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阴王府。
“小姐…”裘嬷嬷小心翼翼地看她一眼,见女子满脸欢喜的模样,眼中划过抹同情之色,忍不住劝道,“您别再等了,王爷恐怕不会过来。”
颜楚音手里还端着一盘鱼,正想往桌上摆去,听到她的话,动作微微顿住。
她僵了会儿,转过头来,柔柔地说:“嬷嬷这是什么意思?师兄去南边巡视,今日也该回府了,他答应要与我一起吃晚膳的。”
嬷嬷亲眼看着她在厨房忙碌一下午,就是为了和王爷吃顿饭,实在不忍心告之实情。可这事儿瞒又瞒不住,只得委婉地道明真相:“方才递来消息,说王爷半路改转方向,往云清山去了。”
云清山。
背对着鹤发老妇,颜楚音瞳孔猛的放大,表情骤然冷却。
她将盘子轻轻搁在桌面,兀自坐下,夹了块鱼肉到碗中。再抬头时,勉强撑起个笑脸,眼底却是掩盖不住的泪花:“没事…师兄做正事要紧,我一个人吃饭也可以。”
其实她们心里都非常清楚,云清山上别无他物,王爷只有可能是去锦绣山庄。
而容妃此时就在那里。
裘嬷嬷是宫中老人,看着赵霁长大,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疼爱。她虽不清楚王爷与容妃究竟有何因缘过往,但至少明白一件事——
容妃娘娘在王爷心中有着独一无二的地位。
两年前,王爷缠绵病榻,处在垂死边缘。直到军队攻入药王谷夺得回魂丹,为其延续生机,他才从昏迷中苏醒过来。
当他知晓自己的性命是以药王谷数十条人命为代价换回时,目眦欲裂,一掌轰碎了墙壁。
那是这么多年来她第一次看到王爷失态至此。
他像是受了某种极大的打击,在屋中枯坐整夜,第二天便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间,一直喃喃唤着‘瑟瑟’。
她已过知天命的年纪,如何看不出王爷对容妃娘娘格外青睐?想来,即便她不是那位瑟瑟,也必然与之脱不了干系。
裘嬷嬷没什么奢求,只盼着王爷平安喜乐。她觉得颜小姐虽不是什么名门闺秀,但至少心里装着王爷,一心一意待他。相较之下,心不知不觉就偏到了这边,想帮她留住王爷的心。
见女子这般懂事,嬷嬷更加不好受:“王爷去那儿多半是为了公事,小姐可别多想,您的身子要紧。回头王爷回来瞧着您瘦了,肯定又要心疼。”
颜楚音忍着眼泪点头。
“谢谢嬷嬷关心,您事情还多,先去忙着罢。不用记挂我。”
自桃儿失踪以后,她就谢绝一切婢女贴身侍奉。住处清清冷冷,仅有几个家丁护院,连饭菜也是亲自下厨烹饪。
嬷嬷越看越不是滋味,暗道:姑娘贤惠体贴,与那容妃有天壤之别。也不知王爷为何总是看不到她的好。
府里事情的确还多,她又安慰了两句,离开院子。
夕阳喋血,缕缕暖色从窗棂中洒入,将大半个屋子笼罩其中。
颜楚音放下筷子,对着面前丰盛的酒菜出神,眼神怨毒如蛇。
她轻轻唤了声:“阿衍。”
那人便像影子一般从门外进来。
“准备好了吗?”
秦衍垂眸:“人已备齐。”
女子清丽的笑容逐渐扭曲,她一字一句地说:“好,我要沈瑟瑟没命回来。”
*
淮阴王到山庄的事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每个人都在揣测他到底因何而来。
除了沈稚秋。
她跟个没事儿人一样,爽快地收下荔枝,三两下分食完毕,却丝毫不提见人的事,连声问候都懒得捎带。
锦绣山庄乃皇室避暑之地,后妃与宗室住处有严格的划分,分别居于偏北的娇兰殿和偏西的荟英殿。她不主动搭理,两人平日完全没有见面的机会。
转眼,赵霁已至山庄三日。
俗话说得好,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陆寰喝着那冰冰甜甜的荔枝蜜,心里就总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淮阴王到底做过什么,将你得罪得这么狠?他不辞千里赶来,你却活活晾了他三日,眼神都未给予一个,真叫人唏嘘。”
稚秋性子极好,待谁都很厚道,她当真想不出得多大的仇恨才能让她这样冷漠。
容妃眨眨眼,说:“王爷分明是来这儿探望苏老夫人的,姐姐怎么又赖在了我头上?”
她嗔道:“我是傻的不成,他要真是为了老夫人,带那几盆荔枝做甚?”
众所周知荔枝躁火,老人不能多吃。她就不信淮阴王不清楚。
被她无情拆台,沈稚秋也不觉得羞恼。将最后一颗果核吐在白绢上,她擦了擦唇角,慢悠悠地说:“姐姐真想知道原因?”
陆寰迟疑一会儿,还是点头。
她便不再避讳,坦然回答:“他差点要了我的命。”
啪嗒——
德妃手吓得一抖,碗顺势落在地上。荔枝熬出的汁液四溅,果肉也散落得到处都是。
她盯着地上的碎瓷瞅了几眼,随后又把手里的白勺一同扔开。
薛文婉表情古怪地看过去。
陆寰整理了下衣摆,淡定道:“我收回刚才泛滥的同情。”
原以为淮阴王对稚秋只是在感情上有些亏欠,谁知他竟是这么个蛇蝎美男,不仅要情,还要人命!
