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流霜甩甩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全部丢出去。


    江原晏似乎是窥见了她内心的想法,“你不必担心,血契是双向的,你试着感应一下,倘若你非要拼个身死道消还是可以和我同归于尽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身死道消”那四个字声音咬的很重,又随意道:“毕竟我都一把年纪了,打打杀杀是你们年轻人才喜欢做的事。”


    顾流霜试着感应了一下血契上的道纹,发现还真是这么回事儿,这个血契听着像是魔界特产,但是上面的金光以及隐隐约约的法则束缚就很有正道的感觉。


    所以您这是万岁老大爷想从地下爬出来出来溜溜弯儿,她想。


    但好歹也是松了口气,她起身,平平握着剑,手极稳,道:“那前辈我就动手了,不知道这心头血到底要多少?”


    “一碗就够。”江原晏低声道,他睫羽很长,在鼻梁处拉下一片细小的影子,肤如寒玉,衣衫半褪,一道道血咒回环遍布在他身上,有一种诡异的凄艳感,他偏头望过来,眸光映在饮月锋刃上,倒比剑光更凉薄三分。


    “你这剑,倒是不错。”


    长剑入对方心口上三分,顾流霜听面前人面无表情地夸赞她的剑,她戳的很含蓄,只有一个小小的剑伤露在外面,鲜血沿着剑刃淌下来,她拿了一个碗,在下面接着。


    鲜血滴答滴答地流,大概半个小时就把碗盛满了。


    “前辈,得罪了。”顾流霜低声道,她拔出长剑,眼疾手快地贴上了丹宗特产止血愈合的上品膏药。


    她拔剑时,只听对方闷哼一声,接着面色更灰白了三分,整个人如一尊脆弱的瓷器,轻轻一敲,便会碎掉。


    寻常人敷上立刻会伤口好转的回春灵药,在他身上却无事发生,伤口断断续续地继续淌着血。


    镇压大阵的血咒更浓烈了三分,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脆弱,从铁链上如附骨之蛆一般袭来,江原晏冷笑一声,十指微屈,向下一压,洞穴天摇地晃,大阵上的血咒欺软怕硬地缩回去,虎视眈眈地围成一团盯着江原晏,像盯着垂死的猛兽,什么时候猛兽示弱,便一拥而上,吞吃他的血肉和骨髓。


    地面晃动的时候顾流霜第一反应就是把那碗心头血抱在怀里,自己趴在地上,被灰尘扬了满头满脸,待洞穴平静下来,她亮着眼睛问道:“前辈,下一步该干什么?”


    “绘制阵法,我说你绘,一笔绘成,中间不能停顿,也不能出错。”


    顾流霜依言在洞穴地面上用手蘸着那碗心头血绘制大阵,一开始还比较顺利,越到最后阵法之间笔画流转越迟滞,每绘制一笔就要耗费全部的心力,身上的灵气也快被消磨殆尽,最后一笔的时候,顾流霜觉得自己已经快被抽成一个人干了,她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艰难地在地上挪动,身后巨大的阵法逐渐成型。


    只差最后一步,顾流霜心想,只差最后一笔。


    可是,她快要坚持不下去了,每轻轻挪动一下就仿佛有一把锋利的刻刀在她的神识上空打磨,深入灵魂的痛,好几次,她因为脱力差点停手。


    视野朦胧中,她隐约看到剑宗连绵寂静的雪山,冲天的剑气,各锋之间相连的铁索上空飞翔的白鹤。


    那是她的世界,她要回去。


    她咬破舌尖,血腥味布满整个口腔,她借着那点刺痛画完了最后一笔,手指被粗糙的地面生生磨破了一层血肉。


    画完之后,她跪趴在地上,疲惫地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手背崩出道道青筋,好半天,江原晏听她低声,一字一句地问:“前辈,接下来该干什么?”


    “你过来。”


    顾流霜撑着剑,从地上艰难起身,她面上覆着一层灰,头发上还沾着土,嘴角糊着一圈血,丝毫没有平日里轻狂纨绔的做派,整个人狼狈的不能再狼狈的走到江原晏身边。


    “看着我。”


    顾流霜盘腿坐在地上,长剑横在身前,盯着江原晏,只见他伸出一只覆盖着殷红咒文、清削如竹的手,轻轻拭过顾流霜脸侧那道血痕。


    那双手冰冷,不带有半分活人的温度,指节微屈,擦完便懒散垂下,他垂下头,目光和顾流霜交汇。


    他开始吟诵陌生艰涩的咒语,咒语像是火炬一般,一点点地点燃了地面那个用江原晏心头血绘成的大阵,血红色的光在洞穴顶部盘旋。


    血契如同潮水一般上涌,将两个人包裹在一起,念到最后一句,江原晏低下头,额头叩在顾流霜的眉心。


    神识交融。


    那一瞬间,顾流霜看到了江原晏的识海,一个千疮百孔血河遍布的识海,千里血河中插了一柄漆黑断剑,剑身古朴,没有花纹,只在剑柄处用金墨隐隐描了极文雅俊秀的两个瘦金字:拙锋。


    剑道至简,是为拙锋。


    剑刃处血迹斑斑,整个识海,极浩大,极渺弱,像是被生生毁坏过又重新汇合完整。


    顾流霜看见了他的识海,江原晏也看到了她的,相比于自己破破烂烂杀意遍布的识海,顾流霜的识海要来的文静秀气的多,天是湛蓝,水是清澈见底,远处是绿草连天,近处是小桥流水,一个亭子拾阶而上临水而建,识海虽小,却五脏俱全,自有别样的逍遥趣味。


    识海是一个修士最脆弱最重要的部分,一旦识海受损,轻则灵气泄露变成废人,重则神识混乱,最后神志不清变成一个疯子。


    从对方识海中脱离出来的那一瞬间,顾流霜还一阵恍惚,她在江原晏识海中的血河呆了太久,不免受到了其剑意的几分影响,好半天才恢复了出来。


    冥冥之中,一股极强大的修为藏在她体内,她似有所感,抬眸看向江原晏。


    “现在。”江原晏语气轻柔道,“提着你的剑,从这里杀出去,只要我不死,你体内的修为便还在。”


    他说的很平淡,像是在讨论今晚吃什么菜色,从容的不像是即将把自己的性命交给一个未卜的前程。


    顾流霜起身,恭敬地对他行了一个剑礼,“前辈放心,我定当不辱使命。”


    临走之前,她扭过头,含着几分洒脱笑意问:“晚辈名为顾流霜,还未请教前辈尊姓大名?”


    “……”


    “江原晏。”


    江原晏抬头,目送顾流霜出了这个山洞,“顾流霜。”他喃喃道,“你可千万别叫我失望。”


    顾流霜握着剑,此刻她身体内充斥着源源不断的修为,这种感觉陌生又奇怪,仿佛她真的变成了传言中的剑仙,一剑劈山,一剑覆海。


    她凝神静气,一剑挥出,用的是剑宗入门剑法之一:出剑如拙,稚嫩如刚学剑幼子的一剑平平无奇地挥出,却带有千钧之力,这一剑,顾流霜用了十成的修为。


    大阵一震,洞穴自上方开始坍塌,血咒似乎察觉到破阵人实力非凡,有生命一般从阵法上汇成了几道虚影,虚影须发皆白,虽然只是一个虚影,但身上散发着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顾流霜提着剑,目光扫过其中一道虚影时,瞳孔一弱,那道虚影,赫然是剑宗的开山老祖:鹤肃剑尊。


    好家伙,这竟是要她生生欺师灭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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