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池塘边偶有虫鸣。
李言兮就坐在石桌旁,望着已经败了一大片的荷花发呆。
院里栽着的那棵秋海棠到了花期,花姿潇洒。
春桃端着糖冬瓜与花生酥,路过海棠树时,抬手摘了瓣花放到食案上。
“小姐,今年京中店肆已经有糖冬瓜买了。”春桃走近,将小瓷盘从食案上取下,放到了石桌上。
李言兮闻言抬手,拿了块糖冬瓜咬了一口。
白日时宋若邀她中秋一起赏月,她说府中有规矩,中秋寓意团圆,任何人都不能出府。
宋若冲她弯了弯唇,说到这些都没有问题。
如何没有问题,难不成她可以跨过丞相府重重守卫?
再者她想了许久,实在是不知道宋若缘何亲她。
结合之前宋若扮男装调戏她的经验,她又好像猜出了一二。
……宋若有扮演纨绔子弟的爱好。
当她再拿起一块糖冬瓜,春桃没忍住按住了她的手:“小姐,你这都吃了几块了,不腻吗?”
李言兮这才回过神,糖冬瓜的甜腻感让她咳嗽了一声。
春桃会意迅即去倒茶水。
她这副模样到了春桃眼里就成了失魂落魄,毕竟过两日,姓秦的就要成亲了。
春桃一边心疼自家小姐,一边在心里痛骂秦知。
一晃两日后,真的到了秦知成亲的日子。
公主出嫁,京城铺满红妆,声势浩大。
只不过皇上多少有点敷衍了,宫里派出的伴轿子的人少得可怜,就连公主的凤冠霞帔也不够精致大气。
虽说场面看似壮阔,公主出嫁,百姓都堵在了东街上,但是细细看来,这次出嫁甚至比不过上辈子李言兮嫁给秦知工细。
今日各家闺秀小姐皆可出入府邸,不受限制。
府中几乎所有女眷,包括蓉烟都去了围观,而李言兮留在了府上。
春桃原本也想去,但是看了看自家小姐,有些放心不下,最终还没有去凑这个热闹。
李言兮一人待在庭院里,从来未曾有过的慌张将她包围。
宋若同她说过不会嫁给秦知,这个亲一定成不了。
为庆祝公主大婚,拱辰街上也鸣鼓敲锣。鼓声喧天,像是被磨尖的石头狠狠砸在她的心头。
春桃端了茶水过来,西洲的茶叶清香,入口醇厚柔和。
李言兮盯着茶水,没由地觉得委屈,但她立刻就将情绪压了下去,差春桃退下。
不知道在后院坐了多久,在锣鼓声中,李言兮径自端了一杯茶。
远方的唢呐声传来,隐隐绰绰,唢呐吹响,寓意着新娘子上轿了。
啪嗒一声,茶杯跌落在地,摔得粉碎。
宋若说过不会嫁给秦知的,难道有什么变故。
若是不嫁,为何会上轿?
李言兮弯下身子,去拾地上的碎瓷片。
若宋若真的不想嫁,哪怕她同皇上说一声,也不必等到今日。
紫砂碎片切口锋利,甫一碰上就出现了细伤口。
李言兮却没有停手,手往切口上放,狠狠地抓住了几个碎瓷片。
到最后她的手心布满血痕,这才感觉到疼痛,将扎进血肉的碎片拨弄到地上。
猝然,一股莫名的怒意席卷了她,直教她喘不过气,残暴的想法瞬间挤入心间。
她想,若是宋若不在了,秦知是不是就会安生些,不会与她退婚了。
春桃一进便后院看见满地的血,差点失声:“小……小姐!”
“你可千万不能做傻事啊!姓秦的他不值得,小姐……”一边说着一边抽搭起来。
春桃把手中的木匣子放到石桌上,边擦眼泪边道:“小姐,你若是真的伤心,就把这些给烧了解解气。”
木匣打开,里面摆满了竹签,是宋若日日赠给她的。
最上面那支竹签还写着生辰快乐,两天前这竹签曾因为她的心慌而掉落在地,宋若弯腰拾起重新放到了她的手心。
李言兮垂手想碰一下那支竹签上的墨迹,被碎瓷片扎得血肉模糊的手快碰到时却又停住了。
大抵是怕弄脏竹签,她眼睫轻颤,换了一只手。
就在刚才,有那么一瞬间,她是真的想宋若去死。
怒意像一头毒蛇一样盘踞在她的心头,毒液将其它重要的东西全部麻痹,只余一个秦知。
竹签出现的那一瞬,像是毒液遇上了解药,血液里面的怒意仍旧在,可是一些重要的回忆深深印在她脑海里。
叫她姐姐的宋若,给她递糖葫芦的宋若,抱着她的宋若,被乱箭射成栓子仍旧将她护在怀里的宋若。
一桩又一桩,清晰而深刻。
走马观花一般,她甚至还听到宋若一声声唤她的名字,温柔至极。
心里的怒意猖獗,想如同刚才一般操控她的神志。
可是在她内心深处,有个声音轻轻地说:“宋若她不等你了。”
血液里猖狂着的东西被这巨大汹涌的情感激得缩成一团,溃不成军。
怒意如同潮水般悉数褪去,余留下的是莫大的沮丧与悲伤。
那声音不辨喜怒,又轻轻道:“宋若她要嫁人了,她不会再等你了。”
在旁的春桃哭道:“小姐,你别难过了,我这就去炊房烧炭,把这些全烧了就好了,以后我们再也不同长公主往来。”
一直到春桃的身影消失在后院,李言兮才搂住木匣子,放声哭了起来。
她想去见宋若。
李言兮抱住木匣子,踉跄着站起来,鞋履踩过茶杯的碎片。
鞋跷踩过瓷片发出的脆响让她清醒了些,她一怔,擦去脸上的眼泪,重新坐回石椅上。
她现在根本见不到宋若。
李言兮不知应该做什么,她很少出现这样六神无主的情况。
可她总是知道如何让自己的情绪平复过来。
神色稍霁,情绪收拢的时候,手上被碎瓷片扎出的伤口才让李言兮知道自己不久前有多荒谬。
她居然想杀了宋若,她如何敢,又如何舍得?
