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上次花园射箭后,沈稚秋便闭门谢客,好几日未在人前露面。
韩惜铮亲自送来一副《花神点春图》,画中十二神女云鬓酥腰,正点蜂采蜜,每一位美人的眉眼都与她酷似。
画中寄情,可见一斑。
茯苓欢欢喜喜地祝贺主子如愿以偿,成功将韩修撰俘获。沈稚秋却嗤笑了声,把画卷起来,当废纸一样扔去旁边。
她挑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贵妃椅上,昏昏欲睡,道:“同韩惜铮说本宫身体欠佳,就不接见他了。”
“…啊?”
容妃听出她的疑惑,阖着眼儿耐心解释:“他此举露骨直白,显然是逢场作戏之态,万不可真情实感地相信。”
“哦。”茯苓乖巧点头。
通过之前各种事情的毒打,她渐渐明白自己脑子在某些方面确实不太够用,所以决定洗心革面,盲从自家娘娘。
把韩惜铮挡回去后,陆寰和淑妃担心她的身体,差人送了好些祛寒的药材过来,这回容妃照单全收,没跟她们假客气。
其实她窝在房里不出去,不是因为什么身体不适,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午觉醒后,气温稍稍上升。
“主子,韩修撰最近写的诗词全在这儿了,请您过目。”
当归从架子上抱来满满一叠浅灰色皮纸,步伐艰难,好不容易到了案边。将腰弯下,一股脑地搁在桌面。
沈稚秋笑着揉揉婢女的脑袋,手指夹住几两散碎银子,顺势揣入她腰间香囊。
察觉容妃的动作,当归急忙摇头:“主子给的赏赐已经够多,奴婢不能再收您的银子……”
女子用食指轻轻按住这张喋喋不休的小嘴,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你为本宫搬了东西,这是酬劳,不是赏赐。”
她愣了愣,终于醒悟:“难怪您今日特地将奴婢叫来。”
往日杂事多由茯苓代劳,这次主子交给她处理,便是想用另一种方式帮她。
“你性子内敛,遇着难处不愿多说,我不能强求。”沈稚秋眨眨眼,“不过本宫想关心你,你也没办法拒绝。”
她嘻嘻一笑,用手扇扇风,赶婢女离开:“好了,接下来我要做些不守妇道的事,你这么单纯肯定受不了,回屋休息去。”
茯苓仔细品品主子话里的意思,嘟囔了声:“娘娘是说奴婢不单纯吗?”
沈稚秋欲言又止,半晌,憋出一句:“昨天还怂恿我拉韩惜铮侍寝的人,怎么好意思问这种问题?”
这丫头觉得自家主子随时都可能嗝屁,现在反倒成了最支持容妃出墙的人,整日想方设法鼓动她及时行乐。
一听‘侍寝’两个字,当归的脸立刻红成猴子屁股。她又向娘娘道了声谢,随后逃也似的飞奔出去。
望着婢女慌忙逃窜的背影,茯苓叹气:“真可怜,不晓得她爹能不能撑到明年。”
容妃懒洋洋趴在案边,抬眼看她:“你父母双亡,不是更惨?”
“那不一样,奴婢爹娘死得太早,跟我感情并不深厚。但她从小与父亲相依为命,失去时可比我要难过多了。”
“嗯。”她夸赞一句,“想得很通透,看不出来我们茯苓还是个大智若愚的小聪明蛋呢。”
茯苓微抬下巴,故作平静:“也就一般般而已…主子,您还看诗么?”
沈稚秋这才想起正事儿,用手撑起身子,把皮纸全部揽到身前。
“看,必须看!”
好不容易找来的宝贝,怎么可以浪费。
替娘娘把诗词一张张摆好,用镇纸压住,她眼中闪过丝疑惑,不解问道:“您费那么多心思收集修撰在应勤馆的大作干什么?有这时间还不如邀他一起赏赏花,看看月亮。”
京城设一馆阁,群英荟萃,提供平台给文人分享自己的作品。倘若有真材实料,完全可能扬名立万,平步青云。
而韩惜铮便是应勤馆中名声最盛者。
沈稚秋记性极佳,一目十行,指尖捻住页脚,快速翻阅。不久,她轻轻地喘了口气,把身前那叠小山推开。
“这下你可以恭喜我了。”
茯苓嘴巴缓缓张大,像金鱼那样形成一个圆形。
“…您不久前才说韩大人只是逢场作戏罢了。”
“将它读出来听听。”容妃也不反驳,从小山中抽出一张纸,指尖在字迹处点了两下。
在赵问的后宫里,两条腿的美人到处都是,不识字的宫女几乎没有。更何况茯苓还做过侍药医女,不说才高八斗,读两句诗还是不成问题的。
她定睛一看,跟着念下去——
“迎露芙蓉喜梳妆,临波照水也拒霜。欺世不语好颜色,文人骚客莫惜章。”
茯苓频频点头,似乎对诗的内容非常满意。
沈稚秋作惊奇状:“我家小丫头进步不小啊,竟然都懂诗了。”
她古怪地说:“回娘娘话,奴婢不懂。”
“…那你瞎点什么头?”搞得好像很有见地的样子。
茯苓理直气壮道:“就是觉得朗朗上口,挺有意思。”
行,也是个理由。
容妃努力憋笑,尽可能地让自己看上去严肃一些。
“木芙蓉又名拒霜,是早秋之花。如此说来,你可明白?”
已经讲得格外明显,应该不需要多做解释了。
岂料那婢女拧着眉毛思考许久,最后还是沉重地摇摇头。
沈稚秋:我又高高高高估了她。
“本宫叫什么名字?”
她这下变得异常知礼,谦逊地说:“奴婢不敢直呼娘娘名讳。”
“…恕你无罪。”
茯苓瞬间接话:“沈稚秋。”
果然,她根本不是乖顺懂事,只是怕死而已。
“稚为幼小,稚秋即早秋。他赞扬木芙蓉,便是将对我的旖旎情思寄于花中,以诗写情。”容妃挑眉,“先前我说他假,是因为此人刻意送来画卷,显然另有所图。然而文可达意,字能传情,诗词文章却骗不了人。”
“本宫不信你还不明白。”
哦。
婢女不喜这些酸掉牙的东西,兴趣缺缺,随口道:“这么说来,桑侍卫和您倒像是天赐的姻缘。”
她这么一提,沈稚秋好像忽然发现什么,蓦地怔住。
是啊,桑落之时也为秋……
那把早就搁置的团扇又被重新拾起,成为她遮掩心虚的工具。
沈稚秋一边努力扇去热气,一边装作不经意地开口——“当归过得不容易,明天你去安排安排,将她父亲悄悄带到山庄,也好让他们多点时间相聚。”
茯苓不做他想,应了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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