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舒,是谁?”杜清荻下意识接口。


    听到回应,女将军缓慢抬眼。


    这么一来,杜清荻更加清楚看到她的容貌,的确是个动人的美人,乌发如墨,沾了水,湿淋淋地堆在雪白的颊边。


    她的眼睛是很流畅的线条,像是微微翘起的雀尾,睫毛浓黑,这样的眼睛,若是神采奕奕,注视人的时候,一定很漂亮。


    可却因为动作僵硬,那对眼睛看人的时候就像是一对轻轻转动的黑色玻璃球,竟然说不出的诡异,杜清荻背脊渐渐爬上寒意。


    傀儡,没有意识,是被人控制的。


    那她背后的人会是谁?


    她直觉不能多管闲事,抿了抿唇,转身要走。


    谁知,女将军忽然动了起来,像是一瞬间影幕下忽然活了起来的人偶,动作也变得凌厉。


    她飞快挽了个剑花,手上的长剑忽然如同银色蛟龙冲出水波,荡出一圈圈清越的长啸声,直朝着她的后背而来。


    雨中,女将军声音冰冷,一字一句,却掷地有声,“诛,妖,邪。”


    竟然是冲她来的!


    杜清荻吓了一跳,死死拽紧了背上的竹篓,连忙要跑。


    “咻——”身后风声贴着脸颊而过,堪比刮人的刀片。


    身上的衣袖被削去一角,坠落到泥地里,手臂被划出一道血痕的时候,杜清荻还没反应过来,依旧朝前跑着。


    待疼痛缠上脚踝,整个人跌在地上,杜清荻还觉得一切不是真实的。


    这样的身手,她生前真的是人吗?


    她徒劳瞪大了眼睛,看着雨中修罗般的将军,第一次感觉到到死亡的气息。


    为什么,一个傀儡,竟然这么厉害?


    昏昏雨幕中,女将军身上铠甲镀着一层寒霜,宛如不败的战神,闻到她身上常年浸润的杀伐气息,杜清荻竟然生不出半点反抗的心思。


    她动弹不得,脸被雨水打湿了,头发凌乱垂在肩头,整个人狼狈不堪,她下意识哀求,“我没有害过人,我不是妖邪。”


    一击得手,女将军又没了刚才的灵动,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跌跌撞撞走了过来,一步一步,锁子甲碰撞声音沉闷。


    而她手上的摇光剑影明晃晃,如同划破夜幕的闪电。


    杜清荻以为她死定了,不知哪里忽然传来一阵清凌凌的笑声,妩媚动听,却透着一种莫名的诡异,“程将军,别杀她,你认错人了,她只是小小蛇妖,并不是害死嘉毓公主的妖邪。”


    程将军?


    那种逼迫人的气势瞬间停了下来,程逐双停在了原地,剑身插入潮湿的泥土里,整个身体木偶般笨拙,东倒西歪,勉强靠那柄剑支撑着。


    可她还是固执抬头,声音好像在牙牙学语,“在,哪,里?”


    杜清荻战战兢兢睁开了眼睛,看着忽然停下来的剑影,恍惚想起这么一个人,程逐双,赫赫有名的战神,也是大越史上唯一一位女将军。


    可是,她不是五十年前就死了吗?现在为什么又出现在了这里?


    她鼓起勇气抬眼,看见程逐双的模样,心口莫名一颤,将军脸上隐约带着湿痕,竟然像是哭了,杜清荻觉得,此刻的她不像是被控制的傀儡,更像是怀着执念的活死人。


    □□慢慢腐化,魂魄却还固执地停留在人世。


    忍着疼痛,杜清荻轻轻直起了身子。


    雨中,一个浑身裹着黑纱的女子款款而来,鬓边一朵雪白的扶桑花,行走之间,花蕊上的雨珠跟着颤了颤。


    明明是个很赏心悦目的姿态,杜清荻却感觉到一种更甚于刚才濒临绝境的寒意。


    很快她发现,这种寒意不仅仅是感觉,而是真的,随着黑纱女人慢慢靠近,她腿部的伤口都开始结冰了。


    杜清荻不可置信,心口狂跳。


    她又是谁?


    所幸,黑纱女人对她好像并不感兴趣,雪罗刹只是轻轻瞥了她一眼,黑纱笼罩下的唇微微弯了弯,便越过她。


    她朝着程逐双伸出手,语气好像在责备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程将军,我知道你想见到嘉毓公主,可你魂魄刚刚回归,不知道,如今时移世易,物是人非,已经过去了五十载,嘉毓公主已经不是那个嘉毓公主了。”


    程逐双望着雪罗刹,眼里固执,翕动着唇瓣,依旧重复,“在,哪,里?”


    雪罗刹笑容轻蔑,她无情地说着,“真是执着呀,可是,程将军,嘉毓公主现在已经认不出你来了。而且,你现在已经人不人,鬼不鬼,你确定要让嘉毓公主见到你这副模样吗?”


