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身孕
◎卫双姐一双水盈盈的琥珀瞳瞧了惠妃一眼,清秀的面庞上挤出一点儿故作姿态的凶相,不肯让惠妃安抚她。可等惠妃弯了弯嘴角,不再看她时,她又悄◎
恰逢此时, 齐东珠的视线被两个熟悉的身影吸引了。
穿着一身靛青狐毛夹袄的卫双姐跟随着惠妃走了进来,这满场的莺莺燕燕,霎时都失了颜色。
卫双姐双颊渐圆, 倒不是珠圆玉润,只是让她原本鲜明的轮廓更加圆融了几分, 更显出一些女性柔和又坚韧的美感来。她的腹部高高地耸了起来, 任谁一眼便知道,她已经是身怀皇嗣, 怕是过不了一两个月,腹中胎儿就要呱呱坠地了。
这场内嫔妃的视线大多数都被吸引到了卫双姐的肚腹上。这几年宫中落地的小阿哥和小公主并不少, 但宫中人多, 也不是谁都能得这个福气。况且卫双姐小答应出身,此事也不算是宫中的秘辛了。
即便是她姿容美艳, 绝伦出尘, 可谁都看得出皇上对她并不感兴趣, 即便是她怀了龙嗣, 前些日子封赏升位的妃嫔里也没见着她的影子。
这宫中从来都不缺明眼人, 谁都知道惠妃那点儿算不得隐晦的, 上不得台面的心思,硬要用卫双姐这张得天独厚的脸争宠, 反而使得皇上愈发少光顾延禧宫, 也不招惠妃本人侍寝了, 谁不笑话儿她的自讨苦吃。
各宫妃嫔的视线逗留片刻,便装作漫不经心地移开了去。宣妃博尔济吉特氏今冬得了病, 病歪歪地斜靠在椅背上, 眸光含着钉子, 死死插进卫双姐高耸着的肚腹里。
宣妃身旁的温僖贵妃, 今年刚入宫便被封为贵妃的钮祜禄氏愣愣地看着她阴翳的表情,有些不明所以,而惠妃冷冽的视线当即扫了过来,愣是生生拗断了宣妃沁着毒汁儿般的视线,让她紧咬着牙关,生硬地收回目光。
一旁年轻的温僖贵妃钮祜禄氏看着这无声的交锋,看得一愣一愣的,紧接着就被宣妃阴鸷地眼神锁住,像个受了惊的小兔子,把嘴里含着的糖块儿“咕嘟”咽了下去。
温僖贵妃出身高贵,论起亲疏远近,竟是康熙元后孝昭仁皇后的妹妹,果毅公遏必隆之女。她虽还未等来册宝,但宫中谁人不知,今岁大册宫妃时,必会有她一个贵妃之位。
她刚入宫不久,也不怎么爱接触人,独居一宫,既不招摇,也不争宠,倒是和宫廷之中其她出身高贵的宫妃们又有不同。不过她的真实脾性如何,在座宫妃也不得而知了。
殿中各位宫妃和宗室大臣各怀心思,倒是少有人真情实感地来给太皇太后贺寿。齐东珠看着惠妃和卫双姐入了席位,有些担忧地看着孕晚期的卫双姐摇摇摆摆,迈着鸭子步往前挪的模样。
但在场有人比她更为忧虑。惠妃份位高,性子也冷,一向冷面示人,如今延禧宫失宠,但是惠妃协理宫中的差事皇帝也未下,让众人摸不清皇帝的心思,再说宫中也没有上赶着当出头鸟的蠢人,自然不会去寻实权嫔妃的晦气。
但少不了人会揣测惠妃此刻一定是责怪那中看不中用的卫双姐的,哪怕惠妃自持身份,不屑与她计较,居住在延禧宫中的妃嫔可不止卫双姐!那些被她带累的妃嫔,恐怕帕子都搅碎了,恨不得生啖其肉呢。
可在旁人眼里有苦说不出的惠妃半点儿都没有责怪卫双姐不得圣心的意思。卫双姐腹中这个孩子,是她算计来的,也是押上了皇帝对她和大皇子的情分,生生索要来的,她比卫双姐本人珍视得多。
此刻她虽碍于宫中规矩,走在卫双姐身前,但却走得极缓极慢,手心紧紧攥着卫双姐的指尖儿,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她便磕了碰了。这乍一看,活像是她在伺候卫双姐,而非卫双姐趋奉她似的。
她硬生生将卫双姐引到了自己的席位,命人在自己身后置了一张小桌,把卫双姐安置在那儿。这不合规矩极了,在场许多人都蹙起了眉。卫双姐不过一小小常在,本来就不配踏入太皇太后内殿之中,即便是她身怀六甲,但谁知道她怀的这个能不能立住?宫中等着诞育子嗣者多了去了,她一个不得皇上宠爱的小答应,不比宫女儿高贵多少的玩意儿,算得了老几?
卫双姐本来也不乐意坐这里。自打她被诊出喜脉,惠妃娘娘片刻不让她离开视线,而卫双姐本来又是个极为跳脱,最不愿受拘束的性子,哪儿受得了这种委屈,和惠妃闹过不知多少次。
但一向冷脸吓她,却背后纵容的惠妃这次可是铁了心要拘她到诞下皇嗣,不管卫双姐怎么撒娇卖痴,或者怎么置气哭闹,就是片刻不让她离身。
卫双姐是个狗性儿,对于亲近之人,她是不会记仇的,而惠妃娘娘早就成了她顶顶重要的人,所以即便是她厌憎也恐惧极了隆起的肚腹,对孕育之事懵懵懂懂,她终究没有驳了惠妃的意思,还是百般不愿地遵从了惠妃的话儿。
殿中怀挟恶意的视线影影绰绰,老好人佟佳贵妃先笑着开了口,柔声说道:
“卫氏,这是有七个多月了吧?瞧着当真辛苦极了,快坐过来,莫伤了自个儿和孩子。”
荣妃见她如此说,便也笑着对惠妃点了头。温僖贵妃坐在一旁微不可查地吸吮着舌尖儿上仅存的一点儿糖味儿,美艳又透着一点儿稚嫩的脸上全是不动声色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深浅。
惠妃垂下冷淡的眉眼,对着佟佳氏和荣妃马佳氏福了福身,以示谢意。
卫双姐其实看不得她为了一点儿小事儿就这般作态,平白矮了佟佳氏和马佳氏一头,也不理解她为什么一定要带自己进殿来。她出身又不高,在家中虽说是父母兄长千娇万宠,她入了宫可没少吃苦头。
最开始的时候,她也就是个小答应,说是小答应,其实和宫女没什么差别。宫中伺候的宫人都是老油条,最是看碟儿下菜了。乌雅玛禄年纪大些,家中祖父又是御膳房总管事,也得了三品侍卫举荐于皇帝,那些下人就乐意伺候。
而卫双姐这种长都没长开的小答应,连个想搭理她的人都没有。还是乌雅姐姐看她和万琉哈氏年幼无依,将两人拢在了自己的羽翼之下护着,才让卫双姐没有在入宫后的第一个冬日就冻出一身病来。
后来,惠妃娘娘又将她接入了宫中,她便更吃不着半点儿苦头了。可是她倒觉得有时候惠妃娘娘大可不必如此紧张自己。
卫双姐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来头,她就是个包衣旗出身的小丫头,如今的锦衣玉食她并不奢求,可惠妃在她眼里却是遥远雪山顶峰的那一抹白,是裂谷之中千年不化的坚冰,她最是不该因为一个小小答应的一点儿小事儿而软了她冷厉的眉眼。
这就像一种亵渎。
卫双姐觉得憋闷,赌气地想将自己的指尖儿从惠妃温热的手中抽出来,一边睁大眼睛瞪着那些隐含不屑的窥视着惠妃的眼神。
惠妃自然察觉了卫双姐这些小脾气,但惠妃纵容她得很,如今是怕磕了怕碰了,竟然连重话儿都说不起。见她将手指缩回了狐毛袖子里,惠妃便也不执意去暖她的手,只是亲手接过清露递来的手炉,放在了卫双姐膝头。
卫双姐一双水盈盈的琥珀瞳夹了惠妃一眼,清秀的面庞上挤出一点儿故作姿态的凶相,不肯让惠妃触碰她。可等惠妃弯了弯嘴角,不再看她时,她又悄悄伸出手,像做了千百次那样,无比自然地勾住了惠妃的衣袖,将带着一点儿凉意的手指塞进了惠妃手腕儿下的阴影。
惠妃虽然绷紧了唇角,可眉眼间却冰川柔化,淌出一池春水来,让看着这边儿的佟佳氏微微咋舌。她年纪比惠妃还轻些,虽然占了家世之优,排在了惠妃上首,领了统领后宫之责,但因她身子骨不好,性情也太过温和,往日里各处事物多是惠妃在打理。
她知道惠妃脾性,也感受得到惠妃那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宣之于口的冷,却还从未见过她这般情态,可算是开了眼了。
佟佳氏到底教养甚好,无意窥探她人思绪,也只是略瞧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向别处,还特特与嫔妃们说了些玩笑话儿,打断了她们的视线。
荣妃马佳氏抬起手帕轻笑,迎合着佟佳氏的玩笑话儿,目光却好容易才从惠妃和卫双姐身上拔下来。她倒不是心怀恶意,只是她和惠妃同是老人,都是从庶妃一点儿点儿爬上来的,对惠妃更了解些,甚至因为自个儿胆子不大,一向是有些怕惠妃的,如今见她这个模样,可不得多瞧两眼嘛。
齐东珠看惠妃和卫双姐的一番动作,也看得入了神,甚至还有些莫名其妙的脸热。和这些没见过世面,没受过信息爆炸时代熏陶的古代人不一样,齐东珠这个情感方面不怎么灵光,脑子也不怎么好使的呆头鹅开始时没看出什么端倪,但等和卫双姐她们交情变深,她若还看不出来惠妃对卫双姐那点儿旖旎的心思,她哪儿还对得起自己这么多年的冲浪经验和现代教育。
这两年,她和延禧宫的关系一直不错。她在宫中唯一称得上熟悉的小太监,淮德,就是惠妃安排进西四所听差的,往日里齐东珠跟双姐或者惠妃联络,淮德总能找到些神秘的法子传信儿。
等摸熟了宫中的路,齐东珠倒也有了几分当年卫双姐绕过层层侍卫,在黑夜中到处游荡的本事,偶尔也会在深夜去延禧宫找双姐闲话儿,或者给她送些自己新研制出来的糕点甜甜嘴儿。
卫双姐夜里独食儿吃多了,落在榻上的枣泥糕饼渣子自然逃不过惠妃的眼。不过惠妃知道齐东珠的牛痘法推及全国,声名大噪,更是纯质良善之人,断不会存了害双姐之心,而她能想出这样与天争命的精妙法子,治万民,救苍生,是身负大造化之人,日后遇到事说不定还是个好援手。
【📢作者有话说】
werwerwer!又没写到胖崽,生气了,werwerwer!
第62章 显眼
◎“太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太子驾到——大阿哥驾到——”◎
对卫双姐有益的事, 惠妃断不会拦,她也并不想看卫双姐太紧,让她一点儿自由都没有, 因为她知道卫双姐的性子是带点儿反骨的,管得越严越要坏事儿。
因与延禧宫的这段善缘, 让齐东珠这样迟钝的人也对卫双姐和惠妃之事有所知悉。可她也知道惠妃并没有将她的这些在这个时代看起来离经叛道的感情宣之于口, 甚至强压着懵懵懂懂的卫双姐,让她怀上了龙嗣。
齐东珠并不知道惠妃对自己感情的本质了解多少, 究竟是善意、友谊、姐妹情、或是爱情。现代人或许有千百种定义,但在这个贫瘠和压抑的年代, 一切浮华的修饰都显得太过奢侈。
无论如何, 她都能理解惠妃。或许在现代人看来,惠妃的做法简直可以上社会新闻, 更是对卫双姐的一种身体戕害和对自己的一种精神虐待。齐东珠就并不觉得看着卫双姐多次入内侍寝, 惠妃内心会毫无波动, 可她却执意要卫双姐怀上康熙的孩子。
惠妃是一个清朝女人。她甚至十几岁就被拘禁在宫墙之中, 也是在懵懵懂懂, 缺医少药的情况下拼命生下了两个孩子, 才换来了她今日的地位。她并不漫长的一生,都围绕着这样一个浅显易懂的逻辑:诞下龙嗣, 取得权位。她看不到别的可能。
惠妃比任何现代人都了解紫禁城内的可怖, 亲眼见证了那朱红色的宫墙怎么不动声色地吞噬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女人的魂魄, 吸吮她们的血。
让卫双姐怀上龙嗣,这就是她认定的生存之策。而齐东珠哪怕站在三百多年的时光之外, 站在革命烈士的累累白骨之上, 也无法堂而皇之、居高临下地说, 惠妃这样的法子是错的, 她齐东珠更懂这个时代的宫妃该如何生存,更懂这个时代的女人该如何生存。
齐东珠什么都不懂,而她也有自知之明。她不知道捅破这层窗户纸对于惠妃和双姐来说会不会造成什么不可逆转的危害,或许她们根本就不懂什么叫磨镜之好,而就算知道了,真的能对她们有所助益吗?
骚动的欲望会吞噬一个人,而被压抑、被埋没的、不被正视的奢望能将理智的灵魂逼至疯狂。
齐东珠不敢赌,她只想双姐开心一点儿,希望惠妃能如历史中那样,稳稳地坐在宫妃之首的位置上,庇佑着她的哈士奇崽,还有卫双姐肚子里这个尚未出生的宝宝。
齐东珠暗戳戳地希望那是个和双姐一样灵动又美貌的公主。齐东珠的鹿眼眨了眨,又偷偷瞄了瞄荣妃马佳氏身后小桌上趴着的一只巨型布偶猫,狠狠咽了咽口水。
是的,在齐东珠眼中,康熙的皇子是狗崽崽,公主都是形态各异的猫崽崽。马佳氏亲手抚养的女儿荣宪公主,正是一只油光水滑,姿态优雅的布偶猫,长着一双水晶般晶莹剔透的淡蓝色眸子。
倒是和她的亲兄弟边牧阿哥的天空蓝色眸子如出一辙。
见那布偶公主察觉了齐东珠堪称垂涎欲滴的视线,带着猫科动物特有的机敏扫了过来,齐东珠连忙收回了视线,又继续盯着斜前方的卫双姐高耸的肚腹,心下暗暗许愿:
“一定要是个乖乖猫崽,出生的时候完全不折腾妈妈,母女平安落地!”
她的视线自然也被卫双姐捕捉到了,让卫双姐的鹿眼看过来,在与齐东珠对视的时候,她立刻露出了个极美的笑容。卫双姐总有这种天赋,当她注视着你,对你笑的时候,会让你觉得这世界上你就是她最重要的人,此刻就是人生中最美的时刻,云为你驻足,花儿为你盛开。
无论多少次,齐东珠总是会觉得不好意思,她见惠妃的视线也跟着看了过来,连忙对卫双姐打个手势,示意一切都好。
可就在这时,一个身着墨蓝色宫装,旗头整洁的宫妃搭着宫女的手,在寿宴的主人太皇太后和康熙未现身之前,向惠妃处走了过去。
“嫔妾给惠妃娘娘请安。”
德嫔福身拜会,踩着又高又纤细的花盆底,动作也行云流水,不见一丝凝滞。
“玛禄姐姐!”
惠妃还未搭话儿,卫双姐倒是先亲切地唤了德嫔的闺名。德嫔轻轻扫了她笑靥如花的面庞一眼,眉心轻轻一蹙。
卫双姐是熟悉她的,见她这样表情,就知道她对自己有什么不悦了,这让卫双姐的笑容僵了僵,但还是勉力弯着唇角,对许久不见的宫中姐姐笑着,眸光里带着一丝讨饶。
她这样自由散漫的性子,在从前在储秀宫中相依为命的时光里,自然是经常被注重规矩的乌雅玛禄念叨的。
惠妃却不怎么喜欢这过分循规蹈矩的乌雅氏,也与她没什么交集,如今见她前来拜见,便也只冷淡道:
“何事?”
“惠妃娘娘容禀,卫氏尚未晋位,如今虽然身怀龙嗣,却只是个常在,逗留此处,实在不合规矩。还请娘娘让她去庭院中小憩,免得冲撞了太皇太后和皇上。”
惠妃听闻此话,胸中骤然涌起蒸腾的火气。她倒不明白这德嫔是怎么回事儿,胆敢如此冒犯她的决定。此处皆是主位妃子,哪怕是温僖贵妃和佟佳贵妃,也没有一个人上前说教,哪儿轮得上她一个刚刚晋升嫔位的嫔妃?
更何况,双姐待她如亲姐,如今双姐怀胎七月,她上来没有一句关怀也就罢了,竟要将人往冷风直灌,人多又杂乱的院子里赶。
“满脑子规矩,体统,乌雅氏,本宫看你这两年蒙受圣宠,心也大了,竟已经迫不及待管到本宫头上来了。”
惠妃的唇舌一向刻薄得紧,这话儿说得十分诛心,让刚刚迈着猫步,款款而来的宜妃郭络罗氏不自然地抬起帕子,遮住了她潋滟的红唇,继而歇了来给几位姐姐请安的心思,去寻席位中她那个被太皇太后抱养走的五阿哥胤祺去了。
趁那整天板着一张脸的德嫔盯上了别的不守规矩的,她可得好好亲近亲近五阿哥。
当然,宜妃绝不承认自己其实是有些怵乌雅氏那张冷脸的。作为康熙的宠妃,她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何乌雅氏那颜色寡淡,一身古板的人为何会得宠,还先她一步生了龙嗣。
皇上生得高大威猛,仪表堂堂,这入了宫的女子,哪儿有不爱的?宜妃郭络罗氏逗弄着自己诞下的长子,搓了搓他圆乎乎的小脸蛋儿,满心娇羞地想。可即便是郭络罗氏这种满心花前月下的宫妃,也没法儿把德嫔和得宠的妃嫔联系起来,从而生出什么争奇斗艳的心思,只因乌雅氏这个人就没有半点儿宠妃的气质,活像个长得格外年轻的管教嬷嬷。
宜妃踩着悄无声息的猫步来了又走了,在场的气氛冷凝了下来,齐东珠意识到不对劲,紧张地抻长了脖子,竖起耳朵听惠妃方向传来的影影绰绰的声音。
“嫔妾岂敢。只是卫氏月份大了,本就不该出现在此处,而这是太皇太后的寿辰,一切都应按照祖宗规矩,皇家礼法,按部就班才是,若是坏了规矩,污了太皇太后和皇上的眼,就极为不妥了。”
“放肆!你说谁污人的眼!?”
惠妃大动肝火,当即站了起来,一双冷目喷出火星来。而她身后,自她开始冷嘲热讽就一直拽着她衣袖阻拦的卫双姐也急红了眼,声音大了不少:
“娘娘!别说了!玛禄姐姐不是这个意思!”
卫双姐双手扯住惠妃的手,方才将她从怒火中扯了回来。惠妃原本脾气火爆,连生二子后修身养性多年,本觉得自己不会再生出这样能劈金断木的火气了,却没想到自己还有软肋。
勉强压下胸中火气,惠妃冷声斥道:
“再说半个字,本宫让你在太皇太后面前好好儿显个眼,回去!”
双姐见她这暴烈火气拦都拦不住,忒忒不讲道理,给了德嫔没脸儿,也生了气,抬手打了下惠妃的手背,对德嫔连连解释道:
“玛禄姐姐,你先回去吧,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留在这里确实不合规矩,我一会儿就——”
“卫氏,尊卑有别,不可不敬。惠妃娘娘,嫔妾告退。”
这回儿,即使是深知她的好的双姐都有点儿伤心,不管是为了她疏离的称呼还是她冷淡的态度,而惠妃更是握紧了拳,深吸两口气才忍住了发作的冲动。
“本宫的人,轮不到你来管。”
德嫔什么都没说,只是态度恭敬地退了下去,临行时还望了一眼卫双姐的方向。
卫双姐楞楞地看着她的背影,突然觉得有些如坐针毡了起来。方才其他人恶意或者嘲弄的神色,她可以不以为意,甚至还能仗着惠妃的势,狐假虎威地瞪回去,可如今她却是觉得哪儿哪儿都不得劲了起来。
惠妃火气稍降,见卫双姐的表情,便知那搅事精乌雅氏让她心情不佳了,当即收敛了脸上的怒容,将卫双姐的手握在掌心里安抚。
“我这肚子,确实太显眼了。乌雅姐姐好心提醒,娘娘又乱逞什么威风?在你眼里这肚子金贵,风都吹不得,我看娘娘只在乎这个!”
“瞎说,你肚子里是皇嗣,怎有显眼之说?你最是宝贝,可莫要自怨自艾。”
她是不会让卫双姐离开的。乌雅氏说的那些规矩,她会不知道?只不过她正需要卫双姐留在这场寿宴上,被太皇太后看到,甚至为此不惜冒着让七月怀胎的卫双姐出席这种人多口杂的场合的风险。
太皇太后高龄,身体却很康健,前些日子刚从皇帝那儿要了五阿哥去抚养,今儿个寿宴,又特特要皇帝把所有在宫中的年幼皇子公主统统抱来,想来是喜欢极了孩子。
寿宴奢靡,孩童可人儿,七月怀胎,正要生产的卫双姐坐在惠妃的身畔,自然会有惹眼的机会。太皇太后蒙古出身,最是喜欢多子多福,或许月份大了的妃嫔在旁人看来是不体统,在她老人家看来却是福气。
到时候,从不惹皇帝喜欢,甚至身怀六甲,赶上嫔妃晋升都被落下的卫双姐,才能让皇帝不得不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驻足。
双姐该有个像样的名分了。
为卫双姐谋划至此,甚至不放过一丝一毫渺茫机会的惠妃却什么都没有跟卫双姐交代,一声不吭地包容了她因为乌雅氏的一番不中听的话儿而起的情绪,一遍遍将她挣脱的指尖儿攥回掌心。
齐东珠胆战心惊地听完了这番交锋,离四阿哥不远的宜妃借着看五皇子的名头,揍得不远,竖着耳朵听了全程,此刻看乌雅氏吃瘪,捂在唇上的帕子就没拿下来过。而齐东珠却看着惠妃和卫双姐几乎明目张胆的温存,替她们胆战心惊着。
这俩人也就仗着宫中没有明眼人看得懂,简直没眼看了。
就在这时,守门的太监高声传唱道:
“太皇太后驾到——皇上驾到——太子驾到——大阿哥驾到——”
随着太监的声音传来,攀谈着的宫妃们表情一肃,皆起身相迎。
齐东珠随着人流一道跪伏,余光却不安分的瞄向了康熙的身后。寻找她曾经照顾过的哈士奇阿哥的身影。
可率先闯入她眼帘的却是走在康熙身后一步之遥的一只毛发闪着幽蓝色光泽的黑色生物。第一眼看过去,齐东珠心跳就漏了一拍,只因那极具威慑力的冰蓝色眸子,微微低垂的大尾巴,和冷峻的面容,实在太像一只健壮的西伯利亚狼了。
而后,齐东珠作为宠物医生和萌宠爱好者的素养才压过了她的恐惧猛兽的本能。她意识到这是一只蓝湾牧羊犬,在现代社会由一位女性培育出来的,和狼的基因重合度高达百分之八十的犬种,全世界也没有几头。
因为蓝湾牧羊犬的罕有和稀少,还有它们极为俊朗的外表,神秘的血统,让它们被世人趋之若鹜。齐东珠当然是第一次见到活的蓝湾牧羊犬,当即屏住了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
但准确地说,她见到的是当朝皇太子爱新觉罗·胤礽。
第63章 闯祸
◎到了比格胖崽开口叫人的环节,齐东珠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
而迫于君臣之别, 走于康熙和皇太子身后的胤褆此刻心情却不怎么美妙了。他在宫外待的时间最久,今儿才得了皇阿玛的最后通牒,让他即刻搬回宫中来, 去上书房上课。
胤褆对于搬回宫这件事并不那么期待。他今年九岁了,已经懂了很多事, 知道若是入宫, 他的规矩得从头学起,况且也没那么多机会跑马行猎, 甚至连出宫都得去跟皇阿玛或者母妃求个牌子。
而近日入宫,皇阿玛让他以长兄的身份对太子行礼, 还亲口说了以后见太子如见半君, 这让胤褆打心眼儿里不情愿。他是兄长,给比他小两岁的异母弟弟行礼何其难堪, 那胤礽不过就是站了嫡子之位, 同是皇阿玛的儿子, 凭什么要他给胤礽行礼?
