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元若枝轻装简行地去了宝河庄。
她们主仆三人加上行装,一个马车都用不了。
元家其他的房的姐儿和年轻奶奶们,就和迁居似的,大到小桌软垫被褥,小到茶杯都带齐全了。
最后她们马车里实在装不下,占用了元若枝的马车,才把东西都搬完。
元家一行人到宝河庄的时候,天都黑了。
丫鬟仆妇着急忙慌地烧火煮饭,庄头送来了些吃食,但都是乡间野味儿,元家这次年轻仆人多,下蛋的老母鸡和大白鹅放在院子里,没人会上手。
元老夫人晕车,吐得七荤八素,只能躺在床上等着上菜,什么也管不了。
一时间,宝河庄别院里头,乱作一团。
元若枝最先放好行装,等她去院子里查看情况的时候,外面正刮着冷风。
大家奔波一日,疲倦不说,早发了一身的汗,夜里再受冷,肯定要生病。
元若枝看着叽叽喳喳的元家主仆们,找到了庄头,给了五钱银子,吩咐道:“现在立刻去找两个厨艺还不错的农妇过来,要会杀鸡宰鹅,干活儿利索的。另叫她们带一斤的生姜来,麻利些。”
庄头平日只管庄子上的事儿,哪里会伺候金贵的太太奶奶们。这会儿见了能做主的人,心里踏实了,接了银钱扭头就去找了两个农妇过来。
元若枝让玉勾带着两个农妇去灶上当大厨。
又同玉璧一起在小灶上熬姜汤。
两个农妇手脚果然利索,半个时辰过后,便做了六道菜,一个汤。
元若枝这边的姜汤也熬好,盛好了,随时能分发去各个房中。
夜里大家肚子饿得咕咕叫的时候,香喷喷的土豆炖鸡、烧大鹅,还有几道宝河庄上特有的野味儿和野菜端上了桌,很及时地慰劳了大家的五脏庙。
夜里凉意上来,一碗暖暖的姜汤送大家房中,连老夫人都觉得熨帖了,不禁问温妈妈:“庄子上谁这样细腻的心思,还知道给我熬姜汤驱寒。去,赏。”
温妈妈笑着回道:“那可不是庄子上的人。”
元老夫人奇了,她这些个孙女和孙媳妇里面,难道还有这般细心的人?
来之前可没瞧着谁知道体谅她的。
温妈妈说:“不还是枝姐儿么!”
元老夫人愣了一下,又是这个丫头?
温妈妈还说:“姜汤也不是您一个人有的,枝姑娘往各个房里都送了。大家还在放行李铺装的时候,枝姑娘就找了庄头,在灶上招呼着了。”
元老夫人顿时笑开了。
想不到她的这个孙女不仅会体贴人,还很会办事儿,颇有当家主母的风范。
温妈妈笑着打趣元老夫人:“您看还要赏吗?”
元老夫人笑着点头:“要赏,不过……回去再说。”
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碎银,哪里配得上赏元若枝。
夜深人静,别院各房的灯也渐渐全熄灭了。
次日一早上,大家都精神抖擞的,并未受寒气侵扰,只独独大房的一位奶奶原本就体弱,喝过姜汤也无效,身子有些发热,说要回家里去请大夫。
元老夫人便命车夫将她送了回去。
用过早膳,大半的人都去了温泉那边。
元若枝心知温泉里待不下那么多人,便留在了别院四处闲逛,偶尔看庄子的果树,又和丫鬟们一起扎风筝,学庄子上的小孩儿做弹弓。
玩了三日,大家泡温泉也泡腻味了,温泉里硫磺的味道并不好闻。
元若枝的风筝,和庄子上小孩儿们的弹弓,成了女眷们追捧的新鲜玩意。
她扎的好几个风筝都叫姊妹们争着抢着给要走了。
元若枝一下成了家里的香饽饽,小娘子和奶奶们全围着她要这要那。
等到要回家的前一天,大家都意犹未尽。
几个年纪小的小娘子将元若枝团团围住,把明年的事先给商量定了:“枝姐姐,明年你还陪我们来!以后年年都来。”
温妈妈笑话她们:“枝姐儿今年就及笄了,明年这时候,还能跟你们玩呢!”
