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幽深晦暗,即便是在墙上挂着星星点点的火光,也不足以照亮地面。
三皇子胤允,因为对太子良娣犯下的苟且之事,被贬为庶人,关进天牢,看皇上的口风,竟是不打算放他出来。
在大同皇朝,极少有判无期的罪行,要么有确切的年限,要么直接问斩。
三皇子胤允并不知道,自己现在还能够活生生地站在这里,吃着牢饭,其实还是自己的老师顾云眠在发力。
三皇子的脖子、手、脚上,都锁着大铁链,走起路来,金属碰撞的声音有些刺耳。
三皇子此时缩在墙角潮湿的稻草堆里,不声不响,一动不动。他低垂着头,透过地牢里昏黄的灯光,能够看见三皇子生了一双撩人的桃花眼,肌肤雪白。
他眸子黑漆漆的,鼻梁高高,嘴唇微抿,竟是叫人觉出几分惊艳。
来送牢饭的小厮见他生得喜人,可此时这般处境,致使他每日阴郁不言,心下同情,叹了口气,把饭盒子放在他的身边,宽慰道:“三皇子,您吃点吧,这些日子瘦了许多。”
三皇子胤允未动。
那小厮左右环顾,低声道:“三皇子,吃点吧……这次的饭,不馊……我夜里得了一盘赏菜,自己吃了点,还剩下大盘,添在饭盒子里给您带来了!您尝尝!这次不会坏肚子!”
这些日子都是这个小厮在给他送饭。
牢房的饭,多是剩饭,从来没有热乎的食物,每天端过来的几乎都是馊掉的,偶尔有些不馊的时候,那是运气。
小厮深谙此道,时不时会带点好吃的给胤允。
胤允扭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知道了。”
那小厮脸上露出关切:“还是热的,趁热吃,三皇子。”
胤允不吃牢饭。
不论热的还是不热的,馊的还是不馊的。
他都不吃,宁愿饿死都不会吃上一口。
因为顾云眠每隔一段时间都会来看他,送给他一些压缩了粮食的丹药,虽然只能够勉强果腹,但是安全。
顾云眠叮嘱过他,牢房的饭,不要吃。
胤允道:“知道了,放着。”
此时又一个狱卒经过,走了进来,一脚把胤允面前的食盒踹翻,溅出的汤汁菜液,落在胤允的身上。
那小厮连忙去拉,可是拉不住魁梧的狱卒,只能眼睁睁看着狱卒一脚踹在胤允脸上,狠狠地碾了碾,道:“拽什么拽?你以为你现在还是皇子么?你现在,连我都不如,不过是一个贱……”
贱民两个字还没有说出来,脖子忽然一紧,整个人被人从后边提了起来。
狱卒两个腿蹬了蹬,身后传来一个语气森寒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
他“我”了半天,由于喉咙太紧,我不出一个字。
顾云眠一把将他丢在地上,蹲下身,劈头盖脸就是三拳。
顾云眠有分寸,没有把他打晕。
现在胤允被关在这里,不宜在明处多生事端,但是,此人竟然狂妄至极,欺/辱他的学生,顾云眠却是不能饶了他的。
那人见来者竟然是当朝内阁大学士,阁老辈份顾云眠,想要起来磕头,可是被顾云眠三拳打得七荤八素,根本没有力气。
他吞吞吐吐半天,说不出自己的名字。
顾云眠自己伸手摘下了他的腰牌:“李大壮。”
那李大壮浑身瑟瑟发抖,不断地道:“爷,您饶了我,您饶了我,是我有眼不识泰山,竟然来找您徒弟的不痛快,刚才那会儿,我是猪油蒙了心,竟忘了三皇子是您的徒弟……”
“住嘴。”顾云眠提高声音:“来人!冒犯本大人,拖下去掌嘴!”
那小厮见状,连忙出去叫人。
不一会儿,竟真的有狱卒过来把大汉拖出去掌嘴,边打边教训:“大学士也是您欺负得的?”
那人不时地道:“冤枉!我没有……”
顾云眠就道:“死不悔改,每嘴硬一次,就掌嘴一次。”
有人看不下去去,偷偷地道:“要不要告诉狱头儿?这人不过是一个大学士,如此嚣张跋扈,竟然连咱天牢里的兄弟都能打,还有什么不能的?”
刚才给胤允带饭的小厮连忙劝道:“还是不要声张,顾大人在皇帝面前都有几分骄矜,更何况……是咱狱头儿……”
“有这么能耐?真这么能耐怎么连学生都守不住?”
“你不知道!如果不是皇帝忌惮顾大人几分,你以为三皇子现在还能活着?”
那小厮望着被打的狱卒,同情道:“刚才我拉也拉不住,这下好了,正好被顾大人撞见……我怕是,这掌嘴还是小事,怕就怕……”
“怕什么?”
