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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的紫禁城逸散着稀薄的晨雾。时值冬日,即便是这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家院落,也看着有几分萧索凄冷。
齐东珠和其他待选的乳母被一辆马车拉入了城。待到了皇宫,一个管事太监出来相迎,吩咐这群头都不敢抬的少妇进入内室验身。
待到了里面,几个管事嬷嬷便吩咐乳母们脱去衣裳,露出胸脯来。齐东珠上辈子在东北大澡堂子里混惯了,自然是带着一种超出时代的没羞没臊,利索地将上衣扒了,露出白花花的一片肉色,将管事嬷嬷都骇了一跳。
也并非齐东珠如此迫不及待想要入选,只是她这前胸虽然壮观,也确实在哺乳期,可原身因为丈夫的死和孩子的流失日日引泣,食水不思,营养哪里跟得上呢?
虽看上去光鲜,实则是个银样蜡枪头,中看不中用。越快被验身,越早能脱身。
不到片刻,齐东珠已经开始畅想自己出了宫好生逛一逛这三百年前的北京城。思绪从那还没建成的圆明园,飘到了前朝皇帝上吊的景山公园。
可谁知,当嬷嬷的手放在她胸口处时,她却觉得不太对劲。等她垂眼一看,见自己的胸口涌出了源源不断,味道香醇的奶水。
而更加诡异的事,那嬷嬷的手触及着她的胸口,却仿佛不落在她的皮肤上一般。可那嬷嬷脸上异样全无,神色极为满意,而四周那些袒胸露乳的备选乳母,接连露出了羡慕和嫉妒的神色。
不会吧——
齐东珠第一反应是不敢置信,而第二反应则直接确定了幕后黑手。
“系统!女德系统!”
她一边无声地睁大眼睛,一边在脑海中嘶吼着:
“是不是你干的!你给我带的什么?硅胶胸垫儿?”
“嗯哼。”
奶妈系统哼声回应,见齐东珠的耳朵都被气得发红,它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
“是胸垫,这里面可都是特调乳液,专为大清宝宝体质特调。保管一口忘不了,两口就上头。”
“什么玩意儿啊!”
齐东珠见那还在嬷嬷的挤压下咕咕流出的奶水,崩溃道:
“有没有一点儿人性?我不是跟你讲过了我最怕小孩!你是想让我把皇子扔出去,被康熙判个全家处斩是吧?”
“尽说胡话!”
那系统也暴躁起来:
“不就是养个孩子,做好了这奶妈任务,你就可以换取生活的许多便利!你以为在三百年前生存很容易吗?”
“再说,我硬件都给你准备好了,育儿育女工具都一应俱全!”
“我不做。”
齐东珠木头一样站在原地,而那宫中派来验身的嬷嬷终于拿开了那挤个没完的该死的手,颇为满意地颔首道:
“镶蓝旗纳兰氏?收用,去西四所听差吧。”
沐浴在同行诸人羡慕的目光中,齐东珠揩干净身上淅淅沥沥的奶液,却没有答话儿。这让原本神色满意的宫中嬷嬷因她这样的态度蹙起了眉。
齐东珠正想着怎么装个疯卖个傻,在不死的得太难看的前提下被赶出宫去,她脑海中的奶妈系统却跳起了脚,语气愈发像一个更年期的中年妇女:
“你做什么!有没有点儿良心了,我都为你做到这一步了,你还要怎样?”
见齐东珠不理会,它又尖叫道:
“药物!食物!衣服!这些只要你完成了任务,都可以从系统之中兑换!没有这些你怎么在三百年前缺医少药的情况下生活?”
齐东珠神色一变,继而又舒缓了眉眼,说道:
“我堂堂研究生,学的虽然是动物学,但基础的化学和物理还是略知一二的。等我另寻住处安定下来,凭借我旗人的身份,旁人多半不敢来招惹,我就可以安心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研究药物器具,方便衣食住行。人生而顶天立地,我手脚健全,头脑灵活,何必要走系统的捷径呢?”
“况且,即便你说得天花乱坠,在皇家做奶妈那就是做奴婢的,算什么好事儿了?今日我敞开胸怀以奶水喂养他们,来日我还要对他们磕头下跪,口称主子,这算得了什么好差事?我堂堂正正的做人,可不做奴才,再说了,”
她伸手去系衣带,不急不缓地说:
“而且我真的不喜欢小孩,这是心源性的。小时候我母亲重男轻女,非要生个弟弟,却没空养,将他交给我看护。我忙着做晚饭,而那小孩在我面前翻下楼去了。后来我和我妈都去看了好些年的心理医生,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奶妈这事儿我真的做不了,抱歉。”
她保持着礼貌,对系统说道,心里却实在没半点儿歉意。
她兀自剖开这样的伤口,以此对这不知何处而来的系统阐明了态度。这是她的私事,也是她心中最深刻的阴影,即便是到了这陌生的三百年前,仍然如影随形,恐怕此生难解。
不知为何,一度有些歇斯底里的系统突然陷入一阵沉默,过了半晌,在齐东珠几乎要开始在宫中嬷嬷面前装疯卖傻的时候,它突然说道:
“等等,你喜欢小猫小狗是吗?”
