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妙音有些好奇,下意识想继续触摸,陆观泠的手忽然一把掐住了她的腰肢,声音清冷,“萧师姐,你乱摸什么?”
萧妙音脸顿时红了,虽然同为女孩子,但是他这种语气,搞得她像个轻薄小师妹的女流氓一样,况且,平胸也不是小毒物的错。
而且,原主也是少女身材,简直难姐难妹。
她心虚地瞥了眼自己的胸口,竟然生出一种诡异的、同病相怜的感受,她顿时安分下来,将手移开,“你还好吗?”
他终于笑了起来,“萧师姐,我被你压着,你说我还好吗?”
“我放开你,你又偷袭我怎么办?”萧妙音不依不饶,与他对峙着。
陆观泠没再说话,黑暗中,陆观泠闻到从萧妙音衣袖中钻出来的香味。
一一分辨,是辛夷、石兰、桂花。
他目光不自觉凝视着她,太湖石折射着湖面丝丝缕缕波光,落在她发间,宛如一条条细小的银线。
像是幽谷密林里的山鬼,他想。
以前的萧师姐是个木头雕刻的美人,像摆在案上的花瓶,一笔一划按部就班,毫无意趣,可她不一样。
萧妙音见他半天没动静,忍不住皱眉:“陆师妹,刚才你想做什么?”
他偏过头来,耳畔猫眼石跟着轻轻旋转了一圈,如同窥探的眼睛般发幽光。
明明处于绝对下风,他却丝毫不慌,“萧师姐,抱歉。”他伸手攥住她手腕,“所以,可以麻烦你起来吗?”
视线太暗,将触觉提升到极致,萧妙音感觉到他手心略低的体温,像蛇一样阴冷,她下意识反手攥住了他的手。
真不愧是冷血小毒物。
终于,她到底还是忍下脾气,问道:“刚刚那个场景是怎么回事?你究竟修炼了什么邪术?”
手心被少女温热的体温包裹,陆观泠却没有松开,望着她的眼睛,“只是幻象罢了。”
听着她鼓噪的心跳,他唇角再度翘起,“萧师姐,你生气了吗?”
废话!换谁谁不气!
萧妙音瞬间气笑了,攥紧了他的手,“陆师妹,我实在想不通,我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要三番四次戏弄我?就算你知道我不是你真的师姐,可我也不是故意想占她的身体,你若是想让你师姐回来,大可杀了我,我绝对不反抗,喏,拿去!”
她赌气一般,不容拒绝地将腰间的琢牙递到了他手里。
虽然是在说气话,但是她有底气,知道他不会动手,因为一莲托生咒,不过微颤的睫毛还是泄露她一丝紧张。
心跳的节律没有瞒过陆观泠,他脸上冷漠,煞有介事地握紧了琢牙,刀尖却是朝着自己的方向,刀柄慢悠悠地抵在她心口。
感觉尖锐的东西抵着自己,萧妙音手指明显一颤,糟糕,小毒物是个对自己都能下手的疯子,他不会真的给她来一刀吧!
可她还是抱着赌一把的心态,忍不住闭上了眼睛。
被她压在身下的少年面容像雪一般皎洁,双目漆黑,手上却执着琢牙,刀刃带着森冷寒意,贴着她的下颌,缓缓游走,宛如试图解剖人体的刽子手。
寒意激得萧妙音腰肢下意识微微后退。
这并不能让陆观泠僵冷的心有半点兴奋,他觉得无聊,放下琢牙,冰冷的手取代刀刃贴上她的眼皮,细细摩挲着。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萧师姐,睁开眼睛好吗?”
萧妙音慢慢睁开眼睛,却发现陆观泠的手指在拨弄她的睫毛,仿佛把玩。
她心一颤,这是什么奇怪的惩罚?
他忽然道:“萧师姐应该一直睁着眼睛,不然很可惜。”
“可惜,什么?”萧妙音觉得这话莫名诡异。
他又习惯性地拨了拨耳环,朝她嫣然笑道:“因为,萧师姐的眼睛很漂亮啊。”
里面流动着各种他从来无法拥有的瑰丽情绪,贪嗔痴恨,是适合用蜜蜡或者琥珀封印的美丽,堪比世上最为名贵的宝石。
没由来的,萧妙音背脊一麻。
可他的手指只是温柔地流连了一会,便放开了,他道:“萧师姐,我说过了,我并不讨厌你,可以放开我了吗?”
萧妙音只好从他身上下来,她望着他,“既然你不动手,说明你不会再因为我占了你师姐的身体再找我麻烦了,对吗?”
她其实不知道小毒物针对她的原因,只是想借这话试探他的态度。
陆观泠跽坐着,慢条斯理地拨弄着被弄乱的头发,他望着她,奇怪道:“除了萧师姐还有谁是我师姐么?”
“……”萧妙音已经习惯了他这种莫名其妙的性格,又问道:“既然我们无冤无仇,那你又为什么要给我下咒?”