那小厮就闭嘴不说了。
怕的是,他之后,会莫名其妙地死掉。
可是这样引火上身的话,小厮忍了忍还是没有说出来,毕竟他也怕死。他知道顾云眠的厉害,他家里有亲戚在吏部尚书府上做侍卫。他自然知道,顾云眠在朝堂上的一些事,他在朝堂上,竟然和太子明着对立!
顾云眠是内阁大学士,也是内阁阁老的主心骨。虽然不是内阁首辅,但许多时候,首辅也要过问他的决策意见。
朝外的人喜欢叫他大学士,而一般朝堂内的同僚,却喜欢叫他一声顾阁老。
朝堂上除了天子之外,就只有两股势力相匹敌。一股是以顾云眠为首的清流派,一股是以太子为首的顺天派。
太子毕竟是皇帝的亲儿子,怎么说都应该更有优势,可是顾云眠年纪轻轻,偏偏使得朝堂里一半的大臣依附。
此时,顾云眠清走了牢房里的众人,正蹲在胤允的身边,用自己雪白色的银丝锦帕给胤允擦脸。
他蹲了下去,能和胤允平视,看着胤允日渐消瘦的脸,还带着一片淤青,他眸子里涌出杀意,语气却温和,道:“疼么?”
胤允直直地望着顾云眠,摇了摇头。
顾云眠从手里拿出一个小瓶子,放在胤允的腰带,道:“这次是椰蓉味的。”
胤允忽然低下头,他浑身有些发抖:“老师,谢谢你。”
顾云眠道:“你做得很好,我这些日子有些繁忙,现在才来看你,下次我早点。”
胤允又抬起头:“老师,来看我,对您有影响么?”
顾云眠知道他在说什么,只是笑了笑:”我本就是‘风云人物’,还怕谁说我?你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胤允的眸子里有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我不会辜负您的。”
顾云眠点头:“太子贪赃腐败的证据,我几乎都已掌握足了。”
胤允挑眉:“真的么?可是掌握太子的腐败,就能救我出去么?”
顾云眠道:“看上去似乎不是一回事,但其实也有丝丝缕缕的关系。你在这里,只需勤加默习我交给你的霸术,等待出狱即可。”
胤允道:“太子和二皇子,都是读的儒学,老师为何不许我钻细儒学,而读霸术?”
顾云眠抬眸,扫了一眼胤允,道:“你信我便是。我让你修习什么,你便只修习什么。学无止境,儒学以后你也要门清,只不过在此之前,霸道之术,才是你的立身之本。”
顾云眠又交代了胤允几句,对这些时日以来,胤允的默习提出了一些简短的考核,胤允笑道:“别人的老师,弟子入了狱,少不得嘘寒问暖,您倒好,不让我吃饭喝水,只让我吃着苦丸子,还让我继续学习……”
胤允嘴上说得酸,心里却喜极。
在这个世界上,怕是只有自己的老师,能够真正知道他需要什么,真正的帮助到他了吧?
不一会儿,顾云眠要走,胤允十分不舍,眼望着顾云眠,嘴上没说,眼神里的祈求却满溢着。
可是顾云眠还是没有多给他多一些相聚的时间,顾云眠起身,走到牢门口,又站住,扭过头看着胤允,忽然说道:“你心里,也不要为徐良娣难过了。”
胤允浑身一震。
胤允的牢狱之灾,就是为了徐良娣。传闻他和她私通,后来两人通/奸的时候,被太子抓了个正着,他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一怒之下竟当着太子的面,将徐良娣斩杀了。
这件事情,胤允对顾云眠并没有做太多的解释,是因为,顾云眠还没有等他解释,就已经一副他相信他的态度。
所以后来,胤允也就没有解释。
胤允忙道:“老师,我……”
他忽然间就不知道如何辩解了,到底该从何说起呢?
却听顾云眠又道:“失去了喜欢的人,固然使人伤心,但是活着的人却要有更多的勇气。时间可以冲淡一切的,包括思念。”
胤允懵了。
什么跟什么。
顾云眠关心的点原来不是他到底有没有跟人私通,到底有没有做出那样苟且的事情,之后还当面杀人,他关心的,是怕自己因为思念徐良娣不开心?
他是被太子陷害的,他根本就不喜欢徐良娣。
不知为何,让顾云眠误会自己喜欢和思念着徐良娣,比让他误会自己与人私通,杀人放火还让他恼火。
胤允急于给自己洗刷冤屈:“我不喜欢徐良娣,我没有思念她,我,我的心里没别人!”
顾云眠露出一个原来如此的表情,道:“如此甚好,可以专心默习你的霸术了。”
胤允呆呆地望着顾云眠离去的背影。
我心里没有别人的话,就“如此甚好”?
他的脸顿时浮上一抹可疑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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