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家的仇,她来替他报。
她如何报。
裴景瑶茫然偏了偏头,眼前的水雾迷住了他的视线,在眨眼的瞬间,泪滴顺着脸颊流下,他则被一个温暖的怀抱搂在怀中。
云肆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语气满是怜惜之意:“哭出来就好了,哭吧。”
裴景瑶任她抱着自己,他像个没有生息的娃娃般。他的身子因抽泣而微微颤抖,云肆一手搂住他的腰身,另一只手和哄孩子般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拍着他单薄的背,于是裴景瑶哭的更凶了。
他双手抓住云肆的衣襟,埋在她的肩头哭了很久很久,他像把这三年的委屈都哭出来一般。
当年世人都骂裴府迂腐无能,裴太傅一生耿直,两袖清风的一辈子,最终落得如此下场。
定罪之时,除了丞相以外,竟无一同僚替他申冤,可惜当年丞相一脉的官员所剩无几,她终是没保全裴府。
裴府被抄家那天,距离裴景瑶的婚期还剩一月,那天侍卫闯入裴府将他娘、正夫与嫡姐被压走。裴景瑶见状匆忙扔下手中的刺绣奔向堂前,却被赶来的父亲拽住。
哭闹的幼弟被满是泪痕的父亲塞进他怀里,十五岁的裴景瑶瞪大眼眸,他尚不知晓发生了什么。
“爹,发生了何事?”
“瑶儿,快带着映儿走!裴家往后就靠你们了,答应爹,一定要活下去。”
裴景瑶心中慌乱,他看着院外逃跑的丫鬟小厮,再转头看向自己的爹爹那双绝望的眼眸,抱着幼弟终是点头。
那天裴太傅被压入诏狱,裴景瑶抱着裴晓映偷偷从后面跑出去,他不知道该去寻谁,只好带着幼弟去了梁府。
那是他未来的妻家,梁府的二小姐梁秋,便是与他顶下婚约之人。
他连梁府的门槛都未曾踏上,得到的只是一封被扔在地上的退婚书,与那梁秋满是嘲讽的冷眼。
“有多远滚多远,别妄想我梁家会成为你的容身之所。”
梁秋本就是看重裴府的势力太同意这门婚事,如今裴府没落,她才不会惹得一身腥。周遭越来越多的人围着他打量,嘴中不住窃窃私语,裴景瑶看着那封粘满泥土的退婚书,领着幼弟一步步走远。
裴景瑶曾自己亲手绣了七个月的婚服,而后又被他一炳烛火烧了个干净。
他与裴晓映的生活从云端跌落泥潭,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会替他报仇。
………………
云肆轻轻拍着怀中因抽泣而颤抖的单薄身影,眼眸满是疼惜,裴景瑶的眼泪打湿她的衣衫,更让云肆心疼几分。
“哭累了便睡一觉吧,我守着你。”
裴景瑶本不想睡的,可他哭了太久太久,哭到话都说不出,体力也早被耗尽。
云肆的怀中太暖,裴景瑶想,真也好假也罢,他就贪心这一次,只有这一次便好。被女人抱起来的时候,裴景瑶缩在她怀中没有挣扎。
他的身子被放在柔软的床铺上,云肆低头撇见自己肩头处的泪痕,她刚要起身却发觉裴景瑶的双手依旧抓着她的衣领。
云肆无奈笑了笑,她看着裴景瑶哭花的小脸与散乱的发丝,抬手握住裴景瑶的双手。应是哭的太过用力,平日冰凉的双手而今倒是温热,这令云肆更加哭笑不得。
“乖,我不走,你脸都哭花了,我去打些热水给你擦脸。”
裴景瑶吸了吸鼻子,双手被云肆轻放在被子里,他本想说自己擦便好,但睡意渐浓,裴景瑶竟就这般睡了过去。
等云肆用帕子沾了热水回来时,就发现早已睡熟的裴景瑶,即使在睡梦中已经眉头紧蹙,一张满是泪痕的小脸看上去十分不安,仿佛做了什么噩梦一般。
暖湿的帕子轻轻擦过他的脸颊、鼻梁,再抚过他紧蹙的眉心,裴景瑶睫毛猛然一颤,云肆手中动作停下,坐在床边静静看着男人。待他再度陷入沉睡后,云肆换了遍水又给他擦了一遍脸。
云肆怕他睡得不舒服,抬手便将裴景瑶的发带解开,往日总被绑在脑后的青丝散在床上,衬得男人模样更加可怜,活像被狠狠蹂/躏过一般。云肆垂眸将被子给他牢牢盖好,又抬手拨开他额前的发丝。
外面天色已暗,云肆将回来复命的水鱼赶在门外,就以水鱼的嗓门,若她进来一吵,那裴景瑶怕是不用睡了。
所以当云肆对水鱼撇去一个噤声的表情时,后者立刻心领神会的看了看她的身后紧闭的房门,做出一副她都懂的表情。
“余生泉那边怎么样?”
