身为后宫嫔妃,竟然明目张胆说自己想爬墙,听起来有点天方夜谭,可确实是沈稚秋思考已久的事情。
她敢有这种心思,全因皇帝纵容。
赵问是太后独子,外戚陈氏遍布朝野,全是他坚不可摧的支柱。有陈家在背后撑腰,无论他做多么过分的事,都能保皇位稳固。这也是为什么即便他登基十年无所出,明目张胆荒置后宫,却无言官敢直言上书的原因。
他们都明白,只要外戚不倒,这个傀儡皇帝就不会倒。
而赵问也很清楚这个事实,所以他凡事随心所欲,丝毫不惧礼法束缚。反正天塌下来有外戚顶着,谁都害不到他头上来。
从纳美人入宫开始,赵问便与之约定,他心系旁人,她们也可自寻佳偶,自己定会全力相助。当然,前提条件是干活期间尽心尽力,任劳任怨,替他挣够面子。
容妃进宫不到两年,自问担起了门面的责任,没在任何场合给他丢面儿。她本来觉得现在还早,没必要去想爬墙的事,可最近姐妹们都在提醒她,找个好男人不容易,须得早些物色才好。
她深有同感,便也燃起了心思。这回听淑妃一问,更是觉得该把爬墙大业提上日程。
一来这好男人不易寻觅,二来宫中难遇男丁,想成功出墙可谓是困难重重。保守估计,怎么也得花个一两年吧?
再过两年她就二十有二了,正合适找个如意郎君过恩爱日子。
事不宜迟,沈稚秋第二天就开始了她的狩猎计划。
后宫日子平淡无聊,她甚至没去邀请,薛文婉、陆寰自己就找上门来,主动提出为她出谋划策。
想从人海中挑选出真命天子,首先得明确她到底心怡哪一款。
淑妃问了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对什么样子的男人感兴趣?”
沈稚秋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不会骗我,不会伤害我的。”
“……”没想到会从她嘴里听到这么朴实的答案,薛文婉一阵无言,过了会儿,疑惑道,“你就只有这么点儿要求?”
容妃美貌出众,又长期表现出一副视财如命的德性,不怪她们想不通。大家都以为她眼光高绝,非王室宗亲不要呢。
女子轻不可闻地叹了声气,道:“文婉有所不知,这个要求看似简单,却比家财万贯、权势滔天更难做到。”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世间男儿大多薄幸,她吃够了苦,再不敢铁着心去撞南墙。
陆寰笑了笑:“难道妹妹还信有情饮水饱的鬼话?贫贱夫妻百事哀,他若只有一颗爱你的心而无半点能力,我看也幸福不到哪里去。”
沈稚秋不置可否,只说:“他没钱没关系,我有。无权无势也算不得什么,我可以帮他觅封侯。”
淑妃大惊失色,表情古怪:“由你倒贴着养他,那他还算什么夫婿?”
男人不就该顶天立地,承担养家的责任吗?
她用手支起下巴,眨眨眼,说:“谁说我一定要找个夫婿的?昔日贵女豢养面首并非罕见之事,他要是受不得闲话,不想与我成亲,那只做我的帐中解语花,也未尝不可。”
“……”你这思想真的太危险了。
德妃想再劝劝逐渐走偏的姐妹,可她绞尽脑汁思考半天,愣是找不出话里的漏洞。
好像…有点儿道理?
看到她俩脸上浮现出的迷茫表情,沈稚秋莞尔一笑,道:“两位对我的事那么上心,你们又准备何时开始行动?”
淑妃、德妃异口同声说:“我们暂时不想考虑此事。”
薛文婉秀美的脸蛋扭曲了下,不悦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为何进宫,还敢问我这个问题。”
与她定婚多年的未婚夫在婚礼前夕变卦,不顾所有人的反对,非要迎娶一名歌妓入府,让她伤心欲绝、愤慨不已。就是此时,赵问看中她的才能,邀她为伴。
为了报复那负心郎,薛文婉负气答应,特地选在他成婚那日入宫,成为皇帝的淑妃。
她对男人伤透了心,哪里会这么快又投入新的火坑?
陆寰也流露出一丝怅然,说:“母亲得以太平,全靠我在宫中还有一席之地。在她百年以前,我万万不敢舍弃德妃的身份。”
她的生母出身低微,在府内说不上半句话。嫡母又将她看作眼中钉肉中刺,一心想把她嫁给城里出了名的混账纨绔,要不是偶得皇上青眼,恐怕现在她早已成为一缕幽魂,更别谈什么保护母亲了。
话音刚落,德妃半是打趣半是认真地说:“妹妹没有家族撑腰,看来也不全是坏处,至少你可以随心所欲,不必有任何后顾之忧。”
赵问纳妃虽不计较出身,高门贵女、蓬门小户照收不误,却无一例外都有一定背景,没有哪个像沈稚秋这样孑然一身。
万和八年秋,皇帝出宫北巡。年末,带回一女子,倾城绝色,未与议礼监商定,当场封妃,并赐封号——容。
女子瞳孔圆而清亮,眼尾一粒小痣,透出无限风情。
手指纤纤,从唇角抚过。她半伏于案,有些苦恼地说:“我倒是没什么可害怕的,但平日难见外男,实在不知怎么物色郎君,两位姐妹有什么高见?”