这日后同在宫中, 抬头不见低头见, 日日给他行半君之礼, 想想就憋屈得紧。
旋即皇阿玛考校了他和皇太子的功课。他方才知道太子功课从小到大都是皇阿玛亲自教导的,日后进学也会跟他们这些庶出的皇子皇女们分开。而他的功课在宫外时虽然也在学, 却比在宫中受老师趋奉和皇阿玛亲自教导的太子差了不少, 当即现了眼, 让他羞恼得脖子都红了。
而比他小两岁的太子倨傲地望过来,虽然在皇阿玛面前装作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但是胤褆如何看不懂他的神色?当即便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讨嫌的人。
太皇太后寿宴开始前, 胤褆这心情就阴郁极了, 入了殿, 他便去寻母妃的身影,见母妃对他微微颔首,心里才好受了些。
而后他又开始百无聊赖地在人群之中寻找起两年前来照顾过他的纳兰东珠来。他在宫中并不认识宫中什么人,看谁都觉得陌生,只能去寻熟悉的面庞。
他后来也知道了,纳兰东珠压根儿不是他母亲宫中之人,而是四阿哥的奶母,因为擅治天花,被他额捏派到了他身边儿。
他很快找到了纳兰东珠的身影,可却发现纳兰东珠的眼睛直直盯着他身前的皇太子!胤褆当即就恼怒了,恶狠狠地瞪着纳兰东珠这趋炎附势的奴婢!
哈士奇阿哥的目光极具穿透力,齐东珠感受到了威胁,当即打了个寒噤,在太皇太后叫众人起身的时候,也随之站了起来,目光落在了表情不善的哈士奇崽身上。
实话实说,哈士奇崽变化很大。虽然处于狗崽抽条、增毛的尴尬期,但哈士奇崽基因优良,身体健康,面部线条优越,看起来还是及其俊朗的一条半大狗崽。
这可是我亲手照顾过的崽!
齐东珠眼里放出了光,极其自然地露出一个笑容,要不是碍于场合严肃,就想去跟哈士奇阿哥打个招呼,去摸摸他变厚实的颈毛了。
哈士奇阿哥从鼻腔里喷出一点儿表达不屑的气音儿,立刻移开了眼睛,不再看齐东珠了,三角形的毛耳朵却悄悄弹动了一下,转了个方向,正朝着齐东珠。
这自欺欺人的小模样被毛毛耳朵泄露了个底掉,看上去还是那只傲娇小狗儿,可让齐东珠稀罕坏了。只盼着寿宴结束,她还能有机会去撸一把这傲娇哈士奇崽。
开宴前,太皇太后用蒙古语说了些什么,齐东珠是一句话儿都没有听懂。她自穿越后,认知被系统篡改,原主纳兰东珠脑中的语言区域也被系统激活,让她无痛学会了满语。可是纳兰东珠这普通旗人出身是不会蒙古语的,她听得云里雾里,不明觉厉。
而太皇太后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出身,满语十分一般,汉语几乎不会,老人家还是喜欢用母语说话儿,连带着刚刚牙牙学语的杜宾阿哥也只会满语,在太皇太后说完,这小杜宾被太皇太后抱了上来,也跟着用蒙古语说了几个奶声奶气的词儿,逗得众人连连发笑。
齐东珠稀罕死了杜宾崽,羡慕地看个没完。杜宾是一种毛发很短,通身漆黑,只有吻部和四肢上有棕色斑纹的大型犬。成年杜宾身体壮硕,看上去浑身都是肌肉,一拳能打死十个,但实际上是个温和体贴的大狗。
而幼年杜宾更是可爱,别的幼崽还胖乎乎毛绒绒的像个球,杜宾却因为毛短,看上去精壮不少,仿佛已经有了肌肉壮汉的雏形,让齐东珠十分眼热。
用眼神狠狠吸过在场所有崽后,齐东珠又将目光落在了自家比格胖崽身上。别家崽子啊虽好,但终归是看到吸不到,不像自家着懒得动的胖崽,给摸给抱给亲亲,胜在唾手可得呀!?
正式开席,比格胖崽面前也被身着素美宫装的宫娥放上了精致的瓷器,里面装着填满了肉糜的蛋羹、撒了枸杞的羊乳羹、掺了牛乳的米糊、和肉末等。
可这些东西看着精致,可却丝毫无法吸引比格胖崽的注意力。在他断奶后,齐东珠经常给他备一些幼儿餐食,齐东珠会吃,厨艺也带着一种吃货天生具备的野蛮烟火气,虽然看着不太好看,但味道却比桌面上这些精致的食物吸引崽得多。
况且,宴席甚为宏大,内务府脚不沾地,准备餐食的御膳房更是鞋底都擦出了火星子。皇家宴席讲究的是排场和规制,至于具体的内容,却顾不上精雕细琢了。往往餐食送上桌面来后,已经不冒什么热气儿了。
旗人入关虽然已经有些年头了,但是远远还达不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的程度,也不将就什么细节。吃惯了热食的比格胖崽耸动了耸动小鼻黑鼻头,发现没一样儿闻上去是香的热乎的,就坐在那儿耷拉着小毛毛脸儿,发起呆来。
齐东珠左看看右看看,见其他家的猫猫狗狗都被奶母们伺候着用了些餐食,自家这个这么胖一只,若是一口不吃,惹眼了就不好了,便挑了个甜奶羹,往比格胖崽的毛毛嘴里怼了两勺。
比格委屈地哼哼,小眉头也锁了起来,但因为是齐东珠在喂他,他也不闹,就是满脸不高兴,用一张小狗脸儿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宝好烦,你无理取闹”。
歌舞升平之中,诸位王孙大臣接连来献贺礼,齐东珠看着左一个金雕玉砌的佛像,又一个福禄寿翡翠做成的青松碧水屏风,开眼到逐渐麻木,暗搓搓地揉捏起比格胖崽的小胖爪子来,竟也熬过了大半时间。
可一人一崽的安逸没能持续多久。待诸位宗室重臣献上了祝寿礼,便轮到康熙儿女献上孝敬了。太子率先领诸位公主以及大皇子、三皇子给太皇太后贺寿,被笑容慈爱的太皇太后挨个揉搓过,这些在齐东珠眼中毛绒绒、有些甚至刚会走路的毛团子们又回到了席中。
接下来,太皇太后用蒙语说了什么,康熙的目光便扫了过来,正和看着毛团子们发痴的齐东珠对上了。
齐东珠后颈汗毛一竖,大感不妙,果真边听康熙身旁的梁九功高声道:
“宣四阿哥胤禛上前。”
齐东珠两眼一黑,心道果然太皇太后作为一个老太太,是不会放过正当龄且极为适合把玩的两岁半比格胖崽的。她哀愁地看了看对周遭事物浑然不觉,兀自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比格胖崽,内心祈祷待会儿可千万别被太皇太后看出什么端倪来。
情势迫人,她抱起比格胖崽,上前走去,将有点儿不安的比格胖崽放在了太皇太后身旁的软座上,临抽身时,她郑重地搓了搓比格胖崽的胖爪子,企图暗示比格胖崽,是时候开始你的表演了。
虽然不知道比格胖崽在旁人眼里长什么模样,但齐东珠猜测,大抵是个皮肤白嫩,下巴至少三层的胖娃娃。太皇太后这回儿用带了点儿口音的满语说起话儿来,连连说了几声“可人儿”“瞧他胖的”,康熙也在一旁笑着应声。
“也是下人自作主张,把朕好好一个健壮小子养着么圆,这日后还怎么挽弓搭箭,做大清的巴图鲁。”
康熙说着逗趣儿的话儿,目光没有看过来,齐东珠却能莫名感觉到他的暗讽,饶是脾气很好,也被康熙这极度没事找事的幼稚行为气得不轻。
崽崽胖点儿怎么了,齐东珠作为宠物医生,还能没数吗?比格胖崽一切体征都在常规范围内!
但是显然,太皇太后没能接上康熙的茬,这老太太沉迷搓比格阿哥的手感极好的小肚子,像拍西瓜似的拍了拍,宽容道:
“哀家瞧着极好,胖了富态,有福气!”
说罢,太皇太后声音慈爱道:
“四阿哥,来,叫皇阿玛,叫祖玛嬷。”
到了比格胖崽开口叫人的环节,齐东珠的头皮开始发麻了。
在太皇太后期盼和齐东珠担忧的目光里,比格阿哥眼都不抬,敷衍地对着他尊贵无比的祖奶奶“咿”了一声,态度之敷衍,感情之匮乏,十分惹人注目。
感觉殿上参与宴饮的诸位妃嫔目光都看了过来,康熙左手边端坐的那条极为像狼的蓝湾牧羊犬太子,一双蓝色的眸子也扫了过来,眼底闪过饶有兴致的光,让齐东珠觉得自家只能吃睡的柔弱比格被大型猛兽盯上了,紧张到嗓子都开始发痒,当即不顾礼数,故意咳了两声,吸引比格阿哥的注意。
虽说不指望比格胖崽说出什么聪明话儿,在皇帝爹和太皇太后眼前立下早慧人设,但是两岁多这个年纪是该开口说话儿的,若是不理人失了礼数不说,还会被当成傻子。
否则日后别说是受到重用、有所成就了,怕是连他皇帝爹的扶贫爵位,大清铁饭碗都没轮不着了!
【📢作者有话说】
我的预收哇qaq,不死心地带来了新生的宝,鸭头,这回儿总能拿下你了吧!(doge(苍蝇搓手.gif
小妈文!!!!
《小皇叔(重生)》
女扮男装假小皇叔真小母妃*花样搞母妃的便宜侄子新帝
文案:
——
文昌七年,刚过夏至,皇帝骤然瘫痪,宫中传闻,是得了马上风。没等谣言被废止,皇帝便一命呜呼了。
皇帝长子燕王胡越寒即位,定号武元。
与此同时,皇帝常年留恋的别院的湖心小筑里,一位身带枷锁、容貌出尘的高挑女子缓缓睁开了一双麻木的眼。
前世遭皇帝囚禁致死的萧弦月回到了数年前,她怀着皇帝孽种,苟延残喘的躯壳里。
萧弦月自小为求自保,女扮男装,阴差阳错被皇家收养,同皇子们一同读书议政,成了王朝人人交口称赞的小王爷。
可待皇帝即位,她方才知道自己的女儿身早就被她无比信任的兄长察觉了。
觊觎她的美貌,皇帝以谋反之名将她捉拿,以亲眷和故交逼她就范,终于使她被迫侍君。
直至前世身死,她也没能逃脱皇帝的掌控,想保护的人一个都没有保住。
而一朝重生,萧弦月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手了结皇帝。
——
八月的一个傍晚,胡越寒去见了先皇秘密关押之人。这个他曾经称作“小皇叔”的女子形销骨立,肚腹却突兀地隆起一个巨大的弧度。
她坐在榻上,深色淡漠地望过来,却在看到胡越寒的那一刻瞳仁剧颤。
真有意思,胡越寒心想。
他评估着这让他早死的皇父流连忘返的女子,眼神过久地逗留在那怪异的肚腹之上,这让女子干瘦的手指微微打起了摆子,她开口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被胡越寒温声打断了:
“小皇叔别怕。既然是我们胡家的血脉,便不容有失。”
他虚伪地说着,当晚便将人带上床塌。有些着迷地抚摸着女子那高耸的,几乎被撑破皮肉的肚腹。
真是软玉温香,难怪皇考如此痴迷。
女子痛苦的嘶声喘着气,眼里的憎恨都涣散了。胡越寒和他皇父很不一样,虽动作狠辣,手却故作温柔地揽着年长女子骨头支棱的肩,在她耳边诉说着罪臣被宽免的消息。
他说:
“月月,你想让朕叫你小皇叔,还是叫母妃?”
——
多年后,萧弦月的裸足搭在胡越寒的膝头,莹白如玉的脚趾落在他的掌心。
“小皇叔,疼疼我吧。”
高大的新帝红了眼眶,却被赤足踹在了胸口,狼狈地踉跄后退。
“滚。”
阅读须知:
*女主女扮男装,被当成皇子养大,是男主的“小皇叔”
*男主前期很混,后期火葬场化成灰
*女主美强惨
第64章 篓子
◎齐东珠垂下头,紧紧搂着比格阿哥,知道他闯了大祸,却半点儿不忍心苛责他。他什么都不懂,又天生有幼儿自闭症,不太能读懂别人的情绪,也不愿◎
——
齐东珠这两声咳嗽极为失礼, 但在场人倒也没有谁会在此刻挑她的错处,康熙则不然,一双凤目立刻扫了过来, 齐东珠立刻缩手含胸,假装老实, 才顶住康熙挑剔的视线。
这皇帝是不是吃错药了?两年前给他做的那顿饭里也没下药啊, 怎这么烦。
齐东珠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儿,而比格胖崽被齐东珠的咳嗽吸引, 仰起小毛脸儿,扭过头来盯着她看, 见齐东珠不看他, 小眼神儿变得有些委屈。
太皇太后见四阿哥有了反应,更想逗他, 却见他脸扭向一边儿, 盯着奶母, 便好声好气儿地与他说话儿, 还摸着他的小脸儿, 将他的小脑袋转过来看着自个儿。
比格阿哥被扭过了脸, 看不着齐东珠了,锁起了痘痘眉, 用他还没发育完全的小脑瓜想了想齐东珠之前的嘱咐, 当即开口道:
“太皇太后给儿臣请安。”
众人一静, 继而哄堂大笑。幼子纯真,虽然说错了话儿, 但长得可人儿, 谁又会忍心苛责呢?太皇太后笑着拍了拍比格阿哥敦实的后背, 拦下了康熙想要扭他胖脸的手, 可谁知比格阿哥察觉到了危险,盯着康熙凑近的手,将自己的眼都瞪成了豆豆眼,奶声奶气道:
“放肆,退下!”
康熙被逗得一乐,更要去拧他的胖脸,太皇太后笑得直拍胸口,倒也没拦住他,让康熙用两根手指夹住了比格胖崽的脸颊,搓了搓,顽劣的笑骂道:
“个小崽子,让谁退下,嗯?”
齐东珠站在人群之中,哭笑不得。不过她还是松了一口气的,比格阿哥能彩衣娱亲,这也超出预期了,总比他往日不理人的德行要好得多。也幸亏这个年纪,没人会跟他计较,只会觉得这个孩子好玩儿。
可是身在局中,被揉来揉去的比格胖崽就不这么想了。不过他又扭过头看了看齐东珠,确认她还在,就只能委委屈屈地把哭嚎憋了回去。
太皇太后和康熙对比格胖崽的德行了解甚少,自然没能及时把握,太皇太后稀罕他这样圆乎乎软绵绵的胖崽,拿着一块儿双鱼绕莲的玉佩逗他,可怜比格阿哥被戳了软肚肚又戳了胖爪爪,苦不堪言。
他等了半晌,不见齐东珠来解救他,便眨了眨眼睛,从小毛嘴里吐出一声“啪”。
齐东珠寒毛直竖,可已经来不及了,只见比格胖崽应声倒下,滚在了太皇太后身边儿的软榻上,仿佛被无形箭簇射伤了一般,脸朝下瘫成一只小狗饼,一动不动。
这正是往日里齐东珠会与他玩儿的小把戏,随着“啪”地一声口令,比格胖崽就地装死。齐东珠的目的本来是为了与自闭的小狗崽互动,可如今被陌生的太皇太后撸毛了的小狗儿却想起了这个小游戏的“装死”部分。
而每次他装死,齐东珠都会将他抱起来好一顿亲。
在比格阿哥有些特殊的思维中,“装死”便等于齐东珠的怀抱、亲亲、和安抚,还有齐东珠饱含惊喜、开心的笑声和夸赞。
这些比格阿哥都很喜欢。他想要齐东珠抱抱,想要她的夸赞和亲亲,也想要她开心。
可谁知,这回儿比格阿哥却是捅了大篓子。太皇太后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太太,见一个两岁的小崽直愣愣地倒下,哪儿有不受惊的道理,当即大叫太医,而康熙也腾地站起了身,一把搂过四阿哥,发现四阿哥的四肢都软绵绵地垂下,双眼紧闭,也焦急不已,面上露出了厉色。
“传太医!”?
齐东珠的声音被淹没在了太皇太后的惊叫和康熙的吼声中,她只能拼命往前挤,不顾仪态,几步冲上前,喊道:
“皇上,四阿哥没事儿!您把他给我!”
她几乎被康熙身边儿的太监挤飞了出去,可康熙却听到了她的声音,一双墨色的凤眸扫了过来,嘴唇翕动,似乎想要发火儿,但这时,他却发现自己怀里软塌塌的四阿哥突然动了,一双白嫩的小手向齐东珠的方向,伸了过去,做了一个再明显不过的“要抱抱”的动作。
康熙和太皇太后余惊未消,而康熙看着齐东珠手忙脚乱地冲过来,从他手里夺下了比格阿哥,而比格阿哥的手也立刻揽上了她的脖颈。
“这…这…”
太皇太后在受惊后,连连呛咳了几声,她身畔的苏麻姑姑伺候她喝了茶水,方才让太皇太后缓过劲儿来。康熙回身侍奉了祖母,低声安抚了些话儿,而后眼神如刀,剜在齐东珠身上。
齐东珠垂下头,紧紧搂着比格阿哥,知道他闯了大祸,却半点儿不忍心苛责他。他什么都不懂,又天生有幼儿自闭症,不太能读懂别人的情绪,也不愿与陌生人互动。即便是在寿宴之前,齐东珠好好儿教过他怎么说话,说什么话,可那对比格阿哥来说太难理解了。
他生在这个落后的时代,成为一个特殊的、不被人理解、不被常理所涵盖的自闭幼崽,只能靠自己的运气熬过来。
而今日,不过时运气不佳的一天罢了。
太皇太后经此一遭,彻底失去了和幼崽玩闹的性质,略坐了一会儿,便回内殿歇息了。临走之前,她神色厌憎地瞧了一眼齐东珠,用蒙语说道:
“哀家今日大寿,不宜见血,此等不守规矩的奴婢,就由皇上处置了吧。”
孝庄说得如此自然,只因她本身是蒙古贵女出身。蒙古族未受太多中原文化熏陶,仍保持着游牧民族的野蛮和血腥,对奴隶随意打杀。而孝庄除却对自己儿子顺治有关怀,支持康熙登基以外,并不是一个高度参与政治,或是对政治感兴趣的女人。
对于她来说,齐东珠这样的奶母宫女,其实就是她们部落的奴婢,即便她知道四阿哥突如其来的举动未必是齐东珠指使,但她也不会关心一个奴婢的辩解。
齐东珠抱来的四阿哥行径荒唐,扰了她的寿宴,便应该被处置。连带着她对四阿哥那点儿慈爱之情都淡了。
康熙对自己的祖母性情还是了解的。当即垂下了眸子应声,率太子,众臣和嫔妃恭送太皇太后銮驾离开。
齐东珠虽听不懂蒙古语,但她能看得懂孝庄最后那道眼神,心里已经知道今日之事不得善了了。
“我给你备一点儿伤药,如果你受刑,希望你能熬过这一遭。”
此刻,她脑海中几乎一年多没有现身的系统突然对她说道。而齐东珠因为这骤然出现的声音愣了愣,轻声“嗯”了一声。
因为这个插曲,太皇太后离开,寿宴也无法继续进行。佟佳氏勉力说了几句转圜的场面话儿,也没能缓和得了康熙的脸色。卫双姐神色紧张地看着齐东珠的方向,咬着嘴唇,想说些什么,被惠妃扯住了手腕儿。
在场气氛凝滞,比格阿哥是一个很敏感的崽,自然感受到了齐东珠的紧张,甚至还有齐东珠微微发颤的手臂,当即嫩声对齐东珠说道:
“和宝回家!”
齐东珠拍拍他的后背,示意他不要讲话。遇到这样的事,她内心反而平静了下来,虽然不知道这一遭她会受到什么样的处罚,但她明白自己不会再有机会回到比格阿哥口中的“家”里去了。
这从不是她的家。
她抬起泛起血丝的眸子,不顾规矩地看了康熙一眼,只看到了满眼的明黄金线,晃得她觉得恶心。她甚至失去了探究康熙脸色的心思,只笃定那一定是残忍、扭曲、高高在上,像所有被掀翻了的封建王朝的主子一样。
和宫中这些事做个了断也不错。而她唯一的不舍得和忧虑,只有怀里这个幼小的胖崽。
大皇子胤褆扫了一眼抱着四阿哥跪在地上的齐东珠,又看了一眼他的母妃,见母妃对他微微点头,起身对康熙行礼道:
“皇阿玛,四弟还小,瞧着也受了惊,不若让奶母将他抱回去安置吧!”
康熙顿了顿,没有接茬儿,而是对梁九功说道:
“太皇太后身体不适,寿宴宴饮已毕,派人送各位臣子出宫。”
“嗻。”
梁九功小心翼翼应声道。福全和常宁二位王爷站起来请辞,而德嫔此刻跨步上前,跪在了齐东珠和比格阿哥身前,请罪道:
“四阿哥生性顽劣,闯下大祸,嫔妾难辞其咎,还请皇上责罚。”
“玛禄姐姐…”
身在院外的万琉哈氏焦急地伸长脖子向殿内望,而卫双姐已经红了眼眶,握紧了双拳。惠妃担心她伤了自己,亦面露急色。
胤褆没有得到康熙的答复,抿白了唇。他还只是个半大幼崽,虽是长子,但常年养在宫外,没见过康熙几次面儿。即便如此,他知道他的皇阿玛是这世上最尊贵的人,又是最英武的巴图鲁,一向是充满了憧憬和景仰。
可如今他却觉得,皇阿玛与他想的并不相同。
“皇阿玛,”
他再次开口道:
“儿臣担忧四弟,还请皇阿玛允准四弟回宫安置。”
“你起来,”
康熙突然开口,对他年仅九岁的长子说道:
“你刚入宫便知关怀幼弟,这很好。”
一旁一直作壁上观的太子微微咬了咬牙,垂下了眸子,方觉自己做错了什么。在皇父面前表现心系幼弟,本是他太子该做的事,如今却被抢了先。
“皇阿玛,儿臣想请各位母妃也回宫安置。这儿人多眼杂,恐惊扰了各位母妃。”
太子顺势伏地请道。既做晚了兄友弟恭,却还来得及做孝顺姿态。
第65章 求饶
◎比格阿哥歇斯底里地嚎哭起来。他往日是断断不会在齐东珠面前这般哭闹的,只因小狗爱她,自然就会生出小心机,本能般地规避会让齐东珠不喜欢他◎
“都起来吧。德嫔, 此事与你无关。”
皇上金口玉言发了话儿,德嫔虽不情愿,也只是咬了咬唇站了起来, 随各位向皇上请辞的宫妃一道离开了。
边牧阿哥又被吓哭了,五岁的胖崽崽把头埋进了自己奶母的脖颈儿里, 随着佟佳氏一道走出门去, 只抬起一双湛蓝的小狗眼,悄悄地看了一眼齐东珠。
或许他还记得这个小时候曾给他吃了一些新鲜玩意儿的姑姑。
哈士奇阿哥和蓝湾牧羊犬太子都从地上站了起来。半大幼崽已经十分壮硕, 一看就是遗传了康熙高大体型的蓝湾牧羊犬自然而然地立在了康熙右后方,
而那个半大哈士奇却在原处踟蹰, 雪白的毛爪抬起又落下, 一会儿回头看看齐东珠,一会儿又看了看康熙, 和站在他身后, 神色倨傲, 表情漠然的太子。
他一时竟摆不清自己的位置了。
四阿哥另一位跟来的奶母孙氏满脸惊惶的凑了上来, 想从齐东珠手里抱走四阿哥, 趁此时返回西四所。
齐东珠也正有此意, 哪怕这便是她与比格阿哥最后相处的时刻,她也不愿让比格阿哥看到更狼狈的场面儿。她怜惜地垂首亲了亲四阿哥毛绒绒的后脖颈儿, 轻声说道:
“宝, 晚安。”
可是她低估了比格阿哥的敏锐程度。是的, 比格胖崽是一个相当自闭的崽,通常, 他对常人所恐惧和害怕的事物没什么反应, 与人交流的欲望很低, 甚至还时常表现得有些古怪、呆板, 分不清主次和称谓。
但是他生命中的意外就是齐东珠。齐东珠对于他来说太特殊了,若是用现代的标准来衡量,齐东珠是自闭比格封闭的世界和外界的最强大的关联,是他用来维系一切的缆绳。
在自闭幼崽的眼里,世界是杂乱无序的。他不明白这些混乱的称谓,也不愿意去记这些形形色色的人,去分辨他们的称谓和他们千篇一律的脸。
是他的监护人,是齐东珠无限包容的喜爱和耐心,将他与外界连接了起来。她是他和这个杂乱世界的唯一屏障,是他的港湾和家。
可他却莫名觉得自己要失去这一切了。这让他无比惶恐,极力用小爪子扒住齐东珠的肩膀,声音尖利道:
“回家!和宝回家!”
