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回溪边,”众人惊惶之际,忽然听见边澜鹤道:“备好水食,午时后离开此处,原路返回罢。”
“可是——!”
立刻有人下意识想要反驳。他们这一路死伤惨重,怎么可能甘心就这么离开?边澜鹤这个盟主在太原说话好使,在他们这些北方派系、尤其是以天龙峰为首的门派看来,也不过是个茶余饭后的乐子罢了。
他们虽是打着为武林除害和报仇的旗号,实际谁心里还没点小算盘。或是受辖于天龙峰,又或者是被允诺的利益打动,胆子大的,也未尝没有偷偷觊觎过沈水北那些神鬼莫测的手段——无利不起早,要说天龙峰没有其他目的,谁信?
上一个嫉恶如仇的还是神机门,那样天才云集的组织,不也被磋磨没了么。
再看看这破败的废墟,怕是怕的,但在利益面前,在巨大的、那些高高早上的长老们甘愿用命去填的未知利益面前,好像死亡也没有那么恐惧了。
毕竟刀不落在自己头上,人就总是心存侥幸。
“咳,可是现在走了,诸位长老同门岂不是白白牺牲?”
“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即便沈水北手段通天,也该到极限了。”
“是极!他总也是个人,药人又不是什么烂大街的货色,我们已杀了那么多,我就不信还能有很多!”
“原先大家没有接触过,一时间被他暗算,如今我们应该更加警惕,决不能再给他可乘之机。没了那些阴诡的手段,沈水北又能如何可怕?”
一开始还是窃窃私语,而后你一言我一语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就好像胆子也能随之壮大一般。边澜鹤的心腹见了,心里有点着急:“那你们什么意思,难道还想再追不成?”
刚才吓得全躲在他们盟主身后的是谁?!
心腹还要再说,边澜鹤按在他肩膀上,淡淡道:“昨天起便不见有动静,也许沈水北的人还没有走,要不大家先找找,解决了这个再说。”
乘机嚷嚷的几个一噎,顿时怂了。
一阵静默后,其中一个年纪较大的站出来道:“如今这里边盟主武功最高,本该由盟主发号施令,大家也只是觉得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半途而废太过可惜罢了,更何况想起之前惨死的同门,怎么能不心生恨意?不过既然盟主提议先回溪边休整,咱们就听盟主的话。至于搜查........附近说不定还有埋伏,需得从长计议,不可妄动啊!”
他扫了眼神色各异的众人,叹道:“行了!盟主向来仁义,也是为了大家的安全着想,诸位莫要太着急了。”
边澜鹤目光扫过一众躲闪却贪婪的目光,心里一阵疲惫。
天龙峰真是好算计,这会儿能积极跟来进华天堑的,果然都是些脑袋空空的傻子。
他们说沈水北除了阴诡手段外并不可怕时,怎么不想想,难道密道里被烧焦的那些也跟他们一样傻,是自己钻进去任人宰割的?
他亲眼看见过沈水北残破僵硬的躯体,看见他被龙传章戳瞎眼睛,像个废物似的被踩在脚下。可即便如此,他想起沈水北时依然会有战栗般的恐惧。
一个疯子或许不可怕,可当一个疯子既疯狂又冷静时,正常人都会怕的。
“既然如此,”边澜鹤最后还是道:“先找到龙峰主再说吧。”
各退一步,这些人找死他是救不了,但龙传章于他有救命之恩........总归还是不能一走了之的。
......
龙传章那日悄然离开,也找到了这处山谷。
十多年前,正是天龙峰掌门、他的父亲率众易容改面,将那真正的参阐门烧成了废墟,可惜最终他们并没有找到关于无俦蛊的记录。
说来参阐门的掌门是出了名的老古板,跟这等邪异之物很是不搭。天龙峰如此急迫的灭人满门,既因为无俦蛊实在太过逆天,也是因为神机门消失的太突然了。
夏长留、宿黄衣、十二节气传讯使,一个个天资卓绝之人偏生行事偏激,本就压得武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神机门轰然倒塌,登基的小皇帝又暴露锋芒,比神机门这些武林中人更懂权势和掣肘,天龙峰又如何能不着急?