“你看,你现在装疯卖傻,担的是掉脑袋的风险,你一向很谨慎,也不想这样的对吧?”
它将声音放得很柔和,像一位循循善诱的女性长辈:
“我现在有个法子,如果你不是去给小孩当奶妈,而是给小动物当奶妈,你是不是就会开心点儿,好好完成任务了?”
齐东珠虽然正准备发作,但她其实心里害怕得很。她毕竟是来自和平年代的青年女性,这辈子遇到过最刺激的事也无非是家庭带来的心理创伤,而在这个三百年前的,被历史一遍遍佐证为荒蛮的可怖年代,她的命犹如草芥,随时都可能被收割。
而收割她性命的人甚至不会付出任何代价。她当然慌乱,就在系统与她商量的同时,她被一个同行的奶妈推了一把,不由自主地走出了验身的室内,又由公里的公公引着,向西四所方向去了。
“你说说看吧。”
错过了一个“发疯”的时机,齐东珠为自己的怂感到一丝羞耻和萎靡。耷拉着脑袋问系统道。
“在你不做任务之前,我没什么大用处。”
奶妈系统坦诚道:
“但是,因为我和你血脉相连——呃,思维相连,我可以篡改你的认知,甚至可以给你加一点儿‘特异功能’。”
似乎是察觉到了齐东珠的不屑,系统虽有点儿被小瞧的不满,但还是好声好气道:
“等你一会儿见了小阿哥就知道了,是你喜欢的那种,毛茸茸的东西。”
“你是什么意思?”
齐东珠一头雾水,而为他引路的小太监却是个极为健谈的,即使对着齐东珠这种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的闷油瓶,他也尽力分享着自己的见闻。
“小夫人,您这是赶上好时候了。前一阵子宫里早就为小阿哥选好了六位乳母,可是这小阿哥出生在寒冬时节,乳母就寝的院子不知怎么又被吹坏了屋顶儿,六个里面病倒了四个。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听了很是生气,把病了的都赶出宫去了,这才空了位置出来。”
齐东珠虽然社恐,但却也不怎么排斥这种好意,轻轻应声。
宫中规矩极多,便是行走交谈都有章法,此刻是宫女太监们上工的时辰,着急忙慌的在宫道之上走动着,偶有只言片语的交谈。
若不看他们的穿衣打扮和这朱红的宫墙,齐东珠会恍然觉得身临现代的某个办公大楼下面的胡同儿,周围全是手忙脚乱,熙熙攘攘的打工族。
因为此刻没有主子通过,奴婢们也都可以轻声交流。齐东珠左看右看,想着虽然满人规矩极重,宫中教条繁多,但康熙本人应该不是一个尖刻挑剔之人。往来奴婢虽忙碌,但不至于人人都含胸垂头,战战兢兢。
“往日里为阿哥挑选乳母的规矩可严格,哪儿像今日一般,片刻就选出来了。”
那十来岁的小太监喋喋不休,齐东珠虽然满心不甘不愿,但还是好奇心作祟,问道:
“公公,还请问这需要我照顾的小阿哥,是哪位阿哥呀?”
“这宫中今年就添了一位阿哥呀,是乌雅贵人所出。小夫人您进宫之前没打听清楚吗?”?那小太监神色紧张地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对齐东珠说道。殊不知齐东珠此刻已是心神大震,有些结结巴巴地问道:
“乌雅…乌雅贵人?乌雅氏?”
即便是再不通文史,齐东珠还是看过几部火遍大江南北的辫子戏的,乌雅这个姓氏在康熙朝的后宫里,出了名的恐怕只有那一个,便是下一任皇帝雍正的生母,德妃乌雅氏。
苍天啊。
“系统!系统!你知道这个吗?这到底是什么差事啊!快放我出宫去!”
齐东珠的内心疯狂地尖叫着,而那个系统似乎也卡了壳儿,好半晌才又轻又快地说了句:
“都是孩子,有什么了不得的,要你喂你喂就是了,又不会把你给吃了。”
说完,它就在齐东珠脑子里销声匿迹了。而齐东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实在没有半点儿办法脱身,只能拖着脚步跟着那一路都挺热情的小太监来到了西四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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