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然是白日,可因为顾家的房子乃是黄泥掺了稻草所建成的,为了保暖,窗户留得不大,一次屋内光线并不算好,可就算是光线不是多好,顾亭匀依旧看得见兰娘的手是如何光景。
从小她的手便时常受伤,她喜欢偷偷溜去山上摘野果子,蘑菇,还跟人家小子似的去抓野鸡野兔子,次次弄得一身伤痕,一双手尤其是难看。
虽然她生得白嫩清灵的,可那双手却布满了伤痕,常年被草药的药汁浸染,洗都洗不掉。
而他不久之前隔着帕子牵过的另外一只手,却当真是白嫩如柔胰。
兰娘的手为了他成为了这样,而他却不得已牵了另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思及此处顾亭匀心中堵得厉害。
而兰娘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下意识地抽回了手,胡乱地去整理头发:“匀哥,我的手是不是难看极了?我上次去医馆里卖草药的时候,那大夫说过,我这手想跟寻常小姑娘一样白嫩也不大可能,但……但回头我好好洗洗,便不会这样难看了。”
她似乎有些难过,愣怔地望着那扇小窗。
顾亭匀却再次捉住她的手,给她在每一道伤口上轻轻涂药:“无妨,等去了京城自会有更好的大夫给你看看,到时候让他们多开些膏药便是了。”
兰娘被他抓着手,心里一阵一阵地甜,但还是抿抿唇问道:“可是,咱们哪里来的银钱?”
顾亭匀微微一笑,伸手拧了下她的脸颊:“傻瓜,我如今中了探花,光是皇上赏赐便已经不少了,此外皇上又额外赏了宅子,我此番回来便是接你回去的。”
这话宛如烟花般在兰娘的脑海里轰然炸开,她抬眸看着顾亭匀,也不讲话,只眼中笑意越来越浓厚,眼前的少年本就生得俊朗,此时穿着端正潇洒的长袍,讲出来的话又那般动听,兰娘忍不住眼眶又蓄满了泪。
顾亭匀心中又是怜惜又是喜悦,他庆幸自己这一路还算顺利,虽然是最终没有避免遇到些阻碍,但最想要的两件事也都会慢慢达成。
一则是接兰娘到自己身边,二则是站在朝堂之上为天下百姓而努力。
他伸手擦擦她的泪,声音温存:“又哭什么?这是好事,等我们到了京城,一切都会变好的。这几日你休息一番,我也去拜访一下族人与亲戚,而后便把家里的田地等事处理了,我们便可去京城了。”
兰娘心中既期待,又觉得有些担忧,也不知道担忧什么,最终忍不住站起来:“你才回来,一路上定然颠簸,我去给你做手擀面吃好不好?”
顾亭匀摁住她:“记住了,往后不需要你再做事。”
他仍旧帮她给手掌涂药,而外头顾亭匀的随行其中有一个擅长做饭的,早已张罗着策马去买些菜蔬鱼肉什么的,不到一个时辰,灶房里已经冒出了炊烟。
顾亭匀给兰娘涂好了药,便不许她再忙活什么,要她自己检查一下身上的伤,兰娘心里不好意思,便拉起来帘子大概检查了下,她后腰确实疼得厉害,涂了些活血化瘀的药,倒是好了点。
因为腰上有伤,她便只能躺着休息,等顾亭匀的随从把饭做好,还是顾亭匀亲自端到了床边,支了一块木板,当成简易的餐桌。
饭菜丰盛,虽然那随从不及大户人家里头灶房里婆子们的手艺,可也很不错了。
红烧肉,小炒牛肉,韭菜炒鸡蛋,外加一个白灼菜心,配了个鱼汤。
这菜式是顾亭匀在京城吃惯了的,可兰娘生平头一次吃这样丰盛的菜,下巴几乎没有惊掉。
顾亭匀替她夹菜,叮嘱她:“多吃些肉,你实在是太瘦了。”
炖得软烂喷香的红烧肉实在是过于勾人,兰娘咬了一口,眼泪水差点没出来!
