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元若枝死后没有重新投胎,而是去了太虚幻境之中。
这里有无数本天书,在星辰遍布,昼夜不分的缥缈境地中,莹莹发光。
而其中最亮的一本,便是离她最近的那本。
天书原就是翻开的。
元若枝低头看去,竟然写的是和她有关的事。
她迅速翻了几页,书中所记所有事情,与她经历别无二致。
她竟然是活在一本书中。
元若枝看到死自己的那一章回,可书中内容才不过进行到五分之一。
她好奇地看下去,很快便是魏锋程娶妻的事情。
他年纪轻轻就承袭爵位,膝下没有一子半女,自然是要再娶续弦的。
可他所娶之人,竟然是她的继姐元若娴!
元若枝难以置信,她快速翻动天书,书中内容忽似皮影戏似的投放,书后五分之四的内容几乎全是元若娴如何地受人喜欢,如何地被宠。
就连不好相处的林氏与魏静,也因为元若娴当初对魏静施以援手,而好言相待。
元若枝十分惊诧:“原来是她送的五百两银票!居然是她……”
魏锋程会知道真相吗?
幻象中,魏锋程搂着垂泪坦白的元若娴道:“你不过是心地善良,见不得静儿受苦罢了。元若枝若真心疼静儿,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静儿受苦。”
他知道了,可他只是觉得元若娴善良。
狠毒的人只有她元若枝罢了。
元若枝觉得可笑,她乃元家嫡女,幼时却过的不如一个随母改嫁来的继女。
直到她死了,也是为了给元若娴腾出诰命之位。
原来,她只是一本书中给人做配的垫脚石罢了。
胎穿的元若娴才是这本书的女主角。
魏锋程和元若娴的爱情故事,现在才刚刚开始。
元若枝还看到了一个词语叫“胎穿”。
她见识到了元若娴胎穿前所处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那里的女子不必学闺中之艺。
她们自由恋爱,女子二十岁才能成婚,在那边女子也可以抛头露面、读书入仕,并且有惊人的成就。
难怪元若娴学不好琴棋书画和女红,却很会作诗,凭借风格迥异的精妙诗句压着所有姐妹一头,获得一众长辈与王公贵子的称赞,长大后成为了京城有名的才女。
难怪她总有超越时代的新奇想法,总是明显地区别于大业的其他贵女。
元若枝草草看完,便合上了天书。
封面上是《侯门娇宠》四个大字。
在书中,一切都是既定的。
可她是一个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生来却只是为了给别人的人生做垫脚石。
这样荒唐的天书,应该存在吗?
元若枝伸手撕了天书。
在她撕破天书的那一刻,身子化作一缕轻盈的光团,重新飞入了天书。
*
韶光三月,春暖花开。
金黄枇杷、碧绿青枣开始缀上枝头,如同大颗的碧玺,在明媚的春|光下流光溢彩。
人语堂是元府几间最大的内院宅院之一,堂内廊下左右分别种植着两溜这个时节应有的君子兰。
小丫鬟们在廊下一边打理君子兰,一边交头接耳说着些什么,低头抬眉间,有些小姑娘动了春|心的征兆。
玉璧从库房里翻了个手炉出来。
丫鬟们瞧见她,连忙收了神色,仔细打理盆栽。
玉璧捧着手炉进了内室,挑开绸布帘子,却见十四五岁的元若枝正端坐在镜子前,打量着自己。
“姑娘瞧什么呢?”
玉璧走过去,也顺着元若枝的视线,往铜镜里看去。
泛着古朴铜光的镜面,将元若枝秾丽美媚的容颜镀上一层朦胧的金光,仿佛薄薄纱幔罩着一株刚开的天境娇艳仙葩,美得晃眼。
又正是最青春貌美的年纪,粉面水灵,好似掐一下就能滴出馨香的淡粉仙露。
饶是看惯了这张脸,玉璧也还是忍不住愣神地想,天底下再难找出她家主子这样动人心魄的美人。
已故的三夫人,元若枝的生母,二十年前名动京城的大美人,美得沉鱼落雁,恐怕也没有这样好看。
“没瞧什么。”
元若枝微微一笑,缓缓起身。
她的身材纤秾合度,亭亭玉立,不蔓不枝。
笑起来双眸溢着水光,像两丸黑水银汪在灵泉里面养着。
只是眼里比从前多了几分沉静和淡泊。
从撕了天书的那一刻起,元若枝便重回了十四岁的年纪--她还没有嫁给魏锋程的那一年。
如同梦境一般恍惚的闺房,却格外的真实。
元若枝辗转几夜之后,渐渐定下心来。
玉璧递过去手炉,同时关心道:“这天气都暖了好一阵子了,主子怎么又想起要手炉暖手了?是不是病了?”
“应当不是,只是夜里梦魇作祟,最近有些手脚冰凉。暖一阵子就好了。”
其实是因为前一世死的时候是冬天,她还没有缓过劲儿,依旧觉得很冷。
元若枝从玉璧手里接过暖炉,坐到榻上,冰冷的手终于有了点暖意。
玉璧陪坐在旁边,给元若枝倒一杯热水。
她嘟着嘴说:“……院子的小丫头最近也都爱打扮起来了,不过怎么打扮都是没有姑娘好看的。”
元若枝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另一个圆脸的大丫鬟玉勾侧身从帘外进来,她双手托着红漆托盘,温柔地道:“姑娘,三夫人命人送来的衣裳,说是让您现在换上,一会儿去广济寺上香的时候穿。”
元若枝这才怔怔想起来:“昌平侯魏锋程凯旋了?”