水鱼脸色一正回道:“回少主,飞鹰来信说余生泉已到崇州,只是她身边的一共个八个暗卫,在路上不知出了什么变故,竟在途中返京两个。”
云肆眸色一变,余生泉身边的高手一共只有八人,余生泉走哪都要带上她们,如今竟狠下心派出两人回京,怕是狠下心要找出她。
“两个暗卫便想杀了我,余生泉还真是自视甚高。传令让我们的人把手上动作都停下,免得被当成靶子,她们早晚会寻到这里。”
云肆尚能应付两个大梁顶级暗卫,她带来的旁人却不一定能,水鱼知晓她的打算,犹豫一下才说。
“属下知晓,可裴公子兄弟二人如今尚在山上,少主可需属下将他们二人送至山下。”
云肆的余光看向紧闭的房内,男人不安的睡姿尚在脑海盘旋,她不知晓余生泉是否知道裴景瑶与裴晓映在她的身旁。但无论如何,云肆都不会将他送至山下,在她身边是最危险却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不必。”
见少主拒绝,水鱼只好把嘴闭上。
“对了。”云肆忽而说道,水鱼连忙立耳去听,“裴晓映还不知你我身份,你平日莫说漏嘴。”
水鱼消化了一下这句话的含义,眸中有些惊讶,“少主的意思是,裴公子他?”
云肆替她补充道:“他知晓了。”
见水鱼脸上表情复杂,云肆撇过一眼,她才乖乖应了好。待云肆与水鱼商议好事情,外面天色早已暗下,水鱼踏出房门时正撇到后院那小小的房屋内漆黑一片,她撇了撇嘴巴,转身去厨房做饭。
养孩子就是麻烦,养了个小瞎子就是麻烦上加麻烦。水鱼眼中愤愤,手上却将肉块切的更细,若是裴景瑶听见水鱼内心的想法,那多半是要生气的。
水鱼进屋时习惯性替裴晓映将烛火点上,他虽看不见,却并不需要别人喂饭,吃干净后还会乖巧的端着餐盘,自己摸索着送去厨房洗干净。
水鱼在旁边看的心惊胆战,生怕他脚下一绊连人带碗一起摔了,她伸出手接过裴晓映手中的碗筷,“给我吧。”
男孩拘谨的捏了捏手指,顺着水鱼声音传出的方向行了一礼,乖巧道:“多谢水鱼姐姐。”
水鱼足下一个踉跄,看向男孩的目光和看鬼一样。
裴晓映刚来山上时像个从贫民窟里爬出来面黄肌瘦的小孩,如今在山上住了两月,倒是也养出几分白净的小公子样,往那一站像个娃娃一样。
他自己说完也有几分不好意思,不过他想起平日听哥哥同他讲的,水鱼是云肆的属下,这院内称得上小姐尊称的,只有云肆一人。裴晓映便自作主张改了口,却没想到水鱼连个回应都不给,面上隐隐有些失落。
另一边的云肆房内,裴景瑶难得睡的如此沉,云肆思索片刻后便放弃叫他起来吃饭这个念头。
夜色渐渐暗下,今夜无星无月,更显出几分暗沉的静谧。云肆合上窗户,看向自己床上沉睡男人,他身上盖着云肆的被子,周身包得严严实实,只剩一张小脸漏在外头。
他睡得并不安稳,隔一会便要蹙起眉头,或是盖在被下的身子动一动,偶尔还会喘/息几口,仿佛在梦中也受了委屈一般,极为难耐。
这不是云肆第一次见裴景瑶睡觉的样子,第一次的模样比现在要凄惨许多。那都是因为云肆那晚不做人,可怜了裴景瑶初次便被折磨了半夜。
想到此处,云肆的眼中情绪又沉重几分。她从前竟是没注意,裴景瑶睡觉一直都这般不安稳,想起他白日那副内敛安静的模样。云肆逐渐蹙起眉头,他总是把所有事情压在心底,若非有人逼他,他怕是这辈子都不会主动开口。
云肆坐在床边看了一会,接着转身从自己柜中拿出一叠小巧香炉,那香炉是铜制,造型古朴又异域。
袅袅白烟从炉中升起,一股极淡的药香渐渐飘了满屋,那是北疆用来安神的古法药薰,如今用来给裴景瑶助眠也是好的。
香点了一刻钟,他眉头逐渐舒缓,呼吸也平稳下来。云肆为他理了理被子,她将被角重新捏平,却无异碰到裴景瑶拽住被子的掌心。
她重新握住裴景瑶的手心,眉头不解的蹙起,男人的手心比白日更加冰凉,甚至还出了一层冷汗。不止是他的两只手这般冰冷,云肆将手探进被下,她脱//去男人的白袜抚上裴景瑶的脚背。
毫无意外的一样冰凉,云肆的面色瞬间沉下,现在虽是初冬,但这绝不该是一个正常人的体温,何况他盖着被子睡了一个多时辰。
云肆担心他的状况,也顾不上自己刚给他点了安神香,她轻轻唤了几声裴景瑶,男人只是眉头微微蹙起,并没有醒来。云肆面上凝重,她抬手捏起裴景瑶的手腕,只见他脉象平稳并未有什么异样,她的心这才放下几分。
“景瑶,醒醒。”
云肆轻轻捏着他的手心,他的指尖无意识搭在云肆的手背上,像冰块一般泛着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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