他又轻轻拨去衣袖上沾染的泥土,低垂着眼,“你是说一莲托生咒吗?”他朝她展颜一笑,“萧师姐,我说过了,我很喜欢你啊。”
“喜欢我,就给我下咒?”萧妙音有些咬牙切齿。
他继续道:“一莲托生意味着同生共死,而我是不死之身,这样萧师姐不也一样有了不死之身,世人皆追求长生,我却让萧师姐这般轻易得到了,这难道不是喜欢吗?”
这是什么歪理!
萧妙音忍不住辩解,“可你都没问过我愿不愿意,这算什么一厢情愿的喜欢?”
“嗯?”他若有所思,“还是说,萧师姐原来不喜欢长生不死?”
“我只是不喜欢被逼迫!这样的喜欢太廉价了!”萧妙音觉得自己慢慢陷入了小毒物的思维怪圈中,只好顺着他的假情假意,放软了语气道:“你若真的喜欢我,不如帮我把这个咒解了。”
陆观泠却低低笑了起来,语调莫名的愉快,“萧师姐说得很对,我的喜欢本来就是很廉价的,萧师姐应该知道我的性格最是反复无常、捉摸不透、表里不一。”
他手撑着腮,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声音很轻,却带着十足的讽刺意味,“所以,萧师姐,我不会帮你解咒的。”
萧妙音额头青筋直跳,无话可说,默默盯着他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露出一种近乎纵容的无奈表情,“算了,我就知道。”
让小毒物改邪归正,任重而道远。
只能慢慢来。
抬眼望去,恰好发现洞外慢慢暗了下来,红霞如锦,铺在池面,映出一泓荡漾的残阳。
她拾起琢牙,朝着洞外走去,边道:“陆师妹,太阳落山了,你可以出来了。”
陆观泠看着她走出阴暗的洞穴,一缕光恰好落在她的发梢,像是一尾金鳞苗儿在她发间穿梭,让这个脾气略急躁的萧师姐,莫名多了几分温柔的意味。
少女离开后,洞穴内唯一的温度彻底消失,铺天盖地的阴冷袭来,唯有淡淡的香气残余,可依旧是冷的。
陆观泠有一瞬间失神,他伸手将萧妙音遗落的竹笛拾了起来,攥在手心。
他也跟着出了洞穴,夏日的炎热还未完全褪去,但是光总算不那么刺眼了,那种久治不愈,顽疾般的空虚感终于消失不见。
走在回廊处,他仔细打量着这只算不得多精致的竹笛,反反复复。
一些零碎残破的画面忽然在漆黑的瞳孔中旋转,宛如万花筒在变幻,他脑海中浮现出刚刚看到的,少女漂亮的眼睛,蓦地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
头顶水声滴滴答答,一名小少年像只小野兽一样蜷缩在洞穴中,乌黑的头发堆在雪白的颊边,他睁着眼睛,默默数着水声的节奏。
“六百一十五、六百一十六、六百一十七……”
他的声音稚嫩,却没什么情感起伏,带着一种机械般的诡异感,数到七百二十五的时候,他忽然停了下来。
他攥了攥小拳头,自言自语道:“猫猫,你为什么还不回来?”
一道妩媚的女声带着笑意响起,“阿泠,别数了,你的猫不会再回来了。”
小少年抬眼望去,洞穴那头雪罗刹款款而来,她眼睛微弯,看着格外温柔,然而眼里却涌动着报复的快意,稍纵即逝。
他唤她,“阿娘。”
雪罗刹来到他面前,蹲了下来,冰冷的手指捏着他的下颌,艳红的唇仿佛蛇吐信子,“阿泠,不要抱有任何愚蠢天真的妄想,这世上,任何人,甚至一只猫都会背叛你,因为,没有人真正喜欢你。”
阿娘的心跳声很剧烈,憎恨的情绪宛如燃烧的火种。
她总是对他显出毫不掩饰的恶意,仿佛他不是她的儿子,而是他的仇人。
为什么呢?他为什么不可以像兄长一样,被她万分怜爱、珍宝似的地抱在怀里呢?
他心里空落落的,还是抿了抿唇,固执道:“可是,猫猫说会回来,等我数到九百九十九,还有二百七十四下。”
雪罗刹笑了起来,“是吗?”她手掌上生出一块冰来,灵光溢出,冰变得像一块镜子,倒映出外面的景象,“那你好好看看,你的猫在做什么?”
强烈的光让久居黑暗的小少年不由得微微缩了缩瞳孔,他却固执地盯着镜子看,外面是不同于幽暗洞穴的潋滟春光。
一只毛色油亮的黑猫在如茵绿毯上跳跃,像划过原野的闪电,明媚生动,似是为了确认什么,它忽然放慢了步子,好奇地嗅着四周芬芳的野花。
黑猫有着一双碧色的眼瞳,在阳光下,色彩绚丽。
这是属于他的猫猫,独一无二的漂亮猫猫。
陆观泠望着她。
她左顾右盼,不知在寻找什么,忽然好像发现了寻找东西,连忙略过草地,几只松鼠精从树梢窜了下来,叽叽喳喳道:“猫猫,你去哪了,怎么消失这么多天了?”
