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落地,数道暗器骤然射|向沈山南面门,他好似早有预料,只微侧头便躲了过去。
夏长留的院子里会有防护,但绝不会防的很严,甚至连剑门那些老古董的地盘都不如——莫看他心思缜密,似乎无事不知,其实本性极其懒散。尤其神机门解散后,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个盆栽,什么都不管,也不想动,每天晒晒太阳过活。
在沈山南面前,地牢密地都如同纸糊的一样,更别提这些随手布置的机关。
再次躲过几个机关后,终于靠近窗户。他推开窗跳进去,将手里拎着的包裹打开,换回了滚红边的那一套,脱下的整齐叠好,又塞回包裹。
......他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潜入内院春末的房间偷了长留先生的一身衣服。
没人察觉,更没人知道他何时动的手,就像他光天化日将天人教的符号嫁祸给那些门派一样。
放下包裹后,本该离开的人却没走,而是静静站着,似乎在等待什么。
【山南水北,本就根出同源......都是苟活于世的恶鬼,一般无二的下作手段,又何来区别,何来善恶之分?】
不消片刻,脑海中果然浮现出一段记忆。看不清说话人的面孔,只记得声音很轻,不像是说给他听,倒像是自言自语。
根出同源么......
他忽然摸了摸自己的胸口,转身大步向内院走去。
夏知之还坐在小马扎上被敲头。
犹豫慌乱都没有用,夏长留简直比他亲娘还上心,明明说不收徒,又不错眼的盯着他“学习”。
他好奇都还没多会儿,夏长留就一副小孩家家不用操心大人的事,把自己成绩搞好娘亲......不是,先生就满意了的模样。
小少爷八卦不成,苦哈哈的继续画图纸、雕木头。
然而没刻多久,本来在等指示的春末二人蓦地同步看向门口:“谁在那里?”
夏知之抬头,就见门被缓缓推开,露出一角火红。
“南南南——嗷!”他立刻弹起来要跑过去,奈何长留先生的扇子先一步抵达他精贵的脑袋,“啪”地一声脆响。
小少爷捂着头蹲下,可怜巴巴的看着沈山南,疯狂暗示快来抱抱你受伤的脑公!
沈山南:......
也只能默默走过去,将人端回小马扎。
“你怎么来了?”夏知之坐在矮矮的凳子上仰头,将人拽到自己和夏长留之间,企图挡住来自另一边的物理攻击:“是不是想我啦?我也好想你!”
他总是很坦陈,从不吝啬表达自己的爱意。
没人能在这样暖烘烘的怀抱里硬起心肠。沈山南看着埋在自己腰间挤出肉肉的小脸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趁少爷沉迷吸人,突然拔了他的一根头发。
报仇了,一上午“忙活”时,那种如影随形的晃荡感,简直要让他躁乱。
“嗷?”夏知之一个激灵,下意识炸毛,又莫名其妙的被安抚下来。
没贴很久,长留先生的折扇就戳在沈山南后腰上,懒洋洋道:“劳驾让让,挡光。”
春末奇怪的看了先生一眼——这位不是惯常喜欢看漂亮美人贴贴么,从不嫌腻歪的。
沈山南侧步,面向夏长留。夏知之还抱着腰,从衣服里露出一双眼睛,一副靠山来了的得意模样。
夏长留给自己扇了扇风,觉得大冬天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打孩子解解闷。
“你们这一家就是生来气我的。”他靠在摇椅上抱怨。谪仙懒散也能懒成一幅泼墨山水画,小少爷被美色所惑,笑嘻嘻讨好:“哪有,我有好好学的,就休息一下下。”
夏长留折扇一指:“那他呢。”
夏知之:“昂?”
夏知之茫然,看向被指的沈山南,他还没说什么,平常石头一样寡言的沈山南忽然开口:“是先生告诉我的。”
夏长留长眉微挑:“什么时候......”
沈山南:“先生说,我报仇是天经地义。”
夏长留先是微微皱眉,旋即忽然顿住,眼睛睁大,向来温和的脸上首次浮现出一丝惊讶。
他倏地坐直了身体,不由前倾,眼中有探究、也有震惊:“你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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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歘——”
一声轻响,长剑自胸膛拔出。
鲜血噗地喷溅出来,撒了对面那人满身满脸。
那是个面容艳丽的青年,面上惊惧与恨意交织,他颤抖着手,又是一剑捅进去。
被刺的中年人发出可怖的“赫赫”声,四肢被绑住,双目圆瞪,布满血丝,几乎要将眼珠都瞪出来。
就在不远处,有另一个身穿白色衣袍、头戴同色帷帽的青年,旁边站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小童。
白衣人问:“害怕吗?”