    这话竟然有着奇异的魔力,像是给孙悟空下的紧箍咒,程将军瞬间默然不语,微微垂着头,好一会,终于将手递了过去,“走。”


    轻轻的一个字,砸在心口,却闷闷的。


    雪罗刹勾唇,牵住了她的手,“程将军,走吧。”


    两个人很快消失在茫茫雨中,杜清荻还如同坠在幻梦里,直到脚下的冰慢慢化成血水,她才咬了咬牙,拖着沉重的步子,继续朝着前方而去。


    得想办法把这伤瞒过去。


    萧妙音举着伞柄努力为陆观寒挡雨,一边同他说着话,“陆师兄,雪罗刹在这里的话,那是不是说明,师父让我们找的将军也可能在这里?”


    少女声音脆生生,总是无法忽视,裙摆拂过的时候,两旁的芒草上的露珠簌簌落下来,陆观泠垂眼安静看着,好像没有什么能够让他分心。


    陆观寒一顿,微微颔首,“或许吧。”


    “那她为什么要盗走将军的遗体?”萧妙音感觉一头雾水。


    陆观寒眼中情绪复杂,“谁知道呢?或许,只是又觉得无聊了。”心里却觉得嘲讽,她总是如此,阿泠会变成这样,全都是拜她所赐。


    还有,陆夫人的死……


    最可笑的是,无论雪罗刹做了什么,偏偏他最没有立场指责她。


    无聊?未免太荒谬了吧。不过这个又?


    萧妙音虽然觉得奇怪,并没有多想,不过心里又犯起了别的嘀咕,自她穿过来,剧情里莫名其妙多了个雪罗刹,现在又莫名其妙多了个寻找将军遗体的任务,当然最莫名其妙的还是拯救身后的小毒物。


    想到这,她忍不住微微回头看了他一眼,生怕他一个不注意又在背后捅刀子。


    还好,这位祖宗还老老实实待着呢。


    只是,这么一分心,伞柄一歪,不小心戳中陆观寒,陆观寒这才反应过来似的,望着她频频回头的模样,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妙音。”


    萧妙音看到陆观寒脸上湿了一片,立刻悻悻将伞摆正:“抱歉啊,陆师兄,都怪我没看路。”


    陆观寒难得笑了起来:“不用帮我撑伞了,你和阿泠有更多话能聊,还是多去陪陪阿泠吧。”


    其实她和小毒物也没什么话要聊。


    可是,看到男主转眼就自顾自撑开了自己伞,萧妙音只好略停了一步,等着身后的陆观泠,“陆师妹。”


    陆观泠像是没有听到般,目不斜视地径自走到了前头,只留给她一个背影,好似一刻都不愿意为她停留半分。


    萧妙音:“……”这位妹妹又闹什么?


    她也来了脾气,突然懒得搭理他了,鞋子被雨水打湿她干脆不管了,泄愤一般自顾自在身后踩水玩,小毒物,要不是为了做任务,谁愿意搭理你呀。


    这么想着,心里总算好受了几分。


    眼神胡乱扫着,却看到小路上,一个青色的影子在雨中墨一般点缀着,前面的陆观寒忽然察觉到什么似的,举着伞柄,飞快朝着那个墨点而去。


    萧妙音也赶紧跟上,待看清楚那个青色影子是背着竹篓的少女时,她心下意识紧了紧,这么快就遇到了被蛇妖附身的杜清荻。


    只是,萧妙音眼神扫过她身上,她为什么受伤了?


    还有,男主似乎并没有察觉到不对劲。


    陆观寒看着杜清荻受伤的小腿,问道:“这位姑娘,请问你怎么受伤了?”


    杜清荻脸色微微发白,她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倒霉,先是遇到五十年前死去的程将军,又遇到一个奇怪的黑纱女人。


    现在更是来了让她忌惮不已的除妖师。


    她背脊紧绷着,语气不太好,“不用你管。”便转身要离去,却被陆观寒挡在了前面,“姑娘,你刚刚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请问她现在在哪里?”


    萧妙音突然明白过来,又是雪罗刹。


    只是又觉得一切更加扑朔迷离了,雪罗刹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杜清荻瞳孔微缩,可又怕惹出更大的麻烦,便摆出冷漠的姿态,“没有,我还急着回家,这位公子,能不能麻烦你让开。”


    陆观寒却道:“你的腿结冰了,若是不好好治疗,很快就会彻底坏掉。”


    杜清荻脸瞬间白了,“胡言乱语什么,我只是不小心摔倒了,你不会是想要骗钱的江湖术士吧,快让开,我要回家,不然我要喊人了,救……”


    陆观寒忽然打断,“你刚刚遇到了一个浑身穿着黑纱、鬓边簪着一朵扶桑花的女人,对吗?”


    杜清荻一顿。


    “我没有骗你,那个女人是雪罗刹,行事诡谲,姑娘你恐怕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雪罗刹是传说中的天人,最是喜怒无常,曾经一夜屠人满门,姑娘或许不小心得罪了她却不自知。”


    杜清荻脸色越来越白,唇瓣嚅嗫着,“那……我该怎么办?”


    一旁的陆观泠忽然撑着伞来到杜清荻面前,露出个堪称完美的笑来,“别怕,我的兄长是修道之人,最是善良,他会帮你的。”


    说完,他微微偏头,朝着陆观寒道:“对吗?兄长。”


    萧妙音望着他的侧脸,心里咯噔一声,她感觉到了,小毒物在不动声色地计划着什么,不然,那般冷淡的他绝对不会露出这种笑来。


    ——这种一分一毫都仿佛精心计算的、柔软、善意讨人喜欢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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