猫猫心里挂着事,随口敷衍,“我在洞府里修炼呢。”
一只松鼠精摆动着蓬松的尾巴,“猫猫骗我们呢,她去了那个小怪物的洞穴。”
另一只毛发顿时耸立,一下子窜上树,“猫猫,你干嘛和小怪物一起?你也会变成怪物的!”
黑猫有些焦急想辩解,可看到树上一双双恐惧的目光,忍不住耷拉着耳朵,轻声道:“他不是小怪物。”
松鼠精们见鬼了一般望着她,“你,你一定是被小怪物迷惑了,我们大家以后不要和猫猫玩了,不然我们也会变成怪物。”
“就是就是!”
调皮的松鼠精还拿松子砸黑猫,“走开!”
黑猫被砸得发懵,瞳孔颤了颤,连忙辩解,“不是的,我才不愿意和小怪物玩,我只是……”
“只是什么?”
黑猫看了看遥远的洞穴,心想反正阿泠也听不到,于是假装摆出一副不屑的模样来,“我只是为了骗他,你们都知道吧,我最会骗人了,我连小怪物都敢骗。”
其他松鼠精立刻星星眼,崇拜地看着她,“真的吗?”
“真的,我马上就会离开小怪物了。”黑猫仰着下巴,信誓旦旦,松鼠精立刻高兴得甩尾巴,“猫猫真厉害。”
见它们消失了,黑猫这才松了一口气,继续在原野奔跑,镜子里的场景戛然而止。
雪罗刹看着脸色苍白的小少年,唇角笑意盈盈,“阿泠,你看到了吗?她是骗你的,她用甜言蜜语诱哄你,再将你践踏到泥里,你看啊,你还要相信她吗?”
小少年沉默了许久。
雪罗刹抚摸着他一头乌发,“你对她抱有希望,她让你更绝望,早知如此,若是开始没有遇到她就好了,对吗?”
小少年忽然仰起了脸,似是困惑,“那阿娘,我应该怎么做?”
雪罗刹手指温柔地抚摸着小少年的眼睛,“你要让她眼里除了你再也看不见别人,这样她才会为自己卑劣的行为后悔,但是你要记住……”
她手指落到他心口,感受着他的心脏一点点冻僵,“而你,只需要将自己的心彻底冻起来,这样才会任何人都伤害不了你。”
小少年眼睛沉寂,望着她,轻轻点了点头,“我明白了,阿娘。”
雪罗刹这才满意离去,黑猫衔着两片竹叶踱步来到洞穴外,步伐轻盈。
她想,阿泠在那么冷清漆黑的环境中生活,一定觉得很无趣。她要教他吹竹叶,她喜欢音乐,那是让人愉快的美好事物。
还有,山顶上的扶桑花快开了,雪白的颜色,和他的肤色一般漂亮,到时候,她领着他去看。
她要告诉他,不要一直待在黑暗中,外面春光如焰,明光如炽,是会让人心脏都暖和的景色,她可以和他一起坐在绿草如茵的山坡上打滚,笑声此起彼伏。
她心里怀着好多轻飘飘的喜悦,心跳声落入小少年耳中,却是——原来离开他,才是让她真觉得快乐的事。
阿娘说的没错,与其给他短暂的欢愉,不如赐他长久的痛楚。
“阿泠……”黑猫声音清脆,带着稚气,依约是个七八岁的小少女,“我……”
“回来了”几个字在唇舌之间戛然而止,一阵寒意从爪子漫上背脊,她瞬间失了声,垂头看到一只饿鬼伏在她脖颈处,贪婪地吮吸着她的鲜血,接着体内的生命力极速流失。
这是,什么?
阿泠呢?
还没想明白,眼瞳瞬间睁大了,她看到,小少年缓缓蹲了下来,鲜红稚嫩的唇轻轻贴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像是花枝上飘零的花瓣。
他的声音总是平静无起伏的,漆黑的眼中明暗不定,“猫猫,即使你背叛了我,可我还是很喜欢你,怎么办呢?如果,你这双眼睛里面只能看到我一个人就好了。”
黑猫意识涣散,慢慢发不出声音来,她倒在了地上,鲜血从折断的脖颈一直蔓延到地面,无数饿鬼将她的身体慢慢吞噬,地面上,最后只留下一对漂亮又妖异的碧色眼瞳。
他轻轻将这对眼睛拾了起来,用琥珀将它们封存,将复杂的情绪凝固,紧紧攥在手心,这样,里面瑰丽的情绪再不会因别人而起。
他痴痴握着这对“猫眼石耳环”,稚嫩的手上,完全没有鲜血的痕迹。
回到黑暗深处,他像受伤的小兽般将自己蜷缩起来,飘零的竹叶被不知情的小少年用□□的脚丫踩过,再也吹不出咿咿呀呀的曲调。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