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琰在求娶应劭之前,就已经大致能知道,这是一个与所处的时代格格不入的人。
就像她一样。
但是她真的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在封建时代长大,被桎梏在各种道德传统之间,身体条件丝毫不占优势的人,对现状的了解竟然比自己还透彻。
在宋琰纠结如何削弱宗族的影响力的时候,应劭说,可以建设织坊,收纳男子做工,有了银钱之后,他们有了自己生活自己养活自己的底气,那这群人能拥有的权力自然就会增强。
尤其是在这样一个以实力为天然基准的边境。
在这个远离礼教的地方想要削弱传统力量,与礼制已经深入人心的都城相比,要简单太多了。
“应劭……”宋琰不得不赞叹,这确实是一个无比杰出的计划,也许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只是最简单的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但是这个时代,可以说是眼光超前,宋琰本来想夸赞一下自己的郎君,可是她看着烛光下目光坚定的应劭,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说什么。
两个人一成婚没=相处几日就离开了都城,一个月的时间都是在路上度过,再加上来到金原、肃北之后的半个月,应劭表现得就像是这个时代所有的普通男子一样,至多不过是多了些因年龄差距带出来的纵容。宋琰一直以为自己这段时间对应劭的判断是有失误的,可现在看来只是应劭故意瞒着她而已。
他不信任她。
宋琰有些受伤。
她也是接受这个时代得精英教育长大,留底遮掩保证自己的利益,这种事情她也会。
而且学的很好。
可是她觉得,既然自己决定了相信自家郎君,决定了一生后几十年都跟这一个人走下去,就没有遮掩的必要。
她在前世的时候没有婚姻,不知道该怎样跟爱人相处,来到这个世界之后,不赞成一夫多侍得婚恋观念,不认同长辈们灌输给自己的想法,他母父也支持她,只是不知道该怎么教导她,她便只能自己摸索着处理自己的家庭,她对应劭,可以说是坦坦荡荡,没有任何隐瞒,她把自己能给出去的,都摆在了他眼前。
可是应劭却是在防着她。
宋琰自认为,是有些被伤到了的,但又转念一想,应劭跟自己是不一样的,他先天最好的底牌不过是一个失宠太傅的儿子,可惜又不良于行。
他没有宋琰那些天然就拥有的资本,从性别来说、从家庭来说,他没有试错的机会,如果不是今天晚上宋琰主动提出她希望提高男子的地位,削弱宗族的影响力,可能过几年甚至十几年之后,应劭都不会告诉她自己的计划。
他只会用自己的方式慢慢的推行他的计划。
一个县尊的郎君想要开几个织坊,聘些郎君做工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以后慢慢做大了,成了规模,他也能拿他自己身体原因掩盖过去。
一个不良于行,甚至不会有自己孩子的夫郎想做些生意,给自己留条后路,并不过分。
宋琰自己想了想,她实际上能顾理解应劭为什么会这么做,甚至如果换个角度,她也希望自己的爱人能够有保护自己的意识,
可是她还是有些难过。
一向对她情绪很敏感的应劭,这时候像是呆住了一样,愣愣的看着她,嘴唇开合几次,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
见他这样,宋琰竟然慢慢的平复了自己的心情。
应劭这样做是正常的,甚至可以说如果他连最基本的保护自己的意识都没有,他可能根本走不到今天,等不到自己去求娶。
何况万一宋琰接受不了他这样的思想,一个单纯是为色所迷的妻主决计容不下自己的枕边人有这样大的野心,稍有不慎,迎接应劭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说到底,是应劭之前对她的了解不够,她可以通过各种商路士子去了解这个在都城有着许多传闻的、经商的太傅之子,但是对方打听不到自己的任何消息。
三教九流之间,宋成把自己孩子们的信息保护的很好,朝堂之上,应劭要是敢开口询问士女的经历,恐怕名声要毁的彻底。
宋琰想到这里,叹了口气,主动伸手握住了应劭僵硬的手。
“邵哥,你手还是有些凉,是不是穿的有些少。”
话说到这里,宋琰真的开始查看应劭身上穿着的衣服。
其实也不算少了,初春的天气,他穿了两层大毛的衣服,里面是絮了棉的长衣,手里抱着个小小的手炉。
应劭手冷的原因,除了体虚之外,更多的是惊吓。
他现在是真的在乎他的妻主,也许还称不上恋慕,但是他已经不想看到她因为自己感到难过。
只是这个时候说什么呢,解释什么呢,他什么也说不出口,他明白宋琰那些没说出口的受伤,更不能坦然自己曾经心里的那些猜忌,想来想去,便只能顺着宋琰道“可能是晚饭没吃,妻主不如先跟我一起去吃些东西吧,条陈可以明天再写,今天时间已经不早了。”
听上去是一如既往的对话,只是这一次,宋琰没有像往常一样,抓着郎君的手捏来捏去,应劭也没有像以前一样,认真的看着妻主的眼睛。
两个人一个垂眸望着地面,一个看着烛光摇曳时映在窗户上的影子。
他们执意错过了对方的眼神。
去饭厅的路这几天已经走了许多遍了,只是今天终究不再是之前的感觉,两个人还是一前一后,走过已经种上种子的小小花圃,跟在他们后面的田砂却觉得,似乎哪里不一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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