这声音落在齐东珠的耳中,如同钝刀剜心一般,汩汩淌出新鲜的血浆来。她的眼泪终于漫出了眼眶,可她还是轻轻将比格阿哥的小爪子从脖颈儿上取下来,将拼命用小白爪抱着她的手的比格阿哥放在了奶母孙氏怀里。
比格阿哥歇斯底里地嚎哭起来。他往日是断断不会在齐东珠面前这般哭闹的,只因小狗爱她,自然就会生出小心机,本能般地规避会让齐东珠不喜欢他的举动。
可如今,巨大的危机感让比格阿哥顾不得许多了。他只觉得自己不能离开齐东珠,一定不能离开她。
哈士奇阿哥不再踟蹰不前。他走到齐东珠身前,对着康熙的方向跪下,因为生长期抽条而瘦削的背却笔直。他张开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于是便默不做声地跪在那里,只留给齐东珠一个毛绒绒的背影。
齐东珠顾不上什么体面,她伸手掩住唇,眼泪汩汩而下。不管是哈士奇阿哥还是比格阿哥,都让她心如刀绞,却莫名给了她无穷无尽的热意和勇气。
实际上,齐东珠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有问题的人。从她弟弟翻下窗户摔死,而她受到所有人指责时,她就发现自己不会哭了。
她一日比一日冷,一日比一日不敢与人说话,直到她的亲生母亲指责她是个冷血动物,指责她心里只有那些长毛的畜生,却没有自己的亲人起,她就再没有过家。像她这种人,穿越大清,或者随便找个什么地方腐烂也无所谓的,她自己也不觉得有人会在乎。
所以,齐东珠将自己所有对这个时代的恐惧和不安隐藏起来。她不想让麻烦到任何人,哪怕是她在这里交的朋友,她不想让任何人为她的情绪而忧虑,只因她觉得自己不值得。
齐东珠早就不再相信人性和人心。哪怕是她遇到了在她心中最接近完美定义的卫双姐,她也没有敞开心扉片刻。
她将自己困在了四方之地,不敢迈出一步。
而此刻,她突然涌起了一股难言的勇气。她突然觉得自己并没有那么糟糕,因为有人爱她,有人护她,有人挽留她。哪怕这些都无济于事,哪怕这些她并不需要。
她好喜欢她的崽崽们,这个尊卑分明、野蛮残酷、荒诞不经的世界并不是无药可救。
这个时代的芸芸众生,也不是无药可救。
一向不好动的比格阿哥拼命挣扎,几乎让孙氏脱了手,可孙氏害怕极了,硬生生将尖声哭叫的小主子抱出门去,头也不敢回地离开了。而齐东珠放纵地落着泪,并不是因为恐惧,也不是因为忧虑,不是为了自己,也是不为了比格阿哥。而只是为了这场意外获得的生命,为了发生和相遇。
这些年那些因为无限的压抑和麻木而离她远去的情感一时间全爆发了出来,她无力抵抗,只能随波逐流。
至于她后果如何,她不怎么在乎。至少在此刻,齐东珠觉得自己从未如此鲜活。
康熙看着齐东珠泪眼滂沱,心头突兀的瑟缩了一下,这感觉让他觉得极为陌生,一时让他喉头的话儿没能脱口。
他心下是觉得有些新奇的。他看着齐东珠的晶莹的泪光源源不断地漫出眼眶,鼻尖儿翕动,满脸都是潮红和水迹。这本来是御前失仪,大逆不道的,却无端让康熙移不开视线。
他不是没见过人哭。但他身居高位,早就习惯了那克制的、恰到好处的、见好就收的泪水,也见过濒临绝境、恐惧万分、绝望交加的泪水,但他不觉得自己见过这样的。这样坦然、毫无遮掩、没有体面却无比鲜活的泪水。
她让康熙突兀地感到胸口灼热。这股灼热来得如此猝不及防,既陌生又带着一种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仿佛是隔着渺远的时光,突兀地将生命最初的那种毫无雕琢、未曾扭曲的纯粹和真实一道唤了回来。
在如此鲜活面前,康熙竟然感到一丝不知所措,甚至于无所适从。他后退半步,而他身后的太子连忙上前,握住了他的手:
“皇阿玛息怒。大哥刚从宫外来,还不熟悉宫中规矩,并无意冒犯皇阿玛。”
康熙其实并不恼怒。他今日其实对胤褆很满意,是因为胤褆对亲弟关怀,也重感情,对曾经照顾过他的齐东珠有回护之意。
而对于齐东珠,康熙是动过怒。那是一种反射性的、刻板化的怒气,在太皇太后受惊后自然而然地被激发出来。太皇太后当年对他多有照拂,是他的皇祖母,历经三朝,劳苦功高。康熙极为孝顺孝庄,往日莫说是受惊,便是稍有不适,都要亲往看望,体贴关怀无微不至。
太皇太后受惊,他立刻就想大发雷霆,去将伺候不周的奴婢处置了。而后他看到冲上来夺下四阿哥的齐东珠。她还是那样儿,慌乱、莽撞、无所适从。她似乎意识不到,自己几乎和周遭其他人格格不入,以至于但凡她在场,康熙永远能在人群之中率先发现她。
这让康熙觉得不适,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堪。因为那并不需要多么敏锐的洞察力,康熙就能轻而易举的发现,这个奴婢眼里从来看不见他。
她或许看得到他绣着龙纹袍服,看到他代表尊贵和荣耀的帝王銮驾,但她从来不会看到龙袍下的他本人。
这让康熙每每看到她,就觉得心绪不平,而他明白心绪不平的只有自己而已。他有时会出言贬损齐东珠,迫使她不情不愿地俯首请罪,或是自作聪明地假装鹌鹑,而后又觉得这样实在无趣。
然而周而复始,他下次见到齐东珠仍会如此。这仿佛成了他一种上不得台面的消遣,而他却并不以此为乐。
这回儿,齐东珠泛起血色的眼眸让他的怒火莫名其妙的退却不少。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齐东珠的错,也不是奴婢失察之过。
只有两岁冒头的四阿哥更称不上什么罪魁祸首。或许他不一定要严惩哪个奴婢以将此事收场。
当年,他派人监视齐东珠,得报了齐东珠对曹寅所说的话儿。
她说,他是皇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让谁说话儿,谁就不能沉默。
这话儿若是往日听,算得上过于拙劣的阿谀奉承,可从齐东珠嘴里说出来,却让康熙无端不爽快,将侍卫的奏报置于火上烧了。
此刻,他突然明悟了几分自己当日的不愉。面对太皇太后的吩咐,康熙头一回儿表面应下,内心却并不准备照做。他是不准备惩处齐东珠的,哪怕此事他需要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
“别哭了。”
他心烦起来,太子在他身侧,又让他有点儿难堪。
纳兰东珠果然充耳不闻,太子凝目,觉得康熙受到了这莫名其妙的奴婢的冒犯,当即喝道:
“放肆!大胆奴婢,竟敢御前失仪!”
康熙没能阻止太子发话儿,却隐隐有些焦躁,而跪在地上的大皇子胤褆抬眼,目光不善地瞪着太子。
“纳兰东珠,”
康熙放缓声音,尽量平和道:
“你可有话儿说?”
这便是让她自个儿解释、求饶了。此刻还身在慈宁宫,康熙只想把事儿尽快了了,好给太皇太后一个交代,面儿上说得过去便也算了。至于齐东珠照顾四阿哥的不妥当之处,来日再说便是了。
瞧四阿哥那个圆滚滚的模样,也不像个有事的,至于这有些古怪的性子,总能改过来。
第66章 担责
◎“教的些什么!朕的三阿哥到现在还喜欢跟朕握手,四阿哥又学会了装死!你…”◎
——
齐东珠沉默片刻, 勉强从铺天盖地的情绪之中挣脱出来,稳住了心神。
她脑海中的系统不知道在翻找些什么资料,犹犹豫豫地在她脑海之中开口道:
“你如今有个三品诰命的身份, 到底与普通奴婢不同,或许不会挨打?”
听闻系统的话儿, 齐东珠张了张嘴。她知道自己现在或许应该求饶, 说点儿什么软话儿、好听的话儿,来平息康熙的怒火。她或许该说她照料四阿哥不力, 让四阿哥不慎冒犯了太皇太后,实在罪该万死。阿哥年幼不知事儿, 对她多有依赖, 实在不该云云。
可她既不想按头比格阿哥认错,也不想让康熙觉得比格阿哥的性格出了问题。
她宁愿自己担下这照顾不力之责。
齐东珠对历史了解不多, 但她却知道比格阿哥的生母德妃和康熙, 他的诸多兄弟、宗室朝臣, 都并不是很理解雍正的一些行为。
而至于雍正登基的手段, 学界目前没有什么定论, 但大多不认为雍正是康熙指定的继承人。
说到底, 无论是什么雍正,什么康熙, 什么夺嫡, 什么手段。那些都离齐东珠太过遥远了。她不是一个高瞻远瞩, 纵横捭阖的人,她能看到的只有那个她日日搂在怀里, 念在心里的比格胖崽。
她只能看到他的困境, 他和外界艰难而生疏的交流, 还有他聪颖却不被理解的模样。
而这些, 她又与谁去说呢?她怎么能与这些封建土著,规矩入脑,没有教育学心理学学识的大清土著说得清呢?
齐东珠揩掉了眼下的水迹,沉声开口道:
“回皇上的话,奴婢没什么可说的。”
她垂着头一动不动,自然也没有看到康熙微微蹙起的眉头。康熙再不准备处置齐东珠,也禁不住齐东珠这样破罐子破摔的态度,心下冷哼,声音冷硬道:
“哦?你养出来的四阿哥行径古怪,你却没什么可说的?”
齐东珠张了张嘴,半晌没发出什么声音,而后才开口,将罪责全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是奴婢教得不好,往日与四阿哥玩闹,四阿哥每次倒在榻上,奴婢便会去抱他,想来今日他是有点儿怕生,想让奴婢抱他离开,故而做此举动。”
这回儿,轮到康熙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了。他站在高处,狠狠盯着齐东珠乌黑的头顶上那个小小的发旋儿,她低垂的脸庞上鸦羽般乌黑的眼睫,和她因为方才的哭泣而泛着潮红的鼻尖儿。
即便是在如此境遇下,她依旧是与旁人截然不同的。而视线的逗留让康熙内心焦躁,蹙眉说道:
“教的些什么!朕的三阿哥到现在还喜欢跟朕握手,四阿哥又学会了装死!你…”
康熙火气翻涌,一时之间有些口不择言起来,而跪在齐东珠身前,企图用自己还未长成的小毛身子庇护一下齐东珠的哈士奇阿哥此刻瞪大了一双冰川蓝色的眼眸,瞧瞧回头看齐东珠。
这、这该死的奴婢,竟然对别的阿哥也这么放肆的吗!幸亏她只是让本阿哥学会了不被人伺候吃饭而已。
而康熙身旁的太子看了看跪在下方,长相美艳的女子,又仰头看了看康熙的下巴,此刻却是发觉他的皇阿玛和这四阿哥奶母之间,似乎有些熟稔。皇阿玛往日里无论是处置奴婢还是臣子,都鲜少会用这样的语气。
体型不小,酷似雪原狼的半大蓝湾牧羊犬眯了眯湛蓝的眼眸,一张看上去又冷酷又高贵的毛毛脸上露出了一点儿迷惑不解的表情,冲淡了他那股与生俱来的、不讨人喜欢的高高在上。
齐东珠听到康熙翻起了旧账,声音中似乎还有火气,当即就叹了口气,心中万念俱灰,知道自己到底还是没有办法继续留在四阿哥身边了。
她其实也知道,按照历史的发展,比格阿哥可是最后的赢家,也会成为一个没有什么值得人心疼或者唏嘘的封建皇帝。
可是谁又知道,在做皇帝之前,哪怕是做皇帝之后,在比格阿哥懵懵懂懂的成长过程中,他又会遭遇多少今天这样的事,做多少不被理解,难被包容的事,最终使他逼死兄弟,母子离心,甚至遭受天下人的谩骂和憎恨。
所以,齐东珠当年违背四阿哥生母德嫔的意思,时刻陪伴在比格阿哥身边,就是为了使胖崽慢慢地尝试与外界良性互动。她知道这样的幼崽需要的是帮助和爱,而不是矫正,更不是异样的眼光。
她希望她的陪伴让自闭的胖崽缓缓地、有条不紊地走向这个世界,让他多感受被包容和被爱的感觉,也拥有爱和被爱的能力,在日后,能顺利地和父母妻子,兄弟姐妹,友人臣属相处,能让九子夺嫡的惨案,拥有一个不那么血腥的结局。
甚至她奢望,她的比格胖崽能在日后做一个更在乎百姓,在乎人命的皇帝。
齐东珠想要的实在太多了,因为她爱着这个自己奶大的比格胖崽,希望他能拥有一切,无论是作皇子、皇帝,还是做一个好人的一切。
“都是奴婢的错。”
她轻声开口,懈怠抬眼,怕露了眼底的悲伤。她终究没有办法继续陪伴比格胖崽里,只能在心中祈愿他日后万事顺遂,身边有人爱他,理解他,愿意不厌其烦的纠正他,与他讲话儿。
康熙胸中涌动起的火气一滞,继而愈演愈烈地灼烧了起来。他生平头一回儿不自觉地脱落了太子牵着他的手,也没注意太子有些诧异地看着他的眼神,只恼怒地盯着垂头跪在殿上的齐东珠。
真是岂有此理!她难道如今连句软话儿都不会跟朕说了吗?她是不是以为朕今日就一定要处置了她!
“好啊,纳兰东珠,你无话可说了是吧?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庄子上,朕说过的话儿?”
火气上头,康熙提及了当年他勒令齐东珠在四阿哥搬出西四所后就出宫的事儿。彼时他对齐东珠的那套荒谬的言论怒气直冒,心里也隐有担心齐东珠这套不容于世俗的言论影响了四阿哥。
而后,火气退却,他又不知为何,总想起齐东珠,总能在来西四所探望小阿哥们时,一眼看得到齐东珠那一成不变的、朴素无华的模样,看得到她的眉眼间的平和温柔,和她看过来时骤然收敛的眸光。
这让他心下不爽极了,却不知为何总不厌烦。
小阿哥们有的一两岁就搬去与抚养他们的嫔妃住了。唯有四阿哥两岁半还迟迟没搬进佟佳氏的景仁宫,康熙还寻思以齐东珠对四阿哥那等黏糊劲儿,总得来说句讨饶的软话儿,他也便不至于将她赶出宫去。
可谁知这该死的小奶母和锯了嘴的闷葫芦一样,愣是连句好听的话儿都不肯说了!当年她至少还能说几句蹩脚的吹捧,这几年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康熙如此反应和语气,莫说是深知他脾性的太子了,便是人情世故不太精通的哈士奇阿哥,也感到了不对劲,垂在身后的大尾巴一勾一勾地弹动了起来,头上的三角毛耳朵频频转向侧后方,企图提醒齐东珠说点儿好的。
齐东珠垂着脸,倒是能看到哈士奇崽尾巴毛乱跳的模样,不过她只当哈士奇阿哥是想亲近他的皇阿玛,也没心思往别处想,只是轻声叹了一口气,说道:
“奴婢晓得,皇上金口玉言,不敢不从。”
这话儿一出,当即给康熙气个倒仰。这小奶母不仅不服软,还“提醒”了康熙那是他曾亲口说下的“金口玉言”。气急败坏的康熙当即拉下了脸,脸色难看到让偷偷抬眼瞄他脸色的哈士奇崽和蓝湾牧羊犬崽都怂成了飞机耳。
“好,好,明日你就给朕滚出宫去!”
康熙大声发话儿,也不等其他人反应,率先迈步走出了慈宁宫。哈士奇幼崽不敢插话儿,心想齐东珠也没受罚,出宫而已,等他日后出宫建府,也总有能相见的时候,便跟着康熙和太子离开了。
而齐东珠又累又乏,心道果然如此。便也在皇帝銮驾离去后,缓缓起身,向外走去。
她情绪萎靡,顺着宫道慢慢地走,却在出慈宁宫不不远处遇到了挺着大肚子,神色紧张的卫双姐,而惠妃则站在她一侧,握着她的手。
见到齐东珠毫发无损地出来,卫双姐长松了一口气。延禧宫中的各位宫人还在,卫双姐也不好与齐东珠多说些什么,只能拉过齐东珠的手,轻声嘱咐道:
“东珠,你辛苦了,回去照顾好自个儿和四阿哥。”
齐东珠摸到了她手心的水渍,知道她因为担忧和害怕出了冷汗,当即拍了拍她的手,强压下苦闷,扯出一抹有些难看的笑容,说道:
“让你担心了,你也快回宫去歇歇。”
“嗯。”
卫双姐脸色苍白,本也是强弩之末了,惠妃压下忧虑,看了齐东珠一眼,什么都没说,便领着延禧宫中众人,扶着卫双姐向延禧宫的方向去了。
齐东珠看了会儿她们的背影,眼泪又有些决堤了。无论她曾经多么排斥清朝,多么排斥这等级森严,毫无人性可言的紫禁城,可她却在此处遇到了许多真心待她的人。
而如今她就要离开,卫双姐却被困在这宫墙之中,她们或许此生难以再见了。
齐东珠哽咽不已,却还是扶住了有些斑驳的宫墙,一步一步向前走。此刻天都擦黑,她一个人踽踽独行,觉得天地之间竟无一处安稳。
齐东珠脑海之中那曾反复逼迫齐东珠想办法留在宫中,继续当皇子奶母的系统此刻也十分安静。方才齐东珠免遭实质性的惩戒,其实系统也松了一口气,此刻它知晓齐东珠心情低迷,难得没有说什么引起齐东珠与它争吵的话,一反常态道:
“其实,出宫也挺好的。虽然你完不成任务,但是你的积分也够你逍遥一段时日了。”
齐东珠沉默半晌,最终还是屈服于系统这难得的好意,轻声回道:
“嗯。”
“生活是你自己选的,你自己过,我管不了你。”
系统一叹,便也不再说话儿。而齐东珠也没有开口继续询问系统那些过于反常的言辞和古怪的举动,只是继续拔步前行。
【📢作者有话说】
我今天加更一个,谢谢砸地雷手榴弹催更的小伙伴,但请不要砸了呜呜我写得慢加更要我命了qaq
我不虐女主的我发四!!这只是一段剧情,让女主调整心态,继续做奶母~
不会离开崽们的!!
第67章 道别(加更)
◎比格胖崽的重复声消止了。他今日因为频繁哭泣而肿胀得几乎粘在一起的毛毛眼皮努力撑开,湿润的小狗眼看着齐东珠悲伤的面容。自闭症幼崽◎
——
齐东珠趁夜色还未深沉, 终于走到了西四所。寿宴上的风声早就传了过来,此刻四阿哥小院儿的奴婢们大多没有去休息,反倒是三两聚在一起, 而等齐东珠踏进门来,纷纷看向了她。
齐东珠被夜风吹得有些苍白的嘴唇翕动, 却没说什么。倒是一个往日和齐东珠没说过几句话的宫女看着她, 挤出了一个笑:
“东珠姑姑,您乏了么?火房里还有热水, 我去给您弄上。”
齐东珠楞楞地看了会儿她,还没来得及反应, 另一个宫女也站起身, 说道:
“我来帮你。”
两人还未离开,其他几个宫中奴婢也动了起来, 纷纷去歇息了。将近二十人, 无一人流露出半分背带累的不满, 或者有任何落井下石的举动。
这些年, 齐东珠做主四阿哥这个小院儿, 她的品行人人有目共睹, 对于宫中讨生活的奴婢来说,怕是在没有比在四阿哥小院儿当差更妥帖安稳的差事了。
翠瑛走上前, 握了握齐东珠的手, 问了皇上如何处置。待得知只是被赶出宫时, 翠瑛倒没有露出什么悲伤神色。翠瑛年纪也不小了,想来若是没有什么意外发生, 明年也会被放出宫去。而她从刚认识齐东珠的那一会儿, 便知道齐东珠不愿意留在这压抑的宫廷之中。
这些年, 除了齐东珠对于四阿哥那种让她看得牙酸的腻歪劲儿以外, 她不觉得齐东珠会对宫廷有什么留恋,此刻自然不觉得这是什么坏事儿。
而淮德却是比齐东珠和翠瑛两个人加起来还要多愁善感,此刻已经把两只眼睛都哭成了桃儿,借着夜色躲在两儿不远处,也不敢往上凑,想来怕是又想亲近,又觉得有些丢人。
翠瑛不搭理他,轻声问齐东珠:
“德嫔娘娘来了,此刻正在四阿哥的寝殿里。四阿哥回来的时候哭得太厉害,德嫔娘娘来了之后,反倒是消停些了。我寻思…她难得待这么久,可能是在等你。”
齐东珠对上翠瑛有些担忧的神色,对她扯了扯嘴角,声音沙哑地说:
“嗯,我知道了。姐姐放心,德嫔娘娘虽然重规矩,但性子也善,不会把我怎么样的。况且皇上勒令我明日出宫,今晚左右,我要去与四阿哥道个别的。”
“怎这么快?”
饶是早有预料,翠瑛也断然没料到皇上竟然让齐东珠明日就出宫。这一看就是发了不小的火儿,齐东珠能囫囵个儿回来,也是万幸。
“行,你去吧,我去给你收拾收拾包袱。”
翠瑛还崩得住面色,淮德却是一下一下打起了哭嗝儿,等齐东珠想上前安抚安抚他,他却跺着脚躲远了。齐东珠无法儿,只得对翠瑛点了点头,便进入房间洗漱了。
殿内葳蕤的灯火洒在齐东珠刚刚沐浴完毕,还带着濡湿水汽的发丝上。站在推开了无数次的比格阿哥的寝殿门前,齐东珠却突然有些近乡情怯。
她陪伴比格阿哥太久了,久到仿佛她刚来这个世界,就和比格阿哥相依为伴。如今骤然要道别,她竟然手足无措起来。
可齐东珠不敢深想,只能硬着头皮,在守夜太监和永和宫的宫人无声的注视下,推开了房门。
房间里,德嫔坐在榻上,难得和比格阿哥坐得这般近。可比格阿哥毛毛脸上还带着哭闹过后的水痕,此刻蜷缩在一旁,一动不动地闭着眼睛,也不与他神色淡漠的母亲有任何交流。
齐东珠看着他,好半晌才将视线拔下来,企图对德嫔行礼,却被德嫔轻声制止住了:
“免礼。”
德嫔出声,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比格阿哥轻轻动了动耳朵,将肿胀的眼睛撑开一点儿小缝儿,看见了齐东珠,当即叫道:
“嬷嬷!抱!”
