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稚秋喜不喜欢?
她可太喜欢了。
如此郎君,卓卓如野鹤立于鸡群,萧萧肃肃,爽朗清举。更重要的是臀翘腿长,腰窄肩宽……
咳。
女子小脸微红,也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害羞。她清清嗓子,装模作样地开始点评:“楚有养由基者,去柳叶百步而射之,百发百中。今日桑侍卫五箭夺花,比之古人毫不逊色,本宫觉得…”
“很好。”
黑衣人手执长弓,一身肃杀,眉下鸦羽覆寒星。落弓的瞬间,收敛所有锋芒,眼波融冰。
他轻轻浅浅地笑起来。
沈稚秋从来没觉得自己眼神这么好过,竟然连他唇畔若有若无的弧度都看得分明。
她捂住胸口,作出心绞痛的模样。
袁佳云天真无邪,当真以为她犯了心疾,满脸焦急,立即就想冲上去:“姐姐身体不适吗?太医在哪儿!”
一听她要找太医,容妃表情变幻几色,幽幽道:“佳云,我没事。”
“您脸如熟虾…”小姑娘还想劝她。
德妃揉揉眉心,显然对袁贵人的脑袋构造感到非常不解。
薛文婉‘噗嗤’一笑,意有所指地说:“你秋姐姐可不是心疾。”顿了顿,附去她耳边低语,“她是心动了。”
袁佳云回头看眼庭中的如玉君子,恍然大悟。
“好事儿,好事儿啊!”
在她看来,桑侍卫龙章凤姿,秋姐姐亭亭玉立,两人真是天造的一双,地设的一对。
至于皇帝…对不起,除了找他要钱,其他时候袁贵人的世界里压根不存在赵问这个人。
习武之人耳聪目明,赵霁将她们之间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眸色渐深,拇指又去摩挲玉环。
风还在吹,愈发凌厉。
德妃的贴身婢女迎着风快步走来,慌慌张张,好像有什么重大的事情要与之交代。
她在陆寰身侧站定,俯身凑近,小声道:“娘娘,二爷卒了。”
算算时间,他约莫还在赴任途中。
陆寰咬着筷子,心说:看来二叔是折在半道上了。
陆致远是陆家的依靠之一,他的死肯定会对陆氏造成不小的打击。可陆寰从没沾过家里半点光,这会儿怎么都生不出悲伤的情绪。
她想了想,自己身为晚辈,听到叔叔去世的消息多少应该有点表示,便假意抹过眼泪,抽抽嗒嗒地说:“二叔身子骨一向硬朗,为何会忽然暴毙?上苍实在不公,非要折损栋梁英才。”
沈稚秋被她拙劣且敷衍的演技逗得发笑,赶紧举起酒杯,借机挡住上扬的嘴角。
她一边喝酒,一边将余光投向赵霁。
那人神色如常,总是挂着副气定神闲的表情,好像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能惹他失去分寸。
女子但笑不语,咽下酒水,果酒清甜的味道在唇齿间弥漫。
春雨如酥,如期而至。
宫人收了桌椅,抬来步辇,送主子回去住处。
茯苓撑伞,陪容妃等在凉亭下,目送妃嫔们离开。
雨珠自飞檐滴落,激起水花四溅。
啪嗒。
啪嗒——
转眼间,凉亭中只剩下三人。
赵霁与她擦肩而过,留下一声虔诚的叹息。
“沈瑟瑟,你既恨我,就来报复我罢。”
他撑柄油纸伞,长身玉立,逐渐隐没于雾雨之中。
沈稚秋吹了凉风,唇色渐淡,连口脂都盖不住那抹苍白。
茯苓悄悄将她扶住,带着细碎的哭腔埋怨:“您早该回去,不该继续逞强。”
她头脑虽不灵光,可并不痴傻。
娘娘身子亏损得厉害,根本经不得风雨,方才有落雨的征兆,自己就应当劝她回去的。
容妃用手撑着柱子,晕眩之感慢慢过去。许久,勉强勾起个笑,道:“傻姑娘,你要把我是病秧子的事昭告天下吗?”
“那也比您一个人受委屈强!”
见她马上要哭,沈稚秋眉心跳了跳,迅速转移话题:“口脂拿出来,我补个色。”
这些日子她的身体每况愈下,须得时时补妆,才不至于在人前露怯。
茯苓一边流眼泪,一边从袖中拿东西出来。
重新抿上颜色,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凉亭。
金吾卫正在花园中等候,看见她们俩的身影,将军刘增垂首询问:“娘娘可要启程折返揽星阁?”
沈稚秋点头,温和地说:“有劳刘将军。”
踩凳之前,她忽然顿了动作,出声叫住桑落。
他听到声音后转过头来,静静望她。
男人乌黑的眼瞳具有让人沉迷的魔力,容妃心里那只小鹿又开始乱撞。她掐了掐手心让自己保持冷静,然后弯下身子,随手摘取一朵嫩黄迎春。
将花递过去,笑吟吟说:
“送给你。”
迎春并不珍贵,在这百花争艳的庭院中甚至连名号都排不上。
可这是她送的东西,哪怕贱如杂草,也是他千金不换的心头所好。
桑落从来不愿让她等待,没有任何迟疑,伸手接过。
指尖偶然与她相触,恍惚觉得是从最柔软的丝绸上划过。细腻、温软,即便只是短短的一瞬,也让他方寸大乱,不能自已。
他慌忙移开视线,不敢一窥春光。
沈稚秋却最爱这般景象。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然越是如此,她越想以情爱染指清贵,用温柔引诱神明,看君子沉沦欲海,使理智输给爱.欲。
女子媚眼迷离,含笑将他凝视。
过了会儿,他缓缓启唇,声音似有些喑哑:“属下家中有事,要回乡几日…”
顿了顿,继续说:“我走以后,娘娘能不能记挂一下桑落?”
他眼底全是虔诚与期盼,藏头露尾,但又遮盖不住。
男人喃喃道:“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说话的空隙,容妃已借力登上步辇。裙摆与发皆扬,被风吹起,飘荡在雨中。
她扶正珠钗,轻轻笑了声。
步辇临空而起,拉开与他的距离。
女子的声音从上方飘来,宛如一阵仙音,很快消散在雨打芭蕉的余韵中。
她说——
“当然可以。”
步辇愈行愈远,雨水顺着刀身流下。
桑落的思绪从无限情思中抽离,兀的欢喜。
他心无归所,习惯流离,也早已接受一生孤独的宿命。
可如今也有人会想他了。
她的零星挂念便是那根引他返航的长线,无论此后命运如何颠簸,他都能找到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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