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峰提出要看看整个白鹿领的要求,同时还表示要见见生病的前领主。
这不是留峰原本的计划,赶了那么长时间的原路,留峰一点都不想离开三树城那座能提供特别享受的温馨旅店。
三树领领主古辉可比那个骄傲阴柔一看就不太好说话的白鹿领领主唐博要识趣得多,他在这座旅馆里的所有享受都不用花费他一个铜币。
但古辉领主提出的建议也很对,如果他不做出要视察白鹿领的样子,又怎么能发现唐博在暗中搞什么鬼,从而抓住他的小辫子,威胁他掏出更多孝敬?
而留峰之所以这么大胆,除了一个绿麻城官员和绿麻大公侄媳妇弟弟的身份,更因为他是跟着三塔郡首府负责收税的税务官和三百押运队士兵一起。
如果白鹿领是个中型以上的领地,领主可以拥有两百以上护卫队那种,留峰绝不敢这么不客气。
但像白鹿领这样的小领地,领主私人可以拥有的武装势力明面上决不能超过五十人,如果超过,被税务司的官员们发现,这又是一个刮油水的好理由。
管家把留峰的要求跟唐博说了。
唐博双手交错,“他要多少?”
管家绷着脸皮道:“他不是要多少,而是希望我们主动给出多少。但这个税务官胃口很大,不管我们给出多少,他恐怕都不会满意。”
唐博:“他明天过来?”
“是。收税队伍的三百士兵也到了三树领,他们将暂时驻守在三树城,等税务官把附近几个小领地的税都收齐了,才会离开。”
唐博听懂了管家的意思,这是让他不要硬碰硬,尽量满足那个贪心鬼,把人送走再说。
“我们以后每年要交多少税,也由他来定对吗?”
管家点头:“他负责核准我们白鹿领的实际领地有无增减、自由民数量多少、奴隶多少、可耕田和矿产多少。如果他把您带回来的七百人全都算作自由民,我们明年光是人头税就要翻一倍。如果他再心狠一点,给我们把青壮的数目算多一点,那么税务司还会再加上未来有可能上浮一成的新生育人口数量。”
“少爷,您当初要是让白豆他们把您带回来的人带走大半就好了,或者留一部分人在外面,等以后再陆续带回来。”管家忍不住提点。
唐博笑笑,并不介意老人的提点:“我想过。但那些人身份有问题,而且都不太老实。如果我不在,没人能压住他们,他们转头就会跑光,那样我才是真正人财两失。”
他可以利用盐工的亲人控制那些盐工,但又能控制多少个?
那些盐工原本就因为逃犯身份,心里很不安定,现在跟着他,一是因为他们没人可跟,二是恐惧他的能力。但他们也同时害怕他会出卖他们,换取财富或平安。
一旦他离开这些盐工,他们势必会想办法分散逃跑。
而只要这些人有一两个被抓住,或泄露消息,那么那条密道、以及盐家还有后代、和白鹿领掺和其中的事被暴露就是迟早的事。
比起这样的后顾之忧,他宁可把这些人都带回来,大不了就多交税,还能让这些人过了明路。
他越是坦荡,绿麻城就越不会怀疑这些奴隶和盐工有关。试问哪个傻瓜,会在搞事后就把大量逃犯直接带回老巢,还让税务官看到?
管家一顿:“您让人搞的砖窑、石灰窑如果让对方发现,我们还得再加上矿税。矿税有高有低,但如果我们得罪了税务官,他只会往高了算。”
“还有您给做工的村民和新人们都发了衣服鞋袜,这在别的领地从来没有过。如果让税务官看到村民都穿着完整的衣服,会以为我们领地很富有,那么他们肯定要找出我们富有的原因,找不出来他们就会收我们商税。商税很高,比矿税低不到哪里。”
管家就像是不知道这些知识他以前也跟唐博说过,只又一遍非常仔细地告诉他:“各地领主为了逃避商税,都会给税务官一些好处。绿麻城哪怕知道各领地都有自己的商队,也会睁只眼闭只眼,除非那个领地以行商为生。”
唐博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
管家耐心等待。
过了一会儿,唐博声音冒出:“让所有村民把我发下去的衣服鞋袜都脱下藏起来,谁暴露,来年的税收就翻一倍。把砖窑和石灰窖砸了,全部填平。已经烧制好的砖头全都沉到河里,石灰放到挖出的水库坑里。”
管家心疼,更为唐博肉疼:“少爷,也许我们可以运到山里。”
唐博摇头,“我们领地太小,对方想查,一定能查出来。就算那个税务官懒得查那么仔细,我们也要小心隔壁的古领主主动送人手帮忙。”
唐博反过来安慰管家:“目前我们只有一个砖窑和石灰窑,还是尝试产物,又小、效率又低,砸了也不算太可惜。重要的是掌握技术的人,等税务官走了,我们再做更好更大的。砖头放在水里泡一泡并不会泡坏,石灰粉放在没有水的水库坑里也不担心不能用。”
管家被唐博这么一安慰,心里顿时好受多了,但是:“秋收之后入冬前一般都会下个几天雨,要是到了下雨天,那些人还不肯离开,那些石灰粉不就浪费了吗?”