他声音很沙哑,几乎分辨不清,像一把钝刀子生生剜在了齐东珠的心上,让她当即几乎落下泪来,也顾不得许多,走过去抱住了比格阿哥。
比格阿哥的小毛爪圈上齐东珠的脖颈儿的那一刻,一人一崽都发出了喜极而泣的满足哼声。比格胖崽没有再哭闹,甚至没有像往日一样哼哼唧唧,祈求更多来自齐东珠的爱抚和亲亲,他只把小毛脸儿塞进了齐东珠的颈窝,一动不动地扒在齐东珠的怀里,恨不得将自己敦实的小身子塞进齐东珠的胸膛里。
齐东珠心疼极了,也说不出什么话儿,拼命压抑着几乎夺眶而出的眼泪。而坐在榻上的德嫔示意大宫女出殿,而后才声音冷淡地开口道:
“四阿哥,是有些不同之处吧?”
齐东珠身形一僵,哑着声音回道:
“回德嫔娘娘,四阿哥一切正常,只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还太小,难免有些听不懂话儿。”
德嫔没有答话儿,不知是否信服。过了几息,德嫔又问道:
“这是你为何当时执意要常伴四阿哥左右?”
此话儿一出,齐东珠哪儿还能不知道德嫔没有听进去她说的话儿,这让她又觉得着急,又觉得有些生气,声音有些急了:
“娘娘,四阿哥才两岁半,他还是个孩子,不懂大人的这些弯弯绕绕。长大些一定就好了,您不必担忧。”
“东珠,他是本宫的头生子。常言道母子连心,他究竟如何,本宫这个做额捏的,岂会不知?”
齐东珠手指轻轻打起了颤,而她还是执拗道:
“娘娘,四阿哥无事,他年纪这么小,不愿理人,又算得了什么大事了?”
德嫔既没有面露火气,也没有加重声音。她只是看着齐东珠,冷淡的声音都没有什么起伏:
“若是普通富贵人家,即便是天生痴傻,也无有大碍,可这是皇家。他必须要和其他孩子一样,不能再如此依赖一个奶母才行。”
她轻轻站起身,一身宫装在葳蕤的灯火里映出丝绸独有的莹润色泽:
“本宫不知今日之事皇上如何处置,但是,本宫不希望你再做四阿哥的奶母,帮他遮掩了。若是长生天让本宫次子受心弱之疾,长子天性怪异,那也是天意,常人不可违背。你有献牛痘法之功,本就是大功德之人,不必为了四阿哥,蹉跎了时辰,罔顾了前程。”
齐东珠的手指有些微微发抖,却不是因为恐惧或者悲伤,而是气愤。她几乎从嗓子眼儿里挤出声音,嘶声说道:
“还请娘娘慎言!四阿哥并不怪异,他只是个两岁多的幼崽,谈什么天性呢?娘娘是他额捏,何必给他下这样的断言?他远比其他孩子聪明得多,只要多加陪伴,慢慢引导,会拥有无限的可能,娘娘何必如此自苦!您至少应该给四阿哥一个机会…”
还未说完,齐东珠的眼泪又滴在了比格胖崽的毛毛耳朵上。这让比格胖崽的耳朵动了动,小白爪轻轻摸上了齐东珠带着泪痕的脸颊。
他一样有些湿漉漉的毛毛脸蹭了蹭齐东珠的脖颈儿,伸出一截儿粉粉的小舌头舔了舔齐东珠的侧颈,让齐东珠那股无处安放的火气终究还是消散了:
“娘娘,四阿哥真的是个很好的孩子。您不用担心我带歪四阿哥,皇上今日已经逐我明日离宫,我是来与四阿哥道别的。”
这句话儿一出口,不仅齐东珠眼眶红了,比格阿哥的小身子也一僵,继而清晰地说了几个“不许!”,叫了几声“嬷嬷”,躲到齐东珠怀里抽噎起来。
齐东珠泪盈于睫,将他抱得更紧,几乎融入自己的骨血之中。德妃见齐东珠的泪水,没有降责于她的出言不逊和失态,温和了声音,说道:
“你很在乎四阿哥,这些年辛苦你了。本宫会再给你一笔赏银,算是你的安置费。”
“谢娘娘好意,但我不缺赏银,只盼着…”
她拍了拍比格阿哥肉乎乎的敦实后背,止住了比格阿哥一直在哑声重复的“不许”,说道:
“只盼着我离开之后,娘娘能多亲近亲近四阿哥,相信四阿哥。他一定会顺利长大,也不会左了性子,让娘娘担忧的。”
许是见齐东珠脸上的殷殷期盼过于灼人,德嫔终是颔首,而后便脚步无声地离开了四阿哥的寝殿。而齐东珠抱着四阿哥瘫倒在了榻上。
“嬷嬷,不许!”
比格阿哥安静了一会儿,又开始用他沙哑的声音一遍遍重复着。这样的机械重复其实又闹心又烦人,可是比格阿哥却像是察觉不到似的,只一遍遍,不厌其烦地说着。
齐东珠亲他抱他,却没有一点儿用处,也无法让比格胖崽停止这种复读机的行为。齐东珠其实知道,比格阿哥是想要承诺,想要确认齐东珠不会离开他,可是这样的承诺齐东珠却偏偏给不起。
听着比格阿哥越来越沙哑的一声声“不许”和“嬷嬷”,齐东珠心脏都淌出血来,可她没有办法,刚刚收回去的眼泪再度滴落在比格阿哥毛绒绒的小胖脸儿上:
“我爱你宝,对不起,我永远爱你。”
比格胖崽的重复声消止了。他今日因为频繁哭泣而肿胀得几乎粘在一起的毛毛眼皮努力撑开,湿润的小狗眼看着齐东珠悲伤的面容。
自闭症幼崽对他人的情绪和社交形势都是很漠然的。若是换一个人在这里,他的情绪、动作、和目的,都对比格阿哥来说没有任何意义,都是一片空洞的,没有内涵也没有乐趣的字符,不值得比格阿哥的半点儿留意和驻足。
可他面前的人是齐东珠。是每天晚上和清晨,都会对比格阿哥笃定地说“我爱你”的齐东珠。
“爱宝?”
鬼使神差地,比格阿哥放弃了机械重复,而是确认般地问道。而他的反应让齐东珠又哭又笑,含着热泪的亲吻落在了比格阿哥潮湿的毛毛脸上,她说道:
“永远爱宝,无论我在哪里,还能不能见到宝,都永远爱宝。”
齐东珠不厌其烦地重复诉说着她对比格胖崽的爱。她知道胖崽聪慧,会记得这一刻。她希望哪怕日后比格胖崽长大成人,不再记得齐东珠的存在,也要记得这种被爱着的感觉。
并有勇气去爱这个世界上的其他人。
【📢作者有话说】
谢谢大家!
btw宝们能看看我的四个预收嘛!!啥题材都有,环肥燕瘦任君选择呜呜
第68章 规劝
◎怕是皇上昨儿自己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处置了齐东珠,将她赶出宫去,末了现在又觉得罚重了,有些抹不开面子呢。◎
康熙带着满心的窝火离开了慈宁宫, 一路向乾清宫去了。待到第二日下了早朝,他脑海中又突然闪过了齐东珠跪在地上却仍然尽显执拗地身影,当即又是一阵憋气。
她今日是要出宫了吧?也罢, 见不到她那张专门生来气人的脸和她锯嘴闷葫芦的德行,朕还能长寿些。
可越是不去想, 纳兰东珠的那张脸还偏偏频频闪过康熙的脑海, 分外扰人,让他憋闷极了。没批上几本奏折, 康熙便放下了笔,蹙眉看着座下正在躬身回报朝政的曹寅。
曹寅话儿说到一半儿, 便感受到了上首的皇帝的视线。他做人圆融, 擅长察言观色,自然体会得到皇上未听他言语, 而是在想些旁的事。
这倒是少见。曹寅一边想, 一边继续缓声说着, 没有丝毫停顿。看得出来归看得出来, 这事儿可不兴表现出来, 给自己惹上麻烦。
“曹寅, ”
果然,等曹寅说完, 皇上也没有照往日一样议政, 而是突然说道:
“你和那纳兰东珠, 是不是时有联络?”
曹寅一愣,继而照实说道:
“回皇上, 自打那次同往牛痘庄子, 奴才因领了推行种痘之法, 与东珠姑姑时常探讨一二。东珠姑姑有大才, 人又温和仁善——”
康熙才不耐听一点儿旁人说纳兰东珠的好话儿。毕竟这纳兰东珠可从来不在他面前温和仁善,听了就格外来气。
“别说这些有的没的。昨日太皇太后大寿,你可知她都做了些什么,简直荒唐可笑!”
曹寅心下一惊。扯上太皇太后,皇上的火气一般小不了。昨日是太皇太后的寿宴不假,却也是他们皇族的家宴。曹家势微,攀不上爱新觉罗氏的姻亲,便也未能入宴,而他作为皇帝的侍卫,昨日并没有轮值,虽听说了昨日的风声,却也不得其解。
他看着皇帝似乎还有些余怒未消,担心自己不察又勾起皇帝的怒气,连累东珠,便谨慎小心地接话儿道:
“奴才不知。但想来东珠姑姑是仁善单纯之人,定不是有意冒犯太皇太后和皇上。”
“呵。”
康熙从鼻尖儿发出一声嗤笑,过了半晌才道:
“朕罚她今日出宫,你朝中之事处理好了,便看在你二人相识一场,去看着她滚出宫去。”
曹寅头皮一紧,刚要领命,却听到康熙又赘述道:
“昨儿她和四阿哥捅了天大的篓子,毁了太皇太后的寿辰,朕倒要知道她有何话可说!”
曹寅领命,从乾清宫退了出来,心下已经猜了个七七八八。皇帝此番这不着边际的命令,看似是派自己去看齐东珠出宫,实则并非是让自己看在和齐东珠相识的份儿上,去看顾或者落井下石的。
怕是皇上昨儿自己看在太皇太后的面子上处置了齐东珠,将她赶出宫去,末了现在又觉得罚重了,有些抹不开面子呢。
这让自己去看齐东珠有什么话儿说,实际上是给齐东珠自个儿求饶的机会。在宫廷和朝廷里,皇上的火气和发落并不是最让人绝望的,而皇上的漠视才是。若是大臣受了发落,还能上折子解释,甚至请见皇帝,那便不算什么大事,或许还有转圜之机。
皇上这是要借他曹寅的口,规劝齐东珠前来服软求饶。
曹寅微微有些头疼,却还是为齐东珠高兴的。毕竟常年行走宫廷,他最懂“简在帝心”四字的可贵,也知道能受到皇帝惦念,那是为人臣子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也是官运亨通的标志。
可想到齐东珠那倔强性子,曹寅脑壳生痛,却也只能加快了脚步,拿着令牌,向西四所走去。
这两年,曹寅因推行牛痘之故,与齐东珠逐渐熟稔起来。越是了解齐东珠,他越是觉得齐东珠极为特殊,惊叹于齐东珠身上那罕有的、不灼人却澎湃的力量。他偶尔也会得到齐东珠赠予的食物,或许是因为初次见面时困于大雨的狼狈记忆,齐东珠似乎总觉得他这御前行走的侍卫大臣又辛苦又吃不上饭,若是曹寅上门,一定会拉曹寅用些饭食再走。
而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曹寅一直没有出言解开这点儿误会。他有些贪看齐东珠吞咽食物时鼓起的白皙脸颊,也喜欢看她眼底因为食物而散发出来的餍足神色。
他得空出宫时,常陪家妹或者族姐去逛首饰摊子。若是看到顺眼的,他也会买上一支,想的却是齐东珠带上那些簪子的模样。可齐东珠从未戴任何簪子配饰,而他越积越多的簪子首饰,也没送出一样,就怕这些粗俗配饰,玷污了她鬓角鸦羽似的墨黑。
他唯一用以答谢齐东珠水食之恩的,便是一个他亲手雕刻的,不起眼的,作祈福之用的木坠子。他见过齐东珠在宫中的老太监手里淘换木雕坠子,也亲眼看到齐东珠将他那雕工很差的乌木坠子挂在了胸前,任由四阿哥抢在手里把玩。
而这也让他心中舒畅了数日,走在官道上,都压抑不住咏诗几首。
他知道齐东珠虽然是先夫早亡,自由之身,但身在宫廷做四阿哥奶母,恐怕在四阿哥长成前,很难出宫。便也不去放纵自己那些离经叛道的念想,唯安于与齐东珠相伴的机遇罢了。
而如今,骤然被派来做这样的差事,能和齐东珠相遇,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他其实心中是隐隐希望齐东珠出宫的,若是齐东珠出宫,他未尝不可求家人请婚,哪怕那能将阿玛气出个好歹,但齐东珠有牛痘这样的大功德在身,若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礼,说不定会有一线之机。
而待他扫平了家人的阻碍,便有底气向齐东珠表明心迹。而只是这么想想,便能让曹寅的心几乎跳出胸腔,捏紧了双拳,才勉强压下心中难言的悸动。
可是他不能这么做。
他心里知道,齐东珠有多在乎四阿哥。他明白齐东珠是真心想要做四阿哥的奶母,而并非为生计和权势所迫的不得已而为之。
他总不能为了自己的一点儿上不得台面的绮念,罔顾她的意愿。
到了西四所,他便看到四阿哥院子里人头攒动,而齐东珠肩上已经背上了行囊,已经跨出了西四所的大门。
“东珠!”
曹寅对她微笑,而齐东珠虽然眼尾还带着昨夜恸哭的晕红,却也向他挤出一个笑容来。
只这一个笑容,便让曹寅有些乱了方寸,不受控制地走到了齐东珠身前,方才手足无措地停在了两步之外。他有些羞恼地捏了捏自己的指骨,说道:
“皇上派我来看看你。”
话儿一出口,一向体察人心的曹寅便觉有些后悔,果不其然,齐东珠面儿上的笑意如潮水般退去,一向温情旖旎的眸子也无端变得冷漠起来:
“多谢曹大人,敢问皇上有何事吩咐?奴婢这就准备出宫了,只等内务府送来出宫的宫牌儿了。”
突然又变成“曹大人”的曹寅尴尬地扯开嘴角,自觉有些出师不利,愧对皇帝信重,只能好声好气道:
“东珠,皇上能派我来,想来是有些悔意。这出宫一事,想来若是你肯跟我一道去求皇上一求,是有所转圜的。”
齐东珠并非痴傻,曹寅身份特殊,是皇帝身边儿简在帝心的红人儿,朝堂之事尚且是好差事才由他去做,如今被派来“看着”自己这样一个奶母出宫,想来真是大材小用了。
可察觉归察觉,齐东珠却并没有想要去求饶的意思。如果不能留在比格阿哥身边儿,她不觉得自己留在宫廷之中有什么意义,而如今无论是四阿哥的父亲还是生母,都已经明确表达出了不会让她继续抚养四阿哥的意思。即便是康熙那边儿能圆融一二,她不觉得德嫔会允许自己继续陪伴比格阿哥。
况且康熙绝对不是什么好说话儿的皇帝。
昨夜与比格胖崽道别后,齐东珠彻夜未眠。她不知道扎进她怀中不肯出来的比格阿哥是否安眠,只知道今早道别时,比格阿哥没有哭闹,只是用一双狗狗眼长久地凝望着她。
比格胖崽变得安静,似乎就像每天送着齐东珠下值去休息的样子,可齐东珠却知道,比格阿哥聪颖,他知道她这一回可能一去不回了。
一夜时间,她想了很多。她知道比格阿哥就算没有她,也会长大成人,在九子夺嫡的惨烈之中,他绝对算是赢家和结局最好的那一个了。即便是没有齐东珠,他依然健壮、强大、成为一个王朝的主人。
而他成为皇帝,失去的那些亲情、温情,或许对于他的所得来说不值一提。他会渐渐变成这个王朝之中的人该有的样子,变成一个手握生杀大权的封建皇帝,也变成齐东珠不愿面对的样子。
可这些对于人和人性来说至关重要的东西,在这个扭曲的时代究竟价值几何呢?它们值得齐东珠和比格胖崽为之争取和努力吗?
如果比格阿哥真的在她的影响下,成为一个在乎人命,懂得尊重百姓、理解苦难的人,他真的还有机会成为一个皇帝,玩弄这个时代的规则,成为最终的赢家吗?
这些,齐东珠都不知道。她只知道除了比格阿哥,没人想让她继续留在比格阿哥身边儿,而她没有能力去对抗这一切,对抗她带来的变动和可能。
“曹寅,我不过是个奶母,早晚有一天会离开四阿哥。如今皇上和德嫔娘娘都已经发话儿,不允我继续照料四阿哥,我又何必留在宫中呢?”
见曹寅皱眉,齐东珠又苦笑道:
“况且皇上昨日看着真的很生气,我真的怵得慌,不敢去见。”
曹寅知道她所说的不敢,不过是懈怠惹麻烦罢了,他从未见过比齐东珠更有胆识和骨气的女子,知道劝她皇上有意宽免是无用的,只好说道:
“皇上…今日心里不平,也是为了昨日仓促发落了你,想来你若是肯去说几句软话儿,兴许就将你继续留在四阿哥身边儿了呢。”
这说法儿听着着实让人心动,虽然齐东珠不太了解康熙,不知道他做不做得出亲口吞回他命令的举动,但为了比格胖崽,她不是不敢去尝试的。
可就在这时,她见到惠妃宫里的大宫女清露带着两个宫女,神色惶急地向齐东珠疾步走来,还未近前就道:
“纳兰姑姑!卫常在难产,娘娘请你去宫中一叙,请您快随我来。”
【📢作者有话说】
女主会奶的第二个崽崽正在投胎的路上。
是的我绕了一大圈,写了一堆别的嫔妃,其实就是想让女主多奶几个崽qaq,比格虽好,但朕也腻了(bushi,狗娃子一只怎么能够呢,什么都吸只会让我营养更均衡!
比格胖崽依然受宠,没吸够呢,不必担忧……
东珠目前还没有什么想改变这个时代的规划和志气,所以有很多忧虑,但她终究会让一切变好,那不能只是让比格胖崽有所改变,她还要尽可能去改变更多的人(和崽)。
第69章 难产
◎封建时期的皇家怎么处理难产,齐东珠并不知道。或许会当作是天命,母子俱亡算是命数不好,或许熬不过生产的母亲会被理所应当的抛弃,当作皇族◎
——
齐东珠当即慌乱了心神, 手脚都有些发虚,但她还是强作镇定,对清露说:
“太医和产婆到了吗?怎么回事?”
她不愿耽搁片刻, 抬步就往延禧宫的方向跑起来,连于曹寅多说一句的时间都没有。而她的举动又是如此违反宫规, 但事急从权, 即便是清露也只是跺了跺脚,向曹寅草草行了一礼, 继而大步跟上了齐东珠。
“太医和产婆早就到了。昨夜,卫常在担心姑姑安危, 在慈宁宫外等了许久, 再加上月份本来也大了,回去便觉得有些不舒服。夜里便发动了起来, 如今已经三个时辰了, 产婆说胎位不正, 怕是…怕是…”
清露惶急的声音在齐东珠耳畔变得万分刺耳, 让她的视线都有些模糊, 心脏都几乎炸裂开来。
母亲生育儿女, 乃是自古以来的生死大关。即便是医疗技术普遍比较发达的现代,女子生育造成的死亡率也高达千分之三, 每两分钟就有一位女性因孕产而亡。而在医疗技术和女性知识都欠缺的古代, 更是犹如一道横亘生死的壁垒。
在惠妃执意要卫双姐孕育龙嗣的初期, 齐东珠就借卫双姐之口,隐晦地劝过惠妃其中风险, 可惠妃作为清朝女性, 对生育之事颇为托大, 并不认为生育造成的风险和损伤是必然的, 而只是觉得那是照顾不周所致。
惠妃笃信以她的身份和地位,一定能照管好卫双姐,不会让卫双姐出了任何差池。亲手抚育一个皇子,将她们的孩子养在膝下的渴望蒙蔽了一切其他忧虑,让惠妃一意孤行。
曹寅见齐东珠莽撞地在宫中跑了起来,当即也有些焦急。他作为前朝臣子,虽然能在内廷行走,但总不该往后宫方向去的。但此刻他却不能让齐东珠再担上一条喧哗后宫,扰乱秩序之罪,便咬了咬牙,举起康熙给他的令牌,跟在了齐东珠和清露身后,对着来往的贵人和奴婢们说道:
“要务在身,请诸位避让!”
有了康熙的令牌的效用,再加之清露这张延禧宫大宫女儿的脸,确实无人阻挠,让齐东珠一路跑进了延禧宫。刚入主殿,她便听闻卫双姐细弱又沙哑的惨呼,当即手指都打起了摆子。
她的行囊早就跑没了影子,不知道落到何处去了,她只能借着衣物的遮掩,和系统换了些止痛药和鸭嘴钳,踹在了怀里。
进入内殿,血腥味儿扑面而来,齐东珠看着产婆刚刚接出来的一盆血水,瞳孔不受控制地紧缩,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儿,血腥味儿一下就蔓延了出来。
卫双姐面色惨白,潮湿的乌发一簇簇贴在她占满了汗水的前额上,漆黑的眼睫也被泪水晕得黏连在一起,一抹晕红缀在眼角,是整张脸上唯一的血色。
殿中,不仅惠妃衣衫不整地守在床塌边儿上,佟佳贵妃和德嫔也在一旁静立。佟贵妃本就身子不好,也被这种情形吓得面色惨白,但是却扶着大宫女儿的手,强撑着不走,只因她身份最高,若是当真出了什么差池,她能主持个局面,也不致于让惠妃一个人担责。
德嫔眉头紧锁,盯着产婆动作,将太医送来的,还滚烫着的汤药端在手上,似乎察觉不到痛似的,只动作平稳地搅动着汤药,想让它凉得更快些。
至于遣人将齐东珠叫来的惠妃,此刻已经仪态尽失,强撑着坐在榻边儿,紧紧拢着卫双姐失去血色的手,眼里神志散乱。她的旗头全乱了,发丝儿凌乱地沾着汗水,贴在她惊慌失措,几乎看上去有几分扭曲的面容上。
她彻彻底底失去了那紫禁城风水培育出来的高贵和体面,钗镮四散之下,她看上去落魄、绝望得让人觉得心惊胆战。
“双姐…”
齐东珠声音虚浮地唤道,手指早就已经打起了摆子。她并不指望卫双姐能听得见,可在她的目光之中,卫双姐缓缓睁开了那双澄澈莹润的琥珀瞳,即便是在这种濒临绝境的时刻,她依旧美得惊人,轻而易举地让光盈满整间笼罩在血腥和阴翳之中的房间。
“东珠,你来啦。”
卫双姐迟缓地眨了眨眼,腹中的剧痛似乎又漫了上来,让她的眉头更深地拢在了一起,将自己蜷缩得更紧,似乎想躲到惠妃怀中去似的。
“娘娘,我好疼,我好疼”
惠妃左侧面颊有些神经质地抽动着,额角的青筋纤毫毕现,可她还是硬生生对着看向她的卫双姐扯出一个笑容,用颤抖的手臂将卫双姐拢进怀里抱紧,像一个濒临绝境的恶徒紧紧搂着自己的珍宝。
任谁都看得出,她们都是强弩之末了。佟佳氏眼眶红了,她轻轻扯了一下德嫔的衣袖,对僵立着不动的德嫔说道:
“玛禄,你也去陪陪双姐。”
德嫔搅动药汁儿的手指一顿,继而轻轻迈开了步子,走到卫双姐的榻前。她手里拿着的是参汤,是用百年老参熬煮的,能给气力衰竭、病入膏肓之人提神儿,让其回光返照的。
这已经不是卫双姐饮下的第一碗参汤了。可上一次没能让她生出皇嗣,反而让她又落了两大盆血水,这一回儿…
德嫔搅动药汁儿的手没有停顿,也没有将药碗递出去。她僵直地站在卫双姐的榻前,居高临下地看着浑身都在发抖,比落水狗更加狼狈的惠妃,和下半身几乎陷在血水之中的卫双姐。
“惠妃娘娘,太医说了,饮了这一碗参汤,便看卫氏自个儿的造化了。”
“滚。”
“娘娘,”
一向极为注重规矩体统的德嫔此刻却没有像往日一样,对着高位嫔妃屈膝行礼,礼数完备,她甚至轻轻提了提唇角,一双黝黑难辨的眸子死死盯着惠妃惨白中几乎透着惊慌的脸,轻声说道:
“娘娘再拖,这大的小的,便要一道死于这延禧宫中了,届时,娘娘准备怎么与皇上交待?”
