潋滟在原地站着未动,静静地看着她跑出去很远,才忽然抬起手,一条皎洁柔韧的冰绡从衣袖中激飞而出,像条轻灵雪白的蛇,凉凉卷上苏软的脖颈。
苏软急速奔跑的身体骤然停顿,向后踉跄了几步,本能地抓住脖子上的冰绡,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被拉回去,于是一边手忙脚乱地想把那冰冷的丝绢从脖子上解下来,一边徒劳无功地拼命挣扎。
冰绡越收越紧,胸腔里开始有强烈的窒闷感觉,头也涨得极其难受,用脖子拔河果然不好玩啊不好玩,但即使如此,她也强撑着未出半声。
并非毫无畏惧,只是相对于自己的脖子被拉断,她更害怕的是激战正酣的天绯会因此而分神。
若干位武侠大师都曾经教导过我们,高手过招,最忌用心不专,在半天空那种级别的战斗里,分神的人,恐怕只有死路一条。
咬了牙抗衡,但身体却仍然不由自主地被拉回去,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瓢崴,那样娇娇嫩嫩的一个小姑娘,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啊……
看来,不用高科技是不行了……
抓住冰销,张开血盆大口,撕咬,看见小姑娘的眼睛里闪出惊讶之色,苏软得意地狞笑起来。
怕了吧?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今天老娘跟你拼了!白昼给了我白色的牙齿,我就得用它来咬断绳子!
但,这个是什么材料做的啊,看起来轻轻软软,为啥咬了半天却连根丝都不跳呢?
脖子……要断了……
听到“潋滟”这个名字的时候,天绯的眼神已经蓦然变得寒冷,抽身欲退,却被如影随形的“无伤”纠缠住,眼见得潋滟的冰绡在苏软的脖子上越缠越紧,他骤然爆发出一声低吼,几近疯狂地全力攻向天骁,身形如白虹贯日,硬是将其逼得凌空退却了丈余。
而下一刻,他竟单方面结束战斗,转身,急速俯冲向地上的两个女孩子。
苏软眼睁睁看着那凌厉如鹰隼的身影从半天飞扑而至,也眼睁睁看着他为此放弃了全部的进攻和防守,以后背对敌,从而将自身置于绝对的险境之中……惊骇之余,心,忽然有些酸痛的感觉……
笨蛋狐狸……
就连天骁也未曾想到这人为了救那小丫头,居然会有如此不顾一切的疯狂举动,“无伤”略一迟滞,便看着天绯的白衣倏忽而去,转瞬欺至潋滟和苏软面前,指尖白芒似刃,轻松划断潋滟的冰绡,疾掠之间顺势伸出手,将苏软拦腰抄起。
背后,冰蓝色“无伤”正挟了深寒彻骨的肃杀之意,天河乍泻般席卷而来。
太近了……近得……不可能躲开了……
“狐狸……”苏软有些绝望地勾紧了天绯的脖子。
斜刺里忽然闪过纤细窈窕的身影,在“无伤”刺入天绯脊背前的转瞬,有些犹豫却最终义无反顾地挡住了袭来的锋锐。
居然,是潋滟。
“无伤”的攻势骤然停顿,漫天冰蓝也随着剑锋的硬生生回撤而消散于无形,天骁的身体凌空一个翻转,才收住剑势,悄然落地,而天绯则已挟着苏软飞上巍峨的城墙,越过犹自瞠目结舌的一众军士,没入城外旷野间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无伤”入鞘,天骁看着凝立失神的潋滟,眼眸冷淡如冰。
“你的胆子,怎么变得这样大了?”
很平静的语调,没有半点功败垂成的暴躁与愤怒,却让潋滟的指尖轻轻颤抖起来,垂了头,大眼睛里笼上一层忧郁的烟波。
“如果天绯殿下死了,您……会难过的。”
“……难,过?”一字字重复,语声里多了丝淡若清风的嘲谑意味。
潋滟无声跪倒,纤弱的背影透着些委屈和坚持。
天骁没有再说什么,甚至没有再看她一眼,原地转了个身,径自扬长而去。
东方欲晓,深蓝色的天空晨星疏落,苏软坐在山顶一株很大很大的树上,不知愁地悠荡着玉色裙摆。
“你不是回家了么?怎么又会回来的?”歪了头看身边的天绯。
“……回来就是回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天绯闭目倚着树干,不耐烦地皱眉。
总不能告诉她,自己已经出了王都的边界,想起某人,却又觉得心神不宁,所以才原路折回来,想再看她一眼吧。
“我在骁远王府里没有看到你,深更半夜,你跑到城门口去做什么?”
