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娘自然也知道秋杏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如今虽然当朝风气还算开放,可若是安好陈小九这般跳墙来找她,传出去难免就不清不楚了。
尤其是现在,顾亭匀把她安置在这里,若是她真的与陈小九扯出什么关系来,更是没有办法名正言顺地做顾亭匀的妾氏。
可她原本就不在意自己在京城里的名声啊,她更不想去当顾亭匀的妾氏。
何况孙大娘待她那么好,而陈小九也救过她性命。
有一回她去山上摘草药滚下来,摔得半死不活,是陈小九把她背回去的,才免于被野兽撕咬。
如今陈小九不知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出去的话,陈小九会有危险。
兰娘不顾秋杏的劝阻,还是推开门走了出去,她一侧肩膀上仍旧缠着纱布,衣裳便显得鼓鼓囊囊的,但另外一侧肩膀线条流畅,踏出门框的一刹那,汪琬云直接愣住了。
门内女子穿着一件寻常的浅粉色裙衫,那种粉色淡到近乎白,像是春日里初绽的花蕾,她身段纤细,肤色若牛乳里浸过的珍珠,白腻嫩滑,一双美眸清冷淡薄,红唇嫣然,姿态如一束惊艳却不自知的仙草。
兰娘也瞧见了汪琬云,的确是与想象中一般贵气娇嫩的大小姐,两人此时还离得这般远,她便闻到了那似有若无的香气。
与顾亭匀每日带来的香气一模一样。
宁儿低声道:“夫人,她怎的都不行礼?这实在没有礼数。”
汪琬云怎么都没有想到,兰娘会生得这般漂亮,那股子清灵纯粹,竟是她们这些养在蜜罐子里的千金小姐们最缺少的。
那是一种无需修饰便非常吸引人的美,怪道顾亭匀无论如何都不肯处置了这个童养媳。
这实在是出乎她的意料。
这张脸,让她生出来一种奇异的挫败感,但很快袭上心头的想法却是她要毁了这张脸。
汪琬云轻轻一笑:“这便是兰妹妹了吧?夫君怕惊扰了你养伤,迟迟不肯让我来瞧你,可今日有贼人进来,我只能打扰了,妹妹好生养伤,我这就带贼人出去审问。”
陈小九看到兰娘,脸上都是欢喜:“兰娘!我找你找得好苦!”
汪琬云很是惊讶:“兰妹妹,他口口声声说与你相识,我想,你怎会认识他?你应当是不认识的吧?”
兰娘伤未好全,步履很慢,但等走到汪琬云跟前的时候,她还是行礼了:“民女见过顾夫人,这人的确是我同乡,不知道是遇上了什么事情,还请顾夫人莫要为难他。”
听到这一生顾夫人,汪琬云倒是生出来兴趣了:“兰妹妹,你应当知道夫君带你回来是为何,这外男翻墙来找你……”
陈小九喊起来:“兰娘!兰娘!你还活着?真好!我听闻你受伤了,受了很重的伤!那顾亭匀为何没有照看好你?这是他新娶的夫人?他不是跟你成亲了么?怎的竟娶了旁人!”
汪琬云看看兰娘,再看看陈小九,兰娘立即说道:“小九,你莫要胡说,京城不是我们徐家村,开不得玩笑。你放心,我如今身子已经大好了,多谢你记挂,今日之事都是误会。”
陈小九眼神复杂,他眸中担忧显而易见,汪琬云则在旁边看着二人面色。
那乡下男子很明显是爱慕兰娘的,可在兰娘眸中她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她最初想的是,像兰娘这样的乡下女子见了自己必然胆怯退缩,抑或充满妒意恶言相向,毕竟是自己抢走了顾亭匀。
可兰娘脸上什么神色都没有,她平淡的如一池秋水,一张脸若完美无瑕的玉,冷静至极。
汪琬云脑中百转千回,多少还是觉得放心了些,若这个女子真是个有手段的,不至于到如今窝藏在顾亭匀这屋子里,什么都不算。
不管怎么说,她现在是顾亭匀的正妻。
当初她对顾亭匀一见钟情,她爹又得知皇上打算在这一次的殿试上选几个没有背景的得力之人做臂膀,便一眼看中了顾亭匀,想尽办法拉拢了顾亭匀。
无论如何他们汪家与顾亭匀往后必定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他们要做一辈子的夫妻。
兰娘抬眸看向汪琬云,语气略带歉意:“顾夫人,实在是抱歉,我这同乡打扰到您了,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养伤也未曾去拜访您,但陈小九真的不是什么贼人,还请您莫要计较。”
她句句谦卑,心中却苦得不行。
顾夫人,顾夫人,真可笑啊!
原本,她以为自己才是那个顾夫人呢!
汪琬云拿帕子掩唇,轻轻笑道:“此事我倒是做不得主,我一向都听夫君的。待到晚上夫君回来陪我吃饭的时候我再同他说吧。来人,把这陈小九暂且关押到客房,但不许动粗,给他一壶茶两碟子糕点,夫君最是个温和之人,礼数要周到。”
她说完,又冲兰娘一笑:“兰妹妹既然还带着伤,便好生休息,夫君交待我要多练字,我要回去了。”
一群丫鬟婆子簇拥着汪琬云走了,她扭扭捏捏,身段容貌虽不是极出色,可那通身的气派拿捏得极好,贵气十足。
陈小九很快就被请去客房了,兰娘被秋杏扶着手回到卧室,外头风吹过来,树叶子哗啦啦地响。
兰娘就坐在窗下,通过窗户缝看外面的天。
秋杏见她半晌不动,过来给她披了一件衣裳,轻声问:“姑娘,您怎的了?怎么看了这么久都不动一下?”