小童仰头看了看这突然出现还搭话的人,又看了看那发出临死前哀鸣的中年人,反问:“我为什么要害怕?”
青年微顿:“他要死了。”
小童面色如常:“他既然能杀人,自然也能被人杀。”
青年闻言,竟轻笑了声。
那边中年人死透后,艳丽青年趔趄几步,似乎就要力竭摔倒。
但是他坚持住了,将剑□□入地下,转过身,目光落在小童身上。
小童开口:“我前天才刚被他找回来。”
艳丽青年冷笑,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持剑缓缓走近。
小童有些纠结:“连顿饱饭都不给吃,换洗衣服也没有,其实我觉得他不是我爹呢。”
艳丽青年眼睛微眯,却没有停手的意思。只是在靠近时扫了眼方才突然出现的白衣人,心里有些忌惮。
不过他俨然已是杀红眼,正要持剑了结这最后一个孽种,白衣人忽然道:“你已经杀了十三个人,包括五个不懂武功的妇人,和两个幼童。”
艳丽青年像是被刺激道,全身颤抖,字字泣血般:“那是他们该死!他们杀了岩哥......他们该死!”
白衣人:“幼童也该死么?”
面前这一高一矮、一个身着华服一个衣衫褴褛,却都是如出一辙的平静,甚至有种诡异的闲散感。
艳丽青年直觉不对,但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大声质问那白衣人:“你要护着这孽种,你和他什么关系?!”
白衣人摇头:“我只是路过,在院子里逛了一圈看见罢了,你自便。”
说罢移步一旁,竟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这人杀害一名不足总角之年的孩子。
艳丽青年惊疑不定,小童慢吞吞道:“啊......你好狠心。”
白衣人语气温和,安慰他:“他在报仇,要是你死了,我也替你报仇。”
小童没对这番言语表达任何不满,反倒自言自语:“我有点饿了。”
白衣人:“哦,我有馒头。”
说罢,真的从内袋里掏出一个雪白的大馒头递给他,小童看见死人都没变的眼神瞬间亮了,正要去接,那艳丽青年脑袋来最后一根弦却因他们这番动作绷断,猛地持剑劈将过来!
小童骤然前探,先将馒头抓在手中,然后一个旋身躲过势若雷霆的一剑!
躲过的瞬间将馒头塞进嘴里,而后打滚躲开杀来的又一剑。
他下盘并不稳重,显然内力浅薄,武功也一般般。虽说艳丽青年也不是多么厉害的高手,杀他却也应该绰绰有余。
然而艳丽青年连攻数招,小童竟似有所直觉,每次都险而又险的避开。
终于在一次招式用老后,艳丽青年收势不急,被他揉身滚进怀中,一刀封喉。
——一柄破破烂烂、满是缺口的不过巴掌大的钝刀,却几乎将青年的喉骨割断。
艳丽青年死后,小童后退几步,将嘴里叼着的馒头拿下来,有些苦恼的看着溅在上面的血。
不过他真的饿极了,勉强擦擦,三两口囫囵吞下去。
吃完要走,忽然想起旁边还有个看戏的,扭头问:“你走吗?”
白衣人却慢慢走上前,手指点在小童额间红痣上,笑问:“你跟不跟我走?”
小童没有躲:“去哪里?”
白衣人:“神机门——我建了一个门派。”
小童:“专骗我这种小孩子的?”
白衣人被他逗笑了,摘下帷帽,温柔道:“你也算小孩子么?”
他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少年的青涩与青年的挺拔完美融合在一起,远山眉黛、目如点星,像一幅氤氲在泼墨山水画中的书灵。
小童目不转睛的看了他许久,忽然问:“我当然算,你刚才为什么不帮我?”
白衣人:“杀人偿命,他报仇是天经地义,你报仇也是天经地义。而且你又不需要我帮。”
小童皱着脸思考片刻,感觉没太懂,不过他惯常不愿纠结这个,便道:“我不跟你去,我要回家的。”
白衣人:“你家在哪?”
小童坦然:“不知道啊。”他道:“我原本觉得这里是我家,但是我爹应该不是这种人渣,所以这里不是了。”
白衣人:“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童:“没有名字。”
说罢反问:“你又叫什么名字?”
白衣人:“我叫夏长留。”
小童默默念了几遍,摆摆手:“我记住了,再见。”
他毫不留恋的要走,夏长留叫住他:“我跟你有缘,送你一个礼物吧。”
小童好奇,夏长留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是一枚不足半寸的毫针。
他手捻起毫针问:“你信我么?”
小童想了想,点头。
夏长留有些意外,小童说:“你长得好看......我喜欢好看的、温柔的人。”
夏长留失笑,将毫针刺入他的眉心:“我不是这样的人。不过我祝你以后能遇见一个好看的、温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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