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县城差不多十五公里土路的永泉公社靠山傍水,公社下面一共有八个生产队,像宋流星他家属于第一大队的,白冰冰所在的窑里屯就是第二大队。


    白冰冰才刚重生回来,昨晚又遇上那种事,几乎一宿都睁着眼,早上醒来的时候白清清已经不在房间里头。她从床上坐起来,从半旧的木柜里找衣服换好,这才走到自己睡觉的床头边拿起上面那把碎裂了一角舍不得扔的小镜子。


    镜子里是一张久远令她怀念的鹅蛋脸。


    稚嫩的小麦色面庞上浮着细细的小绒毛,一头齐耳短发,厚重的刘海盖住了她那双形状好看黑溜溜的杏眼。


    白冰冰嘴巴向上翘起,里面的人也跟着她笑,唇形弯起像月牙儿,里头一口齐整白齿露出来,五官清丽,是个美人。


    只是她生性老实不会说漂亮话,家里家外从来都是埋头干活,从来没人夸过她长得好看,不论何时何地别人看到的永远都是自信活泼的白清清。


    但凡她们姐妹两个一起出现,她就成了背景板儿,她永远都站在白清清身后看着她嘴巴抹蜜,长辈宠,同村的伙伴捧,就连那些下乡的知青都会扔下手里的家伙什,抢着帮白清清干活。


    总而言之,白冰冰一辈子都被双胞胎妹妹压在底下。


    而这些前世的白冰冰都是愿意的,纵使心里藏了委屈,她也不敢拿到面上来。


    因为这个家爸妈哥嫂从小到大都在她耳边告诉她,她是长女,是姐姐就该多让着点多干点。还有左邻右舍大队里的乡亲们,也在说她手勤脚快,小小年纪就懂得照顾妹妹,大了又带两个侄子,家里家务活一手包揽,是下地干活的一把好手。


    她听了腼腆又开心,还愈发的去干去收拾去爸妈哥嫂手里抢活做,因为只有这个时候家里人才会夸她,舍得把落在白清清脸上的笑分给她一些。


    她一直以为只要她做的多,在这家里的存在感便也多,她在白家就是一个有用的人,是他们眼里的好女儿好妹妹好姐姐。


    其实她真是蠢的要死,大错特错,她就不该不把自己当人,不该一味的去讨好迎合他们,不该待白清清挖空心思的好。


    这辈子她一定要为自己活。


    “清清去看看你姐怎么还不起来?早饭也不做,院子里的地也不扫,昨晚的事情还没跟她算账,她还敢赖在床上不起来,她怕是能耐了不嫌丢人!”


    隔了一堵墙的院子里,大早上的姚水仙那道夹着火气的粗嗓门传进白冰冰耳朵里,下一刻白清清拱火的声音跟着响起来。


    “妈,我才不要去喊她,昨夜里我带人去找我姐,事后回来的路上她都给我臭脸瞧,好像我破坏她好事,理都没理我,我还气着呢。”


    白清清说完,身子一扭在吃饭的桌子上坐下来,手指绕着垂在胸前的两根麻花辫子,一双等着看好戏的眼睛滴溜溜的往左边隔间的房间望。


    姚水仙从厨房端了酸菜豆角搁在桌子上,见小女儿娇娇俏俏一张白脸气鼓鼓的受了大委屈,她就忍不住的心疼皱眉。


    “乖幺幺,你别生气,娘去说她,这么大个人了好赖不分还敢和妹妹置气,没有这样当姐姐的。”


    房间里头的白冰冰听到姚水仙像上辈子那样八百千次的,不分青红皂白的偏心眼儿,心里竟然异常的平静。她放下手里的镜子,不等姚水仙进来喊,自己开门出去。


    听到身后屋门响动,姚水仙转身看到她出来,第一句就是,“你自己犯浑和宋家那个小流氓大晚上的被赵队长带人撞见了,还敢怪到你妹妹身上去?要不是你妹妹跑去找人,那小流氓能放过你?先不说你清白身子没了,我们一家子都要被你害得在队里抬不起头!”


    “我没有半夜出去乱搞,也不知道宋流星为什么会在那里,我是去帮清清找耙子,是她叫我去的。”白冰冰手握拳收在腿边,抬头迎上姚水仙的责骂。


    “你……”


    见她噎住不说话,白冰冰又看向坐在一旁翘着脚的白清清,“清清,好奇怪啊,往常你不是都要睡到早饭煮好了才肯起来吗,今天怎么起的这么早?昨夜的事情你都告诉妈了?”


