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后宫凤位空缺,从一品的妃位已是非凡,因此要为沈稚秋绘像,说简单也简单,说难也难。
她醉翁之意不在酒,并不急于功成。得到韩惜铮的承诺后便打道回宫,给足了他时间筹备。
本想着回去小憩一会儿,补补精神,谁知刚迈入寝殿,就在里面看到了无所事事的皇帝。
沈稚秋缓步上前,故作惊讶:“皇上,您现在不是应该在问心殿处理政务吗?”
青天白日的,也就他这么闲,四处乱跑。
听到她的声音,赵问从闲书里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不是让朕好好演戏?我在认真扮演昏君的角色。哪有昏君天天批折子的?”
容妃忍不住腹诽:这不是演,您就是昏君本君啊。
当然,这些心里话她半个字都不会提。女子只是温温柔柔地露出笑容,问道:“陛下日理万机,这会儿特地抽空来妾身宫里,可否有什么要事?”
赵问十分喜欢和容妃说话,因为此女心思玲珑,用不着与她解释太多,她总能按着他的意思办事,而且几乎不会出错。
他言简意赅地说明来由:“东厂查出赵霁曾经身中剧毒,然而朕见他身强力壮,不像有病的样子,疑心事情真伪。待会儿你带着御医去淮阴王府,帮朕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淮阴王府?
她瞳孔猛的放大,很快,垂下眼帘,挡住眸中闪烁的光,轻声说:“淮阴王心思极深,恐怕不会让御医进府。”
这样明目张胆的探视,他自然一眼就能看破。
皇帝勾唇,狡黠笑道:“所以朕才让你一同前往。”
“妾身不才,难当大任。”
“赵霁冷情冷性,最爱拿礼数约束别人,这么个假正经的东西居然会不顾体统在御花园与你搭话。”他笑了笑,兴奋地说,“朕觉得,他肯定是看上你了!”
她还没接话,赵问又自顾自地说起来。
“淮阴王府戒备森严,朕的探子从来没能探到消息。今日朕便要正大光明地查他,哈哈哈哈哈,我倒要看看,赵霁这逆贼要怎么过朕设下的美人关。”
沈稚秋暗自讥笑,心说:他若是逆贼,天底下约莫也就没有忠臣了。
而且,赵霁也绝对不是会囿于情爱的人。
在他心中没有什么比天下更加重要,必要的时候,他连自己都可以舍弃。
罢了…她虽不愿靠近,但如果必须如此,却也丝毫不惧。
真正该感到害怕的,另有其人。
*
赵霁指腹轻轻摩挲着玉扳指,平静问道:“你在修撰的位置上已待了数月,可有晋升的想法?”
对面那人一身黑衣,斗篷帽檐盖过额头,下半张脸尽数遮住,只露出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
他扯下蒙面,露出真容,竟是才从皇宫离开的韩惜铮。
男子恭敬俯身,说:“这个官位无足轻重,反而不会引起旁人怀疑。如今容妃让微臣为她作画,想来事成之后还会更加信任我,因此升官一事不宜操之过急。”
男人眸色深幽,指尖稍稍用力,扳指便在手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凹痕。
他缓缓道:“你答应了?”
韩惜铮不明所以,微微抬眸:“什么…”
“为沈稚秋作画,你答应了?”
以为王爷是在生气自己讨好奸妃,他解释说:“微臣并无趋炎附势之心,只是难得有机会接近宠妃,沉舟实在不愿错过。”
皇上本就贪玩任性、奢侈成风,而沈稚秋作为他的妃嫔,不仅没有劝陛下励精图治,反而喜好奢华,带头铺张浪费,说她是奸妃也算合理。
赵霁冷峻的脸上浮出一抹怒气,尽管他掩饰得很好,但声音仍旧止不住地喑哑——
“沉舟,你给本王记住。荒唐风流只是你示人的保护色,切勿将它错用…”
迟疑一会儿,又说:“尤其是对容妃。”
“是,微臣知晓。”韩惜铮深知王爷是心怀大义之辈,对他的提点没有任何怀疑,只当他是怕自己陷入美人心计。
赵霁神色恢复如常,道:“最近陈氏有何举动,都与本王说一遍。”
韩惜铮理清思绪,把探查到的事情悉数交代。
“陈维青昨日私下会见了陆致远,微臣料想应该是为西北军务一事。苏将军从漠北回京后,狼烟军群龙无首,他们两人见面必是就此事协商。想来如果谈妥,陈维青的党羽很快就会上奏,请求皇上调陆致远任狼烟军将领。”
他短促地笑了声:“手伸得够长,西北军也想染指。”
韩惜铮眼中闪过一丝担忧,道:“西北是我朝防御重地,绝不能落到外戚手里。您认为该如何处置?”
赵霁冷冷地说:“让言官与他们当庭对抗,反对陆致远调职。”
“好,苏将军麾下有一猛将,忠心耿耿,为人正派,是否要推他上去?”