玉璧忍不住道:“您可算上点儿心了。”
原来今天是她和魏锋程去广济寺相看的日子。
元若枝这几日过的迷迷糊糊,爱发呆走神,丫鬟说了什么,全然没放心里去,自然也不记得今天要去广济寺。
但她一直还记得魏锋程这会儿意气风发的样子。
这一年,魏锋程十六岁。
他是大业最年轻的小侯爷,十四岁时便独自深入敌营,取下敌首,立下一等战功,凭一人之力撑起人丁单薄的侯府门楣,保住了快要降等袭爵的昌平侯府。
今年打倭寇又立下一等战功,一时风头无两,成为无数少女的春闺梦里人。
也是前一世,元若枝曾经的心上人。
“好艳的颜色。”元若枝摸着玉勾呈过来的紫色八幅长裙,说:“艳的有些俗气了。”
两个丫鬟不置可否。
但是元家子嗣众多,姑娘们隔年才一季做一套新衣裳。
若不是元若枝今日要去广济寺和昌平侯府小侯爷相看,按照规矩今年春天也是不做衣裳的,就这还是从元若枝的父亲元永业账上拨银子制的衣裳。
便是俗气些,却也是崭新的,比去年的旧衣裳体面。
玉璧抱怨道:“明明是您去和侯爷相看,三夫人还要带着那位去。”
素来不爱嚼舌根子的玉勾,也忍不住眉头紧锁地道:“只怕娴姑娘穿的也是新衣裳,簪戴金钗玉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娴姑娘要去和侯爷相看。”
玉璧顿时紧张起来,她刚想开口说什么,却见元若枝好看的脸上波澜不惊,顿时她的心也跟着定下来了。
也是,金装银装,哪里比得过她家主子天人之姿。
玉璧便改焦急为讥讽,说道:“这门婚事可是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怜惜咱们三房一直在府里颇受委屈,又可怜姑娘年纪小小便没了母亲,才给咱们姑娘保的媒。婚事虽未完全定下,但咱们两家已经有了口头之约,也算是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三夫人上赶着个什么劲儿。”
玉勾叹气道:“谁让咱们老太爷当初说的是‘三房的姑娘和昌平侯府结亲’呢。三夫人理所当然会认为,娴姑娘也是三房的姑娘。”
玉璧暴跳如雷,恨不得戳霍氏的脊梁骨:“三夫人是带着娴姑娘二嫁进的元家,由三老爷做主才给娴姑娘改的姓氏,又没上族谱。她能算哪门子的‘三房姑娘’!她分明吃着元家米饭的真州连家人!她们可真不要脸!”
元若枝没阻止丫鬟们指责继母霍氏。
因为丫鬟们没说错,霍氏还真是想让她女儿元若娴去和魏锋程相看。
前一世霍氏就是想这么做。
而且霍氏还在她衣服上做了手脚。
幸而她与霍氏斗了好几年,也生出一副魏锋程向来厌恶的“玲珑”心思。
那时她已经看穿了霍氏的目的,便想法子拖延了霍氏与元若娴去到广济寺的时间,抢在元若娴之前见到了魏锋程。
魏锋程知道这件事后,在与她争吵时曾没头没脑地说过:“我本来该娶的人就不是你!”
现在她总算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
魏锋程大抵是觉得她从中作梗,阻止了他与元若娴的天赐良缘。
想想也是可笑,连她的这门婚事,都是用来给元若娴作铺垫的。
天书中说她是元若娴的“大号血包”,倒是十分贴合。
争来斗去,总归是给人做嫁衣。
这一世,她不争了。
元若娴爱抢什么就去抢吧。
何况仅仅一个魏锋程,也没有什么值得抢的。
元若枝吩咐玉璧说:“把我那件白色的挑线裙找出来,今天穿它出门。”
玉璧与玉勾同时惊诧地看着元若枝。
元家已不是老太爷在世时候的那般风光了,而昌平侯府却炙手可热。
如今元若枝嫁给昌平侯可是高攀,惹红了多少人的眼。
她们姑娘这是干什么傻事呢!
却最终还是在元若枝的坚持之下,给她换上了挑线裙子,看着她不施粉黛地上了马车。
元家西角门外,而霍氏已经带着元若娴,迫不及待地上了另一辆马车。
等看到元若枝出来,元若娴紧张地理了理鬓发。
霍氏笑着道:“我儿不用担心,我给她挑的那件衣服‘很特别’,等去了广济寺,她怎么样都没有你好看。”
元若娴一下子有了底气。
母亲霍氏是那么的疼爱她。
有霍氏在,她在那位鼎鼎大名的昌平侯面前,不会比元若枝差劲。
而且她是胎穿过来的,其实她并不认同元若枝与魏锋程的包办婚姻。
这样威名赫赫的男人,应该选择他真心喜欢的女子。
马车走到半路,元若枝突然吩咐车夫说:“改道,去昭光寺。”
谁要跟元若娴在魏锋程面前比漂亮。
她比都懒得跟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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