听闻此话儿,卫双姐蜷缩在胸前的手臂轻轻挣脱了出来,苍白的指尖儿划过身上的锦被,勾住了德嫔的衣角,轻声说道:
“给我吧,玛禄姐姐,谢谢你。”
惠妃浑身上下抖得更加厉害,指骨支棱着,几乎从她的皮囊之中刺出来,她含混地想要开口说话儿,却发现喉咙里堵着热烫的沙子和巨石,让她的声音半点儿都泄不出来,血液反倒先漫出了唇角。
德嫔还是站着没动,亦没有将手中那可能加速卫双姐死亡的参汤递出去,只是将那还冒着热气的参汤拿在手中搅动着,一刻也没停。倒是齐东珠终于从这梦魇一般的情景之中挣脱了出来,几步扑到了卫双姐满布血腥气的榻前:
“双姐,再坚持一下,我看看,我想办法…”
齐东珠的话儿还没说完,声音便也哽咽住了。她并不是妇产科医生,她甚至不是给人治病的医生。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业务水平也很一般的宠物医生。她勉力将眼中积攒着的泪水眨掉,伸出颤抖的手去掀卫双姐身下被鲜血晕湿的布料。
“东珠,太医…太医都说…没法子了,他们要报给皇上,剖开肚子,将皇嗣…”
卫双姐的声音被剧痛折磨得断断续续,而惠妃却像是终于被卫双姐的话儿惊醒了似的,溢出鲜血的唇舌终于又能发出声响:
“不…不!!”
她放下双姐,几乎连滚带爬,不顾丝毫体面地用沾满鲜血的手扼住了齐东珠的手臂:
“东珠!东珠,你救救她,你救救她!你能救双姐,对不对?这肆虐数十年的天花你都有法子防治,双姐只是…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肖想这个孩子,我不要了,我不要了!我只求你救救双姐,你救救双姐吧!”
一宫之主跪伏在齐东珠身前,她那张常年神色倨傲、冷若冰霜的面容此刻全都是濒临崩溃的痛苦。齐东珠悲哀地发现,在卫双姐濒临生死的关头,惠妃大概是想明白了。想明白了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卫双姐能为延禧宫生一个孩子,也不是她有权去抚养栽培一个前途光明的皇子。
她想要的一直都是卫双姐。想要的是和卫双姐长厢厮守。
在卫双姐的生死面前,权位、皇子、野望和体面,她统统可以不要,统统都不重要。
“惠妃娘娘,事关皇家子嗣之事,容不得娘娘左右。想来此刻皇上已经知悉此事,若等一会儿皇上的人来了,便可能带来剖腹取子的命令。”
德嫔声音清冷道。她的目光一次都没有扫向床榻之上的卫双姐,而是紧紧盯着发丝散乱,神色仓皇的惠妃,恍然间,齐东珠似乎能从她眼底瞥见刻骨的憎恨和厌恶。
齐东珠心下一片冰寒刺骨。她怎会不知,对于皇家来说,生产之事从来就不存在什么保大保小。即便是再深受圣宠,尊荣无比的宫妃,在此时也只能有一个结局。
一向要强刻薄的惠妃对德嫔几乎宣之于口的恶意毫不在乎,充耳不闻。她扯着齐东珠的衣袖,似乎是想低声嘱托,但是她的声音颤抖,仍然是刺耳的尖锐:
“救她!东珠,救双姐,不要管别的!”
“娘娘…”
床榻之上,卫双姐虚弱的呼唤声传来,又让惠妃几乎被悲愤蒸干的泪水涌了出来。她没有搭理,只一味看着齐东珠。她眼底有一捧剧烈燃烧着的火,那几乎是以她的生命为柴薪,再多的苦难和悲痛也无法将之浇灭。
齐东珠涩声说了一句“好”。这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齐东珠敢一口应下这谋害皇嗣,大逆不道的恳求了。她用自己也在微微颤抖的手,笃定地捏了捏惠妃冰凉的指尖儿。
封建时期的皇家怎么处理难产,齐东珠并不知道。或许会当作是天命,母子俱亡算是命数不好,或许熬不过生产的母亲会被理所应当的抛弃,当作皇族延续血脉的献祭品,或许生产过后,骨肉分离,不得相见也被看作祖宗礼法,只为防止母族窃国。
但对与齐东珠来说,无论身处何时,身处何处,她都只会做一种选择,那就是拼尽一切保住母亲。
第70章 违逆
◎“惠妃娘娘,奴婢是带了圣上口谕,娘娘何故——啊——”“口谕”二字让惠妃双眸更红,笃信那是让卫双姐毫无尊严,剖开肚腹送死的谕旨。◎
——
对于任何一个受过现代社会文明熏陶, 受过人文教育的人来说,舍大保小、剖腹取子从来都不是一个选项。一个还未落地的胚胎永远不比它的母亲更重要,即便违背这个时代的“礼教”, 违背所谓的皇族“规矩”,惨遭杀身之祸, 齐东珠也绝不会有片刻动摇。
她大概就是这样一个学不乖的人。或许她这辈子都无法学会那些规矩, 顺应这个时代的规则,但那又如何?
在活得潇洒漂亮之前, 总得先做个人吧。既然是人,就别轻而易举地做那些蝇营狗苟、违背本心, 戕害同类, 卑躬屈膝的狗奴才姿态。
齐东珠此时已经想好了,哪怕只有千万分可能, 她也会竭尽所能, 保住卫双姐的命。而后她便会将所有罪责一力担了, 便是粉身碎骨, 在所不惜。
惠妃感受到了齐东珠回握的力度, 喉咙里漫出一点儿古怪的咕哝声, 她似乎想笑,泪却先一步溢出眼眶。她只觉得自己撕裂般的心脏在此刻勉勉强强弥合在了一起, 又开始缓缓地跳动。
只因齐东珠的这一句话儿, 就让她再次燃起了一点儿力量, 支撑她再次站立起来。
齐东珠不再耽搁,扑过去检查卫双姐的情况, 她用厚实的被褥蒙住了自己的脑袋和卫双姐的双腿, 隔绝了他人的视线, 营造了一个满布血腥味儿的空间。
过了片刻, 齐东珠掀开被褥,对已经从地上缓缓爬起来的惠妃等人说道:
“娘娘,能容我单独与卫常在待一会儿吗?”
胎位不正,胎儿身体是横着的,四肢可能卡在了身体里,她需要有空间拿出从系统兑换的助产器具,将胎儿取出来。
惠妃看着卫双姐艰难喘息着的、苍白的面容,最终通红着眼眶,转向了佟佳贵妃。
佟贵妃方才听惠妃大逆不道、越俎代庖地要保大的话儿,已经胆战心惊地抿住了双唇。她作为此时的后宫之主,自然知道此事按照规矩,该是什么处置章程,她坚持在此处逗留,也有劝慰惠妃的意思。
可是当她见形势到了这个地步,心里却莫名有种难言的触动。生产之事乃是女子的生死难关,她也自幼饱读诗书,自然晓得其中凶险。她身子骨弱,这些年入宫一直不孕,她心里其实明白,自个儿要么是怀不上龙嗣,要么就算侥幸怀上了,也难平安生产。
可是佟家人一遍遍催促她诞育皇嗣。一家上下,除了她那混不吝的弟弟隆科多,竟没有一人不因入宫多年无嗣而责怪她侍君不力。
她本早已习惯了。谁家女儿入宫,不希望早日诞下龙嗣,光耀门楣呢?谁又不希望自家女儿获得圣恩,成为儿郎们在朝堂上的助力,使家族兴旺呢?
至于生育时那道女人独自面对的生死关卡,在家族兴衰、皇家荣耀之下,倒显得无关紧要了。
想到这,佟贵妃强撑着因为今日连番惊吓而愈发虚弱的身子,用她一贯温和的声音说道:
“乌雅妹妹,这里血腥气重,你随本宫一道出去等吧。”
乌雅氏动作有些僵硬,转过身向佟佳氏行了一礼。她看也没看惠妃一眼,只上前扶住佟佳氏,缓缓走出了内殿。
惠妃看向榻上呼吸孱弱,几乎晕厥过去的卫双姐,最终强撑起全部的意志,抬步踏出内殿,而此时清露神色惊惶地跑了过来,说道:
“太医带着皇上的人来了,娘娘——恐怕他们要剖腹——”
霎那间,惠妃的眼眸泛出血红。她手上还没有蹭掉的甲套拗断在她鲜血淋漓的掌心,就在清露心中惶急的时候,只见惠妃也不顾带上内殿的门,而是突然抽身扑到博古架旁,取下了一把未开刃的,用作装饰的金刀。
她就在清露受惊尖叫时,用血淋淋的手掌拽着这柄金刀,不顾满身狼狈,旗头撒乱,衣衫上还挂着的血水,径直向殿外走去。
本在外殿呷一口茶水压惊的佟佳氏在清露的惊叫声中抬起眼眸,就看到惠妃双眸渗血,手上拖着把金刀,向殿外候着的太医和皇帝身边儿的奴才走去,当即惊得丢了茶盏,本想要昏厥过去,却不得不拼命眨眼,保持清醒,亲自向惠妃的方向扑过去,嘴里迭声儿地喊:
“花色!你要做什么?魏珠可是皇上的人,花色!”
情急之下,她不慎当着奴才的面儿喊了惠妃的闺名,却全然无法去在意了。本来在她身边儿搀扶的德嫔却不知怎的,手和钢箍一般稳健,也不上前阻挠,佟佳氏仓皇回头,见德嫔神色一如既往的冷淡,看向行径癫狂的惠妃,眼底却带着一丝得逞的恨意。
佟佳氏来不及想更多,只能吩咐身边儿的宫女去拦,延禧宫更是乱成了一锅粥。
“…只要说不出口,就不用接旨了。”
惠妃喃喃低语道,径直走出了外殿,满殿的奴婢竟无一人敢拦。
屋外太医正在讨好地与皇帝身边儿得用的大太监魏珠攀谈,余光突然瞥见了从门内走出一发丝散乱,浑身带血的人影儿来。那太医骇了一跳,反射性地嘟囔道:“哪儿来的疯妇”,便看清了那张脸正是惠妃。
下一瞬,惠妃手上沉重的金刀便伦在了他的脖颈上,将这太医砍得一声惨叫,倒地不起,而惠妃满是血色的眼珠子又死死盯在了魏珠身上。
准确地说,她看的正是魏珠因惊诧万分而张开的嘴。
她不能让魏珠有机会开口。不能让皇帝要舍大保小,剖腹取子的金口玉言被传达。延禧宫不能接旨。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但若是齐东珠此刻看到惠妃的样子,一定会吓得腰麻腿软。
那是一个被逼入绝境的、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才会有的神色。那是被掀开了温良体面的表皮,让骨子里的嗜血肆意蔓延的疯狂神色。
惠妃再次举起了金刀,而延禧宫中跑出来的婢女此刻心神大乱,不顾尊卑,齐身扑到了惠妃背上,企图阻拦自己主子这样疯狂的违逆行径。可她一个大活人压上去,惠妃却岿然不动,连挥着金刀的手都没有一丝停顿和凝滞。
魏珠猝不及防,虽然后退一步,却还是被金刀撞在胸口,当即胸膛涩麻,几乎横空吐出一口血来。他虽然常年御前伺候,但到底只是一个内监,哪儿见过这个场面,当即吓得腿脚酸软,喊冤道:
“惠妃娘娘,奴婢是带了圣上口谕,娘娘何故——啊呀——”
“口谕”二字让惠妃双眸更红,笃信那是让卫双姐毫无尊严,剖开肚腹送死的谕旨。她手上金刀一甩,换了个方向,硬拖着两个抱着她腿脚的婢女上前两步,一刀横打在内监身侧,当即叫魏珠一声惨呼,左半边儿手臂传来裂骨般的痛感,几乎无法挪动。
他带来的两个小太监此刻也吓僵了身子,几乎不敢动了,还是魏珠反应快些,连忙连滚带爬向延禧宫宫门跑去,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这传旨的差事耽搁了也就耽搁了,他伺候皇上多年,和皇上还能说两句求饶的话儿,可如今若是折在延禧宫里,怕是没处给他喊冤去!
内殿之外的诸多响动,齐东珠不是听不到,但她却没有办法分神片刻。
卫双姐的身下还在流血,看这个流血量,恐怕已经超过了800cc,而她的双腿之间还有产婆为了拓宽产道,用剪刀生生剖出的疮口。
齐东珠即便是再没有经验,也不能再等片刻了。她知道,如果康熙下达了要延禧宫“剖腹取子”的口谕,那太医便会毫不犹豫地执行,保全皇嗣,杀死双姐。
而双姐唯一生还的可能,便是齐东珠在那道口谕下达之前,将卫双姐体内的胎儿取出。
是生是死,端看胎儿的造化。
争分夺秒,外殿传来的声音让齐东珠胆战心惊,可她不敢停。她混着参汤,将止痛药给卫双姐喂下去,再用鸭嘴钳拓宽产道,用医用探照灯和手电筒了解了胎儿的位置之后,她便将带着手套,消了毒的医用钳伸入了产道之中。
卫双姐在昏迷之中的痛哼也随着齐东珠的动作而抑止不住,而齐东珠听得心如刀绞,但却要让自己的手没有丁点儿颤抖。她轻声哼着令人心安的韵律,重复着几个安抚的词语。
可她在摸清胎儿形状的那一刻,对系统破口大骂,一反常态地用了好几个脏字。
“你疯了吗!这摸起来根本不是个人形,都到生死关头了,你不要再篡改我的五感和认知了!”
系统回答了些什么,她在极度紧张之中,根本听不清楚。她只摸出了这胎儿的体态,知道产婆为什么毫无办法了。只因这胎儿的前肢和头肩卡在了产道里,卡得太死,若是生拉硬拽,一定会将卫双姐的内脏一道拖拽出来。
齐东珠立刻就决定用产钳夹断胎儿的一条前肢的骨头,将胎儿取出。她不再跟系统争吵和发脾气,而是全神贯注地寻找施力点。
实话实说,作为一个宠物医生,她给猫猫狗狗接生过不少次,给人还是头一遭。这手下摸到一只长着尾巴的胎儿,哪怕心里知道那是个人类胎儿,但这样虚假的触感还是让她心理压力减少不少。
她心里对着未出世的幼崽道一声对不起,下狠手夹断了他的前肢,又竭尽所能推动双姐的肚腹,将胎儿摆成了顺产位。昨晚这一切,她向殿外大喊,叫产婆来帮忙,将那半凉的参汤给双姐喂下大半,勉强唤回了她的神智。
“双姐,双姐!你听我说。”
等卫双姐那双涣散了的琥珀瞳再次聚焦,齐东珠哽咽着说道:
“胎儿不出来,我也保不住你,你再用力最后一次,把它生出来,好吗?你信我一次,你们都能平平安安的。”
这时,惠妃已经扔了那柄沾染着她自己鲜血的金刀,闻声跨入了内殿,像是一头嗜血的母兽,浑身上下都是尖刺。她听到齐东珠的话儿,脸上的狰狞扭曲成一种狂喜。她扑到卫双姐的榻边儿,嘶声说道:
“一定会平安的,双姐,你一定会平安的…”
齐东珠也不再耽搁,和产婆一道架起了卫双姐的双腿,看着随着产道的蠕动,鲜血再次蔓延出来。
第71章 萨摩
◎他雪白毛毛上的血水已经被揩干净了,白色的胎毛不长,覆盖在他萌萌的小脸儿上,两只小巧的粉白耳朵软趴趴地搭在头顶,黑鼻头周围透出一点儿粉◎
——
卫常在生了, 是个小阿哥。
延禧宫上下却没有半分喜意。方才惠妃疯狂的忤逆行径被众人看在眼里,殿里殿外都是一片狼藉,大家人心惶惶, 等待皇帝的盛怒和发落。
更何况,这刚出生的小阿哥, 还是折了一条胳膊才出来的。和成嫔那跛了一条腿, 被皇帝有意出继的七阿哥没什么两样,甚至比七阿哥的跛足还要明显得多。
惠妃劫后余生地跪在床边儿, 揽着因为过于疲惫而昏睡过去的卫双姐,还在偶尔打着激灵, 丝毫不能出来主持局面。
身娇体软、面白气虚的佟贵妃迫不得已, 站了出来,吩咐德嫔派人给各宫传喜讯。德嫔领命而去, 而佟佳氏硬是赖在了延禧宫中, 坐下来好好喝了一杯茶水, 方才让她苍白的脸恢复了一点儿血色。
景仁宫的大宫女频频暗示自家主子, 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 却奈何她家主子是宫里上下人尽皆知的老好人, 就明知这是一滩浑水,也偏要掺合一脚, 上赶着面对皇上即将到来的怒火。
佟贵妃今日已经被折腾的病体有些难捱, 但她却硬撑着坐在此处, 不过是想在皇帝或者太后的人到来后说上几句话儿,为惠妃等人求一句情。
她是皇上的表妹, 皇上对她总是要讲几分情面的。在卫常在分娩时, 她在延禧宫是份位最高的, 本也该是她拿主意。这行八的小阿哥如今刚生下来, 便折了胳膊一事,实在说不过去,但是这母子均安,无人伤亡,就算是有损伤皇子的罪责,也总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全发落在惠妃等人身上。
让德嫔迅速将喜讯传出,也是为了让各宫那些窥探的视线消停些。延禧宫得子,这本是好事,也是为皇家繁育子嗣的功劳,若是揪住其他细枝末节落井下石,小心得不偿失。
清露抱着哭声嘤嘤的小阿哥,轻轻走到惠妃身边儿,想要唤回主子神志。今日动荡不堪,清露知道延禧宫恐怕是难逃皇上怒火,只盼着佟佳氏先挡上一挡。但要是当真要应对,还得惠妃自己个儿立起来才行。
她们需要自己的主子恢复往日冷静、果决的模样,像往日一般带领延禧宫渡过难关。刚刚落地的八阿哥,也需要人照顾。
可惠妃自打八阿哥出生后,便一眼没有看这个她盼了千万遍的皇子。她像是大彻大悟了,只痴看卫双姐那疲惫苍白的脸。内殿安静片刻,她将卫双姐因为失血而有些凉的手塞回了被褥,站起了身,面儿上已经恢复了她惯有的从容冷静。
“东珠,”
她哑声唤了一声正在埋首为卫双姐缝合伤口的齐东珠。齐东珠的废物系统兑换不了医用高浓度麻醉药,只能弄来一些镇痛的药水,被齐东珠避开旁人,涂抹在了卫双姐的疮口四周。她将疮口消毒,慢慢缝合起来。
“嗯?”
齐东珠忙得不抬眼,只全神贯注地盯着慢慢收拢地疮口,一副身无旁骛、并不忧虑的模样。她这副一成不变却格外让人心生安宁的样子让惠妃在延绵不断的余悸之中,对她露出了一点儿笑意,轻声说道:
“今日多谢你,东珠。来日如有机会,延禧宫必将重谢你救命之恩。清露,你叫人去取本宫的出宫令牌来,送东珠出宫。”
齐东珠懵懵地抬起脸来,旋即明白了惠妃此举的含义。她是为了让自己避开之后会降临在延禧宫的血雨腥风。这让齐东珠多少有些触动,张了张嘴,却已是没有说些什么。
惠妃这才垂眼看了一眼嘤嘤哭泣的八阿哥,询问清露道:
“西四所来的奶母到了嘛?把八阿哥送过去吧。他手臂弯折一事,就说是先天造成,不必隐瞒。明日召太医来看一眼。”
这话儿一出,齐东珠当即打了个激灵,连忙掏出剪刀,将打上医用结的线剪断,说道:
“娘娘,八阿哥的手是我拗断的,我能给他接回去!”
这倒不假。幼崽骨头虽然脆弱,但恢复能力却不知比成人高出多少。齐东珠虽然为了保护母体,拗断了幼崽的前肢,但她下手用了巧劲儿,断口处干脆利索,想来骨头再长合也是很轻易的事。
说着,齐东珠爬了起来,去瞅清露怀里抱着的萨摩耶幼崽。是的,卫双姐生下的皇子在齐东珠看来是个通体雪白,爪爪长着黑色肉垫的萨摩耶。此刻小萨摩耶眼睛还没有睁开,因为齐东珠方才的“残暴”举动,四只小爪爪蜷缩在一起,一个前肢歪歪斜斜地耷拉着,看起来格外可怜。
他雪白毛毛上的血水已经被揩干净了,白色的胎毛不长,覆盖在他萌萌的小脸儿上,两只小巧的粉白耳朵软趴趴地搭在头顶,黑鼻头周围透出一点儿粉白的颜色。
萨摩耶生着一副老天爷赏饭吃的萌煞人的长相。齐东珠看见毛团子就拔不开脚的老毛病又犯了,心里又爱又怜,拗断狗崽崽小爪爪的愧疚感此刻汹涌地蔓延出来,让齐东珠的心好一阵酸痛。
受了蛊惑的齐东珠走上前,将毛发还湿漉漉的萨摩耶崽搂紧了怀里,用手托住了他被强行折断的小爪子,又爱怜又惭愧地盯着这孱弱的小崽,满心都是补偿这个小毛崽的念头。
过了好一会儿,齐东珠那被毛绒绒蒙蔽,变成一团浆糊的大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卫双姐生下的,在康熙的儿子们之中排行第八。
正式日后九子夺嫡中使太子二废的关键人物,雍正即位前后的头号政敌,被康熙朝的满朝文武争相举荐为储的八阿哥胤禩。
齐东珠抱着毛崽崽的手微妙地僵硬了一瞬,额角滑下两滴冷汗。她刚才可是亲手把比格阿哥未来政敌的爪子拗断了,可她真的不是有意的!
这萨摩耶阿哥本该顺顺利利降生,母子平安,却因为昨日寿宴的意外,让双姐为齐东珠担忧太久,甚至导致了这场不顺的生产。这让齐东珠心中更加愧疚,抱着细声细气哭着的萨摩耶阿哥不肯撒手了。
“那感情好。”
到底是双姐的孩子,若是能健全,惠妃自然是欣喜的。可旋即她蹙起了眉,轻声纠正道:
“可这处断臂就是天生所致,并非东珠所为,记住了吗?若一会儿皇上派人降责,切不可照实说。”
“哦,哦好的。”
齐东珠看了看萨摩耶阿哥那一看就是人为拗断的,弯折得干净利落的前爪,心下怀疑先天残疾这种说法儿能否被采信。且古代人讲究一个顺应天意,上天注定,这若是一个阿哥生来有疾,那本身就会给这个阿哥蒙上一层缺陷的阴影。
这日后莫说是问鼎大位,恐怕和夺嫡决赛圈都无缘了吧!
