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大爷初五从家出发,在初六傍晚到的鹿鸣郡。
他先是将带来的十六谷米送去铺子里,才又拎了几样礼去的姜家。
嫡支姜家那边早已给他准备好了干净的厢房,休整了一夜之后,初七他又去郡上花了六两银子,预定了三牲:全猪全鸡全鱼,叫晚上之前送到姜家。
其余一应事物概是由嫡支这边准备的,他们这边儿光是跟他这一辈的便是三房人,所以人口更多,甚至说最大的堂哥连孙子都抱上了。
这四代人加在一起起码得有小二十号人,是他们鹤溪县分支的一倍还要多。
十二月初八早上,姜家嫡支十九人再加一个姜海共二十人,全部到齐,男人在前,女人在后。
祭祖开始后要保持庄严肃静、禁止嬉闹、追逐,由嫡支的姜家大房大爷摆设好香案,他便充做司仪,又安排好其余宗亲代表先到场准备。
先是焚香明烛,而后鸣炮,表示祭祖仪式开始,请人员入场。
由姜家十岁左右的两名男童一人端盆一人端方巾,盆里盛放的便是净水,方巾便称之为净巾。所有参加祭祖人需依次净脸、净手,随后用方巾擦净。
当然,净脸只是意思意思往脸上扑两把水罢了。
等所有人用完净水,两名男童退下,主祭族长,也就是嫡支一脉姜家的老太爷,由族人搀扶,以红灯笼为前导,在陪祭的陪同下,一起步入祠堂,又是鸣炮。
嫡支大房姜大爷双手捧香高举至天井,颂曰:“宣武十三年、鹿鸣郡姜姓子孙敬迎列祖列宗受祭拜,子孙就位。”
说完又到香案插香,再次鸣炮。
姜老太爷上前呈“三牲”,献“八宝”以及一应果品佳酿,案桌两边摆放花篮,又点燃两只红烛。
“维宣武十三年,值腊八。姜姓族人,谨以果品佳肴、三牲之仪,致祭于始祖墓前,凭吊始祖姜公讳氏人。
告慰列祖列宗曰:宣化二年,始祖自白鹿洞村发徙,辞别故土,长途跋涉,迁此立村,迄今计一百余载!今逢盛世,国泰民安,四海升平,昌隆繁盛,家兴族旺,一应子孙,皆谨记始祖教诲,事业有成,和谐美满。诸多成就,全仰祖宗之功德,护佑后世之昌隆也。今怀念祖宗之大德,万世不能忘怀!
此乃先祖保佑之功德。先祖厚泽,福佑子孙。余常念始祖之恩德永垂。今全族齐聚,祭奠始祖。沮水盈盈,桥山苍苍;古柏凝翠,春花吐芳。告慰我祖,敬献心香。大礼告成,伏维尚飨!”
老太爷向始祖神像作揖后三拜九叩,再陆续由男性族人长幼有序进行祭拜,再就是女性族人,包括女儿、媳妇皆有序祭拜。
礼毕
祭拜完祖先,下人呈上熬腊八粥的生米,支好锅架,又请族长夫人,也就是姜家嫡支老太太亲自动手熬腊八粥,盛好放在桌上,众人有序取用……
如此,到这里祭祖才算是结束了。
虽然姜海不是郡里人,更不是他们嫡支的,不过他们旁系一脉素来是会经营。尽管在县上生活,却比嫡支过的还要好,倒也没人给他穿小鞋看不起他。
此时他与姜家嫡支的几个同辈兄弟正彼此交流着自己的“生意经”,随后又开始胡天侃地的说着自己听来的各种京师小道儿的消息。
鹿鸣郡毕竟离京都近,只一天的路程,有什么消息了也不意外。他们聊到当今天子广寻名医,又聊起最近京都不知怎的开始盛行裹脚之法。
一开始是老大姜潮开始的话题。
“不知怎的,近来裹脚之风在京都突然盛行起来,称是“小脚尖尖,三寸金莲”。
我听说,京师有才子还作诗赞称这小脚是“钿尺裁量减四分,纤纤玉笋裹轻云。六寸肤圆光致致,白罗绣屧红托里。”
姜海皱了皱眉,不敢苟同:“这京师才子都如此荒唐无度,竟拿女子的脚来做诗,真是有伤风化”。
姜潮:“这算什么,“一双金齿履,两足白如霜”的说法都传到咱们郡里来了。
还有人赞“小头鞵履窄衣裳,青黛点眉眉细长”。
老二姜沐提着酒壶的把儿,一边喝着酒一边在脑中臆想:“啧啧,真想见识见识这三寸金莲的小脚是何种姿态?”
