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看着那么多人在水中挣扎,看着别人经营已久的家园毁于一旦,心里真不好受。
林清言听着小孩凄厉的哭声,颇为不忍。
他不知道李满怎么能够无动于衷。
说李满铁石心肠,也不是,至少他救了自己和另一个小孩。
可说古道热肠,那就更为不确,李满差不多是在袖手旁观,冷眼看待旁人生死。
“他的父母死了吗?就算死了,也至少让他再见最后一面。”林清言扯着李满的衣袖,为小孩求情。
李满语气冷淡:“若是死了,不必再看,多余;若是活着,不能施救,何必费力?”
说完,猛地提速,御剑而上。
林清言低下头来,一阵头晕目眩。
眼看渐行渐远,长剑正急速飞离泛滥成灾的河流,他连忙拉着李满的衣袖:“仙人,帮个忙……”
“不好。”李满无情地打断,“你这小子可真有意思,得救后与我斗嘴斗得欢快,不思求见自己的父母,此刻又来惺惺作态,要我去救小胖子的父母。你这个人究竟是心大,还是心思多?”
林清言被说得一愣。
他穿越前是个孤儿,父母这两个字离他太过陌生遥远。
现在穿成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一醒来面对的就是滔天洪灾,他是被李满救了,幸免于难,可他难道没有父母吗?
如果有,父母活着吗,还是已经葬身在洪水之中?
“我不是心大,也不是心思多,我是缺心眼儿。”林清言抹了一把脸,神色郁郁。
他俯瞰脚下的惨状,被毁坏的房屋、漂浮在水里的人,在他眼中,都不过蝼蚁般大小,仿佛只需伸手一捞,就能轻而易举地将人从灾厄中解救出来。
不过只是仿佛而已,他并不能够,他如今没有这个能力。
惟有水声激荡,犹在耳畔萦绕不绝。
他心想,如果不是因为面瘫,他现在的表情一定会更难看。
剑越飞越快,风逐渐变得如同刀割,呼啸着打在脸上,李满掐了个诀,为他们挡住长风。
林清言扒着李满的手臂,回过头,看着水里的人不断挣扎求生,神色凝重。
“不必多看,天命难违,灾害周而复始,如何能绝?”李满摸了摸他的脑袋,“我带你们二人回太和派,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太和派外门弟子。一入仙门深似海,还且看淡生死,与滚滚红尘诀别。”
林清言没有说话,收回目光,陷入深思之中,就连小孩凄厉的哭喊都被他隔绝,听不分明。
不多时,水声愈发明显,将他从思索中唤出。
已飞出很远,声音却不减反增。
“怎么回事?”他仰头看向李满。
“晦气。”李满摇头叹息,掐着剑诀,转身重又向长河奔去。
林清言心中一喜,仙人是被他们两个小孩打动,准备去救人了吗?
靠近河流,水声已近乎咆哮、怒吼,每一朵浪花都狂卷而来,急不可耐地想要吞噬一切生灵。
李满左手维持御剑的手诀,右手快速掐出剑诀。
他背后剑匣里的兵刃“嗡嗡”争鸣,倏地祭出一把光华耀目的长剑。
利剑出鞘,瞬息从两指宽,变为半人宽。迎着日光飞驰的同时,又急遽扩展为三人宽。
林清言顺着长剑望去,但见一位男子样貌温润,青衫玉立。
青衣男子踏浪而行,奔腾的洪水擦过青裳下摆。
即便在漫天的水啸声中,他那癫狂却和暖的声音仍旧清晰可闻,他好似就在每个人耳畔轻笑。
透过湍急的流水,依稀看到他从青衫中,取出半个巴掌大的暖白玉樽。
“欲持一瓢酒,远慰风雨夕。”男子笑着吟诵。
手中的白玉樽微微一倾,似乎要倒出旨酒,却截然相反,湍急的河水逆流而上,纷纷钻入白玉杯中。
“张景年,你擅改人间劫数,该当何罪!”李满一声爆喝,面色铁青,毫不留情。
张景年闻声,回过头来,淡然一笑,手中动作不停,念诀的语速更快。
顷刻间,利剑未至,洪水却滚滚而上,源源不断涌入白玉樽中。
林清言看得心潮澎湃,起伏不定,不知那一方小小的酒樽,如何能够容纳滔天巨浪,将洪水收入其中。
修仙之人,有挽大厦于将倾之力,逆天改命之能。
这才令人心向往之,愿竭尽所能,穷尽一生而无怨无尤。
若俯首为苍生,他毫无怨言。
“住手!”李满痛心疾首,“张景年,你可知自己铸下何等大错?”