    白清清被点名,她脸上的笑滞了一滞,扯起嘴皮子道:“明明是姐你起得晚还来说我。”


    “这么大的事当然要和妈说,你不会连这个也怪我吧?妈,你看我姐她就是气我怪我呢。”说不到两句,白清清的绿茶属性又出来了。


    姚水仙张口就要数落不爱护妹妹的长女,但白冰冰才不会让她说话。


    直接堵道:“你是我最疼爱的好妹妹,我怎么会怪你,就是怕你和我一样昨晚上吓坏了,不知道怎么和妈说出实情。你说你起这么早要是碰上屯里的嫂子伯娘也和她们说不清楚昨夜里的事儿,叫她们误会我,那我真的是要去跳河了。”


    起个大早,白清清就是为了去和别人闲聊散播白冰冰和宋流星滚草剁子的丑事。昨夜里她陷害白冰冰的结果不是很满意,不过不着急,有时候稍加添描,一传十十传百假的也会变成真的。


    她虽然直到十八岁才记起来自己穿进了一本年代文小说里,她的双胞胎姐姐白冰冰是里面的女主,但是那又怎样呢。她这个双胞胎姐姐从小就是毫不起眼,丢在人堆里没人找的乏闷性子,除了一双干活的好手,身上就找不到半毛优点,哪里有女主的特质了。


    反而是她,打小就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家里人都喜欢她,性格好聪明机灵嘴巴甜,她才是妥妥的大女主嘛。果然啊,这几个月里断断续续脑子里出现一张张密密麻麻的书页,直到前些日子才组合起来,连成了一部出版小说。


    原来她是穿书了!她白清清就是天选之女。


    自小这个家里的人都让着她,就连两个侄儿有时候也不敢在她面前抢东西,何况小心翼翼待她的白冰冰。


    原书女主又咋的,她还穿书女呢,白冰冰的东西她不抢不是人,反正她从小到大被抢习惯了,难道还敢不给?


    不过,她这个没用的姐姐眼下居然会为自己争辩了,还能猜到她大早出门干了些啥,倒是挺意外的啊。


    她坐在凳子上,一双视线盯在白冰冰明明和以前没啥二样,却又分明有哪里不对的那张脸上,心下多少感觉有些古怪。


    嘴巴里再想编出个四五六来,院门口白树生肩上扛着锄头,带着两个儿子和儿媳妇,还有跟着去田里玩泥巴的俩孙儿做完工回来了。


    “混账话!什么跳河?有赵队长和屯里那些人跟你作证,谁敢闲了挖屎到你面前来编排你,被我知道了我白树生豁出去脸皮也要去队上和他们对峙讨个明白!”


    “爸,大哥二哥你们回来了呀。”


    白清清长辫子一甩,快速变脸,堆起甜笑赶上前去白树生手里拿锄头,姚水仙瞥了一旁白冰冰一眼,扭身去厨房端绿豆粥和白面馍馍。


    一时,白家院里都是说话声,大哥、二哥,还有后面背着打猪草的框子进来的大嫂二嫂和一手泥的侄儿们。


    白冰冰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她就像是一个局外人,热闹亲情都是他们的。


    要在前世她早就温顺懂事的上去盛饭端碗忙上忙下,拉着两个侄儿下去洗手了,这会儿她愣是没动作,就那样看着,逼自己认清现实,逼自己断掉亲缘。


    “愣杵着干嘛,还要我来请你吃饭?”


    姚水仙带两个孙子洗手回来,正要上桌吃饭才看到白冰冰把自己站成一根木头桩子,饭都不晓得吃。


    白花花晒到房梁上的太阳照在白冰冰冷漠中混着阴沉沉的眼睛里,她眯了眯眼听到姚水仙说话,扭头留下一句,“我先去洗脸。”


    “清清,你早上过去村口赵家了?”


    一早起来小女儿就把昨晚的事告诉了他,白树生虽生气但急着田里的活,便没多说什么。


    眼下,主座上的白树生手里白面馍馍放粥碗里几口咽下,突然想到刚才回来时在村头听到的闲话,还有进门那会儿大姑娘说要去跳河的糊涂话,于是搁下碗,看向挨着姚水仙坐在一条长凳上的白清清。


    白清清正用勺子挑拣粥碗里的绿豆,闻言来不及反应直接一口说了下去,“去了呀,我不是起得早嘛,没啥事干,就和赵家的嫂子坐一起说了会话。”


    话落桌子上就是一声响,是白树生的筷子摔在上面。


    “你脑子坏了?真的去找赵家那寡妇子说你姐的事了?你知不知道我早上都听了啥,一个两个净给我整事!”


    说到这里正巧白冰冰刷牙洗好脸回来,白树生连带她也一道骂起来。


    “冰冰,爸知道你懂事,昨夜的事情不能怪你,但你咋半点儿没有你妹的机灵劲儿,遇到事情不知道跑?敢跟那手脚品性不干净的二流子惹上关系?”


    白树生这个一家之主脾气急,小时候家里孩子不听管了都被他拿扁担揍过,因此他在说话的时候,白家老大白冠文,老二白冠武都不接话。自己男人不说话做媳妇的肯定也是只管埋头喝粥。


    也就姚水仙见他把气撒在宝贝幺儿身上,不满地叨叨劝上两句。


    白冰冰脸上表情平平垂眼坐下,她也不说话,自己端碗盛粥,摸了一个馍馍放嘴里啃,心里却是想着。


    宋流星不过嘴巴坏了些,在外面多交了几个和他一样不受管教的朋友,可没有你那机灵的小女儿心思恶毒不干净,你气是吧,看不起宋家,赶明儿她还非得和他结婚。


    等他爸平反了,你就后悔着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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