她素日里野菜团子都舍不得吃的人,一下子竟然都有些习惯不了这样的日子,顾亭匀似乎看出了她的不安,笑着捏捏她脸:“往后想吃多少肉都有。”
兰娘忍不住脸上有些红:“真的?”
他点头,郑重答道:“真的,还有许许多多的漂亮衣裳,首饰,都是你的。”
兰娘忍不住陷入美好的畅想中,整个人都有些飘飘然了。
下午顾亭匀出门去拜访族里老人以及一些远亲,原本兰娘也要陪着一起去,只是她的腰一起来便拉扯着疼,顾亭匀让人去请了大夫,不许她动弹,只让她躺着休息。
兰娘无法,只能在家休息,顾亭匀又给她留了两个侍卫在门口护着她。
她有些不适应这样的日子,好在精神也有些疲惫,昏昏沉沉睡了一觉,醒来时看到桌上摆着的东西吓了一跳,顾亭匀恰好回来了,兰娘便开口了:“这桌上是什么?”
“你身上的衣裳都过于破旧了,我便让人去镇上去买了几件成衣,是孙大娘帮着掌眼买的,尺码应当都合适。你试试吧。”
他说完便出去了,兰娘小心地下床,腰上的疼痛缓解了许多,她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桌上的衣衫。
那是镇上成衣店内最贵的几款,她偶尔经过也难免会朝里瞄几眼,哪个姑娘家不爱美?可她从未肖想。
但如今,这些华美漂亮的衣衫尽数摆在她眼前,一切都宛如一场美梦,她忍不住掐了自己胳膊一把,疼得吸气,才确定这并非是梦。
这是她的匀哥买给她的。
外头顾亭匀轻声催促:“好了么?晚饭快好了,换好衣裳出来吃饭,我也有话同你说。”
兰娘深吸一口气,这才答道:“就好。”
她小心地把新衣裳铺开,而后这才仔细地换上去。
等穿上新衣裳,她低头打量着自己,心中忐忑又激动,不知道自己配不配得上这样漂亮的衣衫,而她又瞧见桌上摆着的几样首饰,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其实她头发乌黑柔亮,一向都不错,可素日里顶多用一根木簪子。
不是没有羡慕过旁的姑娘戴了漂亮的绢花等首饰,而如今她也有了。
兰娘手指在那几样首饰上掠过,最终选了一支雕刻成玉兰花样子的玉簪,梳理整齐头发,用玉簪挽成一个发髻。
她一步步走到帘子后头,心中跳得厉害。
虽然从前总是荆钗布裙地出现在顾亭匀跟前,似乎没什么丑样子是他没看过的了,可忽然这样一打扮她反倒不好意思出现在他跟前了。
怕自己这样反而不好看,会不会像是偷穿了旁人衣服的小丫鬟?
兰娘顿住脚步,顾亭匀又隔着帘子喊:“兰妹,在做什么?”
她支支吾吾:“我……”
“你可换好了?这刚煮好的鱼要趁热吃。”
兰娘纠结地绞着自己的手指,脸上微微泛红,忽然想回去把自己的衣裳换上,只胡乱说道:“换好了,只是……”
她话音才落,一只修长的手忽然掀开了帘子,在那一瞬间,二人对视,均是愣住了。
兰娘脸上腾得飞起红云,眸子里是楚楚可怜的忐忑,她多怕自己不好看,怕自己这样会不会让顾亭匀不喜欢了。
而顾亭匀喉结滚动两下,一时间语塞。
眼前女孩儿穿着一件水绿色杏花纹的长裙,衣带束得她纤腰盈盈不堪一握,那张脸依旧是不施粉黛,却像是最干净自然的一朵花,带着晨露的玫瑰般白净秀美,眼眸若一只脆弱无辜的鹿,叫人瞬间生出万千怜惜!