兰娘依旧定定地看着窗外那一小片天,声音淡得很。
“我想起来,我家乡的秋天了。山上有野果子,柿子长红了就可以摘下来了,晒成柿饼,上面带着一层白霜,很甜很软,可我没怎么吃过,都省下来给我哥哥吃了。他每次问我,你吃过没?我都说,我吃过了。”
秋杏心中有些难过,问:“您说的哥哥,是大人吗?”
兰娘这才回首,摇摇头自嘲地笑了:“不是,是另外一个哥哥。”
是她在徐家村的匀哥呀,怎么会是现在的顾大人呢?
她脑中不断地重复着汪琬云的笑模样,想起来汪琬云字字提到的“夫君”,听汪琬云的语气似乎他们夫妻之间感情甚笃,也是,顾亭匀每回来看自己,身上都带着汪琬云身上的香气呢。
外头夕阳一寸寸地沉下去了,晚饭被送了进来,今日的菜肴依旧十分可口。
野外新捞的鲫鱼,跟豆腐一起炖成奶白的汤,鲜香可口的粉蒸肉,虾仁炒青笋,白灼菜心,还有一道闻起来就非常下饭的酱牛肉。
秋杏搓搓手:“姑娘您多吃些肉,伤口就好得更快了。”
兰娘低下头,拿着筷子夹了一筷子排骨,慢慢地问:“到吃晚饭的时候了吗?”
秋杏答:“是呀,姑娘您怎的了?若是没到时间,厨房也不会送饭来的。”
兰娘微微一笑,眼泪却猝不及防地掉了。
晚饭时间,顾亭匀又在陪汪琬云吧?
前些日子,她没见过那位顾夫人,还觉得自己干脆利落,拿得起放得下,一心只想离开顾亭匀。
可现在真的见到了顾亭匀的夫人,她才知道什么叫挖心之痛。
她就算是走,也是踩在自己死了的一颗心上走,每走一步,都要割上一刀。
可她还是要好好吃饭,要好好地走。
她不能让人看不起她。
*
顾亭匀今日下朝之后便去了府衙,而后又跑了一趟差,到了下午又接到宰相府的通传,说是宰相大人找他有事。
等顾亭匀匆忙赶去之后,却又在岳父的门外侯了许久。
他那地位尊贵的岳父正在与人在书房里下棋,对方是敬国公,他就站在外头足足等了大半个时辰,敬国公才笑呵呵地从里面出来了,他立即去行礼,可敬国公目不斜视地走了。
顾亭匀垂下眸子,唇角一抹冷笑很快散去。
等到岳父让他进去之后,顾亭匀未表现出一丝不满,带笑问候了他身体。
汪大人抬眸看了看他,叹气:“你来了怎的不让通报一声?定是那起子下人又不把你当回事,替他们家小姐出气呢。我听闻,你那乡下的妾氏自打进京之后还未向琬云敬茶?你是怎么打算的?”
顾亭匀早知有这一日到来,只恭敬地答道:“岳父大人,那女子出身卑贱,路上又受了伤昏昏沉沉又爱胡言乱语,蕴之怕扰了琬云的清净,便还未给她妾氏的名分。如今只当她是我同乡的妹妹,在府里养伤,待伤好之后立即安排了去。”
汪栗深深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的事情我也不便插手,今日我听闻你去了一趟河西办差?”
他有意培养顾亭匀打探礼部的各项事宜,而如今顾亭匀也知道他是在考验自己,便一一答了,且又不显山不露水地恭维了他几句,汪栗最终也还是没有追究汪琬云之事,他这人功名地位第一,至于妻女,那都是排最后的。
到最后,顾亭匀抬头看向汪栗墙上的一副很大的画赞道:“岳父大人这幅画堪得上是世间奇画了。”
奇就奇在,只怕十个人看过,十个人不懂画上是什么。
汪栗笑了起来,捋了下胡须:“快些回去吧,不早了。”
顾亭匀坐上马车便开始闭目养神,他实在累极了,但没一会儿又睁眼把彰武喊了上来。
“兰姑娘的吃食定然要安排妥当了,不可假以人手,势必都要最好的食材,好好养她的身子。眼见着天气越来越冷,把她冬日里穿的狐球也预备起来。”
彰武有些犯难:“大人,您如今账上银子也不多,往后冬日您也是免不了要当值办差的,不如先给您自己……”
顾亭匀直接打断了他:“我穿普通棉衣便是,她受不得冷,把她的衣裳做好些。何况……”
他闭了下眼:“现在钱不够,过阵子就不一定了。”
彰武心中叹息一声,替自家大人犯难,可等到马车到了顾府门口之后,却又有小厮守着来上报了今日之事。
说夫人去了前院见了兰姑娘,还说前院墙外跳进来一个男子自称来找兰姑娘的。
顾亭匀猛地睁开眼,心跳蓦的乱了几拍:“她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汪琬云对她可动手了?”
小厮吓了一跳,立即回答:“大人,夫人未曾动手,兰姑娘一切安好……”
顾亭匀深吸一口气,跳下车大踏步就往前院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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