她又何至于这般伤害自己?
那些藏在细枝末节里,只要一遇上秦知就产生的违和感涌上心头。
而这次的违和感太强,没有淹在细枝末节里,而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深思,心脏处便传来一阵刺疼,同那天一样,她又昏了过去。
等到李言兮清醒过来时,已经到了申时,太阳还剩下一点余晖。
她几乎是立即抓住了床边的春桃:“竹签呢?”
春桃哭着将木匣子递给她,“小姐,你别着急,我没有动它。王太医刚才来过了,他说小姐需要好生修养。”
安静了半响后,李言兮温和地笑了笑,问道:“公主同他成亲了?”
春桃的眼泪直流,她一边拿袖子擦泪,一边小心道:“已经拜过堂了。”
李言兮心中隐隐有刺疼,却仍旧平静:“我们去瑞安酒馆。”
春桃一边哭一边摇头,声音哽咽,:“不行,大夫说了小姐需要静养,怎可跑去喝酒?”
李言兮摇了摇头:“我已经没事了。”
春桃拦不住她,两人还是来到了瑞安酒馆,公主大婚,拱辰街上今夜点的灯皆是红灯。
她要了一间雅致的包厢,独自待在里面,一边给自己倒桃花酿,一边望着街边的红灯笼出神。
上一世,她也是在这一天嫁给秦知的。
那一日秦知喝了许多酒,还没有掀开盖头就开始扒她的外衫。
慌乱中,李言兮自己掀开了盖头,一脚将他踹远。
她明明应该是爱秦知的,可那个瞬间恐惧感和厌恶感占据了心头。
秦知盯着她冷哼一声:“你既然不喜我,又何必要费劲心思嫁给我。”
说着摔门离开。
从此以后,他再没碰过李言兮。
算算时间,宋若现在应当在与秦知洞房。
不知独自喝了多少杯,委屈的情绪忽然便涌上心头,压也压不住。
她弯唇自言自语:“你要嫁便嫁,何至于骗我一遭?”
话音刚落,便掩面无声地哭了。
喝了整整一壶酒后,她盯着长街发呆。
这时有一双手攀上了窗槛,借力跳到了窗上。
来人一袭锦袍,萧萧肃肃,逆着月光,含笑着看她。
看到她脸上泪痕未干,对方立即收了笑:“怎么哭了?”
李言兮捧着酒壶喝了一口桃花酿,泪汪汪地看着对方,可怜兮兮喊道:“宋若。”
宋若还来不及因为她认出自己而作出反应,就被她手上的裹着的细布吸引了目光。
她将李言兮的手捧起,眸色沉沉:“怎么伤的?”
喝醉的人不喜欢讲道理,李言兮抽了抽手,好看的浅眸蓄满泪水,理直气壮道:“我自己伤的,不要你管。”
说着说着更伤心了,“你明明说不嫁给秦知的,你骗我。”
宋若抬手,心疼地给她擦眼泪,“今日我一直待在白龙寺,我没有嫁给他。”
李言兮把她的手推开,哽咽道:“你明明上了花轿。”
宋若拿出手帕给她擦眼泪,轻声说:“上花轿的不是我,是公主府新来的丫头,她仰慕秦知。”
反应过来什么后宋若既欢喜又心疼,“你是因为误会我与他成了亲才哭的?”
醉鬼没有回答。
可她却什么都明白了,声音温柔道:“别哭了,我不与他成亲,”
说着在李言兮眨巴着眼时,凑到她脸侧亲了一口,“我只嫁给你。”
宋若捧起李言兮被碎瓷片扎破的手,“这手也是因我而伤?”
那双浅瞳像是瑰丽的花瓣沾了露水,让人移不开眼。
她委屈巴巴盯着宋若,“不是你,是我自己伤的。”
宋若心疼得厉害,最终只道:“我那有上好的金创药,我明日拿给你,今日沐浴时,不要让水沾……”
李言兮盯着宋若看时,目光莫名落到她的唇上,心中好像有羽毛擦过。
她想亲宋若。
而且她觉得宋若好吵。
于是她站起身来,扑到宋若身上,截住了宋若还未说完的话。
宋若半跌坐在地上,耳朵泛红地任由她亲吻。
李言兮吻得懵懂又青涩,却极为撩拨,宋若半喘了口气,顺势将她压在地板上,低头回吻。
距离得太近,两人呼吸交融缠绵,连对方心跳都听得一清二楚。
气氛暧昧又缱绻,李言兮蓦然觉得有些热,扯了扯衣襟,再抬眼对上了宋若滚烫的眸子。
两人呼吸再度交错缠绵,吻在了一起。
李言兮的手不安生地覆上了宋若的耳垂,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
宋若随着她的动作轻颤,眼眸变得幽深,回吻带上了一层凶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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