可是八阿哥注定不是那场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的赢家,若是此刻因为这种事儿退出决赛圈,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齐东珠的脑袋隐隐作痛。她本就是一个相对简单的人,从来没有过于复杂曲折的心思,如今让她去思考这些关乎改变历史、福祸相依的哲学问题,大脑当即就是一阵嗡嗡作响。而就在这时,殿外突然传来一声:
“皇上驾到——”
惠妃神色一沉,显然没成想皇帝会如此盛怒,到了亲临血房的程度。一般为皇家有子嗣诞生,因为刚生下来的幼儿夭折率太高,皇上一般会在两三日后,待孩子立住了,方才会往见。
这也还是在生育的皇妃较为受宠的境遇下。像卫双姐这样,从孕子到生育都没得什么晋升的小常在,显然不会有人料到康熙会亲至。
而今皇帝骤然亲临,恐怕只能是因为怒火攻心,前来问责了。
不过惠妃到底久居高位,沉得住气。她叫清露快手快脚地为她整理了旗头,又换了一件外袍,立刻起身出去接驾了。
“若无意外,你和双姐皆不要露面。”
踏出内殿之前,她嘱咐了齐东珠一句,让握着萨摩耶阿哥的小断爪,手足无措的齐东珠呐呐应声。
康熙此刻正大跨步踏进了延禧宫中。他确实怒火中烧,原因却和众人所猜不尽相同。
早些时候,他看着魏珠满身狼狈地逃回乾清宫,一声迭着一声地诉着委屈,隐晦地告着惠妃不尊圣旨,忤逆圣上的状。
康熙看着魏珠满身狼狈,觉得有些不明觉厉,甚至觉得有些好笑,反复问那是否是惠妃亲自动的手,用的什么将几个大男人骇得屁滚尿流。康熙和惠妃多年情谊,对她很是有几分了解,知道她性子直爽,冲动率性,却绝不是残暴之人,可他却是想不明白惠妃为何今日如此失态。
不过想来,延禧宫今日遭逢大事,魏珠若是在惠妃面前摆了御使的谱,激起了惠妃的脾气,遭人教训也是应该的。康熙护短,不会因为这点子事儿责难他的嫔妃,当即便可有可无地对魏珠说道:
“挨了打便去养养,甭在朕跟前显眼。对了,朕的旨意传到了吗?”
等到魏珠支支吾吾地说“没有,娘娘上来就打”时,康熙的眉头才紧紧皱了起来。他挥退魏珠,越想越不对劲儿起来。
听闻延禧宫卫氏难产,康熙便派了太医过去,不多时太医回报难产,是否要剖腹取子,康熙心下不满,只觉得太医行医手段没见高杆,行事作风未免太有伤天合,便派了魏珠去延禧宫传旨,让延禧宫的太医竭尽全力保全母子平安。
可谁知这旨意根本没传进延禧宫中,惠妃究竟是为何行径荒唐,驱赶魏珠?这绝不像是她会做出的事儿。
康熙心浮气躁,勉强批了几本折子,正准备再派人去延禧宫探探,永和宫那边儿的人传来了消息,说是卫氏诞下小阿哥,母子均安。
康熙得子,内心当然乐见,虽然听闻八皇子手好像是有疾,但总归是没有伤亡,便是宫里的喜事。
可等康熙动了几筷子午膳,他却突然想明白了惠妃那不着边际的举动可能代表的含义,当即勃然大怒,狠狠摔了手中的金玉筷子,饭都吃不下一口,跨步就向延禧宫赶去。
乌拉那拉·花色真是好胆!延禧宫真是好胆!防人防到朕头上来了,觉得朕会下旨让卫常在剖腹取子,做那罔顾性命,有伤天合的昏君!
真是岂有此理!
第72章 责问
◎萨摩耶崽在断骨的痛楚之中小声哼哼着,不记仇地将还湿漉漉的小毛脸儿贴在了齐东珠的手指上,用能活动的小白爪子揽在怀里。“嘤。”◎
——
齐东珠有些惊慌失措地看着延禧宫的主心骨儿惠妃出去直面康熙的怒火, 这回儿心下才后知后觉地涌起一阵惧怕。
她们今儿个好像确实干了不少“大事”,随便哪样拿出去,都能让宫中女眷和奴才臣属议论好久了。若是康熙要亲自来一桩桩、一件件地跟延禧宫清算, 估计即便是佟贵妃的身份和面子都押上去,也不一定好用。
齐东珠叹了一口气, 说后悔是绝对谈不上的。她是个成年人了, 做的事情又没有违背她一直以来坚守的本心,虽然不觉得有什么值得称道的, 但她至少对得起自己的本心。
她抱着刚出生没多久的萨摩耶幼崽坐在了双姐榻边儿脚凳上。萨摩耶崽在出生时就遭到齐东珠的重创,此刻还没缓过劲儿来, 张着粉嫩的小嘴儿, 嘤嘤哭泣着,唤回了齐东珠的神智。
刚出生的萨摩耶崽崽白色的毛发还贴在暖烘烘的身子上, 白里透着粉, 两只又小又粉的耳朵贴在脑壳上, 不仔细瞧根本瞧不见。眯着眼睛啜泣的小狗崽像极了圆滚滚胖乎乎的海豹幼崽, 又奶又惹人怜爱。
齐东珠被眼前嘤嘤哭泣的小崽触动了某根神经, 当下也不记得门外紧张的局势了, 扒开了自己的前襟,跟系统兑换了背带式奶瓶和乳汁, 充满爱怜地将奶嘴儿塞进了小狗狗粉嫩的小嘴儿里。
因为疼痛而嘤嘤哭泣的小萨摩耶被塞了奶嘴儿, 凭借着哺乳动物幼崽为数不多的本能, 当机立断地嘬了两口,从小黑鼻头里溢出一点儿撒娇般地哼唧, 可旋即那点儿奶呼呼的哼唧声也消失了。身体绵软、白□□粉的小狗崽拼尽全力, 拼命嘬弄起香甜的乳汁, 用力到小毛脸儿上的白色胎毛都在轻轻颤动。
“慢点儿, 宝贝。”
齐东珠怕他呛着,不得不把他抱远一点儿,可是刚出生的白色小狗崽对于奶水有一种执着的渴求,包在襁褓里的小身子拼命往齐东珠怀里挤,颇有一种契而不舍的劲头。
齐东珠被他萌得心都要化了,忍不住用手指去捋他额上湿漉漉的白色毛毛,还悄悄戳了戳他软塌塌,嫩乎乎的粉色小耳朵。
萨摩耶崽崽颤了颤小肚子,喝奶喝得浑然忘我,直到齐东珠见他肚子鼓鼓,把奶嘴儿从他嘴里夺回来,他才伸出一截儿沾着奶水的淡粉色舌头,舔了舔他白里透着粉的小毛嘴。
“咿呀——”
萨摩耶阿哥小声嘤嘤,齐东珠一边拢着衣襟,一边轻哼着应和。她爱怜地摸了摸萨摩耶阿哥鼓起来的小肚子,用襁褓里的小褥子轻轻固定住他断掉的小爪爪。
如今萨摩耶幼崽刚刚出生,她肯定是不敢在他身上用那些止痛或者麻醉的药品的,这样的断骨之痛也只能让这个刚刚落地的小崽生生捱过去。
小萨摩耶痛得直打哆嗦,齐东珠柔声哄着,手下的动作却是一点儿都不敢停顿。幼崽刚来这个世界,动作虽然做不了太多,但是不知道轻重,她不能让萨摩耶小崽抻爪爪的时候加重痛苦和撕裂,只能先将断骨草草固定,等萨摩耶崽吃上几顿奶水,稍微回过劲儿来,再抓紧时间寻医者将他的断骨接好。
幼崽脆弱,但也坚韧。比起更加强壮的成年人来说,幼崽的恢复力极强,即便是伤筋动骨,也会比成年人恢复得要快。可齐东珠却还是难以安心,毕竟萨摩耶阿哥的伤是齐东珠亲手造成的,况且古代缺医少药,一场风寒都能要了人命的时代,这断骨能不能完全长好,若是长好又是否能和常人一样使用,也依然是个问题。
满心的放不下,齐东珠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两天实在是太漫长了,长到齐东珠如今满心都是疲惫。她本在宫中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还无法照顾好自己的比格胖崽,可双姐又出了这样的差池,在她的手里诞下了一个本应康健的萨摩耶崽崽,又让齐东珠的心多了一层枷锁。
她怎么割舍得了?双姐是她真心相交的好友,萨摩耶阿哥的断骨又是她亲手造成,如今这对儿母子一个满面苍白地躺在榻上昏睡,一个孱弱地用唯一一只完好的小白爪爪搂着自己的手指嘤嘤不停,她还如何能心无旁骛地走出那道宫门?
齐东珠内心苦处,她怀里的萨摩耶阿哥却是体会不到的。粉白的幼崽被齐东珠弄痛,娇气得嘤嘤叫个不停,还从没睁开的小狗眼的缝隙里挤出两滴晶莹的眼泪,让齐东珠的心都跟着揪痛起来。可幼崽精力到底有限,好容易从生死中挣扎出来,又用吃奶的劲儿吸足了奶水,萨摩耶崽在断骨的痛楚之中小声哼哼着,不记仇地将还湿漉漉的小毛脸儿贴在了齐东珠的手指上,用能活动的小白爪子揽在怀里。
“嘤。”
萨摩耶阿哥啜泣一声,耸了耸黑乎乎湿漉漉的小鼻头,搂着齐东珠的手指不动了。齐东珠当场为他融化了一颗心脏,没忍住罪恶的念头,将唇贴在了他覆盖着软塌塌细白毛发的脑壳上亲了又亲,还将鼻子埋进去洗了一口奶耶的毛耳朵。
被萨摩耶幼崽毫不记仇的贴贴治愈了,齐东珠慢慢吐出一口气,将胸中蔓延不去的担忧和不舍先短暂放到一旁。她其实知道,在这个官大一级压死人,全天下都上赶着做皇帝的奴才的时代,很多事情光是她心怀忧虑,也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她能做的,只能是先静观其变,走一步看一步了。
而此时,内殿闭合的门外,传来了影影绰绰的交谈声。
——
康熙带着满腔的火气,大步迈进了延禧宫主殿,迎面先撞上的是苍白着一张脸,对他屈膝福身的佟佳氏。
这让康熙的怒容迫不得已地一敛,一张脸却还是冰寒无比。他倒是没想到表妹佟佳氏也在此处,若是这样,那岂不是佟佳·婉儿也对乌拉那拉·花色的行径知情?!
想到此处,康熙气得脑中嗡嗡作响,常年在外跑马而晒成麦色的脸泛出了红色。他看着佟佳氏对他露出的温柔笑容,碍于她的病体,勉力克制,呼出的气息都带着颤抖,让离他不愿的梁九功听得额头直冒冷汗。
佟佳氏温温柔柔的目光扫过康熙的面色,又扫过梁九功战战兢兢、冷汗直流的脸,柔声说道:
“嫔妾给皇上表哥请安。”
康熙冷哼一声,沉声问道:
“你几时到的?”
佟佳氏身后的大宫女扶着她的手都打起了摆子,腿也软了,心里埋怨自家主子偏要趟这滩浑水,这回儿若是被皇上知道,自家主子一直在此处,也没阻拦惠妃那大逆不道的行径,那真是冤死景仁宫了!
她们延禧宫这点儿烂事儿,凭什么要她们景仁宫来背锅?包衣奴才生个不知道能不能立住的病崽子,反倒带累了金尊玉贵的贵妃娘娘,岂不是可笑!
宫女手不稳,佟佳氏便也不再依靠她相扶的手,独自柔弱地立在那里,维持着福身的动作。她是百病缠身不假,却并不是连站都站不起了。
“嫔妾早上便到了,产房凶险,惠妃姐姐更是劳累,未能及时出来迎驾,还请皇上海涵。”
“呵。”
康熙怒极反笑,见她这副随时可能歪倒在地的模样,便觉得心烦,烦躁道:
“你起来。你若无事,就回景仁宫歇着吧。”
他胸中的怒火愈演愈烈,却也知道不能对佟佳氏发火儿。花色什么性子他也是清楚的,虽然没见过花色在他面前变色,但他也知道花色骨子里就是个倔骨头,若是执意要做什么,还真不是佟佳氏这样病歪歪的身子能拦得住的。
但若是说佟佳氏在此待了这么久,一直被乌拉那拉氏压制着,没半点儿机会给他传个话儿,他也是半点儿不信的!和着这些女人,甭管是他的母族表妹还是为他孕育了皇长子的妃嫔,一个个儿都尽把他往歪处想!?
真是岂有此理,反了天了!
康熙不便继续往下想,否则他便是连佟佳氏,都想与之大吵一架。但若这样,明日消息传开,更没脸儿的不一定是谁呢。他堂堂一个皇帝,总不能一日之间与两位高位宫妃闹翻了脸。
可他还是越想越气,连佟佳氏都不想多看一眼,可偏偏佟佳氏温和的声音再度传了过来:
“皇上可是为了惠妃姐姐错打内监之事来的?”
只这一句话儿,便充分起到了火上浇油的效果,康熙猛地转过身,目光直直锁住身段柔美的佟佳氏,见她眉目低垂,面目一如既往地温柔平和:
“皇上也知道,今日延禧宫出了这样的乱局,花色实在是左右支绌,无力应付,情急之下打发了皇上身边儿伺候的老奴,实在是她的不是。也幸亏没见血,回头嫔妾赏魏公公些财物,想来魏公公也不会计较。”
佟佳氏其实心里明白,皇上发怒八成是为了皇嗣安危和延禧宫不尊口谕之事,在今日延禧宫惹上的诸多麻烦里,魏珠挨了打可是最不足挂齿的一件事儿。
魏珠虽然是贴身伺候皇帝的太监,但到底也只是皇家的奴才。入了玉碟的女子是皇族中人,莫说是没见血地殴打个太监出气,便是真打杀了,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事儿。
唯一麻烦的,便是魏珠当时是带着皇上口谕来到的延禧宫。驳了皇上的口谕,便是驳了皇上的脸面,那是断断说不过去的。这罪若是能不认,便一定要轻描淡写地模糊掉。
“和着你也觉得,朕是为了一个奴才来延禧宫的?”
这回儿,康熙的怒气可谓直接烧到了头顶,也顾不得叫佟佳氏离开了,反倒是面向她责问道。而正在此刻,惠妃披着换好的外袍,匆匆擦掉了脸上和手上沾着的血水,踩着一双鞋底被鲜血染红的花盆底走了进来。
第73章 误解
◎刚迈过门槛儿,康熙便和坐在榻边儿的齐东珠对上了视线。◎
——
“嫔妾给皇上请安。”
“好, 你来得正好。花色,朕只问你,今日你何故殴打魏珠?”
佟佳贵妃的身子轻轻摇晃了一下, 吸引到了惠妃的注意,她轻轻瞥了一眼佟佳氏的面色, 便垂下眸子, 声音清冷地回道:
“回皇上的话儿,今日延禧宫遭逢大事, 上下动乱,是嫔妾治宫不严所致。殴打魏公公一事, 嫔妾一力担责——”
就在此刻, 佟佳贵妃突然抬起了帕子,像是控制不住般, 轻声对着帕子咳嗽了两下。此刻她已经听出来, 康熙绝对不是为了惠妃殴打魏珠之事大动干戈, 而惠妃若是为此事担责, 怕还会显得皇上面色无光, 为了一个奴才将责自己的妃子。
惠妃当然不是愚钝之人, 更与佟佳贵妃共同治宫多年,彼此十分熟稔, 当即眉目一转, 改了口风:
“——没能聆听魏公公带来的皇上口谕, 是嫔妾之过,所幸现在母子均安, 是后宫的福气, 皇上的福气。至于魏珠一言语放肆的奴婢, 为皇上传个话儿还扭扭捏捏, 不肯明言,被嫔妾教训只会抱头鼠窜,忒上不了台面,打便打了,皇上若真为了这点子小事儿罚嫔妾,嫔妾也认了。”
佟贵妃见惠妃一如既往地聪慧敏锐,便又慢悠悠地放下了手上的帕子。然而康熙久经朝政,往日与臣子们制衡博弈也就罢了,如今身在后宫,如何看不出佟佳氏和乌拉那拉氏之间的伎俩?
往日里不见比朝臣更能勾心斗角,但凡有点儿心机聪明,全用来对付朕了!
他不再看脸上透着一点儿倔意和委屈,看似低眉顺目认罪实则看不出一丝破绽的惠妃,而是转头逼视着佟佳氏。佟佳氏到底入宫晚些,虽然与他有表兄妹之情,但是出身高贵,脸皮颇薄,比惠妃那混不吝要青涩太多,没过几息,苍白的脸色有些发红了。
“皇上要罚便罚嫔妾便是,佟佳妹妹身子骨本就弱些,今日延禧宫乱局幸得她来帮衬,此刻想必是累得紧了,嫔妾心中委实不安。”
惠妃开口说着,佟佳氏便轻轻晃了晃身子,从唇角扯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垂下脸对康熙温婉道:
“能帮到皇上和姐姐,嫔妾心下欢喜都来不及呢。”
她们二人左一句右一句,便将康熙挤兑的无话可说,明明带着满腔怒气前来问罪,但若是在这种和声细语面前咄咄逼人,怒斥起来,倒显得他成了最没理儿的那个!
康熙不用想也知道,惠妃这是开口提醒佟佳氏利用病体脱身呢。若是他现在发起火来,不过两息佟佳氏便会昏倒在地,届时皇上怒斥佟贵妃,致使佟贵妃病体不安,昏厥倒地的消息肯定在六宫上下穿个遍,怕是佟家和太皇太后都要过问的,他的脸往哪儿搁!
“你若身子不适,便回景仁宫去!”
康熙语气不善,盯着佟佳氏说道,果真见那佟佳氏白着一张脸儿,轻轻抬眼,目光盈盈地看了一眼他,又扫过了一旁的惠妃。
皇帝亲口发话儿,她总没有赖着不走的道理,便也只能对康熙轻轻福身,叹了一口气,由宫女扶着出门去了。
希望延禧宫能捱过这一遭吧。既然惠妃已经回过了神,以她的心智,想来能将皇上的怒火平息下来。
佟贵妃自然是万分信任惠妃的本事的,倒是今早见到惠妃那浑身浴血,衣衫不整,面容慌乱的模样,才是被骇了一跳,惶惶不安许久。
见佟佳氏慢悠悠、一步三颤地走出了门,康熙才堪堪收回了酷烈的目光,转而去盯着惠妃。他往日怎不知道,佟佳氏这张温柔贤淑,和善美貌的面容竟看着如此可恶。
而至于惠妃——
康熙磨了磨牙,冷声问道:
“奴才办差不力,朕的口谕爱妃没接到,便也罢了,如今事态都已经平息了,爱妃就不好奇朕的口谕究竟是何吗?”
听皇上的语气,惠妃就知晓他的火气还没有消下去,反而愈演愈烈了。据她所知,康熙并不是一个将心思藏得很深的人。虽然作为帝王,心思肯定不能浮于表面,任由奴才臣属随便翻阅,但康熙处事作风也并不拖泥带水,待人接物也算得上直接坦荡。
可若是让他在心中压着火儿的情况下,还一口一个“爱妃”,那便一定是很难善了了。
心下虽然有数,但是惠妃心中又怎会平静,怎么没有火气?她今天眼睁睁看着她自个儿的心尖儿上的人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而眼前的男人却满心都是祖宗礼法,让那阉奴来传戕害双姐的口谕。
她怎能不恨?
一个靠着皇帝恩宠过活的宫妃本是不会恨的,但是乌拉那拉·花色会恨。惠妃只觉得倦怠极了,也厌憎极了。她其实想问问康熙,这些年为了皇族生育子嗣的女人死了多少了,活下来的皇嗣还不够多吗?
到底什么样的血脉,才会永无止息地吞噬一条条鲜活的女人的性命?这样的血脉,难道不恶心么?
她一时没有回答,只露出了她惯常用来面对皇帝的温柔面目,提起桌上的茶壶,亲手为康熙斟了一杯茶。那茶本是宫人方才为佟贵妃奉上的茶水,如今,只能说是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了,但惠妃却像是毫无察觉一般,为康熙斟了满杯。
康熙倒也接了过来,只是仍然面目阴沉地看着她,直到她缓缓开口道:
“嫔妾当时一时气急,压根儿没往深处想,如今想来,怕是为了卫氏难产一事吧?皇上百忙之中还能关怀后宫女子生育之事,嫔妾感怀万分,在此替卫氏谢皇上隆恩。”
“呵,”
康熙阴沉着脸啜了一口冷茶,也对冰凉的茶水一无所觉,冷笑道:
“隆恩?当真如此么,若是按照祖宗章法办事儿,你等要如何谢朕的隆恩?”
康熙眼见着惠妃的眸光之中闪过极深的厉色,继而被她低垂的眼睫收敛了回去,什么东西啪嗒滴落在了桌面儿上,康熙凝目去看,发现那是惠妃的血。
她手上有几道极深的伤口,像是甲套在掌心拗断了,甲套上的金粉还落在裸露的血肉之中。血水滴落下来,她很快便将手指收拢,拢住了继续滑落的血水,宛若平常地侍立一旁。
康熙只觉得刚下肚的茶水凉得让人觉得恶心。他腾地站起了身,将茶杯掷在了地上。他怎么能没注意到,惠妃手里渗着血,递给他的茶杯上却没有半点儿血色,靛蓝色的瓷器洁净如新。
他一时竟觉得有些许疲惫,一个个都该是他贴心人的宫妃,竟防备谨慎至此。他不觉得自己亏待了自己的妃子,实际上,他比他父皇福临做得好太多了。
他的母妃佟妃不过一庶妃,得了福临的短暂宠爱,诞下子嗣后,不仅康熙打小被赶出宫去,和外祖母一起住,镇日在街上厮混也无人教导,就连失宠的佟妃也在不久后被福临赶出了宫。
母亲在宫中被排挤,被皇帝慢待,落下了一身病痛,被逐出宫后更是一病不起。他眼看着母亲一日虚弱过一日,直到太皇太后将他和母妃再次接进宫,才有了点儿生在皇家,受到族人庇佑的感觉。
而他的父亲如此不喜他,甚至动过传位岳乐的念头。
他亲政后,不愿让自己的妃子重蹈先帝嫔妃的覆辙,也不想让自己的子嗣沦落他当时的境遇。他虽然不喜卫氏,但卫氏为他怀胎八月,他心里怎么会没有半点儿感情?难道在所有人看来,他不过活成了祖宗礼法的傀儡,活成了他父亲福临的模样,活成了不顾自己嫔妃安稳,为了子嗣生剖活人肚腹的冷血无情之人?
康熙觉得厌倦。他本意并非如此,气势汹汹前来问罪,却也等不来一句真心实意的话语,得来的只有防备和拘谨。
“你心里有主意得很,朕的旨意当真重要么?滚下去。”
听到此处,以惠妃的心智自然猜出了皇帝的旨意怕并非是她们所想那般。她眼底的憎恶散了许多,心念电转,想通了康熙的怒意究竟来自哪里。
“嫔妾今儿当真是吓坏了。”
通晓了其中关节,惠妃的声音柔和下来。她摊开手掌,露出了还翻着粉肉,渗着血水的伤口,轻轻用丝帕揩着伤口四周的血浆。
“血房实在凶险,嫔妾即便是自个儿也生育过,但总没看过旁人踏这鬼门关,吓得六神无主了。幸好嫔妾的天还没塌,有皇帝真龙庇佑,善心相护,卫氏和嫔妾才能脱了苦海。嫔妾实在感念皇上恩德。”
“得了。”
康熙知道她满嘴没一句实话儿,也就听上去中听罢了:
“朕当日给你这个’惠’字封号怕是选错了,温良大方之贤罕见,巧言令色之慧倒是不缺。就该封你‘慧’字才是。下去收拾你的手吧,朕去看八阿哥。”
惠妃遭了贬损,却面露喜色,知道今日这桩事儿算是揭过了。她不是不知进退之人,虽然康熙此刻是把火儿压了下去,但这火儿并不会消失,只因一国之君被误解岂能是小事。今日之事确实是她做得不对,想来日后还得找个法子找补才是。
这么想着,惠妃却看到康熙面色不耐,拔步亲自在延禧宫奴才战战兢兢地指引下,向八阿哥所在的内殿走去了。
惠妃陡然想到八阿哥那根被折断的手臂,而罪魁祸首齐东珠还在内殿躲着,当即头上也见了汗,明知此刻该按照皇令退避下去,却还是硬生生调转脚步上前,请道:
“皇上,前面是血房,不太吉利,嫔妾去将八阿哥抱出来给您——”
若是往日,康熙也不至于擅闯自己妃子的内殿,可是此刻他最是看不惯惠妃这样,见她如此便知肯定还有事儿隐瞒不报,当即冷哼一声,当着惠妃的面儿,亲自推开了门,率先迈步走了进去。
刚迈过门槛儿,康熙便和坐在榻边儿的齐东珠对上了视线。
第74章 请罪
◎“卫氏育子有功,晋封贵人,赐号’良’。八阿哥右臂有疾一事,先密不外传,如宫中有多言者,没收财物,逐出宫去。”“过几日,朕诏教士◎
——
齐东珠在内殿之中抱着吃饱后抽抽嗒嗒地昏睡过去的萨摩耶阿哥出起了神, 继而竖起耳朵去听外殿影影绰绰的声响。
可是紫禁城建筑的隔音还不差,特别是一宫主位的寝宫,那更是陈设雅致, 环境清幽,即便是此刻房内还有一股子弥漫不去的血腥气味儿, 也依旧是个宁静的好去处。
这旁人都百般羡慕的安寝环境此刻可是难煞了齐东珠, 若不是她怀里抱着刚刚昏睡过去的小萨摩耶,能急得抓耳挠腮。她单手稳稳抱着暖烘烘的小毛崽, 在不打扰小毛崽的情况下尽可能地往门边儿贴,想要听清楚外殿发生的对话。
顺着一点儿门缝儿和门上细帘的缝隙, 她听到康熙的低沉的声音, 却有些分辨不清他说了些什么,倒是佟贵妃和惠妃的声音带着女子特有的高昂音调, 反倒是隐约入耳。
但后宫女子的说话儿方式, 齐东珠可是听不太习惯的, 半天儿也没有分析出什么道道, 倒是康熙将茶盏置于地面那一声, 让齐东珠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即心下一沉,觉得这皇帝果然情绪不稳定, 发火儿了。
佟贵妃走了, 惠妃一人能顶得住吗?
