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兰国,叶护府。
“叶护——”
叶护府的管家其和那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来,他的母亲是阿纳也特的乳母,两人情同兄弟,也不拘礼,远远就对阿纳也特挥手叫道。
其和那走进正堂,阿纳也特给他递上一个水囊,看其和那喝水的样子,不禁皱眉:“是出了什么事情?怎么这般火急火燎的。”
其和那一口气将水囊中的水喝干净,这才长舒一口气道:“大成那边来了大批的商队,到鹤城与东鲁一带大肆收购缬青绸,我们手底下的商铺手中也有此物,要不要出手?现下百姓们都赶去商队的收购点了,我怕晚了就饱和了,”
其和那一听说这个消息立刻一路小跑回来,生怕误了信息。
阿纳也特眉间皱起沟壑:“缬青绸我记得凉、兰二州也有,怎么这般舍近求远?“
其和那八字眉微耷,一双小眼睛炯炯有神,有些幸灾乐祸:“本来可不止陇右有,虢州和汴京也有生产的。只是叶护有所不知,最近大成新出了一条禁令。”
其和那一向是阿纳也特的左膀右臂兼耳报神,消息灵通,所以阿纳也特也静静看着他往下说。
“大成的宰相将缬青绸其中一样很重要的原料给禁了,改为官中持有。可是您也知晓,大成人除了狡猾,还十分喜欢从衣着之处来进行攀比。缬青绸本就是名贵的布料,一下子给禁了,那些可笑的大成贵族和手中有一些钱财的寒族可不就坐不住脚了,可不就把大把大把的银钱捧来给咱们了。”
阿纳也特听了他的陈述,摸着自己的黄色络腮胡子,哼道:“又是那个崔游搞的鬼,我就知道那个大成的太子是斗不过这一只狡猾的狐狸的。你先不急,先弄清楚为什么崔游下达这一条禁令,这些大成人太过于狡猾?”
其和那笑道:“叶护不必担心,这一点早在五日前大成太子就派人来消息了,此事是因为崔游与李璿斗气,为了显示自己的颜面,才出的这个禁令。崔游此举完全是为了将缬青绸作为自己身份与地位的象征,本来以为切断了本国的制造就可以了,可那些商人可不是吃素的,看准了商机,就来我们梁兰国来收购了。“
阿纳也特点头:“原来是这样,那就抛售……”他话音一顿,眼珠一转,摆手,“我们这一批缬青绸要将价格抬高,否则不出,那些大成人可是肥得流油,不会连这点小钱都不舍得的。”
其和那想起那一仓满满的缬青绸,就仿佛看见了大把大把向自己用来的金银财宝,立刻笑得牙不见眼。
阿纳也特在堂中来回踱步,最后捏拳道:“不可失去这一次宰肥羊的机会,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要立刻去见小可汗,立刻就下令鼓励百姓生产缬青绸。”
他一回头,看见其和那还在原地笑,挥挥手:“你怎么还在这,快去办,我这也有事情。”
说罢,阿纳也特就往外去,扯了一匹马往王宫去了。
*
苏伏将目光收回,出于对自己小命的考虑,他自然是没有将自己的疑问说出口的,只是一五一十将张禄对李悫说的话告诉了崔游,陈明李悫派自己来的原因。
带小满进来的劲装男子显然与他相熟,笑道:“竟是派你来?那真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啊。”
苏伏道:“如今陛下-身边除了那个张禄,差不多都是我们的人了,日后若除掉张禄,行事就更稳当一些了。”
崔游轻笑,看似光风霁月的笑容之中,却凉如万里深潭:“张禄也是太急了一些,我正愁抓不住他替李璿办事的首尾,他倒是先按捺不住替我在圣人面前先将自己的尾巴露出来了。”
苏伏又问劲装男子:“对了,江泽,你怎么从梁兰回来了?是那边有消息了?”他说话的时候拳头不住蜷起。
苏伏在进宫之前,曾是凉州人。
有一年梁兰人大举进犯凉州城,那时候的凉州刺史是个无能的士族子弟,看见那黑压压的甲光早已吓得两股战战,竟是不战而退。
不理全城百姓,只带了大军护送自己撤走。
凉州城中当时还有一些士族家中是有一些有战力的扈从的,起初也抵抗过,城中的老弱妇孺也在他们的庇佑之下虽然惶惶不安,却也坚持过了几日。
可是临阵磨枪哪里会抵得过梁兰的八千精锐?
可战者消耗殆尽之后,等待满城的百姓的就是梁兰的屠刀。
无数百姓被屠,无数妇女被-淫。
梁兰人进城的那几日里,凉州城内好似人间炼狱,哀嚎遍地。
就在剩下的人都觉得连老天也遮住了眼睛,不愿垂怜他们的时候。
崔游来了。
苏伏也是那时候被他救下过的其中一名百姓。
因为苏伏的全家皆是在那一役中殁了的,所以他对梁兰恨入骨血,因此他对于江泽潜伏在梁兰的事情极为关注,只期望有一日能大仇得报。
江泽点头道:“我今日早晨才到的汴京。”
崔游想起,刚和江泽碰面就让他去寻人了,梁兰那边的事情还没有让他秉明。
“现下情况如何?鱼儿咬钩了么?”