“真要下雨也没事,熟石灰用处也很多。”唐博担心的是另一件事,那就是白鹿领人和新人们会不会乱说话。
人心是很难掌握的东西,有时候你以为对方会忠心你,结果可能几个铜币就能让对方说出一切。
唐博打了个哈欠:“让田敏和贾斗到各个村庄传递消息,除了藏衣服,也让所有村民都闭紧自己的嘴巴,如果有谁说出水井、石灰、烧砖的事,他全家包括他所有亲戚,全都……吊死。还有不要让村民说我的好话,比如夸奖做工让他们吃到饱。如果有人问他们为什么不敢说话,就说新领主非常残忍,说领主的坏话会被吊死。”
同样的话,唐博也让盐韧和洞林传给所有新人,尤其警告盐工和他们的亲人,一旦有人说破自己的来历,不管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其他人都会受到牵连。
洞林保证不会有盐工犯蠢。他们可都是逃犯,说出自己原本的来历,对他们任何一人都没有好处。
不过盐韧和洞林也知道说不定就有人脑子不清楚,或因为一些小小怨恨,或因为一点利益诱惑,就秃噜出不该秃噜的话。
洞林再度去提醒盐工和他们的亲人,只要有人问,统统说是领主从四塔郡把他们买下,而他们原本是生活在边境没有领主的野民,倒霉地被奴隶商抓住,又幸运地被现在的领主买下。
随后,唐博提着一根新鲜的野草,忍着困意,来到主屋。
唐泽看到他进来,原本想发火,又硬生生忍住。
“我知道你恨不得杀了我,也想夺回领主的身份和权力。”唐博开门见山地道。
唐泽背对着他,看着被木板封实的窗户,摆出不想理睬儿子的模样。
“啪哒。”一个钱袋落到唐泽旁边的木桌上。
唐泽低头,那是一个鹿皮袋子。
“这里面有一百个金币。”唐博走过去,伸出一根食指按住鹿皮袋子:“如果你主动告诉别人你因为身体缘故,非常乐意把领主之位和爵位交给我,除了这笔养老钱,以后你每年另外还能获得二十个金币的生活费。另外,我不会管你养多少个情妇,也不会管你生多少私生子。”
唐泽忍不住了,“你哪来这么多钱?”
“我就把这句话当做你对我的称赞。毕竟你当了近十来年的领主,身上不但没有一个金币,还欠债良多。”唐博把金币袋子打开,倒出大约三分之一的金币,把剩下的三分之二收了起来。
“喂!你不是说这是给我的养老钱吗?”唐泽气。
唐博慢条斯理道:“明天有人要见生病的你,是来自绿麻城的税务官。如果你病到不能动,对方就要请三树领的药师来为你治疗。鉴于管家巴福的药会让那位药师看出来,我是不建议给你灌药的。当然,我也有别的办法让你病到像死人一样。”
唐博把握在手中的新鲜野草放到唐泽面前,手指摸了摸那根野草。
转眼间,原本颜色接近墨绿的野草就变得枯黄枯萎。
唐泽眼睛瞪大,手指明显痉挛了一下。
“我会陪着生病的你,你可以试试你向别人求救的时间快,还是我让你病得说不出话的速度快。”唐博不带感情地道。
唐泽觉得这个儿子真的越来越可怕,他真的有点后悔当初没有好好对这个儿子。
否则只凭儿子展露出来的这些能力,他还怕手头没钱花吗?
这可是一百个金币!就是他最富有的时候,所有能拿得出来的现金加起来才有这么多,而他儿子现在随随便便就拿出来了,还随随便便就给了他。
虽然他儿子说以后每年只给他二十个金币的生活费,但他可是他的亲生父亲,如果唐博手头宽裕,他这个当父亲的想要多要一点,唐博能真的不给?