有那么一瞬, 齐东珠也想到自己干脆出去将罪责都顶了算了,可等她回身准备把萨摩耶阿哥放在他额捏身边儿的时候, 系统突然冷不丁来了一句“你若死了谁给他把骨头接回去”。
虽说这接骨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 但齐东珠并不觉得这个时代还能有人比有系统作弊的自己接得更好。中医传承早在中原几番动荡中断绝了, 这刮骨疗毒、开颅缝针的本事, 当朝太医可谓是并不精通。
因为康熙喜爱西学,有些通晓西医的传教士倒是市场应皇帝诏令,在宫廷之中行走,但要齐东珠实话实说,她觉得这个年代的那些笃信天主教的西医并不会日日沐浴更衣,而刚出生的幼崽又极其孱弱,若是染上了什么细菌和病毒,那才是要了小萨摩耶的命了。
况且他们用的刀具是否经过好好消毒,还是个未知数。
齐东珠在榻前踟蹰不前,焦躁地转了又转,最终又抱着温温软软的萨摩耶幼崽缩回了原处,咬住了下唇,愤恨自己这遇事不决的性子,而此时门扉乍响,她一抬眼就见到康熙带着一脸收敛过的怒容,推开了门。
齐东珠和康熙四目相对,一时之间四下无人出声。
惠妃推开了清露给她包扎掌心患处的手,越过了低眉顺目的梁九功,走到康熙一侧,轻声开口道:
“皇上,嫔妾叫纳兰姑姑来陪产呢。她和双姐速来相熟,此刻还没离开,冲撞了皇上,都是嫔妾之过。”
康熙眉眼压下来,从鼻腔里嗤笑一声,竟越过了惠妃,直直对齐东珠说道:
“朕回回都在意想不到之处碰到你,也是你的本事,纳兰东珠。将八阿哥抱来。”
齐东珠心道,她这辈子恨不得没碰到过康熙才好。她一点儿也不想把怀里这个惨遭重创又好容易昏睡过去的小毛崽交给康熙,但却不得不缓步挪上前,将小毛崽酣睡的小脸儿凑到康熙面前给他看。
她其实没准备放手。来清朝有两年余了,她知道旗人有抱孙不抱子的传统,更何况她私心觉得康熙守着一堆早该腐烂的规矩,为人还事儿多,应该是不会亲手抱着个刚刚出生,身上的毛毛还没有完全干透的小毛崽的。
可谁知康熙低头扫了一眼萨摩耶阿哥,便伸手将他从齐东珠的怀抱里抱了出来。齐东珠手里的崽崽被抢走,心里骤然生了好大一股怨气,反复在自己心里宽慰自己道,康熙是萨摩耶幼崽的便宜爹,抱一下也是应该的。
萨摩耶阿哥本就有重创在身,此刻又被挪出了香软的怀抱,移到了康熙明显比较粗糙也不柔软的臂弯里,便被惊醒了。他和比格阿哥又不一样,兴许是方才生产时遭受了巨大的风波,此刻哭声都细细弱弱的,两只后爪被包进襁褓里动不了,两只前爪又只能活动一只,看起来可怜极了。
他在康熙怀中皱起小黑鼻头嗅了嗅,闻到了康熙身上那股龙涎香,小毛崽闻不惯熏香气味儿,那只尚能活动的小毛爪搭在了自己的小鼻头旁边儿,巧克力色的小爪垫翻了出来,惹人怜爱极了。
萨摩耶阿哥哭了几声就哭累了,抽抽嗒嗒地伸了几下小毛爪,引得康熙也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脸儿,被萨摩耶崽用软软的小爪子勾了手指。
娇儿在怀,还难得是这么一个长得好看又亲自己的,狠狠舒缓了康熙那憋着怒火的心,也满足了他的一腔慈父之情。可他的目光旋即落在了小阿哥的另一处小手上,见那处被缠在被褥里,以一绳结儿固定住。
康熙当即想起了那八阿哥天生手臂有疾的传言,蹙起了眉,余光扫过惠妃那不动声色却隐隐变得凝重的面容,又落在了明显养气功夫不够好,已经开始紧张得抠衣角的齐东珠身上。
他狠狠瞪了那莫名出现在此处的小奶母,此刻脑海中倒是想通了来龙去脉。想来惠妃当日能盲目相信齐东珠能治好大阿哥的天花,在卫氏难产,太医又束手无策的时刻,自然也能想起齐东珠这个惯会些旁门左道的赤脚大夫。
而在太医和产婆都没法子的时候,齐东珠能让卫氏和八阿哥母子均安,若不是什么逆天改命的本事,便是用了什么特殊法子。而观延禧宫上下这幅心虚气短,惴惴不安的样子,想来定是出了什么差池。
康熙想通了其中关窍,目光便落在了八阿哥被被褥包裹着的右臂上,深深蹙起了眉。一个阿哥,若是日后不得用右手习字练武,这又该如何为国效力,为民请命?
他抬手准备解开布结,去看看八阿哥伤势是否无法挽回,耳畔边传来齐东珠双膝跪地的声响。
“皇上,八阿哥伤处并非天生,是奴婢情急之下所为。若此臂不断,卫常在性命难保,八阿哥就算能降生,也不一定能成活。但奴婢下手有数,能让八阿哥的手完好如初,皇上若降罪,那便——”降在我一人头上便好。
齐东珠心一横,还是决定在康熙爆发之前,将罪责揽在自己身上,顺便保一把还没出生便遭逢大难的八阿哥,让他免于一个“天残”的名头,被轻易开除掉未来可能会有的功绩和爵位,甚至被他吹毛求疵的便宜爹开除皇帝亲子的队伍,成为普通宗室的孩子,一辈子也难见到他深陷后宫的母亲了。
他还只是个无辜的幼崽,无论未来的他如何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如何结党营私扰乱朝局,是真的乱臣贼子还是一个性情中人,他应该有无限的可能,而不是因为一些旁人不得已的原因,背负不堪的名声和曲折的命运。
可惠妃却是不能让她独自一人担这个责任。她虽然内心有些责怪齐东珠这番话儿可真是太过直白,将她们疑虑皇上旨意的话儿拿到明面上来讲了,有些分不清局势,但她心里怎么不知,齐东珠完全是为了延禧宫而趟了这趟浑水?
就只齐东珠救下卫双姐性命这一点,便足以惠妃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了。
“——大胆奴婢,皇上仁善之心,自然乐见母子均安,如今皇家添丁,是天大的喜事,说什么罪与不罪?更何况你身负医术,倒还能治了八阿哥之疾,延禧宫可离不得你。”
三言两语,惠妃将齐东珠的请罪轻描淡写地抹了,末了儿还特特跟康熙点出这齐东珠不可替代的效用。齐东珠未完的话儿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尴尬地咽了回去,缩在原处不敢多说话儿了。
虽然勇气和情绪已经到位了,但若是能毫发无损,谁愿意去挨板子掉脑袋啊?
康熙略看了一下八阿哥骨头损伤的位置,被这个亲人的小崽吮了手指头,沾了一点儿带着奶味儿的口水。他心里大概将今日延禧宫中的局势摸了个清楚,心下说不生气那是假的。
作为一个帝王,他何时被如此误解过?被自己亲近的枕边儿人,自己孩子的母亲联合起来防备的滋味儿绝不好受,想想上次自己被误解成一个只关心功绩,不体恤百姓的皇帝,那还是被那纳兰东珠——
当即,康熙的憋闷和怒气找到了方向。他将嘤嘤哼叫的八阿哥抱在怀里,没有递给跃跃欲试想要将孩子抱回去的齐东珠,说道:
“你和延禧宫关系倒还不错,想不到你这等人,在宫中还有几分钻营。”
齐东珠愣了愣,眼睛还直勾勾地挂在康熙怀里的萨摩耶阿哥身上,完全忽视了惠妃使来的眼色,憨憨地回答道:
“奴婢和双姐关系很好。”
“朕看惠妃也极为信任你,就连大皇子,也在昨日频频为你求情。”
“是惠妃娘娘和大阿哥错爱了。”
齐东珠抿了抿嘴唇,想起昨日哈士奇崽让她意想不到却十分感动的相护,还有惠妃今日的勇气与担当,不由得有些红了脸颊,从心底漫上一股被错爱的羞涩来。
康熙看她这副不值钱的德行,心下连连冷哼,心道你倒是与别人都君子相交,清风朗月,唯独对朕那是冷待防备,连连贬损,不知所谓!
朕看延禧宫这股子歪风邪气,就是被你纳兰东珠带累的!
康熙寻思自己可算找准了罪魁祸首,心下绝不愿承认自己的妃子当真存了防备自己的心思,当真将自己想得如此冷血无情。他倒也没急着发火儿,只因发落这小奶母也不急于一时,只要她还留在宫中,那便有的是机会。
“卫氏育子有功,晋封贵人,赐号’良’。八阿哥右臂有疾一事,先密不外传,如宫中有多言者,没收财物,逐出宫去。”
“明日,朕诏教士和太医为八阿哥看诊。”
“嫔妾谢主隆恩。”
第75章 面圣
◎说着,齐东珠抬眼觑了一眼康熙,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下焦急之际,突然想起曹寅曾说康熙是在等自己认罪求饶,当即皱了皱◎
——
齐东珠在延禧宫睡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便见太医与两位高眉深目的传教士在曹寅和另一位御前侍卫的引领下踏入延禧宫,前往探看八阿哥的断骨。
惠妃作为一宫主位,自然受了传教士和太医的拜会。萨摩耶幼崽今早被齐东珠喂饱了, 恢复了一些力气,又张着小嫩嘴儿, 嘤嘤哭了起来。齐东珠心疼得紧, 眼巴巴地站在不远处,看这些太医上前查看萨摩耶崽的情况。
两位传教士看过了这痛得直哭的幼崽, 便在一旁用法语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齐东珠竖起了耳朵,但古法语与现代法语多少有一些差异, 而齐东珠的外语水平在毕业多年后又实在差强人意, 只听了个一知半解。
但即便如此,她也听得出这二位不觉得这接骨不可做, 但他们却不愿在一位刚出生的幼崽身上施展。只因这虽然是一种讨好康熙的捷径, 但风险太大, 稍有不慎, 便会败坏一位王子的前程, 甚至性命。
其中一位传教士显然和康熙有更深的交情, 对同伴说道,待这位不幸的王子长大些, 未尝不可帮他接断骨, 也不必完全否决此事。
齐东珠心知他们是谨慎的, 但自个儿确实等不急了。且不说在这断骨剧痛的折磨下萨摩耶幼崽能撑多久,就单说这长期不活动的断骨定然会影响右臂的发育, 让萨摩耶幼崽无法健全。而且康熙昨日因慈父之心发作, 压抑了宫中关于八阿哥降生后有残缺的留言, 可这八阿哥日日在宫中生活, 若是长此以往地拖着一只小断爪,又能瞒得了几时?
齐东珠咬了咬牙,目光转向了带领太医和传教士来的曹寅。
待这些传教士用流利的汉语对惠妃阐明了情况,惠妃轻轻颔首,便赏了前来看诊的传教士。对于经历了昨日风雨的惠妃而言,八阿哥遭此不幸,她于心不忍,却也只能道一声事事皆有命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让皇帝打消出继八阿哥的想法,让他继续做一个皇子。若是齐东珠能将他的手臂治好,那是大喜事,若是不能,惠妃也绝不会强求。
见传教士和太医等人都准备离开延禧宫,齐东珠回首看了一眼惠妃,便追了过去。她在延禧宫外截住了曹寅,轻声问道:
“曹大人,今早皇上对八阿哥的病情可有过问?”
曹寅落后了同僚几步,回道:
“皇上今早只派我带教士来看,旁的没有多说。”
齐东珠沉默片刻,手指轻轻搅起了衣角。她猜到今日这两位法国传教士回去一定会对康熙回报他们对王子断臂暂时无计可施,而她却不知道康熙对此会作何反应。
她昨日已然跟康熙说过自己能治疗八阿哥的伤情,但此事既然过了康熙的眼,便需要他的允准。即便是惠妃信任齐东珠,但为了惠妃考虑,也不能让齐东珠在没有皇帝的允准的情况下贸然实施。
况且,齐东珠并没有万全的把握,且在动过手术后,还要多加陪护,否则后续的伤情也极有可能恢复不好,造成对萨摩耶幼崽身体的损伤。
说一千道一万,齐东珠不仅需要康熙的首肯为萨摩耶幼崽做手术,还需要他的允准留在宫里照顾萨摩耶幼崽和昨日上了气血,失血过多的良贵人。
她需要名正言顺地在延禧宫中待些时日。
“曹寅,那日你与我说,若我去向皇上求…求饶,皇上或许能允准我留在宫中,此事还做不做数?”
齐东珠扭捏地揉着衣角,尴尬地对曹寅道,一张白皙的脸都憋得通红。而曹寅放慢脚步,慢慢陪着踌蹰得几乎迈不开步子的齐东珠在宫道上走,唇角露出一点儿笑意:
“东珠,皇上那日如此说,便是有意让你去服个软的。即便你不信皇上有意宽免于你,还不信我曹寅并无害你之心么。”
齐东珠双颊更红,近乎无措地对曹寅连连摇头,说道:
“曹寅!你怎么这样讲话,我怎么会觉得你会害我!那是断不可能的,我不敢去,无非是我胆小怕事罢了,这都怪我,和你又有什么关系…倒是耽误了你的差事,倒是我的错了。”
齐东珠声音越来越低,内心无端升起一点儿对曹寅的愧疚之情来。她悄悄抬眼看着曹寅,发现他也正眉眼温柔地看着自己,当即有些愣怔。
曹寅比初见时更多了几分棱角,如今也是二十冒头,在现代还未大学毕业的年纪,却显得成熟沉稳,眉眼之间蕴含着一种无尽包容的力量。齐东珠恍然想起,在这两年与曹寅相处的际遇之中,他似乎永远都温柔而熨帖地对待自己,无论是在二人探讨推行牛痘法的细节时,还是在其他短暂的相处际遇之中。
他似乎永远在温柔又包容地看着齐东珠。齐东珠对于自己的脑力和智商都相当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说话时很不讲究,且有时会天马行空,尽显疏漏。可曹寅从未打断过自己,从未眼带轻视,似乎对于他来说,齐东珠所说的那些有些不着边际的话儿,那些与时代格格不入的空想,或是牢骚和抱怨,都有让他欣赏之处,都让他包容,让他开怀。
这突如其来的顿悟让齐东珠的脸色更红,那并不是因为尴尬而形成的红晕,而是一种更为荒诞却不可抵挡的热度。齐东珠本来缓慢的脚步都变得凌乱起来,而曹寅索性停下脚步,二人站在人迹罕至的宫道拐角处,背对着一颗春日里发出嫩芽和白色花蕊的梨花树。
“是我说错话儿了,东珠怎会把人往坏处想?况且你也从未耽搁我的差事,可莫要如此说了。”
齐东珠垂下脸,只觉得她与曹寅之间的气氛变得十分古怪,这让她这种社恐理所当然地怂了,不敢抬头去看曹寅那张温润如玉的面容,只盯着自己开始对着鞋底施工一座芭比梦幻城堡的脚趾,似乎想把鞋面儿盯出一个洞来。
“因为曹大人是君子,才不会与我计较。这两年,也是我多有麻烦曹大人了。”
她实话实说道。因为齐东珠的社恐属性,她能避免人际交流的时刻,便不会主动去拓展自己的圈子,认识结交这个时代的人。后宫之中遇到男人的机会当然是屈指可数的,如果能将比格幼崽这些肚肚软软,个头矮矮的幼崽也算做男人的话。
齐东珠穿来两年余了,没见过几个男性生物,但是即便如此,她哪儿能不知道这个时代的男人是什么德行。像曹寅这种前途光明且出身不低的男人,能在每一次相处中认真聆听齐东珠时常不着边际的话语,能将她视为同伴和朋友,能尝试去尊重和理解齐东珠的行为,不用齐东珠特意去想,也知道罕见得如同沙中一粒金。
“我此时回去向皇上回禀八阿哥之事,会提及你请见皇上。东珠你放心,皇上并无意为难你。”
见齐东珠点点头,还是没有抬起眼,曹寅最终从怀里掏出了一只极为素雅的银簪,簪子上镶嵌了几支含苞待放的桃花儿,花心点缀着细小的珍珠和粉色的釉。
他的手指在这支簪子上缩了又缩,终于绷着脸颊,将这做工极尽精美却用料不显华贵的簪子递了出去,温声说道:
“那日休沐,陪家妹逛首饰铺子时看到了这簪子,便想起了东珠。东珠若不嫌弃曹某眼拙,便请收下。”
齐东珠看着递到眼前的银簪,有些错愕地抬头看了一眼曹寅透露着紧张的面容,眼神无意中掠过了曹寅渐渐红起来的耳尖,那在曹寅堪称白皙的面皮上格外显眼。
心下慌乱起来,齐东珠面皮胀红,只想快些摆脱这个有些尴尬的场面,不知出于什么心思,一把抓住了那个簪子,嘴上胡乱说道:
“谢谢曹大人,我等曹大人的消息。”
说罢,她捏着那个簪子,有些狼狈地提起裙边儿,脚步凌乱且迅即地向延禧宫的方向落荒而逃了。独留曹寅愣怔地站在原处,感受着手心被齐东珠指尖儿划过的皮肉渐渐消散的麻痒。
他回过身,蜷曲手指护住了掌心,却又情不自禁地回望了一眼齐东珠身形消失的方向,方才向乾清宫的方向走去。
——
当日傍晚,齐东珠便得了曹寅差一小太监送来的信儿,让齐东珠即刻去乾清宫拜见康熙。
一御前伺候的太监将齐东珠引入乾清宫一偏殿门前,便进殿传了一声儿,过了几息,方才让齐东珠踏入了殿中。
齐东珠心中藏着事儿,无意窥探乾清宫的巍峨殿宇,亦步亦趋地跟着小太监入殿,便按部就班地向上首穿着一身常服翻阅书籍的康熙行礼。
“起吧。”
康熙声音带着几分慵懒,双眼也没离开过手中的纸页。齐东珠站起了身,定了定神,方才说道:
“奴婢是为八阿哥之事来请皇上旨意,容许奴婢为八阿哥动刀接骨。将…将功赎罪。”
咬了咬牙,齐东珠还是将最后四个字儿吐了出来,而不是按照惠妃的百般叮嘱,将此事就此揭过。她感受到康熙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咬了咬唇,又接着道:
“今晨传教士为八阿哥看诊,奴婢也在场,听传教士说八阿哥接骨并不是难事,只因八阿哥实在幼小,不便动刀。奴婢心想此事耽搁不得,若是皇上能容许奴婢为八阿哥接骨,奴婢愿竭尽全力,保八阿哥康健。”
“旁人不敢做的事儿,你倒是敢。”
康熙冷冷道。而齐东珠听着他阴阳怪气的语调,便知他说的肯定不止为八阿哥动刀的这一件事儿,额头便见了些许冷汗。
“奴婢也是对八阿哥和良贵人于心有愧,不得不如此。况且奴婢也算略通医术,自认比传教士动刀把握还大些,若是皇上信奴婢,奴婢愿一力担责。”
说着,齐东珠抬眼觑了一眼康熙,见他还是一副波澜不惊,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下焦急之际,突然想起曹寅曾说康熙是在等自己认罪求饶,当即皱了皱脸,心一横,说道:
“皇上,奴婢知错了,求皇上大人有大量,再让奴婢在宫中待些时日吧!奴婢真的不想出宫,也不知自个儿出宫,失了皇上和小主子的庇佑,还能怎么活!”
第76章 得逞
◎这么想着,齐东珠赶紧在逐渐变得沁凉的春风之中抖了抖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还是算了。她默默对自己说道。心疼男人◎
——
话音还没落, 齐东珠当即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了两个哆嗦才勉强摆脱了这种话儿出自自己口中的荒谬感。她羞耻得手足无措,恨不得立刻遁地消失, 脚趾已经彻底吧鞋底抠出了十个坑,想来不多时便能将梦幻城堡建好了。
在她的上首, 康熙从鼻腔里轻嗤一声, 似乎想表达对于齐东珠这种拙劣谄媚之言的嗤之以鼻,可他的手却将手中的书籍放到了桌上, 高大的身形微不可察地向齐东珠的方向前倾些许,一双凤目落在了齐东珠的身上。
见齐东珠没了后文, 像个不知所措的鹌鹑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康熙在龙椅上正了正身形,故作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齐东珠得了这么一声, 觉得有戏, 又鼓足勇气, 悄悄抬眼觑了一眼康熙, 见他一双凤目正看着自己, 让她的小动作被捉了个正着, 当即胀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
“奴婢所言, 句句是真。奴婢先夫早亡, 婆家已经没有奴婢的容身之处。而且奴婢性子怪异, 皇上想来也知。皇上驱奴婢出宫,奴婢内心焦灼万分, 想到日后见不到小主子和皇上, 又要独自一人在宫外求生, 奴婢心里惴惴不安, 惧怕得紧,还请皇上开恩。”
一堆胡话里,也不是没有半句是真。齐东珠心里还是放不下比格胖崽的,虽然知道自己回到比格胖崽身边儿贴身伺候的希望渺茫,但是她若是出宫,怕是这辈子都不会有机会见到比格胖崽了。如今虽然德嫔不愿自己多亲近比格胖崽,但未来若是能在延禧宫当职,见到比格胖崽的机会还是会有的。
至于八阿哥和双姐,那就更不必多提了,早已成为齐东珠的难以割舍、无法放手。她所说到底不全是假的,只因她确实对八阿哥和双姐有愧,也有无法割舍的情谊,如今他们一人一崽这个样子,齐东珠是断然无法抛下他们的。
而且,齐东珠说自己在宫外定然生存艰难,也不是假话儿。用脚趾头也知道,齐东珠在清朝独自一人在宫外生存的难度,和在宫中过着有朋友钱财,衣食不缺的生活难度,根本不是一个等级的。虽说齐东珠因为自己的诰命身份,也在京中有宅院,如果她愿意,也可以买来仆役伺候她,可以齐东珠的性格,她是断断不愿活成一个理所当然的地主阶级的。
虽然话儿说得令齐东珠自己都觉得恶心,但其中真实的部分也不是让齐东珠无动于衷的。她脸上带着一点儿恳切和希冀,偷偷看向康熙,一双莹莹鹿瞳里眸光流转,美不胜收。
康熙心突兀地一颤,一股难以压抑的错乱感再度袭击了他,让他嘲讽或是拒绝的话儿都堵在了喉咙里。他移开了视线,喉咙莫名有些麻痒,让他不由自主地清了清嗓子,完全破坏了他那高高在上的无动于衷。
“宫里倒成了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界儿?昨天你在延禧宫做的荒唐事儿,朕且不论罪惩处,如今你已经不是四阿哥的乳母,朕凭什么留你在宫里显眼?”