龙传章没有去过真实的参阐门,但他可以想见,沈水北在建造这山谷废墟时,是什么样的心情。
于是他觉得很可笑。
“你就像一只老鼠,躲躲藏藏。”他站在废墟前这么说:“不过无妨......当年漏了一两只,今日连同鼠窝再烧一次,也不是什么大事。”
然后在拿出火折子的那一刹那,果真有药人出现了。
“濯濯。”
一声指令,打断了龙传章佯作的姿态。
沈水北的状态很差,衣服破破烂烂,木头胳膊蹭断了半截。一只眼睛上缠着布,包扎的乱七八糟,许是根本没用药,血莫名的多,已经浸透了布,抹的到处都是。
街边最邋遢的乞丐,恐怕都比他的模样好一些。
龙传章以前见过他的画像,还是很久很久以前了,那会儿夏亭接触参阐门,于是天龙峰也有关于他的情报,说什么小小年纪天资聪慧之类。
画像主要是针对参阐门的掌门,其夫人子女,都是顺带。
其中两个小孩,一个十来岁皱着眉臭着脸,背着剑抱臂而立,另一个约莫只五六岁,怀里抱着几乎跟身高差不多的长的剑,还有婴儿肥。两个人眉眼间有些相似,穿着相同模样的短打夹袄,连腰间系的玉佩都是一套的。
龙传章没有兄弟,那时看了好几眼那个画像。
他以为自己早就忘记了,但不知为何,此时忽然记起了画像上的那件夹袄,底部绣着一枝梅花。
“我当初还以为,十年后又会多个玷污剑的废物,”龙传章道:“可惜你不用剑了,好在你不用剑了。”
反正这点火折子根本也点不起什么火,龙传章毫不犹豫的扔了,持剑跃过药人。
然而沈水北的轻功出奇的快,也许是因为他浑身上下就腿还没有受过大伤——加上有药人阻拦,龙传章居然没有追上他。
不过这也只是一时的,龙传章杀了五六个药人,几乎就要得手时,远处忽然传来隐约的轰鸣声。
山脉遮住了视线,不过这熟悉的声音令他顿了一顿。
“要回去吗?”沈水北不仅没有乘机逃走,反而问了他一句。
龙传章笃定:“你杀了天龙峰的长老。”
沈水北笑了,语气中带着开心:“还得谢谢你,将他们送到我面前来。”
下一瞬,他的身体再次被长剑穿透。
沈水北攥住入体的剑,药人们似是接收到什么指令,瞬间离开他身边,消失在山林之中。
“不必客气。”
龙传章没有追,甚至没有多余一丝眼神:“怕我刮了他们的血肉,逼问无俦蛊的下落?”
沈水北道:“也不是。”
他就像两个好朋友对面品茗,要分享什么快乐的消息:“他们还有事要做。”
龙传章对此并没有太多好奇——他唯一的目的,只是逼问无俦蛊,而沈水北就在面前。
龙传章松开剑,沈水北后退了半步,坐在地上。
一只脚抬起,踩在他的腿上,令人脊背发凉的嘎吱声响起,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撕开的声音,缓慢而沉闷的。
沈水北习惯于忍耐疼痛,甚至躯体的疼痛于他而言是最微不足道的事。
龙传章碾碎了他的骨头,道:“你好像一点也不怕变成一个废人。”
沈水北竟也认真的回他了:“确实,这是我应得的。”
龙传章:“因为都是你和沈降,才害了参阐门?”
听见这话,沈水北先是沉默了一瞬,而后好像更高兴了,道:“对。”
但是龙传章没办法共情他的愉悦,在发现沈水北对自己的身体根本毫不在乎后,缓缓将剑抽出:“如今你大仇得报,我要用什么办法,才能让你吐露无俦蛊的消息?”
“做成人彘,如何?”
沈水北捂住伤口,没有反驳或求饶,而是笑道:“大仇得报?没有.......还没有,还差一点。”
他仰起头,看见龙传章举起了剑,阳关在长剑上反射出刺目的光芒,令人难以直视。
他知道龙传章的剑很快,如白虹贯日,世间几乎无人能挡。
......几乎。
下一瞬,一声“叮——”的脆响。
有风刮过,白影如狂风般将沈水北席卷而起。
蜜蜡与珠串相互碰撞,叮叮当当,响成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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