这恐怕得九命猫妖才敢与他谈情说爱,否则指不定翘了辫子还云里雾里,不知所以。
容妃撇嘴:“就是,韩惜铮还在这里呢,我犯不着搁下才华横溢的状元郎不理,偏去吃那含有剧毒的回头草。”
薛文婉啧啧称奇:“你还记得有个韩惜铮啊?”
人家到山庄半个月的时间,她总共就见了一次。
虽然对韩惜铮没存多大好感,但在赵霁的衬托下,她忽然觉得这个浪荡子也还算不错。
跳花花公子的火坑,总比跳索命负心汉的火坑好些罢?
思及此,薛文婉提议:“佳云昨日还同我抱怨,说整日赏花听曲没意思得很。要不咱们办场射箭比赛,也好换个乐子,如何?”
韩惜铮出身名门望族,六艺定然不在话下。
这女人没心没肺不肯给他机会,她就为他创造个平台,让他好好献媚。反正沈稚秋肤浅,最受不住美色.诱惑。
只希望他不要令人失望才好。
沈稚秋心肝玲珑,将淑妃的意图看得明明白白,不过这与她的目的不谋而合,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对着她欣然颔首。
而陆寰一向随和,很少提出反对意见,这事儿便这样敲定了下来。
翌日清晨,韩惜铮应邀来到花园中,为赛事作赋。
这次说是举办的射箭比赛,其实后妃中擅长箭术的只有袁佳云一人而已。
他过来时,劲装女子刚刚射出一箭。只听‘咻’的声疾响,箭矢穿透空气而去,直中靶心。
淑妃率先鼓掌:“好!佳云果真是女中豪杰,叫我开了眼界!”
她一起头,后面的掌声便如雷般响起。
袁贵人头一回受到这种程度的吹捧,脸蛋儿红得像个大苹果,不太好意思地说:“凑巧罢了,平时我也射不了那么准……”
薛文婉勾唇笑起来:“还谦虚呢,你瞧瞧我们中间哪个比得赢你。”话锋一转,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旁边,道,“我看呐,在场的人里估计也就韩修撰能与你比试一二。”
最后个字刚刚说完,大家便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一旁的青衣男子。
发觉各方视线汇聚于此,那双桃花眼中泛起细微波澜。
韩惜铮漾起玩世不恭的笑意,还未张口,便被一道声音截断——
“倒是热闹。”
沈稚秋抬眸,正与那紫袍蟒玉的束冠男子打个照面。他薄唇抿成一线,下颌微收,显出冷峭精致的轮廓。
赵霁不请自来,偏毫无自己是不速之客的自觉,神情从容沉静,犹如闲庭信步一般,穿越周遭人群,朝着容妃所在的方向走来。
她微微一笑:“王爷怎的来了。”
“闲来无事,无人问津,只好自寻乐子。”他摩挲了下扳指,语气平淡。
假意没有读懂男人言辞间隐晦的指责,沈稚秋仍旧温声细语:“九叔好兴致。”
目光从韩惜铮身上移开,赵霁讥讽勾唇:“远不及娘娘。”
左拥右抱,好不惬意。
他两人的对话火.药味儿十足,德妃紧张地捏捏绣帕,无奈地做了和事佬:“王爷能来是天大的荣幸,为这场玩闹的游戏增辉不少,我们自然是欢迎的。”
顿了顿,又说:“来人!为王爷布座。”
几个机灵的小太监赶紧搬来红木椅,在娘娘左边另设座位。
赵霁幽幽投来一瞥,饱含复杂的情绪。
沈稚秋理都不理,把他当空气对待。她转头看向韩惜铮,声音微微上扬,笑吟吟道:“修撰可有意向与佳云切磋一番?”
他本能地想要拒绝,可被那双明媚的眼睛注视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不’字。
罢了。他轻叹声气。
男子阔步而出,一手接过太监手中长弓,搭箭扣弦。他脚步未停,离线还有数丈的距离,箭已飞射而出,正入靶心。
惊叹声骤生,此起彼伏。
他的动作却没因此而止,又搭三箭,往后用力拉去,直至满弓。
嗖,嗖,嗖!
三矢连中。
袁佳云不禁拍案叫绝:“修撰好箭术!这么远的距离还能步射中靶,如此技艺就算放到我爹的军营里都算得上出类拔萃了。”
各位娘娘皆流露出赞赏的神情。
范衡背书背得头晕眼花,今日忙里偷闲,特地溜出来凑个热闹。
听到大家对韩惜铮一阵铺天盖地的夸耀之声,他不屑得很,撇嘴说:“有什么了不得。”
薛文婉耳尖地捕捉到他的窃窃私语,挑眉问道:“范侍卫这是要向韩修撰发起挑战的意思?”
桑落轻轻按住他的手臂,不让他胡乱动弹。
因着淑妃的话,范衡当即成为全场焦点。他索性破罐子破摔,扯过身旁那人的衣袖,直接说:“我的确不行,但他可以,而且绝对不比韩惜铮逊色。”
沈稚秋眼底倏然亮起了一盏灯,在空中摇曳,微微发亮。
她隐隐期待地说:“是吗,桑落?”
“砰——”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声突如其来的巨响吸引,不觉往声音传出的地方看去。
赵霁慢条斯理地擦净手指,淡声说:“不小心打碎个杯子而已,诸位可以继续。”
“……”您这副阴沉的模样,看上去可不像没事的样子啊。
他权势滔天,素来说一不二,杀伐果决。一时间大家都不敢作声,生怕自己说错什么惹王爷动怒。
沈稚秋手指轻轻一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泼他酒的冲动压下去。
与此同时,有人动了。
男子解刀出列,冲上座拱手长拜。抬目,朗声道:“左金吾卫桑落,请之一试。”
赵霁冷冽望来。
桑落不躲不避,直迎他的视线。
暗流涌动,一触即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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