江泽笑道:“相公料事如神,咱们在叶护府那里安插的人说,已经上钩了。阿纳也特本来也是怀疑的,多亏了太子殿下从中‘调和’,否则也没有这么快的。那厮立时就去以梁兰小可汗的名义下令,鼓励百姓生产缬青绸,看样子是势必要来吃这一块大肥肉了。”
崔游轻笑:“那也要看他们吃不吃得下了。“他转动自己把拇指上的翠绿扳指,“继续追加筹码,从梁兰进的所有缬青绸,务必要高价购入才好。”
“何时收网?”江泽问道。
他按住扳指,指触寒凉:“良田荒,绸堆仓,便可收网。”
苏伏听闻崔游眼下之意竟不是趁着梁兰到时亏空大兵直入,只是扰乱梁兰经济,一时焦急,脱口而出:“相公,可我凉州血仇何止于此……”
崔游看向他,眉目深深:“你和阿纳也特的误区是一样的,尚不知经济乃国之命脉。只知供不应求哄抬以求富贵,却不知供大于求被人断了根本便是死路。届时他们的命脉为我所断,焉有喘息之机?那时左右不过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罢了。”
苏伏垂着眸子,不言语。
崔游弹了一下扳指,发出玉器泠泠之声:“你放心,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归顺的。到那一日,我准你告假还乡,与凉州百姓一同生剐凉州一役的始作俑者,以慰亡魂。”
苏伏猛地抬头看着他,不知何时眼中已经噙满泪意,他伏在地上,深深磕头:“奴替死去的家人谢过相公,奴必定今生赴汤蹈火,来世结草衔环报答相公!”
崔游的目光虚虚看向后厨,“我知道你有血仇的艰辛,也体谅你,不过只有你活着,才是对亡者最大的慰藉。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下跪,人人都像你这样,我这里的地都要凹了。”
听见崔游的话,江泽赶紧上去搀扶苏伏,将他拉走:“走吧,我好不容易回来几日,正巧你也在,咱们找崔东喝酒去。”
苏伏拭去眼泪,跟着江泽的脚步,二人走了两步发现崔游居然不知什么时候也跟了上来。
崔游见二人目光在自己身上巡睃,抬头挺胸:“怎么了,我要去书房,和小厨房一个方向。”
那二人对了一眼,这才继续往前。
*
“你就是相公带回来的厨娘子?那定然是手艺十分了得了。”苏伏对姜无芳好奇道。
姜无芳还未出声,刚才一走就被姜无芳拉走在脸上涂了一层易容粉所以脸上有些蜡黄的小满就眨着圆眼先出声了:“自然是的。”
崔遐也在一旁搭腔:“苏少监刚才应该早点来的,我和阿兄刚托了相公的福,饱餐了一顿,太好吃了!”
苏伏去摸她的头:“小阿遐,你怎么脸又圆了。”
崔遐哪里肯依,立时和他打闹起来,崔东怕自己被殃及池鱼,赶紧往旁边躲了一下。
江泽笑着看他们打闹,俄顷,走到姜无芳旁边,笑言:“我们兄弟几人想小酌一杯,可否劳烦姜娘子帮忙做些小菜。”
姜无芳正在择晌食要用的菜,闻言抬起头对他道:“可以,不过郎君能不能帮我将菜择了,恐误了相公的晌食。”
江泽自然而然从他手里接过菜盆:“当然可以。”
姜无芳见他爽利,也对他友好一笑。
江泽突然感觉背心一凉,回过头往外看去,除了在正对着厨房门口的书房窗前认真看书的崔游,却不见别人。
他只以为是自己太过于敏-感了,又转过头去择菜。
“郎君,帮忙把菜刀递给我一下。”姜无芳道。
江泽拿了菜刀,刚递到他手上,就听轩窗苦读的崔游开腔了。
“江泽,过来。”
江泽放下手中的菜,往窗边走去,待他到了窗前,就见崔游慢吞吞放下手中的书帙,道:“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就不要在府中随意对付了,去翼云阁吧,报我的名字,去天字雅号,也不怕苏伏被人看见。”
江泽刚要推脱,在后面早已洞察一切的崔东赶紧把他拉住,还谢过崔游:“相公美意,感激不尽!”
“你干嘛,在府中就行了,翼云阁可不便宜。”江泽蹙眉。
崔东莫测高深地摇摇头:“相公付账,走吧。”
“让崔遐带着姜娘子的那个小丫头去买两身像样的衣裳。”崔游道。
江泽看了一眼小满的衣服,虽然麻葛胡服的确材质一般,可一个小丫头,也不至于要穿什么华服啊。
他小声对崔东道:“相公如今对手下人居然如此体恤。”
崔东转头叫上苏伏,又把崔遐叫过来,看到崔遐将小满拖走之后,这才转过头回答他的话:“你真是非常没有眼力见儿。”
江泽正欲反驳,就被他拉走了。
等到姜无芳做好第一个小菜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咦,人怎么都不见了。
正当她看着那一盆被丢在地上的菜,叹了口气打算亲自上阵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门口,将外头的光挡住,只投下道宽肩长腿的身影在地上。
“姜娘子,需要帮忙吗。”崔游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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