“恕余驽钝,不知此行何罪之有。”张景年面不改色,笑容如春风拂面,涤荡人心。
李满见他不思悔改,顿时痛下决心,再不多嘴劝阻,只骂了一声“冥顽不灵”,接着便猛地一振衣袖,祭出长剑。
利剑划破长空,尖锐的剑声险些刺穿林清言的耳膜。
那把巨剑煞气逼人,里面好似隐匿着千万亡灵,在被李满驱动的刹那,发出非凡的响动,直抵人心。
张景年立在浪尖,轻巧转身,左手执杯,右手一挥,自广袖中飞出一艘小舟。
利剑撞在木舟之上,顿时哑声,尖锐的嘶吼哀鸣悉数消散。
张景年一拨食指,木舟上的船桨骤然飞出,正对李满,来势汹汹。
“靠!”林清言很崩溃。
这难道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吗?他算是体味到什么叫“长使英雄泪满襟”了。
为什么自己的穿书之旅如此坎坷?没有金手指、系统等也就算了,没有穿成大号,要从小号练起他也能忍。
但哪位好心人能告诉他,为什么醒来不到半个小时,刚从水灾中死里逃生,现在又要被人给灭了?
而且死也死得毫无尊严。
怎么死的?被船桨“吧唧”一下拍死的。
这搁谁身上能受得了?
林清言觉得,自己快要赶在被拍船桨拍死前,先心脏病突发而亡了。
人张景年好端端地救助黎民苍生,不惜以身犯险。不为他加油呐喊就算了,反而要阻碍他救人,这行径怎么看怎么反派啊。
生死关头,林清言脑海中闪过最后一个念头。
他想明白了,李满不是纯爱小说里,连打酱油都至多一章的正派配角;而是爽文里,能出场两章的反派,前一章装逼,后一章被打脸。
紧急关头,林清言大脑宕机。
但李满身经百战,根本不把这点把戏放在眼里。他轻蔑一笑,右手再度掐诀,剑匣里的长剑齐齐出鞘。
万剑奔赴,张景年的船桨瞬间碎成齑粉。
张景年也是个狠人,笑意不减,口中念念有词,法诀一掐,眼前的小舟变为画舫。
悬挂在画舫上的花灯一盏盏盘旋而出。
一盏花灯散落几十片花瓣,等花团锦簇变为落英缤纷时,李满的万剑也被花瓣挡住。
张景年长舒一口气,重新念起口诀,脚下的河流便又再次流入杯中。
李满气得不轻,怒斥道:“你简直不顾大局,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以为自己能够逆天改命,将原本应该死去的人救活?痴人说梦,痴心妄想……”
他骂骂咧咧,张景年却笑对一切,仿佛再多斥责都能欣然接受。
这样淡然。
“疯了……”李满咬牙切齿,“你真是疯了,不要命!你妄图更改天命,可曾把太和派七百多人放在心上,可曾害怕会连累师门?”
水声渐悄,白玉樽里再装不下更多河水。
可与此同时,洪水也退去,不久前还肆虐成灾的河流,如今变得温顺驯服,缓缓向东,再不能害人性命。
张景年将酒樽兜入衣袖,凌空走上画舫,不紧不慢道:“无需多虑,不过数千人而已。我救活他们,那又算得了什么,怎会惊动天道。”
李满归剑入鞘,喟叹道:“你如今打算去往何方?”
“去往何方?”张景年似笑非笑,“我还能去哪?你以为我害怕回门派领罚,因此准备逃亡?”
李满闻言,这才明白过来,对方违背门规,不仅不准备逃跑,反而还要回去领罪。
“你……”李满震惊过后,略有痛惜,“修炼不易,你快要结丹,此刻回去,恐怕凶多吉少。戒律堂的尚长老,以严苛闻名。”
“无妨。”张景年稍减笑意,迈步走上高扬的船帆,缓缓躺倒在翻滚的旗帜中,迎着风,闭上双眼。
李满御剑飞到画舫上空,接着收回长剑,坐在船头。
林清言捂着胸口,吓得不轻。
这种刺激的战斗再来几回,他恐怕不被打死,也要被自己吓死了。
这难道就是修仙吗?
一言不合就开打,打不输就活着,打输了就挂。
就不能好好说话,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清楚,君子动口不动手?
这一刻,决心开始动摇。
他忽然觉得,青莲剑侠有点太过刺激了,还是青莲键侠更加适合自己。
李满看着他,问:“小子,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林清言,双木林,三点水的清,言语的言。”林清言见识了李满的彪悍,二话不说,麻溜地报出姓名。
李满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竟然不是林青莲,你不是自诩青莲剑侠么?”
“哪里哪里。”林清言十分谦逊地摆了摆手,虚弱道,“比起大侠您来,我差得太远,还有好多东西要学。至于剑侠之名,晚辈实在当不得,您就忘了这回事儿,当做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满无语,这小子未免也太转进如风。
林清言喘了许久,平静下来后,好奇地问:“仙人,你为何不救百姓,是因为怕违背门规,触犯天道吗?”
说话间,细密的雨丝从天而降。
李满本欲回答,瞥见雨丝后,却脸色大变,立即盘腿,开始掐指策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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