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离吃惊地看着他,胆战心惊,“你,为什么?”


    陆观泠拨了拨耳环,笑容意味不明,“不为什么,我帮了你,你不开心么?”


    宴离不说话,低着头思索,如果他可以同意,那自然是最好不过,可是……


    他听着她纠结的心跳,笑容霎那间变得生动,他诱哄道:“很划算不是么?雪罗刹是天人,她答应你的,从来不会食言,至于我,我并不会如你想象的那般痛苦,对你来说,这不过就是一次普通的幻术罢了。”


    他深知,欢愉与痛苦是对立的。


    既然难以被取悦,那么一样不会感觉到痛苦。


    宴离蹲在窗沿,垂着头,声音轻轻,“我不明白。”


    她第一次遇到这样的人,明明长着一张漂亮的脸,却毫无生气,像个活死人。


    心里挣扎了半天,她忽然伸出手掌,“陆姑娘,为了将军,我必须要迷惑你,但是既然你帮了我,那我便欠了你人情,我们击掌为誓,下次你可以向我提一个要求,只要我可以做到,我都会尽力。”


    陆观泠望着她带着绒毛的手掌,不知怎么竟然一瞬间回忆起少女温热的掌心,他语气瞬间冷了下来,“不必击掌,我若是有所求自然会找你。”


    宴离只好悻悻将手掌收了回去,又问,“那你以后怎么和我联系?”


    他问:“你听得懂曲子吗?”


    宴离眼瞳微微亮了起来,表情却有些羞赧,“听懂的不多,我只记得住一首曲子,是将军给我吹过的。”


    “什么曲子?”


    “是一首佛教的曲子,听着很悲伤。”宴离蜷着的腿慢慢放了下来,坐在窗檐下,像是陷入什么回忆中,红色的裙摆摇曳生姿。


    大漠月色荒凉,将军身上的铠甲也仿佛凝结了一层霜,她最喜欢立在沙丘上,拿着陶埙吹着幽凉的曲调。


    那时候,她不曾注意到,有只红色的小狐狸一直跟在她身后,怯生生地听她吹奏,看着她的长发在风中水墨一样晕开。


    “以前,将军很喜欢吹这首曲子,我记得那首曲子就叫做迦陵频伽。”


    陆观泠微微垂下了睫毛,“是吗?那还真是巧,我就会吹这首曲子。”


    他从怀里拿出一支短竹笛,摩挲着,“以后,若是我吹起这首曲子,便是我有事要你帮忙了。”


    宴离终于安心了些,点头,“好。”末了,她又加了句,“陆姑娘你真是人美心善、是个大好人。”


    人美心善?


    “开始吧。”陆观泠不置可否地笑了起来。


    宴离微微吸了一口气,认真道:“那你看着我的眼睛。”


    陆观泠平静地与她对视,宴离的眼瞳中的场景瞬间像是万相更迭,一些奇异幻象自身边延伸,时不时伴随着少女娇俏的笑声,仿佛自天边传来,缥缈不可寻。


    “我的幻术能让人看到他最想要的场景,从而激起人心里最深处的渴望。”宴离忍不住提醒。


    看到对面的“少女”眼睛空洞,她轻声问道:“陆姑娘,你都看到了什么?”


    “一片黑暗。”


    话音刚落,柔软的风如同一匹轻纱忽然缠住了他的手臂,四周浮起淡淡烟霞色,如坠云雾。


    明知道是幻象,他却固执回过头,眼波平静,他倒是想看看,他的内心深处究竟渴望着什么。


    满室生光,耳边妙音泠泠,仿佛有人在拨弄琵琶,他望向光影深处,柔和的光像是水波般罩着他。


    他只看到一个华鬘峨峨,双臂纤纤的少女,双足裸裎,颗颗脚趾莹润如玉,衣带当风地朝他走来。


    少女怀里斜抱着琵琶,雪白的手腕上缠着数对金钏,随着指尖拨弄,金钏互相撞击,声音清脆。


    他下意识想望向少女的脸,突然间,琵琶声如裂帛,戛然而止,而少女也消失不见。


    光明被黑暗替代。


    眼前出现一个幽暗的佛堂,里面摆着百千佛像,或坐、或卧,姿态百异,却无一不垂眉看着他,时而忿怒相、时而慈悲貌。


    霎那间,火光冲天而起。


    有人在耳边不停哭喊呼嚎,“陛下……快来人啊,停烛楼走水了!”


    流火如星屑,噼里啪啦落下,仿佛要将一切点燃,火光中,一只赤金色的鸟儿冲破桎梏,发出一声如同碎玉投珠的清啼声。


    有宦官伏拜于地面,涕泣如雨,“那是,迦陵频伽啊!”


    火势越来越大,瞬间,奔跑声、哀嚎声、泼水声乱作一团,又很快远去,待陆观泠反应过来时,宴离已经离开了,月色照在地面上,冷清无比。


    陆观泠捂着毫无波澜的心口,眼中骤然露出一丝讽刺的笑意,“故弄玄虚,这算什么内心深处最渴望的东西?”


    萧妙音走的又急又快,甚至忘了把那盏琉璃宫灯拿走。


    天色昏暗,草丛里露水深重,时不时传来虫鸣声,走出阴暗的回廊时,她的心口忽然像是被火焰燎到了,灼灼发烫。


    她奇怪地捂住了心口,“怎么回事?”