就像唐博现在没有杀死他也没有弄残弄废他一样,他这个儿子看起来恨他,心里应该还是很在乎他的。
唐泽迅速在心里算了笔账,他就算夺回领主之位,他一年能弄到多少金币?而向绿麻城的税务官求救,对方又要收多少好处?
正好他也不想管事,如果儿子愿意接手领地管理,还每年都给他发很多金币,他并不介意失去领主之位,反正他的爵位依然还在。
“看来你是同意了。为了保障你今后每年的生活费,我建议你明天见到那位税务官,不妨再跟他好好哭诉一下你身体变差的原因。比如你因为被别人坑骗,踏入赌博陷阱,赔了大量可耕田地出去,导致白鹿领秋收大肆减产,你因为愁税收、愁领地子民会饿肚子,才会急得病倒,并把领主之位移交给我。”
唐泽很懂地添加了一句:“我是不是也该暗示那位税务官,我的隔壁邻居正在扩大地盘并豢养私军。”
“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次日,一直等到中午过后,才看到一支大约三四十人组成的队伍进入白鹿领。
留峰之前已经来过一次,那次三塔郡首府的税务官没有随同,而是在其他领地收税。
留峰本来想他单独过来,可以独吞好处。
没想到白鹿领的新领主非常不识趣,对他几次暗示都像没听明白似的,反而让管家反复跟他唠叨他们领地失去多少可耕田,他们被迫买这么多奴隶回来,就是想把那些不好耕种的山丘挖平。
经过数日,三塔郡的税务官已经从其他领地收税回来,现在就差一个白鹿领。
等收到白鹿领的秋税,三塔郡税务官和押运队就会离开这里。
留峰虽然不想给三塔郡税务官分润好处,但他也想借用对方的势头,就特意选择今天跟着一起过来了。
留峰身边还多出了几个人,这几个人都是热情好客的三树领主借给他的人手,据说在寻踪觅物上都很有一手,还能保护留峰。
唐博亲自出面接待了税务官们。
税务官进入唐府就在打量这座府邸的摆设,当看到近乎家徒四壁的石屋,心里就对这个三等男爵府产生了无法压制的轻蔑。
这是一个刮不出多少油水的穷领地和穷领主。
留峰之前来过一次,但他受到古辉蛊惑,先入为主地认为唐博把财富都藏了起来。为此,他一边看不起白鹿领的贫穷,一边还想从石头里榨出油来。
三塔郡的税务官已经来过白鹿领十数次,他也很清楚之前的领主唐泽好赌并把领地当做赌资长期租借给三树领的事。
所以三塔郡的税务官并不指望能在新领主唐博身上弄到多少油水,相反他认为这次能把规定的税收收齐,就已经完成任务。
这位税务官听到来自绿麻城的留峰跟唐博提出要视察整个领地的实际情况,心里不禁同情了一把。
这位留峰大人看来是不想放过白鹿领了。
同情归同情,三塔郡的税务官可不打算为白鹿领说好话,如果留峰真的有本事从唐博身上再榨出一点油腥,他也能分润一点好处嘛。
留峰自然不愿用自己的双脚去把整个白鹿领走一遍,他让身边的“亲信”去负责这件事。
唐博叫来田敏、洞林和古鼎,让他们负责陪同。
“哦,如果这几名侍从手脚太重,或做一些不该做的事情,你们记下来,该让他们赔偿的就让他们赔偿。”
“是。”田敏故意用很大声音应道。
留峰心中不快,阴阳怪气道:“希望你们不要阻止我的人探查领地情况。”
“阻止当然不会,但故意破坏肯定不行。”唐博没给这位税务官什么好脸色。
留峰越发不喜欢这个少年领主,哪怕对方长得还不错。
“听说唐爵爷生病了,我很想探望探望他。”留峰道。
“感谢你的好意,我问过我父亲了,他也很想见见你。”唐博挥手,让管家带留峰去主屋,他自己都没去。
留峰原本以为他会从唐泽这里得到什么,那位三树领主可是信誓旦旦地说唐泽生病的事很怪异,又信誓旦旦地说对方只要还活着就不会把自己的领主之位传给儿子。
可等他见到唐泽,却发现对方没有说儿子半句不好的话,反而拉着他的手不断跟他哭诉他被古辉欺骗、骗走大量可耕田地的事。
留峰看唐泽那副病歪歪的模样,很怕他把病气过度给自己,几次想要夺回自己的手都没成功。
但留峰还是有了一些收获,唐泽跟他隐隐提到三树领有大量私兵,这让留峰很是雀跃,不管这事是真是假,他都可以借此敲诈古辉一笔。