不知道哪个胆子大的说:“那就带姐夫一起来!”
小娘子们哄笑起来,温妈妈佯装要打她们的嘴,姑娘们吓得跑散开。
带丈夫一起来吗?
元若枝心想,她是没有再嫁侯门的心思了。
若要嫁人,嫁个短命鬼,做寡妇最好不过。
至少,这样能保证她余生平安喜乐。
元若枝望着平和宁静的宝河庄,心里说不出来的轻松愉悦。
她也想有这样的一座庄子。
只不过光靠清疏斋的盈利,远不够买下一座庄子,更何况还是大到一眼望不穿的庄子。
但也不是不可能。
前一世她在昌平侯府当家的时候,也做过读书人的生意,替魏家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世,待东风来了,便是赚钱的好时候。
第四日的时候,元老夫人身子实在乏力,便想回家静养。
元家众女眷正要收拾行装离开,元若娴居然坐马车来了。
玉璧低声讥讽:“巴巴儿地赶着来,这下好了,咱们都要回家了。”
元若枝沉默不语。
元若娴来的也不算意外。
因为前一世元若娴与魏锋程的第一次见面,就是“偶遇”在宝河庄。
那时元若娴从容自在于月下饮酒,吟下绝句《独酌》,使魏锋程大受震撼。
可惜的是,魏锋程只见其背影,未见其人,这一幕却在他心中埋下了一颗稚嫩的爱芽。
元若枝记得天书中用了这样一句话形容他当时的心情:一见钟情,念念不忘。
直到元若娴嫁给他之后,他才知道,原来他早早钟情之人,便是她。
可惜如今正要返程,没有月亮给元若娴表演一场精彩绝伦的“独酌”戏码了。
元若枝刚扭头回房,宝河庄上的庄主却慌慌张张跑了过来,说不能走了。
温妈妈忙问庄主怎么回事。
庄主心有余悸地喘着气说:“山崩地裂,马车必经的一条路上,沿途的村庄小镇全部出事了!”
温妈妈着实受到了惊吓。
庄主又道:“已经报去了县衙里,但最近的县衙不过五六个衙役,恐怕短时间内铲不平道路。还得等隔壁镇和京城里边儿的人来才行。”
元若娴怔住了。
也就是说,她们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得留在这儿了?
那她……岂不是还有机会见到魏锋程?
元若枝却是心中一震,排众上前问庄头:“可有伤亡?”
庄头叹了口气:“已经死了人了!下河村那边,一家老小七口,全部埋在房子底下了。要不是情况危急,小的也不敢过来报信,耽误奶奶们回家的功夫。”
人命关天,小娘子们没有敢怠慢的,个个打起精神听庄主说详情。
“这下好了,不知何时才能走了。”
“什么时候走都不打紧,少伤亡些百姓才是要紧事。”
温妈妈却觉得不可思议:“这里一直很太平,怎么会突然山崩地裂……”
元若枝拧紧眉头,前一世也并没有这样突如其来的天灾。
元老夫人做主取消了回程计划,又写好了一封家书给庄头,让他一有机会,就派人送回元家报平安。
这一场天灾造成的伤亡远比大家想的严重。
死伤人数一直在增加。
且因山体落石滑落,救援十分困难。
元老夫人将家仆悉数遣去灾区附近帮忙,并将宝河庄开放给县衙使用,又出了银子就近购置伤药,还免费布粥施米。她年事已高,虽有详细布置,却无法亲力亲为,便将重任交给了元若枝与温妈妈。
县衙的折子很快递上了京城。
钦天监占过卦之后,说次灾乃是天怒,需得天子平息天怒。
建兴帝命礼部准备一日后武英殿祭祀事宜,又派了聂延璋前去主持救灾之事。
聂延璋到灾区的时候,临时支起的帐篷上,都挂着一盏灯,在漆黑的夜里格外地明亮。
一位少女穿梭在灾民之中,一只飞倦了的蝴蝶悄无声息落在她鬓发边,像一朵花簪在她玉白的耳廓上。
是她。
元若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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