“不用。”
“可若没有合适的人选替代,只怕皇上不会轻易松口…到时候还是会让陈氏如意。”
皇帝亲近太后一系,倘若没有绝对合理的原因,他不可能放弃陈氏。
他饮了口茶,不紧不慢道:“京中处处都是陈家势力,想在这儿对陆致远动手并不容易,可离开京城就不一定了。”
“他出塞之日,便是殒命之时。等他身死,再推季子云上位。”
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阵敲门声。赵霁瞬间转动桌面砚台,书架缓缓移动,显出一道半人高的暗门。
眸光冷冽,压低声音道:“走,别被人发现。”
“是!”韩惜铮拢起斗篷,匆匆推门而去。
屋内回复寂静,外面那人勾着腰进来,小心翼翼地说:“皇上体恤王爷操劳国事,特派御医前来为您调理身体。”
他淡淡笑道:“本王这侄儿恨不得将我五马分尸,哪里是想为我调理身体。”说罢,随手翻开桌上的信件,沉声说,“不见,挡回去。”
贺三舒了口气,声音微微抬高:“王爷英明。皇上以为派容妃过来就能压住我们吗?妃位又如何,还不是不能入府!”
翻书的动作一顿,赵霁若有所思道:“你说谁来了?”
“容妃,就是那个美得跟仙子一样的娘娘。”
“放他们进来。”最后一个字落在空气里,他霍然起身。
贺三花了很久才把这句话消化,他还没来得及惊讶,就看见自家王爷往门外大步走去,于是赶忙追上前,委屈问道:“王爷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赵霁语气平淡地说:“这身颜色过于阴沉,回去换身衣服。”
“……”您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在意外表了?
他闹不明白王爷到底哪根脑筋搭错,挠挠头,走向府外。
*
沈稚秋在轿子里坐得腿软,但她沉静如水,一点不急。
半晌,外面响起贺三的声音,邀请他们入府。
她便掀了帘子下轿,冲对面低眉顺眼的清秀男子投以一笑:“有劳通传。”
说罢,从茯苓手上接过一串铜钱,交到他手上,轻声说:“钱不多,图个六六大顺的吉祥之意,这是本宫绵薄心意,无须推辞。”
女子容颜灿若春花,明艳无双,将贺三迷得两眼发昏,不由想到:原以为颜姑娘已是人间绝色,在这宠妃面前竟如野鸡见了凤凰一般黯淡无光。
怪不得皇上这么喜新厌旧的人,还能把她当眼珠子一样宠了两年。
在他失神的时候,容妃已在侍卫的护送下进入淮阴王府。
身为如今风头最盛的权臣,赵霁的府邸自是气派非凡。亭台楼阁,假山溪石,连门前摆的盆栽都修剪有度,宛如一件精心制作的艺术品。
绕过长廊,正殿之前是一处佳木葱郁的花园。
前方,一身材纤细的白衣女子正在石桥上赏花,听到细碎的脚步声,慢慢转过头来。待看清景象,清丽的脸上浮出一抹惊喜之色,小声唤道:“沈姑娘?”
她似乎十分欢喜,拎着裙角向容妃快步走来。
身边的丫鬟担心得很,急忙扶住她的手臂,劝道:“小姐慢些,您身子不好,千万别摔着。”
人快至身前,沈稚秋刚想说话,一只握刀的手忽然伸出,挡住对方靠近的脚步。
她目光落在那双修如玉骨、指节分明的手上,又顺着横刀缓缓移动,窥见他臂肩之上那对獬豸,张牙舞爪,好不威风。
察觉自己此举有些突兀,那人微微侧目与她对视,眸光清亮,歉疚道:“属下左金吾卫桑落,动作唐突,请娘娘责罚。”
说罢,他转头看向面前两个女人,声音陡然变冷,一字一句道:“娘娘乃千金之躯,不得放肆。”
沈稚秋不着痕迹地揪紧衣袖,暗忖:金吾卫还有这等神仙颜色,为何之前一直没有发觉?
何谓“郎独绝艳,世无其二”?
这便是了。
他眼底盛一汪清泉,倒映山川溪流,皑皑白雪。清冷如斯,如月般皎洁,似雪般无暇。
极品啊……
白衣女子许是受到了惊吓,身子轻轻颤抖,咬紧唇瓣,受伤地说:“民女只是觉得久不遇故人,难得重逢,故而失态…沈姑娘别生楚音的气,我再不敢了。”
丫鬟心疼地将主子护在身后,义愤填膺道:“沈姑娘,您现在虽然贵为皇妃,但我家小姐是王爷的贵客,恐怕也容不得您这般欺辱吧!”
沈稚秋看着她们俩唱戏,末了,轻轻推开身前的刀,温柔解颐:“茯苓,惊扰从一品妃位,该当何罪?”
茯苓勾着脑袋,一板一眼地说:“回娘娘话,轻则掌嘴三十,重则行板击之刑。”
她叹了声,目光泛柔:“上苍有好生之德,本宫也不想苛责,便各掌她们十五次,以儆效尤。”
说完,让侍卫把两人拖去一旁,径直走过,仪态万千,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
身后丫鬟哭喊声不绝,大吼道:“王爷都舍不得动我家小姐一根手指头,您怎么敢,怎么敢!”
她一直哭,一直叫,嚷得容妃不胜其烦,终于,她停住脚步,回头望去。
颜楚音对得起她的名字,果真楚楚可怜,两滴泪珠挂在眼角摇摇欲坠,惹人怜惜。
桃儿以为容妃改变主意,眼睛一亮,开始拼命挣扎,想推开面前的宫女保护小姐。
沈稚秋眯着眼看了许久,懒懒打个呵欠,道:“既然两位姑娘精神尚好,想必再受十五巴掌也不成问题。那本宫也就不同你们客气了。”
话锋一转,平静中透出几分凌厉——
“给我继续打,打够三十再放她们走。”
楚音啊楚音,你还是当年那朵装乖卖惨的小白花。我却再不是那个单纯无知的沈瑟瑟了。
要还你的东西还有很多,咱们来日方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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