“……”
许久没有听到回答,天绯睁开眼,才发现那人已经如霜打了的茄子般,瞬间变得极其落寞又极其萎顿。
“我原以为我和东方连城很熟了,但其实,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将昨晚上的事原原本本、详详细细地说给狐狸听,讲到“手起刀落”,鼻子红了,眼泪也不由得在眼圈里打转。
并不害怕自己失去了栖身之地,从此将浪迹天涯,她本就是莫名其妙穿来的,无所谓他乡,无所谓故乡,偌大一个世界,处处都是天涯,原也没有多大区别。
但穿来的人也是人啊,也会信任,也会依赖,也会伤心啊……
骁远王了不起么?!南安王了不起么?!老而不死了不起么?!
凭什么骗她?!凭什么算计她?!凭什么在她已经把他们当成了亲人的时候,商量着对她“手起刀落”?!
午夜梦回,听见平日里最信任的人,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冷酷语调谈论关于要你性命的话题,那种仿佛连整个世界都陌生起来的感觉,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伸手抓住东方连城的袍袖,原本是想问个清楚的,但看见那双重又变得温和的眼睛,却什么也不打算问了。
连说带唱几句,佯作酒醉未醒,眼泪却流在心里,哗哗的。
东方连城,我不是怕你,我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原形毕露,我只是,想永远记得你扮成好人时的样子……
天绯听着苏软的叙述,很久无语,其实从当初在风林苑第一次见面,他就感觉得到,那两个东方世家的男人对于雪狐王族,是多多少少有所知,有所欲,有所求的。但当时却并没有怎么放在心上,世间觊觎雪狐王族的,他们既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而这种觊觎和探究,对于雪狐王族来说,还远远算不得威胁。
他原本以为,只要自己离开这个地方,一切就都无关紧要。
现在看来,倒是自己错了。
但这个傻里傻气的丫头,又招惹了谁呢?
“……你那是什么眼神?”苏软委屈地吸了吸鼻子,“我不过喝了几杯酒,一觉醒来就变成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了,为什么会这样,我哪里知道!”
忽然想起那对极漂亮又极怪异的杀手,于是转了头去看天绯。
“……你那又是什么眼神?”天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雪狐王族为什么要杀你,我又怎么会知道。”
“雪狐王族……”苏软仰着脸想了半天,忽然叫起来,“那,那不是你的部族么?!”
记得以前狐狸心情好的时候,曾说过的,他来自雪狐王族,住在北方很冷很冷的雪原上。
“天骁,是我哥哥。”狐狸看着远方,不凉不热地说。
……啥?!
苏软被这条消息彻底雷晕,愣怔很久,才用自己那已有些短路的脑袋做了个推理——
天骁=天绯他哥,天骁他爹=天绯他爹,天骁他爹要对她定点清除=天绯他爹要对她定点清除。
……
“天绯……”落寞地看着他。
“什么?”
“你在家是不是忤逆啊?所以我救了你,令尊才要杀我……”
想来想去,这好像是最靠谱的解释了,但语声未落,头上已让人重重地凿了一记爆栗。
“你这个脑袋,就是长来胡思乱想的?”黑色的眼眸里有几分薄怒,也有几分无奈。
“好疼……”苏软眼泪汪汪地抱着头,“那又是为什么,总不会是你爹不喜欢你和人类来往,所以想杀了我,以绝后患吧?”
“我会弄清楚的。”天绯仰头看了看天色,“累么?”
“……累。”
“那就睡吧。”说着,懒洋洋倚了树干,又开始闭目养神。
不是每种动物都习惯在树上睡觉的,这其中当然也包括人类,苏软为难地左右看了看,正想着是该效法小龙女呢,还是蜘蛛侠,一阵山风吹过,寒意顿生,忍不住抱起了双臂。
“你逃跑的时候,没想到会露宿荒野么?”耳畔响起天绯凉凉的语声,一只强有力的手伸过来,将她拦腰抄起,像揣个土豆那样随便揣进怀里。
温暖瞬间包围了全身,还有雪白袍袖上熟悉的太阳味道,苏软紧绷了一夜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舒服地蜷缩成小猫的样子,靠着天绯的肩膀闭上眼睛。
“狐狸,”
“恩?”
“刚才那个眼睛很大的小姑娘,是在救我们么?”
“……应该是。”
“她也是雪狐王族的人?”
“潋滟,是天骁的侍女。”
“侍女?惨了……”
“怎么?”
“你哥哥,肯定会杀了她的。”
“不会。”
“……为什么?”
“因为她是潋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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