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消散的前一刻,蛊虫躁动突然停止。
像是整个世界都被暂停下来,五感未归,但沈山南奇异的感觉到指尖有一丝温热。
全身的感官都集中在一点,初时轻微的仿佛错觉,却又在转瞬间如洪流席卷,骤然化作千百道滚烫的火焰,扩散入四肢百骸。
如有实质的火焰灼烧着他的身体,耳边回响着血液奔流的声音,他仿佛听见有人在说话,但是不能分辨那话的意思,只本能的侧耳去听。
索性声音的主人孜孜不倦,一如往常般聒噪。反反复复只一个音节,像是钻入骨髓里的虫子,一声声、一下下的叨扰他,非要惹得他动手才肯作罢。
“哥。”
“哥。”
恍惚间,沈山南好像忽然听懂了。
听懂后,他不由更加努力的继续听。意识昏昏沉沉间,他想,真是久违的语气,有多久呢?不记得了,就好像上一次听见这个称呼,已经是上辈子的事了一样。
这个小混|蛋只会在惹祸或者求他帮忙时才会这么叫他。
沈山南下意识想帮他解决问题,但他只能动了动手指,感觉自己好像不能动,又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不能动——他好像忘了什么,于是只能继续努力的想,我的剑呢?
小混|蛋向来急躁,报仇也急得很,他若是半响不答应,说不定对方又要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你答应过我的。”
他听见对方这么说。
答应过什么?
混沌中沈山南好像又回到了诸事不扰的少年时期,将这个丑兮兮一肚子坏水的小混蛋划在羽翼之下,于是理所当然、理直气壮的要管着对方所有事情。
他想不起来答应过什么,但也无所谓,索性他只这一个弟弟,不会有什么冲突为难的情况。
……
昏暗山洞中,沈水北的脸已瞧不出人样,唯独一双眼睛极亮,带着近乎纯粹的光。
他在沈山南跪倒时稍稍撑了一把,将人抱在怀里。
蛊虫迫不及待的涌去撕咬龙传章的尸体,直至白骨暴露,他才终于移开视线。
无俦蛊在胸膛叫嚣,只消片刻……只消片刻,这个人就会跟自己一起死在这里。
一切都是最好的预想,他报了仇,然后被“沈山南”所杀——外面那么多人,都会成为证明。
“沈山南”亲手杀了“沈水北”,参阐门唯一的幸存者与叛徒同归于尽,多么完美的结局。参阐门是清白的,“沈山南”也是,再也没有什么遗留的祸害,再也没人可以质疑“沈山南”,再也没人有资格说参阐门的一句不是。
沈水北拥抱着沈山南,试图埋进对方怀里,面上带着从未有过的安心。他穷尽一生追求这一个结局,像个疯子似的——不,其实真的早已经疯了,活在世上的只是一具空壳,搭载着无人理解的、荒唐的执念。
疯狂使人痛苦,而清醒尤甚。他没有一刻失去理智,也没有一刻不清醒的知道,自己是个疯子,自己不择手段、牺牲了一切所追求的,其实毫无意义。
后悔吗?没有后悔。开心吗?似乎也没有那么开心。
只是解脱罢了,从自己给自己打造的牢笼中解脱。
“哥.......哥........”
他终于闭上疼痛不已的眼睛,不再考虑那些尸体、那些外人,只想沈山南能抱抱他。
可惜拜他所赐,沈山南已经无力回应,那只带他逃离命运的手此刻低垂着,再没有了握剑的力气。
沈水北闭着眼睛摩挲到那只手,仿佛回到很多很多年前,有另外一个小小的身体,也曾抱过他。那双手没有这么大,只能半抱半拽的跌跌撞撞的跑,带他爬树,给他舔那些他尚咬不动的吃食,叫他弟弟。
后来也是那双手,对他持剑相向。
错误一旦犯下,命运拉满了弦,一切就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可是谁又能保证自己不会犯错呢?
他始终认为,不应该的,不至于的,只是一次无心之失、一次无意间透露的消息,谁能知道会酿成滔天大祸?
“沈水北”有罪,可也付出过相等的代价了,他已经亲手将对方处死在黑牢。那双手失去了握剑的能力,但是不要紧,他已经长大了,他可以代替对方承受这所有的后果。
我做什么都可以,哥,只要抱抱我就好了.......
几乎凝固的空间,忽然出现极细微的波动。
细微的要不是沈水北紧紧贴在沈山南身上,都体会不到。
也许是挣扎,腹中胎儿忽然踢了他一下。
沈水北的眼睛倏地睁开,目光下移,迟疑地将手放了上去。
啊.......又一下。
怎么会这么弱,像是临死前挣扎的小虫子,沈水北想。
但是这个“小虫子”无疑比在场两人都顽强,此刻居然还有力气踹人,大约是被咬的痛了,奋起反抗。
沈水北趴上去听了听,也不知怎么地,听出一耳朵委屈害怕来。
他莫名其妙的有点想笑,心道,胆小鬼,这么着就怕了?我哥被无俦蛊寄生的时候都没有怕呢,真不经吓,他的胆量能力,你是一点也没继承到吗?
跟你爹一样........啧,等一下,跟你爹一样的话,岂不是会长成一个软趴趴的小傻子?
怀着对这样的担忧,沈水北抬起身体,慢慢审视了一下沈山南。
还是坚毅的面容,还是能把他揍得满头包的样子。沈水北心里稍稍安定,念及自己少年时被打的经历,这应该不是个溺爱孩子的。
于是他反倒幸灾乐祸起来——他本就不是个好人,幸灾乐祸也乐得理所当然。
他畅想了一下小傻子像他小时候那样被沈山南揍的景象,因为画面太过真实,又有些同情:其实跟那个少爷相似,也没什么不好的。
罢了,只要不遇见我这样的疯子,即便是小傻子,止凉山庄也能庇护对方一辈子吧。
“哥,你答应过我的.......”
他终于了无牵挂,轻声道。
我不想埋入土中,将我葬于山巅,抛洒在风里吧,我想每天看着朝阳升起,听一听风的声音。
下辈子,下下辈子,祝你顺遂平安,祝你......再也不要认识我了。
时间再不能拖,他攥着沈山南的剑,慢慢划开自己的胸膛。
他的目光落在沈山南隆起的腹部,持起对方的手,心里带着一点点嘲笑的想,胆小鬼,送你个礼物。
舅舅给的。
舅舅........
......
本该叫嚣着吞噬子蛊的无俦蛊王被生生挖出,只停顿刹那,便与新的宿主融为一体。
至此威压终临,所有躁动销声匿迹。
无俦蛊是无解的。长留先生也曾断言,世上再好的药,都救不了沈山南的命。
这世上最好的医生,又岂能真的完全束手无策?只不过不论是他还是沈水北,在最初就知道,唯一的解药,不过是一命换一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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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
“这、这里!这个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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