“不止呢!我听说青楼里还有唱《濯金莲》的。
“濯罢兰汤雪欲飘,横担膝上束足衣。起来玉笋尖尖,放下金莲步步娇。踏罢香风飞彩燕,步残明月听琼笛。几回宿向鸳被下,勾到王宫去早朝。”
这些个人,也不知是有几个脑袋,嫌不够砍还是怎的,竟然敢把皇宫都带上。”
老三姜汶一口喝尽杯中酒咂咂嘴随后又摇了摇头,像是想到什么。
几个兄弟互相看了看彼此,一阵坏笑……
对于这几位堂兄弟说的话,姜海很是不解,他看了看自己的脚,想想他们刚说的“三寸金莲”以及“四寸银莲”的说法,食指和拇指不直觉的开始比划三寸是有多长,四寸又是有多长。
等比划出来他又犯愁,三寸什么的怕不是骗人的?
她闺女的脚都不止三寸,若是真长了个三寸的脚,那人还怎么走路,可不就残了?
没等到初九这天,姜海便出了城,在城外的客栈住了一宿,总算在初十这天赶到了家。
跟家里人一块儿吃了个晚饭,姜大爷和江大太太回房之后,便跟他媳妇儿说起了裹脚的这事儿,他觉得稀奇。
跟姜大太太说起的时候,她正为他宽衣。
听自己丈夫说起这事,姜大太太不以为然,她觉得,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女子爱美也属于正常现象。
《墨子》:“楚灵王好细腰,其臣皆三饭为节.”《韩非子·二柄》:“楚灵王好细腰,而国中多饿人.”《后汉书·马廖传》:“传曰: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
可见,古有楚王爱细腰,如今多几个喜欢小脚的也是正常,三寸什么的怕也是传言。
不可信,不可信。
这番言论一出口,倒是得了姜海的赞同,夫妻二人达成共识,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相公若是还有不解,明儿个我去贾教习那里去问问,她走的地方多,看得也多,对于女人内闱之事知道的比我清楚。”
“也好,因着我这好奇心还劳烦夫人走一趟,今儿我来替夫人宽衣,咱们也好早些就寝”,姜大爷色眯眯的开口。
姜大太太轻轻打了他一下,笑骂:“你这浑人……”
翌日,姜大太太得了空儿。便去了姜雨的院子去寻贾教习。
说起贾教习,倒也是个奇女子。她自小出生在书香世家,琴棋书画诗词算学都有学过,后来家里人犯了罪被流放,家里散尽了家财也没捞出一个活人,慢慢的家业就败了。
如今,她三十多岁年近四十,还孤身一人一辈子没有成亲。
她去过许多地方,见过许多人,有的看不起她,觉得她奇怪,一辈子也不嫁人,也有的羡慕她一辈子能潇洒的活。
但她从不在意,只按自己的方式活着,现在就是给富人家的女孩上课,当个女先生挣些钱,存着以后养老用。
过去的时候两个孩子正拿了一个绣花的圆绷子在学着刺绣,他们初学者先开始都是学绣花儿,然后再学绣动物绣人。
趁着两个孩子自己在那儿捣鼓,姜大太太悄悄地走了过去小声跟贾教习打了个招呼,好问问关于这个裹脚是个什么习俗。
姜家毕竟是主人家而他只是一个聘来的教习,跟书院夫子的地位还是有极大的不同,瞧见姜太太找她,贾教习就立马起身过去了。
不过她虽是姜家聘来的教习,可也不是姜家的奴婢,自然也不用卑躬屈膝。
“大太太找我有事?”
“实在是不好意思,占用您上课的时间,是这样的,我有点事情想问问您。”
贾教习:“大太太不必如此客气,有什么事还请说,若是无碍,我必知无不言。”
姜大太太也不拐弯抹角,索性直言:“不知贾教习,之前可曾听说过裹脚的习俗。”
一听这话,她顿时脸色大变,严肃道:“大太太从哪里听说的这个词?”
这本是女子内闱之事,大太太自然不好跟她严明说这是他相公跟她说起的,只能胡诹。
“哦!前几日约了几家富人太太,玩笑时说起的,只是听说京师的女人有这个习俗,有些好奇,便来问问。”
“太太有所不知,对于这裹脚我确实是有听说过,却从不敢苟同,只因这裹脚之事太过有失天和。”
大太太问道:“有失天和?这是何意?”
贾教习似是觉得这裹脚之事太过可笑亦或是替那些女子可悲,她自嘲般地笑笑,问道:“太太可知这裹脚是怎么裹的?”
大太太不以为意,说道:“难道不是用布缠上就完了?”
贾教习心说:“果然”
常人对于裹脚,不知情的自然是从字面儿上理解的,用布裹上就行,实际上裹脚可比这残酷的多。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想出这个法子,害了她们不少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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