    待她想要深究,奇怪的感觉瞬间消失,萧妙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过,刚才的憋屈感倒是慢慢平息下来。


    她想,自己和一个纸片人计较什么呢?


    她不是早就清楚小毒物是什么人吗?先回去好好睡一觉,下次再想办法多了解小毒物一点,总得完成任务吧。


    打定主意,她又放宽了心,正要朝着自己住处而去,忽然看到幽暗地竹林下立着一道影子,她指尖化出一道燃烧的符咒,打了过去,“谁躲在那里!”


    符咒炸开一串金光,噼里啪啦响,腾腾烈焰中,却看到一双带着些局促的桃花眼,她顿时愣住了,“陆师兄,怎么是你?”


    半夜三更,男主来这里做什么?


    萧妙音的符咒主要是警告的作用,并没有使太多灵力,她担心万一是自己精神紧张,打中了鸟雀就罪过了。


    所以,陆观寒很容易就避开那道符咒,他从竹林下朝她而来,“妙音,是我。”


    萧妙音点了点头,月色下,她的眼睛显得格外黑白分明,“陆师兄,你是来找陆师妹的吗?”


    陆观寒下意识抚摸着断厄剑柄,好像有些紧张,“嗯,左右睡不着,我出来散步,不知怎么竟来到了这边,本来想看看阿泠怎么样了,恰好看到你从阿泠房里出来,阿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除了气她半死,小毒物可好得很。


    萧妙音心里腹诽,脸上却笑道:“陆师妹没事,我刚刚和他聊了会天。”


    “你们,都聊了什么?”陆观寒问道。


    萧妙音看到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忽然想起之前小毒物将他给的药丢掉一事,小毒物讨厌自己兄长,而陆师兄似乎很清楚这一点。


    他们之间难道发生过什么事吗?


    她望了过来,轻轻摇了摇头,“没什么重要的,就一些女孩子之间的闲话,不过,陆师妹不小心伤了自己,我给他上药来着。”


    “阿泠又受伤了吗?”陆观寒语气有些焦急。


    又?


    萧妙音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陆观寒,安慰道:“陆师兄放心,没什么大碍的。不过,陆师妹总是受伤,却又不会照顾自己。”


    陆观寒脸上突然露出愧疚、怜惜的情绪,随着眼睫颤动又迅速消失不见。


    两个人一起走出竹林,萧妙音继续问道:“陆师兄,你既然很关心陆师妹,为什么不待在如意阁,一起照顾陆师妹呢?”


    陆观寒似乎没有意识到身边的萧妙音已经不是原主,抬眼望了一眼天边淡淡的月色,他叹气道:“妙音,你也知道,阿泠向来不喜欢我这个兄长,我待在他身边,只会惹他厌烦,况且,我还要追寻……雪罗刹的下落,无法一直待在如意阁,不过,这些年来多亏有你可以陪着他。”


    萧妙音忍不住犯嘀咕,就算原主一直陪着小毒物又如何,他一样不把原主放在心上。


    她调侃般道:“可是,就算我如何对陆师妹好,都替代不了陆师兄啊,你们有着真正的血缘羁绊,就算发生了再多的事,谁都拆不散。”


    陆观寒却轻轻笑了起来,像是讽刺,“其实,血缘羁绊未必也多不可分割,有的人,口中说的越爱你,却伤你越深。”


    萧妙音吃惊地看着他,“陆师兄在说谁?”


    陆观寒像是明白过来自己的失态,笑容立刻收敛,“没谁?”他转过脸来,俊秀的脸在月下玉石般莹润,“妙音,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萧妙音看着他,下意识眨了眨眼睛,“什么?”


    月色很好,可她却发现,自己面对着男主这个谪仙般的人物,她的少女心却没半点波澜。


    而且,萧妙音觉得有些奇怪,男主对女主似乎也没有男女之情,两个人更像是兄妹。


    陆观寒慢慢道:“妙音,不久后,我们就要下山历练了,你能不能帮我多照顾着阿泠。”


    萧妙音回过神来,立刻点头:“可以啊,陆师妹本来就是我的小师妹,我照顾他是应该的。”


    陆观寒却下意识攥紧了剑柄,“不仅如此,阿泠他和我一起的时候,会表现得和在如意阁不太一样。”


    萧妙音微微睁大了眼,“什么不一样?”


    天色慢慢接近鱼肚白,淡淡的雾气在竹林中浮动,陆观寒的声音也如同雾气一般,断续不明,“他会表现出,很严重的,自毁倾向。”


    自毁倾向……原来那日从小毒物身上感觉到的扭曲、疯狂、自毁并非错觉。


    萧妙音别过脸,看着陆观寒,他的脸色在薄薄日光称托下,莫名慈悲。


    她发现,男主和小毒物明明是兄妹,两个人性子却天差地别,小毒物骨子里带出来的冷淡总是刺人,不仅刺痛别人,更是刺痛自己,一点都不慈悲。


    慈悲?


    萧妙音脑中却突然发出咔哒一声响,又想起那日,他将匕首抵在自己心口,脸上却是笑吟吟的。


    “萧师姐,我给你种下了一莲托生咒,意味着,我们以后同生共死。”


    “可是,莲座不会载着我们同样极乐,而是会,一起下地狱。”


    她脑子莫名冒出一个念头来,小毒物的确不是好人没错,可是,一个连自己性命都不顾的人,如何能指望他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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