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星闻在问龙城长大,自小接受严苛的训练。
他曾只身潜入山林,与恶狼猛虎缠斗;也曾随军北上,九死一生刺探敌情。他杀过人,受过伤,也屡次徘徊生死边缘,克服各种艰辛,接受无数考验。
但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手足无措。
黑衣人以为自己听错,迟疑一会儿,重新问道:“主子,您刚刚说…找一把箜篌过来?”
这是武林中新出的神兵暗器吗,为何他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桑落脸上流露出淡淡的鄙夷,虽未明说,但显然写着“你连这都不知道”几个大字。
按他的霸道作风,不用解释得太清楚,只需要斩钉截铁、铿锵有力地下达命令即可——
“天黑之前把东西带到我面前。否则送你去狼冢长眠。”
狼冢是问龙城的野坟地,那些无名而死、没人收留的尸体统统丢去那里,俗称乱葬岗。
话音刚落,叶星闻再不敢耽搁,火速消失。
他飞离山庄,至一片葱郁森林中,两指合拢作哨,放到唇边轻轻吹响。下一刻,十来个身材精壮的蒙面人从天而降,全无声息。
“少城主有令,天黑之前寻回箜篌。”男子双眸冷漠,厉声道,“任务失败,杀无赦。”
蒙面人齐声回应:“诺。”
问龙城全民皆兵,他们早已习惯在这样严苛的命令下生活。根本无须过多督促,接到命令后便各自散去。
锦绣山庄建在云清山上,沿着山路可抵达一处城镇,名曰绥岭,归属豫州。
星闻改换着装,又稍稍易容,让人看不出本来面貌,然后大大方方交了路引进城。
他先赶去铁匠铺,张嘴就问人家要箜篌。
老板正在里面打铁,听他发问,当即发怒:“小伙子,你要乐器来我这儿干嘛?存心捣乱啊!”
叶星闻:“……”
难怪听着这么奇怪,原来它不是武器,而是乐器。
不过为什么连一个小铁匠都知道箜篌,他堂堂藏隐统领却一窍不通!
他暗暗道:还不是怪少城主,成天只知道杀人,没半点儿娱乐活动,搞得他变成了一个不解风情的土包子。
一路问去,将城中大大小小十来家乐坊问了个遍,终于在最后一家瞧见它的真容。
嗯,挺大。
他大概只有把它砍成两百截才能带进山庄。
乐坊老板听他想把箜篌买下,作出为难的神色:“大爷,咱们这儿是小地方,要弄来一架可不容易。您把它买走,我们怎么做生意……”
叶星闻从衣袖里抖出一块金锭,在她面前晃了晃,轻轻放到桌上。
“我可以带走了吗?”
“可以,当然可以!”老板娘以风雷之势卷走金子,满脸堆笑,“不过这琴大得很,要不我找些人帮大爷搬出去吧?”
“不用。”话音刚落,叶星闻已经单手扛起乐器,大步往外走去。
“……”她手里还握着金子,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场景。用另一只手揉揉眼睛,再睁大去看,却连那人的影子都找不到了。
这厢,顺利完成任务的叶统领回到山庄附近,在山上寻了处空地,安置好箜篌。
直到此时,他才后知后觉想起一个问题。
琴是给少主找了过来,可他会弹吗?
完犊子,恐怕这次要去狼冢看夕阳了。
叶星闻陷入绝望之中,周身散发出沮丧的气息。
无精打采地吹响口哨,将之前散开的蒙面人聚拢。
琴只有一把,被他重金买了回来,他们自然没有收获。但其中一人捧来本深青册子,拱手道:“统领,这是《挽琴乐谱》,收录了数曲名乐。属下还放出信号通知其他人,榴月乐师很快便会赶到。”
这家伙,上道。
垂死边缘的叶统领如焕新生,接过乐谱,破天荒地夸赞了声:“做得好!”
那人受宠若惊,连忙谦虚摆手。
指腹慢慢摩挲封皮,叶星闻越想越不是滋味,好奇地说:“你知道箜篌?还懂乐谱?”
陈小文挠挠脑袋,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属下以前在刘星将那儿当值,经常参加宴会,自然见过箜篌。至于乐谱…弹琴不都得要谱子吗?”
“…知道了,你们归位罢。”
原来其他人的生活这么丰富多彩,为什么他跟着少城主就只有杀人一项活动!
叶星闻只能安慰自己:也别太难过,至少你杀人的数量肯定胜出,估计要他们全部加起来才能赶超。
夜深,桑落故技重施,用迷香药昏范衡,离开山庄。
黑衣掠过树梢,身轻如燕,广袖一卷足尖落地。
他瞥了眼对面的物件,脸上没什么表情。
凤首箜篌,有项如轸。光是立在那儿,就生出无限清幽雅致。
榴月已经在此等候许久,见他到来,硬生生压住恐惧的情绪,微垂头颅,道:“奴婢斗胆一问,少城主是想学弹箜篌吗?”
“嗯。”
她愣了愣,又问:“那公子瞧着眼前这琴,可有什么想法?”
桑落认真打量一番,回她:“琴很大,弦够多。”
“……”总有种教不下去的感觉。
眼前这位手握生杀大权,榴月害怕得紧,哪里敢得罪他。掩去情绪,竭力不让声音发抖:“公、公子想学多久呢?”
箜篌极难,常人学习几年都可能不得其法。但她是问龙城最有天赋的乐师,自信全力教导,约莫两年就能让公子熟练奏曲。
桑落看见她抖得跟个鹌鹑似的,不觉皱眉:“明天我要弹《月照花林》,你快点教。”
明天?
月照花林?
榴月双腿一颤,差点直接昏厥过去。
她忍住哭意,抽泣着说:“奴婢遵命,那、那我们开始罢。”
叶星闻和其他护卫守在树林周围,听了一整夜的锯木头声,听得双眼呆滞,一脸麻木。
天渐渐亮起来,东边晕出大片暖芒。
桑落指尖还在滴血,他毫不在意,用丝帕随手抹去,不耐烦地起身。
“太难了,学不会。”
叶星闻又开始瞎操心:“那怎么办,您不是马上就要给沈姑娘表演了吗?”
他沉静如水的眸子微微闪动,缓缓道:“有办法。”
还有个替罪羊在屋里睡着,可以一用。
*
今日沈稚秋早早便从床上爬起来,食过米粥,兴冲冲开始着妆,将自己从头到脚打扮一遍。
又叫宫人泡好茶,做了茶点,摆好花植,静候桑落到来。
岂料——
“什么?范衡让桑落倒水,把他手给烫了?”
她义愤填膺地说:“仗着家世三番五次欺负人,简直过分。”
“茯苓!”
“奴婢在。”
“你知不知道范衡最怕什么?”
宫女思索了下:“好像听说他不太喜欢读书。”
“好,罚他把《通鉴》背一遍,记住,要一字不落地背!完不成就不准下山,更不许休假,也不能发月钱。”
茯苓:“娘娘,如果没记错的话,《通鉴》有三百万字。”
恐怕他下辈子都背不完。
沈稚秋吃了块茶果,腮帮子微鼓,笑眯眯地说:“是啊,怎么了?”
“…没,没有,奴婢觉得这个主意很好。”
范大人,还请您自求多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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