陆寰掩唇窃笑:“你平日聪明,这时候又犯起了糊涂。”
“入朝为官者皆有画像,你去如意馆打点一番,还怕看不到青年才俊?”
沈稚秋来了精神,欢天喜地道:“姐姐聪慧。”
她立刻安排人赶去如意馆。
容妃娘娘宠冠后宫,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有她出手,几幅画卷那还不是手到擒来。
茯苓领着几个公公回来,每人手里都捧着小山似的卷轴。
在闻月殿设长桌,摊开画卷,三人聚精会神地开始审阅。
“这个好,眉清目秀,家世清白,二十五岁不到就当了太医院院判,前途可期!”
薛文婉瞅了眼,满脸不屑:“不行不行,他和我那负心未婚夫是同窗好友,母亲出了名的挑剔,婆媳关系难处得很。”
陆寰脸色微变,赶紧说:“那可要不得,我最怕遇到恶婆婆了。”她吓得晃晃脑袋,打开下一副图卷,眼睛倏然亮起来。
“大理寺少卿之子,十五中生员,在国子监中名声赫赫,如今任詹士府少詹事一职…这可是未来的帝师啊。”
沈稚秋好奇,探出头去看,急忙否决。
“不不不,他脑袋快有我两个大,着实太丑,我受不住。”
“那这位陈公子如何?武官出身,样貌英挺,男子气概十足。”
茯苓在一旁听着,冷不丁冒出句话:“回娘娘话,陈公子不爱洗澡,怕是要不得。”
不爱洗澡?!
沈稚秋像吃了只苍蝇:“你怎么知道?”
她低眉顺眼地说:“前些日子陈公子进宫面见太后,身上臭气熏天,被大宫女拿扫帚挡在了门外,此事早就闹得人尽皆知了。”
“…下一个下一个。”
看了一下午画卷,三人累得气喘吁吁,脸如菜色。
薛文婉生无可恋地说:“这些官员都有权有势的,就不能好好收拾下自己吗?”
怎么一个二个都这么难以入目。
挑来选去,一百多张画卷里,只有一位符合要求。
万和九年的状元郎,韩惜铮,年二十四,出身东南韩氏,现任翰林院修撰。龙章凤姿,风流倜傥,有茂林修竹之韵。
陆寰揉揉太阳穴,把展开的画卷推过去:“从六品的修撰,小是小了点儿,不过毕竟是状元出身,你再观察一阵子,指不定就升官了。”
沈稚秋一看,人家这模样可俊着,不由有些迟疑:“他哪方面都不错,会不会已有婚配?”
京城贵女都是傻的?放着这么个绝世俏公子不要。
淑妃意味深长地说:“我对他略知一二,这位公子自言家教严格,未成功立业前不想婚配,所以还没来得及结亲。”
沈稚秋吁了口气,把卷轴反手一压,果断道:“好,就他了。”
德妃笑眯眯地说:“我记得后天御花园有场诗会,稚秋不妨去瞧瞧,也好确认他到底是不是传言中那么优秀。”
两日后,艳阳高照,鸟雀低鸣。
沈稚秋一边轻摇扇子,一边躲在树丛后打量前方。
诗会如火如荼地进行着,赵问要求他们以‘花’为题作诗,参与者都像喝酒上头一样,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
时值春日,天气渐热,女子饱满的额头上挂着几滴汗珠。
她听得昏昏欲睡,但还是耐住性子等待。
终于,轮到韩惜铮作诗。
他说了什么已经不再重要,从他起身那刻起,沈稚秋瞌睡一扫而光,脑子里只有一个声音在疯狂呼啸——
这男人好妖孽!
眼是水波横,眉是山峰聚,双眸含情,比女子还要妩媚三分。一身青衣明明端庄得体,到他身上却成了最不羁的修饰。
媚骨天成,媚骨天成啊!
她爱看美人,嫌这个视角不够清晰,还想往前再走几步。人还未动,忽然瞥见不远处一抹深色衣角,瞬间敛目垂眸,转身便走。
那人不急着追赶,又唤了声——
“容妃娘娘一看到本王就跑,难道是在害怕?”
他的声音极为悦耳,是她少不更事时最爱的美酒,百听不厌。可如今再闻,心底只剩下茫茫荒原,找不回过往半分沉溺。
女子顿住脚步,回头,露出一抹绝艳的笑容。
“王爷的刀杀人无情,我怎么能不怕?”
赵霁深沉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惊痛,过了会儿,他像哀求一般,低声说:“沈瑟瑟,你别这样笑,我疼。”
她笑意更甜,微微昂首,美目中一片冰冷:“有病就找大夫,本宫治不了你。”
说罢,再不留恋,袅袅离开。
望着女子渐行渐远的身影,赵霁收敛情绪,末了,抬头看了眼花园中气质卓越的青衫男子,表情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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