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在欲擒故纵。
齐陵回身进屋,说不上是厌恶还是憎恨。
为一己私欲,把他困在方寸之间,从未将他当过活生生的人。
她和齐万山有什么分别?
一个为钱,一个为欲。
把他卷入肮脏的交易,无论他如何挣扎也挣扎不脱,只能被迫地接受这份屈辱。
当世人提起他时,早已忘记他曾经也是一剑风华的少年,早已忘记死在他凌霜剑下的那些魑魅魍魉。
他们只会记得,他是青雀宗以色侍人的男宠。
一个满目疮痍,失去修为的废物。
齐陵抓住门框,疼痛使他浑身无力。
一道阴影落在他身上,他侧头看去,瞧见笑容温和的霖岚正端着东西来看望他。
“齐公子,我给你带了滋养的灵药。”
齐陵顿住,又看向他身后。
霖岚将灵药放到桌上,笑道:“宗主没来,她近日太忙。”
齐陵连忙收回视线,他方才确实是下意识想看青诀有没有来,被戳中心思后,气氛有短暂的凝滞。
还是霖岚先开口说话:“齐公子回了一趟万经宗,好像不一样了。”
“……”
“其实公子能躲开焱兽吧,虽然只有一半的修为,可是对你来说也已经足够了。”霖岚轻轻挑眉,意味不明地笑,“公子以前最不屑使用手段,回去一趟好像变得截然不同。”
齐陵收敛眉目,没有回话。
他确实如霖岚所说,使了他曾经最不屑的手段。
从万经宗逃出来的那段时间太过煎熬,母亲险些病死,小妹整天以泪洗面。他一面躲避追兵,一面照顾她们的情绪,还要忍受血契的折磨,他险些以为自己撑不过去。
每次昏迷,人就好像死过一次。
醒来后便对自己以往坚持的东西,产生了怀疑,不自觉地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公子不必介怀,我倒觉得这是件好事。”他摇晃着羽扇,声音像狐仙一般蛊惑着人,“受一次伤,不仅可以试探宗主对你的态度,还会激起她对你的保护欲。如果我没记错,当年她之所以留下公子,也是因为想保护你吧?”
含着金钥匙出身、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诀,看到躲在角落里忍受疼痛浑身伤痕的齐陵,对他不可遏制地产生怜惜之情,后来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是可怜他,还是喜爱他。
霖岚笑着摇扇,忽然道:“其实我那个时候很羡慕你。能获得青诀的宠爱,还有什么得不到?”
这话说出来,让齐陵愣了一下。
他和霖岚一同入宗,他成了被囚禁的废人,霖岚却成了心腹,活得风生水起,羡慕他什么?
难不成……
看到齐陵惊讶的眼神,霖岚连忙解释:“齐公子别误会,我对她没那心思。我只是觉得有了宗主的宠爱,想要得到权势就容易太多,不必像我这般兢兢业业十五年,也还是个下等人。”
齐陵沉默了半晌,“如果可以,我也愿意像你这样用能力去还债,而不是……”
用这种卑劣难堪的方式。
短暂的停顿后,霖岚又笑了。
“我原以为公子想通了,原来并没有。公子但凡顺从于她,想要什么得不到?包括你憎恨的万经宗,也会成为你的囊中之物……”
霖岚的声音本就轻柔,压低时就像耳语一样蛊惑。
齐陵的心窝被烫了一下,骤然起身。
“霖岚,我们不一样。”
微妙的气氛慢慢萦绕,霖岚不介意地笑了笑,他离开时只留下一句:“宗主并未对少主作出任何处罚,你应该知道这意味着什么,齐公子,有时候太过清高只会错过自己想要的。”
这一点,他确实和齐陵不一样。
他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隔天青诀去青峰山查看灵宠挑选情况,突然感觉身旁的霖岚有些不一样。
她从上往下将他打量了一番,褪去冷冰冰的蓝色衣袍,红衣的锦衣将他衬得更加艳丽,眼尾点了绯红,就连唇上也染了一抹胭脂色。
“你做新衣服了?”
霖岚笑道:“今年做了两身。”
青诀点头,继续往前走,“回头带青黛也去做两身,她那身铠甲我都看腻了。”
他听完眉眼含笑,“是,宗主。”
来到青峰山,弟子们向他们问好:“宗主好,执事好。”
她略微点头,转头和身旁的霖岚谈论:“送去拍卖的灵宠不能重样,需保证每只都独一无二。”
“宗主放心,都是我亲自掌眼。”
“还有灵兽之事也不能落下,灵宠只能暂时帮我们解决眼前的危机,往后还得靠灵兽做长期的生意。”
“是,宗主。”
“再者,加强防护,禁止偷猎。”
这一层青诀比他想的要深,好像自从那日悬崖下来之后,她就越来越清醒理智,让他不敢再大意,须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霖岚淡淡地笑着,微敛神色,“宗主,前面备了茶水点心,要不要坐下休息会儿?”