他从前只觉得兰娘就是兰娘,无论她长得什么样子,都是独一无二的,旁人无法代替的。
所以她小时候面黄肌瘦的不大好看,他对她也是很照顾的,后来逐渐长大之后两人感情已然笃定,她也逐渐长得漂亮起来,成了这附近最好看的姑娘,他也未曾觉得自己是因为她的脸才在意她。
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她这张脸是无论如何都忽略不了的。
若是她到了京城,或是到了半路,不知道还会出什么事情。
他已经葬送了许多事情,绝对不能再失去她。
兰娘见他定定地不说话,以为自己穿成这样不好看,立即难过起来:“我去换掉……”
顾亭匀抓住她手:“为何要换?这样很是好看。出来先吃饭。”
兰娘一颗心这才落回到肚子里去,她坐下来,就发现简单的小桌子上已经摆满了饭菜。
顾亭匀给她小心地夹一筷子鱼肉:“这是鱼肚子上的肉,没有刺。”
从前她偶尔抓到一条鱼,顾母李氏做好之后大家都是紧着顾亭匀吃,那时候每次第一筷子也都是兰娘去夹,她把鱼肚子夹起来放到顾亭匀的碗里,自然而然地说:“匀哥,多吃鱼聪明,这鱼肚子上的肉没有刺呢。”
往事历历,两人似乎都回忆到了从前顾家爹娘尚在的时候,都有些沉默。
等吃了饭,随从端来清水让他们洗手擦脸,顾亭匀便牵了兰娘的手出去走走。
此时月亮正挂在头顶的天幕上,星子璀璨,这是熟悉的香山镇。
兰娘心中安宁至极,她任由顾亭匀牵着自己往前走,直走到村里的河边,两人就坐在石头上静静地看着天上的月亮。
她见他不讲话,便主动开口:“匀哥,京城是什么样子?也能看得见这样的月亮和星星么?”
顾亭匀摸摸她的脸,轻轻笑了:“天下每个地方的月亮都是一样的。明日我们去给爹娘上坟,此外……我想着把我们的婚事在乡下操办一番,毕竟京城没有什么亲人,若是爹娘亡魂能看得见,也好让他们也见证一番。”
兰娘怔忡起来,她一时间都不知道如何回答了,手心很快就汗津津的。
匀哥说要娶她?纵然早就知道自己会是他的妻子,可……她依旧是紧张得不行。
顾亭匀心中复杂至极,可此时此刻,他知道这是自己最想做的事情。
他不想等以后出了什么变故再后悔。
只要能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其他的往后再说吧!
兰娘还心慌意乱的不知道该说什么,顾亭匀伸出胳膊把她揽在自己的怀里,揉揉她脑袋:“要想这么久么?那你便慢慢想,等想到答案了再告诉我。”
他这般温柔,简直比月色还要醉人,兰娘靠在他胸膛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干脆闭上眼,声音带着轻微的颤抖。
“匀哥,我打小就知道我是要嫁给你的,可是现在……你真的要娶我吗?如果你不喜欢我的话,可以不娶的……”
她只是个村姑,当初被亲生父母卖了的丫头,而他如今已经是探花郎,是拥有无限大好未来的顾大人。
正如那崔媒婆说的,他完全可以娶一个家世好对他的仕途有助益的千金。
顾亭匀心中钝钝地,但还是带了笑意,把她的小手包裹在自己大手里。
月色下,他望向怀里的女孩儿。
这一路以来,父母去世后,他不是没有想过放弃,但每每困苦到了极致之刻,他都会想到这世上还有个兰娘,他得为了兰娘活下去。
男人温热的唇轻轻地辗转在兰娘带着颤意的唇上,而后,他微微抬起来,与她对视:“那你说,我喜欢你吗?”
兰娘心中狂跳,简直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那种震惊与冲昏了头脑的幸福让她说不出任何话。
但是,顾亭匀也没有允许她再说什么,他再次吻了上去。
月色如朦胧的纱衣,草丛里蟋蟀不住地哼着曲儿,兰娘被顾亭匀摁在怀里吻得几乎透不过气,良久才带着哭腔求道:“匀哥,这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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