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峙青山翠色新,晴岚一带横斜曛。
寻幽远出潼川上,几处烟村锁白云。
洁净的车窗外青山重重,浅绿黛青层层叠叠,绘出夏季深山最美的画卷。只可惜风景再好,秦小渝也没有心思欣赏,她蔫蔫地靠在发烫的窗玻璃上两眼发直,被车厢里的鸡粪狗屎的味道熏得快要晕过去,偏偏她身边的大公鸡和小狗崽又打了起来。
“咯咯咯咯咯哒~”
“汪汪汪汪汪嗷呜!”
三只大公鸡和一只半大小狗在并不宽敞的车厢中相互追逐,绕着灰扑扑的裤脚打转,将本就复杂气息空气搅的更加混乱。
秦小渝在心里哀嚎一声,谁能告诉她为什么鸡和狗会打起来啊!
可偏偏站在一旁的鸡主人和狗主人一点也不生气,还相互让了烟,夹在耳后聊天。
“老乡,恁这狗不错,看家肯定好手!”
“恁鸡养哩好,那大爪子,咋这次去没卖出去?”
“卖啥哩,这是买回来配种哩,中科院啥博士养勒鸡!”
一听是中科院博士养的鸡,旁边的人全都围了上来,围着这鸡打量,跟鸡主人打听情况。
一片欢声笑语中,蔫巴巴的秦小渝画风格外不同。
“给,喝点儿水,你城哩娃不习惯,慢慢儿就好嘞”,列车员笑呵呵地给她递过来一大杯薄荷茶,“火星庙远着呢,你以后有啥事儿就跟咱车上说一声,给你从城里捎过来。”
“谢谢王姐”,秦小渝勉强朝她笑笑,想解释说自己也是养过鸡的,可是王姐根本不给她机会,风风火火地走掉了。
她端起搪瓷杯喝了一大口温温的薄荷水,才觉得胸口的淤堵轻了些。
倒不是她矫情,只是任谁在满是鸡笼狗崽的密闭车厢中都会觉得头晕,长达七个小时的车程如今才过一半,秦小渝感觉自己已经坐了七日那么久!
她如今所乘坐的是国家仅剩的八十一条扶贫小绿车中最长的一条,从小县城出发,经停胡村、十八里、十二里河、王庄等小乡村,直通秦岭深处的一座小站,也是她的目的地,火星庙。
和别的绿皮车不同,扶贫小绿车上的座位被拆的只剩下一边,另一边则空出来方便老乡们安置带的搭建行李和家禽家畜。
这种特殊的小火车也是国内为数不多允许活物上车特殊车列,也是秦小渝被熏得不行的根源。
好在王姐怜惜她,等过了王庄人少了些便让她到了人少的车厢里,这才好了不少。
秦小渝,铁道工程技术专业的定向委培生,一毕业就被安排到了秦岭深处的火星庙做管理员。她来之前在绿城火车局实习了三个月,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却觉得忐忑的很。
“终点到喽,去火星哩赶紧下车!”列车长亲切的声音在窗外响起,秦小渝迷迷糊糊地抬起头,对上了一座小小的车站。
这里就是她即将工作的地方——火星庙站。
老式双轨铁道外是窄窄的站台,站台外接一条宽阔的红砖路,直通三间砖房中间的大铁门,出门便到了火车站外,从砖房边墙向轨道处延伸过来的两道高墙括住了整个院子,一座约三米高的小水塔立在院外,墙沿儿种了几颗青瓜,嫩黄色的小花在夜风里摇摇晃晃。
铁门上方的大白灯亮的刺眼,将这一方小天地照的分外明亮,白灯旁围着的飞蛾有麻雀那么大,时不时撞上灯罩发出砰砰的响声。
“这里小吧?”管理员吕姐带她在院子里面转了一圈儿,见她时不时眯着眼看向那盏白灯,想到城里的姑娘都怕虫子,便有些不好意思,“哎哟,杀虫剂刚好用完了,你别怕啊,这山里虫看着大,不咬人的!”
吕姐个子不高,身材富态圆润,像是给她打过饭的食堂阿姨,让秦小渝对她的第一印象就很不错。
“没事没事”,秦小渝已经从晕车状态中恢复过来了,她多看了那飞蛾几眼是因着忆起来了童年的小广场上也有这样的射灯,也有同样执著的蛾子。
就在她解释的时候,吕姐已经拿了个电蚊拍过来,“小渝,你别怕。真不伤着人。”
说着她就踮着脚伸手要去够灯罩旁的蚊虫,只可惜个子不够高,只撩到了几只围在边缘的小飞蚊,电蚊拍上闪过一朵朵小小的花火,发出不够爽快的噼啪声。
“我来吧”,秦小渝接过电蚊拍,就像是多年前接过婆婆手中的蚊子拍一样。她个子够高,稍稍展臂就将那些麻雀们电的噼里啪啦,像是坠机一样掉下来。
吕姐笑着夸她,还拉了她一把躲过掉下来的大蛾子,带着她往售票处去。
秦小渝也和她熟了了点,打了个哈欠说道,“吕姐,这都半夜了,咱们明儿再转不行么?”