青诀正好也有事和他单独说,便点头随他过去。
纳凉的亭子寂静安宁,隔绝了很多喧嚣,此处谈事再合适不过。
霖岚亲自为她倒上一杯热茶,茶水悠悠,微动涟漪。风吹起四周的轻纱,香气弥漫,尤显诗情画意。
“宗主,我记得你最爱喝的便是松青。”
他把满好的茶杯轻轻放到她手边,里面回旋着清香,正是松青。
青诀本想喝一口,杯子到了嘴边忽然顿住。她假意轻抿,“还是你心细,青黛从不记我喜好。”
得到赞赏的霖岚垂下眉眼,“毕竟青黛是护法,需要她的地方很多。我只是个闲散人,做这些琐碎事也是应当的。”
在青诀心里,霖岚和青黛的地位应该是同等。可今日听他一提,好像却有不同,青黛得青雀宗亲传,修为了得,在弟子心中的地位自然不同。而霖岚,整日忙着宗内的琐碎事,反而更像个闲散人。
青诀点头,“幸苦你了。”
“宗主这是什么话?”他放下茶壶,坐在她身侧,“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亭子外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微风轻抚纱帘,烦闷全消,气氛舒服得正好。
霖岚望向汲汲清雨,又道:“我从未觉得幸苦,能呆在宗主身边,是我一生之幸事……”
他说话的时候,眼尾绯红内敛,竟是有种风情在流转。
青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换身衣服,怎么连着神情和声音都变得软绵绵的。
“霖岚,你是不是生病了?”
她翻过他的手,手指搭在他腕间。
冰凉的指尖一触碰到他的肌肤,便有种难以言喻的酥麻感。
霖岚愣了一下,抬头看她认真白净的脸庞,突然有种自己没有撩拨到她,反而被她撩拨的错觉。
她的声音也清风化雨,冰冰润润,“嗯,脉象是比平常疲软,多注意休息。”
他咳嗽两声,连忙将手拢在衣袖下,“……劳宗主费心。”
“你是青雀宗的执事,还有很多事等着你办,注意身体。”青诀看这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想起自己准备跟他讨论的事,“借款收回了多少?”
“已收回大半,需要拿去填补外债吗?”
“先不急,外债还能稳些时日。你将这笔钱拨出些许,用来修缮防护。”
“宗主这是?”
“青峰山的灵宠不能外泄,你对外便称:青雀神降世,青雀宗全面大修。”
“那些外债又该如何处理?”
“先稳住,谁要都不能给,不能开这个口子。如果我们进一笔便还一笔钱,势必会让外面猜到青雀宗已经被掏空,我们要等,等将来有能力,一口气还完。”
她实在是处理得太漂亮了,让他无处下手。霖岚也不着急,顺从应下,“是。”
雨越下越大,弟子们纷纷躲雨。
人群簇拥在一起,难免会谈论些八卦。
望着亭子里轻纱遮掩的两人,都觉得奇怪,平日里执事淡漠得像水一样,今日怎如此明艳?
而且他的红衣和宗主的青衣挨在一起,做工有异曲同工之妙,颜色也和谐。
“今日才发现,执事长得还真好看。”
“是啊,和宗主挺登对。”
刚爬上来的邹子彦一听这话就不高兴了,他揽着两位弟子的肩膀,警告他们:“饭可以乱吃,话不要乱说。我师父是什么身份?他霖岚也配得上?”
弟子们被他吓得赶紧往后缩。
邹子彦一看霖岚这身打扮,就知道自己没有猜错,他没好气道:“莺莺燕燕,俗不可耐,有什么好看的?”
他正准备过去打乱他们的交谈,身后忽然靠过来一人,没骨头似的挂在他身上,“哎呀呀,咱们子彦好大的脾气啊,你这恋师癖什么时候能改改?你师父跟别人说说话而已,你不至于吧。”
邹子彦瞪他一眼,“你来做什么?”
楚经秋转着手上的新扳指,骚包又爱显摆,“自然是,给青雀宗带来好消息的。”
“你能有什么好消息?”
他将精心打理的头发拂到身后,满眼骚气地望向亭子里的青诀,“子彦啊,你说我做你师丈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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