等看到唐泽哭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出来,还恳求他,请他一定要把白鹿领的实际情况报上去,减少来年以后的白鹿领税收,留峰终于忍无可忍,胡乱说了两句话,就强行抽出自己的手,用最快速度离开了这间带着苦味的病房。
管家把留峰请到客厅,给他端上清水。
留峰正好口渴,端起杯子就喝了一口,结果水一入口,他就差点吐出来。
“你们这里的水有这么难喝吗?”留峰以为白鹿领人故意折腾他。
管家立刻带着歉意道:“非常抱歉,尊敬的税务官大人,我们这里的水就是这个味道,不信您可以问问您身边这位税务官大人。”
三塔郡税务官无奈点头:“白鹿领缺水,他们就靠我们过来时看到的那条小河取水,那河水土腥味很重。”
管家又适时道:“税务官大人不是好奇我们安排那么多奴隶在挖掘什么吗?就是挖水渠和水库,少爷想把河道里的水引到田地和村子里,这样大家以后用水也能方便一边。如果到了雨季,也能收集一点雨水。”
三塔郡税务官随口道:“原来你们买那么多奴隶就是为了挖水渠和水库啊。”
“是的,除此之外,少爷还想把那几座小山给挖平,我们耕田太少了。”管家露出愁苦表情。
管家又跟留峰说:“您也听到我们老爷跟您说的事,您看您能不能跟三树领的领主大人商量一下,让他把我们的领地还回来,我们少爷说了,可以每年还他一些钱,多还一点都行。要是三树领的领主大人不肯归还我们的田地,大人您能跟绿麻城那边说说这事,给咱们减一点税么?”
留峰在心里说:做梦。
管家愁苦地道:“少爷用尽最后的家财才买回来这么多奴隶,如果这些奴隶不能在明年把那几座山给挖平,并快点耕种上,这些奴隶就都得卖掉换钱,否则我们明年的税能否拿出一半都是问题。”
三塔郡税务官不开口,全看留峰怎么说。
留峰不想听管家诉苦,不高兴地问:“你们领主呢?他跑哪儿去了?”
管家道歉:“很抱歉,我们领主他身体不太好,经常犯困,为了不在诸位大人面前失礼地睡着,他只能回去卧室。”
留峰想到他第一次见到唐博,那人就一脸睡不醒的瞌睡模样,这时候倒没怎么怀疑,概因身体不好的贵族很多。
管家又让人端上白面包和腌肉招待税务官们。
三塔郡的税务官倒是吃了一些,可留峰闻了闻那腌肉的味道,就没动。
他喜欢新鲜的烤肉,对这种快要发臭的腌肉可没半点兴趣。
有办事员进来,和三塔郡税务官说话,表示白鹿领的税粮都已经点清楚。
“没有短斤少两?”三塔郡税务官低声问。
办事员摇头,“麦粒不是很饱满,但瘪壳的不多,不会超过一成。”
三塔郡税务官没有挑刺。很多领主都会在税粮里参杂瘪壳空壳的麦粒,掺一成都是极少的,正常都是两成。
因为税务官收了好处,大多时候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在刚才,留峰和管家去见唐泽时,三塔郡的税务官就收到了新领主唐博送给他的小礼物——一个装了一金五银和一百个铜币的钱袋。
一金明显是给他的,五银上交,一百个铜币则是给他用来分给手下。
这点钱不多,但总比没有好。而且白鹿领穷成这样,想再榨出更多也不可能。
“不是说你们今年已经拿不出秋税的粮食了吗?我看白鹿领的税粮得好好检查检查,免得里面掺杂了不该掺杂的东西。”留峰突然道。
三塔郡税务官听明白了留峰的意思,这是一点空子都不想给白鹿领钻,那一成瘪壳麦粒也得补齐。
但他可不想为了白鹿领得罪绿麻城的官员,当即就对手下吩咐:“没听到吗,再去仔细查一遍,有问题就来报。”
“是。”手下看向管家。他们都已经查过了,现在就看白鹿领怎么弥补。
管家心里恨极留峰,脸上半点不显,只露出浓重的愁苦表情。
留峰还在等待,等古辉借给他的那几个好手从白鹿领找出他们“犯错”的地方,这样他才有理由和把柄狠狠压榨白鹿领。
被以为在卧室里睡觉的唐博这时并不在卧室,他在前往三树城的路上。
三树领主古辉三番两次给他找麻烦,他如果不回敬一二,不显得他太好欺负?
正好那两位税务官能给他做个不在场证明,他只要能赶在税务官们离开前回去见他们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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