“哎哟,这怎么行!”吕姐的笑脸一下子板了起来,挤出了双下巴,“我儿媳妇提前生了,明儿一早就得回城里去嘞,最多带你过一遍,你可记住了哈!”
秦小渝的哈欠打了一半,闻言蹭掉了两滴眼泪,笑着说道,“恭喜恭喜,吕姐这么年轻,真是看不出来啊!”
“哈哈哈,是个孙女。不过先开花后结果,一样喜一样喜!”吕姐笑弯了眼睛,打开了售票室的门。
火星庙站虽小,却是五脏俱全。刚刚秦小渝已经跟着吕姐在门外转了一圈儿,知道这间售票室的外墙上用蓝色油漆写着售票处三个大字,小小的单人售票口外面用铁栏杆围出了曲曲折折的等候处,而此时走到院内的铁门前,秦小渝才注意到新装的铁门上方有一道用白砖拼出来的圆拱,上面还镶着铁皮,刻着已经模糊了的英文。
“是俄文喏,意思咱也不明白”,吕姐边在钥匙盘上摸钥匙边给她介绍道,“咱们这个火车站还是外国人帮着建的呢,好几十年了,你看这红砖墙,还结实的很呢!”
秦小渝有些吃惊,可再问吕姐,吕姐却说其他的事她也不清楚了。她开了门摸到了灯,房间不大,摆了两只铁皮柜和一张长桌,桌上摆着秦小渝熟悉的话筒、撕票器、验钞机,但没有电脑、打印机。
“要什么电脑哦”,吕姐对那铁疙瘩头疼的很,甩了甩手说道,“你要用的话,在库房里面放着呢,还有一套话筒,我都摆不明白。”
秦小渝点了点头,听着她接着说道,“钥匙是这个,你记住了。这里的票是制式的,去王庄一块,进程两块,撕票就中。”
吕姐又取了钥匙给她认,打开了抽屉,取出了钱匣子,上面也挂着锁,里面都是理的整整齐齐的零钱,“这边没啥用w信z付宝的,大多都是现金,你收钱卖票的时候看着点,二十五十的都过过机器。”
“好”,秦小渝点头应下,她正在看墙上画的时刻表,按照吕姐说的,王庄之前的都收一块,过了王庄的都收两块,这里的票倒是卖的方便的很。
售票处在院子东边,最西边的是杂物仓库,靠近铁门的是员工宿舍,地方不小却只摆了两张上下床,一直以来都只有一个人在,上铺都堆满了东西。
对床的吕姐睡得香甜,呼噜震天,秦小渝却有些辗转难眠,对未来有些不安。
她像是一张上锅的煎饼翻了好几个身,勉强有些睡意的时候,却被吕姐给晃醒了。
“走走,小秦,车要来了,检票去喽!”
小绿车一天一趟,凌晨四点从火星庙出发,十一点半到县城,下午四点从城里出发,十一点半到火星庙,只不过火星庙站太小了,火车到达后还得往回跑一站,到罗家庄站修整。
火星庙是终点,可服务的却不只是这儿的老乡们,深山里零碎还有好几个小村落,日常要进城办点事都得从这儿走。
山里面的乡亲们总怕来的晚,不到三点就在铁门前面排队了。
“喔喔喔~~”
山外是酷暑,这里的晨风却凉凉的,秦小渝穿好新制服,拿着竹扫把在扫地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一猫猫白,远山如浓墨泼出来的一般。而不远处的庄里已经升起了炊烟,一声鸡鸣引起此起彼伏的叫声,细听去中间还混着几声狗叫。
红砖路尽头的铁门上方挂着的吊灯昏黄,映的门外黑压压的人形影影绰绰,偶尔亮起也点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丧尸围城了。
洗漱好的吕姐拎着个电子喇叭晃悠悠的过来,宽大的外衫在晨风里飘荡,她路过秦小渝的身边,“走吧,检票去。”
秦小渝整理了一下崭新的制服,拍了拍自己微凉的脸颊,跟了上去。
“真是...这个破灯”,吕姐走到了屋檐下,瞧了瞧昏暗的灯,随手捡起扫把敲了两下,边缘带着一圈暗红色的吊灯像是刚睡醒一样猛地睁开了眼,将整个小院照的通亮。
秦小渝被铁门外等着的人群吓了一跳,他们年岁看上去都比较大,普遍没有她高,或是蜷缩着身子,或是佝偻着背,浑浊的眼珠里面都写满了对进城的渴望,脚边都放着竹笼或者化肥袋,里面装的不是山货就是鸡鸭鹅。
“吱...吱...”
老旧的喇叭发出刺耳的蜂鸣,随即传出了吕姐的大嗓门。
“排队排队啊,一人一票,交票进门。鸡鸭绑好,麻袋拎上,不要挤,不要撞,人人都有座。行礼多哩都管好,小孩不准乱求跑。文明候车不抽烟,抽烟吐痰都罚款。”
这声音一响,外面的松散的人影都往前来,红点也都熄灭了不少,就连鸡鸭的声音也小了一点。
吕姐撞了下她的胳膊,示意她站到对面去卖票检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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