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锦绣山庄平静祥和的氛围截然不同,京城中暗流涌动,肃杀之气渐生。
寿康宫门前高挂两只琉璃灯盏,大门紧闭,隐约有对话声传来。
陈太后手执铜壶,给窗边的花植浇水。
王公公勾腰,毕恭毕敬道:“探子来报,皇上又为容妃置办了几处田宅。”
美妇闷笑一声:“哀家没有看错人,容妃果然有点本事。”
那人试探性开口:“虽说纵容他们纸醉金迷有利于主子图谋大业,可自打遇着容妃,皇上的开销未免太大了些,恐怕……”
她动作如旧,轻飘飘地说:“小家子气。”
“先皇从萨灵一族手中夺来的矿脉取之无尽,用之不竭。比起灵矿带来的收益,皇儿用的这点钱算得了什么?”
原先大庆朝经济状况并不优越,只算凑合而已,直到十三年前先帝寻到一处灵矿,用此矿产出的断云金铸造武器,每一把都削铁如泥,堪比神物。
世人都道是先帝广施仁德,上苍才为庆朝降下如此福音。却只有寥寥数人清楚真相——断云金矿乃庆朝以屠杀数千萨灵族人为代价,强取豪夺而得。
断云金远销海外,是庆朝最重要的经济来源。王公公自然清楚它为本国带来了多大的利益,相较之下,皇上的花费只是九牛一毛,不值一提。
三月是花儿最灿烂的时节,哪怕此刻天色黯淡,依然能窥见植株无与伦比的美丽。
水珠滚过花瓣,直直垂落,渗入土壤之中。
太后搁下铜壶,睨他一眼:“哀家还没来得及问你,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赵霁已经被剧毒缠身,没几天活头了?为何太医去淮阴王府把脉,又说他身体康健,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
她声音平静,却让王公公不寒而栗。他伏下身子,颤颤巍巍道:“奴才哪里来的胆子欺瞒主子…那三日梦的的确确下到了他的饮食中,日积月累,浸入骨髓,按理说该是药石无用才对…奴才也弄不明白,怎么就康复了呢?”
“你再想想,有没有其他方法能解此毒。”
“没有!”他激动地说,“三日梦无药可解,是天下至毒,淮阴王服用多年,更是神仙难救。”
话说到最后,语气却渐渐弱了下去:“不过,奴才听闻药王谷有一脉秘术,行以命换命之法,倘若他遇着贵人,兴许便可痊愈。”
太后震怒,猛的掷下茶杯,喝道:“这么大的事,你竟然现在才告诉哀家!”
她眼底闪过一丝寒芒,冷声说:“立刻去查,我要知道是谁帮了他。”
阻她陈氏大业者,杀、无、赦!
王公公哆嗦一下,嚅嚅回应:“奴才遵命。”
*
淮阴王府。
赵霁今日在府中宴请门客,觥筹交错,莺歌燕舞。
他饮了几杯酒,借口有政务处理,从宴席中脱身,来到冰玉轩前。
敲响房门,没多久,一道虚弱的女声应了话。
“是婉云吗?东西放在门口便好,我会吃的。”
那声音气若游丝,隐约带着哭意。
男人默了默,轻声说:“楚音,是我。”
颜楚音陡然一惊,随即欣喜道:“师兄快进来罢。”
推门进去,见她容颜惨淡,点盏昏黄小灯,蜷缩在床榻角落,脸上依稀能看到尚未擦拭的泪痕。
从桃儿失踪开始她就没离开过这个房间,整日以泪洗面,如今已有半月的光景。
他端着一碗清粥走近,眉头微皱:“再怎么伤心饭还是要吃的。损了个奴婢而已,不值得糟践身子。”
女子眼底涌出泪花:“桃儿追随楚音多年,与我主仆情深,说是亲生姐妹也不为过…眼下她无故失踪,我实在接受不了。”
她惨笑了声,脸上流露出几分凄楚:“师兄不必为难,沈姑娘是你的心上人,我不会记恨她,反而真心实意地盼着你们好。”
说是失踪,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桃儿多半已经命丧黄泉。
她平日待在府中,很少和外界联系,更谈不上与谁结怨。唯一得罪的便是容妃,而上次容妃刚走,桃儿第二天就在府中销声匿迹,也怪不得女子猜忌。
赵霁很想说瑟瑟良善,不可能草菅人命。可他拿不出任何证据,只得将话咽下去,沉默半晌,安慰道:“此事我自会查明,你不要太过忧心。将粥喝了,早些睡下。”
她点点头,疲倦地阖上眸子。
淮阴王退出门去,将门带上。下一刻,女子缓缓睁开眼睛。
一小厮打扮的男人从屏风后走出,眸子沉静如水,喃喃道:“楚音,这件事肯定不是瑟瑟做的,你不要怪罪到她身上。”
颜楚音吞声忍泪,眼角缀着晶莹:“为什么你们都帮沈瑟瑟说话?桃儿只得罪了她,不是她还能是谁?”
她一哭,男人的心就彻底慌乱。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他缓了语气,柔声说,“你应当清楚,瑟瑟只会救人,根本不会伤害无辜。”
女子似乎听到什么极好笑的事情,瞬间隐去楚楚可怜的姿态,唇角划出一抹阴冷的弧度。
“没错,在你们心里她是一尘不染的神女,慈悲心肠,救苦救难,谁都比不上。但那又如何?我想她死,她就得死。”
秦衍骇然:“两年前你已杀过她一次,竟还不肯罢手?”
他几乎用上了哀求的语气,苦苦劝她:“楚音,就这么算了好吗?瑟瑟毕竟是我的师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再说……”
男子声音顿住,像是在强压某种痛楚,过了会儿,继续道:“再说她用祸水东引为赵霁换血,毒气攻心,本就没几日可活,你又何必咄咄逼人,穷追不舍?”
“就是因为这个,她才非死不可!”
她情绪分外激动,胸脯微微起伏,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冷静下来。
“师兄现在尚且不明真相,待她已然如珠如宝。倘若有天被他知晓是沈瑟瑟舍命相救才换来一线生机,这偌大的淮阴王府,如何还能有我的容身之处?”
颜楚音冷冷地说:“他们重逢后,师兄随时都可能知道实情,我不能拿自己的终身幸福做赌注。”
“所以,人必须杀,她必须死。”
话音刚落,她看了眼神情痛苦的蓝衫男子,如蛇一般依偎而上,声音渐柔,在他耳边低语:“阿衍,我的好阿衍,你也想她死,不是么?”
秦衍哀切低呼:“瑟瑟是我最疼爱的小师妹,我怎么会想杀她?”
“哦?”颜楚音笑了笑,“阿衍莫不是忘了,当年是你通风报信引官兵进入药王谷,害得师门尽覆,门中至宝也惨遭抢夺。”
“沈姑娘一直以为是王爷设计陷害,与他恩断义绝,宁肯入宫为妃也不愿委身仇人。你说,她对挚爱都能如此决绝,如果得知是她的好师兄出卖了师门,她会不会放过你?”
瑟瑟心慈,手下银针救人无数,就连萍水相逢者都不忍放弃。
可秦衍也记得师父对她的评价——
“玲珑心肝,智多近妖。正则悬壶济世,邪则祸国殃民。”
她若恨谁,必然倾其所有报复,叫那人永坠地狱,不见人间。
他于心有愧,终究是怕了。
许久,轻轻点头,默许她的举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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