康熙神色酷烈,眼底却没有几分怒意。他其实是有几分恼怒的,只因他发现在齐东珠这罕见的示弱和软语之下,他好似没有办法拒绝齐东珠荒谬又无礼的请求。
齐东珠一直在鼓起勇气偷偷觑他的神色,听闻他这番话儿,心里又是慌乱,又怀有最后一丝侥幸,当即硬着头皮,小心翼翼道:
“奴婢可以做八阿哥身边儿伺候的姑姑,等八阿哥健壮些的时候,皇上再行处置奴婢,可好?”
“呵。”
康熙当即冷哼一声,似乎在嘲讽她的异想天开:
“朕的儿子倒是被你安排得明明白白的。这回儿你又准备教八阿哥些什么?握手,还是装死?”
齐东珠心道这事儿算是过不去了,一张白皙的脸不受控制地皱在一起,连连讨饶道:
“奴婢不敢教了,不敢教了,请皇上开开恩吧!”
康熙看她这副怂样儿,自觉终于扳回了些许,吐出了胸中自打昨日便慢慢积攒起来,无从发泄的一口恶气。他晾了齐东珠片刻,伸手好整以暇地再次拿起放在桌上的书籍,以掩饰脸上的得色。
“八阿哥之事,你有几成把握?”
齐东珠听闻康熙如此一问,心里骤然升起希望和喜悦,莹润的鹿瞳中骤然闪出光亮来,几乎让康熙的凤目感受到一阵细微的刺痛。
“七成,若是皇上允准奴婢多照料八阿哥一些时日,奴婢定当竭尽全力,照管好八阿哥,使他恢复如初。”
康熙垂下眸子,余光却好整以暇地看着齐东珠急得几乎抓耳挠腮的模样。她像是一本通俗易懂的书,明明没有什么过分深刻可取的道理,却总让人意犹未尽,难以自拔。
“行了,延禧宫暂管八阿哥,待八阿哥伤愈,再论去处。”
这便是要把八阿哥的照管之权暂时交予延禧宫了,也就是说,齐东珠所求之事,便是心照不宣的可行了。齐东珠愣了半晌,继而脸上露出狂喜之色,生平头一回儿带着几分真心对康熙福了福身,为他的舐犊之情,也为他没有宣之于口的格外开恩。
康熙嫌弃齐东珠得了自个儿想要的,便半句好听的话儿都挤不出来,反倒是呆呆愣愣地向自己福身行礼,实在是没什么顺杆儿爬的本事。可他瞥见齐东珠脸上真心实意的喜色,准备脱口而出的冷嗤也突然偃旗息鼓了。
他不自在地动了动喉咙,亲自去摸桌面儿上的茶杯,心下觉得有些没脸儿,脸色不怎么好看了,冷下声音说道:
“还不快滚。擎等着朕治你的罪?”
齐东珠达成心愿,自然懈怠体察康熙突然又阴郁起来的情绪,毫不在乎地呐呐应声,福身就准备退出殿中。而她毫不迟疑的动作无疑又让康熙恼怒起来,而他自个儿也弄不清楚这突如其来的恼怒来源于什么,只草草归结于齐东珠处处惹人厌烦。
待齐东珠退到门边儿,她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想奏。本来她是没抱什么希望的,但康熙今日似乎出乎意料地好说话儿,她忍不住又蠢蠢欲动起来。
殊不知,康熙的余光其实一直没有离开她的身影。齐东珠那有点儿迟疑的动作和欲言又止的眼神自然被康熙捕捉到了,当即便恶声恶气道:
“你还有话儿要说?”
齐东珠也没料想自己的一点儿小动作还被捉个正着,当即也有点儿麻爪。本来看康熙脸色不好她想着日后再提,但既然康熙出声问了,她便也只能硬着头皮照实说道:
“回皇上,奴婢还有一事,想请皇上恩准。”
康熙压下书本,眼神不善地盯着齐东珠,看着这永远不知所谓的小奶母扭扭捏捏地从怀里抽出几张纸来,似乎想递到近前却又不敢。御前伺候的梁九功颇有眼色地上前几步,取回了那几张皱皱巴巴的纸,呈交御前。
康熙垂头去看的功夫,正赶上齐东珠结结巴巴地解释道:
“这是奴婢用来救下双姐——良贵人的器具,是为增加女子生产时的生还机会所用。皇上仁善,想来也是不愿见女子跨那生死关头时,不幸罹难,奴婢想着皇上或许可教太医院钻研推广此物,为天下生育的女子做福祉。”
那上面正是齐东珠描摹下来的鸭嘴钳以及其他简陋的助产工具。她也知道古代生产力有限,这些器具在现代都是用不锈钢做的,而在这古代也不知道能用什么不易生锈的名贵金属替代。
齐东珠也并不知这套长相模样都很怪异的助产工具究竟能不能受到推广,或是最终能帮助多少女子。但她总归是尽自己的绵薄之力做了,也算无愧于心。
康熙听到女子生产,便已经皱起了眉头。古代男子避讳血房,也绝不会受到女子生产方面的教育,康熙亦如此。产房向来是被视作不吉的地方,他作为皇帝,怎会踏足产房,了解女子如何生产?
但康熙自幼喜欢研究西学,也喜欢听传教士辩经,倒不至于同汉人老儒那样,对此事避之不及,全然不知女子生产的风险。康熙身边儿侍立的梁九功又被齐东珠的胆大妄为惊出了半脑门子汗,一边觑着皇上面色,一边小声斥道:
“大胆奴婢,如此腌臢东西,怎好呈交御前?”
齐东珠看康熙蹙眉,也突然意识到将这女子生产时用到的器具呈给康熙这种封建时期的皇帝看多少有些草率了,毕竟这些男人连最基本的生理构造都不了解,对于女子生产之事更是知之甚少,避之不及。
齐东珠心下叹了一口气,也没想跟这些封建男人硬碰硬探讨一下女子生产的风险和后遗症,便只有些泄气地小声说道:
“是奴婢唐突了,奴婢这就退下,不叨扰皇上了。”
康熙抬起眼,正瞥见她耷拉下来的呆毛,虽然心下仍觉得有些冒犯,却莫名没发什么火儿,而是将那张皱巴巴的,字和图都画得歪七扭八的图卷成一团儿,扔到齐东珠怀里,斥道:
“见天儿弄这些旁门左道。你将这些东西给惠妃,她自然知道如何请太皇太后懿旨。不过你前儿刚得罪了太后,恐怕若是有功,好处也轮不着你了。”
康熙这反应倒是出乎齐东珠意料之外,她眯起了眼眸,似乎是想笑的,那着实吸住了康熙的视线,可谁知待康熙凝目去看时,齐东珠便将那御前失仪的笑意压了下去,让康熙的心像是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谢皇上,只是这器具若是得用,可否推及民间,惠及百姓,解世间女子之苦?”
因为康熙出人意料的举动和极为好说话儿的态度,齐东珠的胆子肥了些,问了这样一句。而康熙则冷笑道:
“本事不大,倒是狂妄。世间苦楚何其多,你难不成想一一解了?”
齐东珠有些脸热,被他道中了本质。她确实是一个没有什么大本事的小民而已。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古代,她的学识、才华、心机,都只是泛泛。她只是芸芸众生中最平凡的一个,与她为伴的,只有她与生俱来的执拗和坦诚。
“奴婢便是想,也是做不到的。但皇上能知世间之苦,便是万民之福。”
齐东珠话语虽轻,却是真心实意的。稳坐高台之上的掌权者挥斥方裘,纵横捭阖,往往都忘了垂首看一看这挣扎于泥淖之中的苍生。而若是他们肯屈尊折节,体察众生苦,那才能为百姓开盛世昌平。
齐东珠一句话儿说完,便不再做这显眼包,准备趁康熙没变脸的时候,悄无声息地溜走。谁知到了门口,却突然等来了康熙一句话儿:
“皇家女眷之中若推行,臣属自然效仿之。太医院那处朕自会安排,你照顾好八阿哥便是了。”
齐东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儿,心口骤然热了起来,她抬眼去看上首那没什么表情,垂眸看书卷的康熙,似乎想在他脸上找寻一些人性的影子,可是殿门在她面前骤然关闭,阻隔了她的视线。
或许康熙和她想的不太一样。齐东珠走向延禧宫时,心中漫无目的地想。
有那么一瞬,康熙看上去倒也只像个心存善意的,却有些手足无措的青年。而那好像也没那么糟糕。
这么想着,齐东珠赶紧在逐渐变得沁凉的春风之中抖了抖自己满身的鸡皮疙瘩,将这个念头抛诸脑后。
还是算了。她默默对自己说道。心疼男人倒霉一辈子。
【📢作者有话说】
下面就是延禧宫副本,女主吸崽专场。
从延禧宫为切入点是因为惠妃的延禧宫类似于清宫幼儿园,养小奶崽,佟贵妃的景仁宫呢类似于小学,养大一点的,开始上学的崽崽。
如果女主跟八阿哥的话,可以先在延禧宫吸奶崽,围观雪橇三傻,还有小金毛伯恩山小柯基,再去景仁宫开启送娃上小学的副本,因为八阿哥六岁前就会去景仁宫辣!佟贵妃的景仁宫养了不少崽,也是必须打卡的吸崽景点。
想让女主和崽的牵扯越深越好,也和宫廷中的人们牵扯更深,女主才会失去置身事外的感觉,逐渐掌握更多权力,最终影响整个王朝(不好意思剧透了:(
我没写完这本书,但按照我一身反骨的脾气,不会烂尾,即便被骂或者没人看也会好好写结局!
整本书其实是一个成人童话,比爽文多了一点人性,比现实向多了很多异想天开。女主的生活不平顺,会有遗憾和低谷,但更多的是一点一点找寻自己,变得更加坚定,去爱更多人,也被更多人爱。
如果说大家有不确定我在写什么,我可以告诉大家我想表达出来的是治愈和爱,思考的是家庭和人性。最终会是一个很好的结局,比历史上要好太多太多的好结局。
有些宝子觉得我写偏了,或是过分探讨人性,这大概是我短期内改变不了的写文风格,我只是个新人写手辣,做不到完全收放自如,完美呈现出大家想看到的样子,这其实是我在jj开的第二本书(还导致第一本断更了真的惭愧)有人看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谢谢大家支持正版,陪伴我到这里!不敢说大家喜欢这个故事,但愿意来看我就很感激啦!
最后小小声请大家看看我专栏里面的四个预收呀,风格都不太一样,新人作者不知道大家喜欢什么题材,用泥萌的大预收给个提示嘛呜呜呜,一发预收助力一个萌新的写作梦!!!
第77章 接骨
◎“放肆。”哈士奇崽拽拽地说,却没有挣开齐东珠抚摸他狗头的手,即便那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
——
齐东珠在夜色降临前溜回了延禧宫, 将事□□无巨细地与惠妃交代了,又将那些画着助产器具的纸张呈交给惠妃。
惠妃对齐东珠这些堪称离奇的好运气百思不得其解,但齐东珠带来的消息总归是对延禧宫有利而无害, 让她心中松了一口气。与齐东珠商定为八阿哥接骨之事后,她便嘱咐齐东珠早早歇息, 自己入内殿照顾双姐去了。
齐东珠内心还带着余悸和兴奋, 又在脑海里对着系统吹嘘半晌,溜进了八阿哥的院落之中, 搂住了还在昏睡之中的萨摩耶幼崽。
照料萨摩耶阿哥的奶母们也知道齐东珠身份特殊,便也任由她亲近起了八阿哥, 自个儿避退到外间去了。齐东珠小心翼翼地检查了萨摩耶阿哥的伤臂仍然被固定, 就跟系统商量起有什么能助力接骨的物品可以兑换。
“这回儿我算是又当上八阿哥的奶母了,你总该放心了吧!”
齐东珠心情舒畅起来, 对着沉默寡言起来的奶母系统说道:
“多谢你给我兑换的物品了, 若是没有你, 双姐和八阿哥兴许都活不下来。”
“你不用谢我, 老实做皇子奶母, 能多活些时日, 让我少操些心,便是对我的报答了。”
齐东珠心中喜意一顿, 继而带着几分笃定的轻声说道:
“这所谓的奶母任务, 恐怕和什么积分无关, 却是和我穿越而来,还有在这个时代存活有关?”
果不其然, 问及此处, 系统又沉默不语了起来。齐东珠叹息一声, 却也没有追根究底, 而是充满爱怜地细细观察起她臂弯中的萨摩耶阿哥来。
此时,还不足齐东珠小臂长的萨摩耶幼崽正在酣睡着。当然,他要比真正的萨摩耶犬幼崽体积上要大得多,可是看上去全然是一副刚出生一两天的小奶狗模样。白又细软的毛发根本没法完全覆盖住他粉白的小身子,黑色的鼻头在熟睡中一拱一拱的,时不时还发出有些委屈的嘤嘤声,向来是断臂太痛,而幼崽还完全无法从那种痛苦之中走出来。
但还好,他的手臂伤处有些发热,头上却没有发热的迹象。齐东珠用体温计测了又测,确保了这个幼崽暂时的健康。若是这么孱弱的幼崽又因为伤口发起烧来,那可是天大的噩耗。
还眯着小狗眼的萨摩耶幼崽哼了哼,小黑鼻头在齐东珠眼皮子底下抽动了两下,像是闻到了齐东珠身上熟悉的皂角香气和齐东珠怀里奶瓶渗出的奶味儿,向齐东珠的方向拱了拱,继而张开嫩嫩的小嘴儿,奶呼呼地哼了一声。
“要吃。”
齐东珠几乎能从他粉白色的小毛脸儿上看出这两个大字,当即扯开了胸怀,将小奶狗儿纳入怀中。
可就在萨摩耶幼崽用力吸吮乳汁的时候,齐东珠怀里掉出了一个硬物,咣当一声落在了地上。这显然吓了萨摩耶幼崽一跳,奶嘴儿被他吐了出来,勾着齐东珠前襟的小爪爪一缩,小毛脑袋拱进齐东珠的胸口不敢动了。
齐东珠可心疼坏了,当即将他从头亲到了脚,又重点亲了亲他完好无损的那只长着黑色柔垫的小爪爪,才让萨摩耶幼崽哼唧着,又重新吸吮起乳汁来。
齐东珠捋着他在今日终于干燥起来的头毛,又没忍住去摸了摸萨摩耶幼崽还贴在脑门儿上的小耳朵。刚出生的萨摩耶幼崽很像一只缩小版的北极熊幼崽,只因那日后弹弹软软,十分好摸的耳朵此刻还背在脑后,几乎教人看不见。
萨摩耶小崽刚被生下来一日,就被玩弄了耳朵,偏生他的耳朵还不会动,躲都没处躲,委屈得嘤嘤直叫。喝足了奶水的他鼓起毛绒绒透着粉嫩的小肚皮,趴在齐东珠的臂弯里,用齐东珠的衣襟擦掉了小毛嘴上的奶渍。
小奶狗娇俏的小模样总是招人稀罕的,特别是萨摩耶这样颜值满分的小狗崽。齐东珠的爱心无限泛滥起来,避开小狗崽的伤处,将鼻子狠狠埋进他热乎乎毛绒绒的小肚子吸了又吸。
“咿——”
小毛崽嫩声哼哼,用小爪子抱住了齐东珠的脸颊,将自己的小毛脸儿也贴了上来。齐东珠哪儿见过这种阵仗,此刻当真相信了他确实是卫双姐的崽,即便是在齐东珠眼里,一人一崽除了都很白,没有任何相似之处,但就萨摩耶幼崽这个讨人喜欢、又乖又娇、惹人心疼的模样,和卫双姐可谓是如出一辙。
齐东珠连这样的人都无法抗拒,又怎么能抗拒这种性格的小狗狗啊!当即就觉得胸中爱如潮水,将她怀里的萨摩耶阿哥从头到脚裹挟了个干净。她抱着无意识撒娇的萨摩耶阿哥,让这个刚降生不久的小崽再度哄睡了,方才附身捡起方才从她怀里掉落在地的簪子。
那正是曹寅赠予她的银簪。这回儿殿内灯火葳蕤,映照着她手中明亮的银簪流转出水瓶乍泄般的光泽来。那银簪之上雕刻的桃花栩栩如生,其中镶嵌的海珠散发着莹润的光泽。
齐东珠也知道,在这个时代海珠难寻,价值不菲,恐怕并不会用在一个小小的、不值钱的银簪上。不过她并未逛过首饰店,并不知其中门道,便也不去深思了。她是喜欢这银簪的纹样的,比划半天后,轻轻将之插进了自己黑亮的发丝间。
花芯粉嫩的银亮花瓣儿在灯火之中轻轻颤动,齐东珠摸着头上的簪子,双颊莫名有些热,却连忙甩了甩脑袋,将之抛诸脑后了。
第三日,能吃能睡、粘人可爱的萨摩耶幼崽被齐东珠单独带入了一个房间,将断骨接在了一起。齐东珠挂着满头满脸的汗水,将筋疲力竭、昏睡过去的萨摩耶幼崽的白色爪爪用透气的纱布包好,又用结实的布和削好的木条固定住,避免萨摩耶幼崽乱动。
石膏当然是最好的选择,可齐东珠没法儿跟其他人解释这横空出现的石膏粉,便也只能用这个时代现有的器具将萨摩耶幼崽的爪爪固定好。
抱着萨摩耶幼崽出门去,齐东珠迎面碰上了在外等候的惠妃。眼见着齐东珠和八阿哥都安然无恙,惠妃不绝露出一抹笑容,轻声说道:
“辛苦你了,东珠。”
八阿哥的伤情有惊无险,齐东珠成了八阿哥身边儿的大姑姑,暂时和八阿哥在延禧宫居住。
按照规矩,刚降生的幼崽本应该在西四所熬过了头一岁,待确认孩子没有大碍了,方才会被接入嫔妃宫中抚养。但八阿哥这出生时颇有波折,情况特殊,倒是直接入了延禧宫,和满了周岁的六阿哥、七阿哥一道,被养在了惠妃膝下。
延禧宫的日子比西四所的日子更加称心。齐东珠得了惠妃的信重和友谊,在延禧宫中自然能横着走,萨摩耶阿哥又是个不会大声哭闹,奶呼呼糯唧唧的奶团子,除了有点儿黏手以外,半点儿都不磨人。齐东珠还能随时看望陪伴双姐,无论是精神上还是物质上都前所未有的富足。
可她唯一见不到的,就是被抱入景仁宫抚养的比格阿哥了。
齐东珠偶尔也会因此失落,但是在延禧宫的日子温馨又充实,她怀里的萨摩耶阿哥又粘手得紧,此刻就正四爪并用,企图将自己挂在齐东珠的手臂上,惹得齐东珠狠狠搓了搓他白中透粉的小肚子,笑着嘟囔道:
“还只是小熊耶,没有变成尴尬期的小猴耶,怎么就这么皮了。”
就在这时,一只哈士奇狗头凑了过来,对着奶呼呼的萨摩耶耸了耸黑鼻子,狗头上的两只三角形的毛耳朵几乎戳到了齐东珠脸上。
“大阿哥!”
齐东珠惊叫一声,推开了哈士奇毛绒绒的狗头,将爪爪上还禁锢着纱布和木条的萨摩耶幼崽放回了床榻上。
“爷来跟母妃请安的。”
因着齐东珠和延禧宫深厚的关系,再加上和哈士奇阿哥十分熟稔,齐东珠在他面前也没有装模作样地行礼问安,反倒是十分自在地问道:
“您好容易下了学,怎还不回去好好歇息。”
齐东珠看着哈士奇阿哥脸上天生带着的黑色毛毛眼圈,有些不确定他是熬得憔悴还是天生如此。康熙朝对于皇子的课业管束是极为严苛的,据齐东珠对于大阿哥的观察,这个不到十岁的小毛崽每天上午三四点钟就要起来去上书房读书,过了午,又要去开弓射箭,每日射出几百发箭簇,还要随着年龄每日剧增。
齐东珠摸过哈士奇阿哥的小肉垫儿,上面已经被磨出了厚厚一层死皮,可教齐东珠心疼坏了。实话实说,若是放在现代,哪家敢这么养狗子,早就被举报虐狗了!
更别提上书房的日子也绝对不好过。这个时代是满汉蒙混用的,也就是说每个皇室子女最基本的语言学习就要涵盖三门语言,再加上康熙还喜欢西学,为他的好大儿们延请了传教士作为老师,教导他们拉丁语和法语。
而这都不算在上书房的课业内容之中。也就是说,这哈士奇阿哥每日从凌晨三四点晨起,一直学到傍晚方休,那可真是看着都让人觉得累得喘不过气来。
也幸亏哈士奇天生精力旺盛,被折腾了这么一天,还有功夫来玩他的弟弟。齐东珠爱怜地摸了摸哈士奇阿哥的狗头,心中想到。
齐东珠这习惯性摸狗头的动作让半打的哈士奇暗暗磨了磨牙,带着几分清秀的哈士奇狗脸上露出了被冒犯的愤愤表情,可是他很快就因为齐东珠高超的手法,眯起了眼睛,黑色鼻头涌出一点儿哼唧。
“放肆。”
哈士奇崽拽拽地说,却没有挣开齐东珠抚摸他狗头的手,即便那对于他来说轻而易举。
第78章 爱笑
◎如果齐东珠知道哈士奇阿哥在想什么,一定会忍不住狠狠给哈士奇阿哥泼一盆冷水。这萨摩耶幼崽还没满月,他懂个屁的崇拜,知道什么是兄长,他看◎
——
齐东珠笑了笑, 见好就收,没有继续逗这只脸皮很薄的大狗,可还没等她问哈士奇幼崽今日上课学了什么的时候, 便见哈士奇幼崽已经把他雪白色的大爪爪伸向了榻上还没满月的萨摩耶崽。
眼看着那和萨摩耶幼崽头差不多大小的爪子就要盖在那小奶团子身上,齐东珠连忙扯住哈士奇阿哥的爪子, 说道:
“弟弟还小呢, 不要闹他!”
哈士奇阿哥很冷酷地“哼”了一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爪子, 冰蓝色的眼睛却还黏在这坨哼唧着望向他的小白团子身上。
卫双姐生下的这奶团子别的不说,是真的讨人喜欢。齐东珠就没见过这么不认生的幼崽, 或许这就是萨摩耶的血脉天赋, 无论对谁都能又甜又软地撒起娇来,哪怕对这哈士奇阿哥也不例外。
倒不是哈士奇阿哥哪里不好。齐东珠也养过这小哈士奇, 自然十分护短, 半点儿歪话都不乐意听的。但哈士奇这个年纪, 惠妃都嫌他没轻没重的, 在他吓哭了小金毛七阿哥之后, 就不让他随便靠近这些孱弱的幼崽们了。
想来今日也是他跟惠妃请完安, 自个儿偷偷摸摸溜进来玩的。可齐东珠哪儿忍心赶他出去,哈士奇阿哥每天上课就够累了, 想来吸吸其他小狗充充电, 也是合情合理的。再说, 齐东珠也知道,哈士奇阿哥和惠妃虽然是亲生母子, 却没旁人想的那么亲近。
往日里, 哈士奇阿哥面对惠妃, 也就只是按部就班地行礼问安, 母子二人互相换几句得体的话儿,便也就这么了了。齐东珠每每思及此处,便也直叹气,只因她了解惠妃的性子,知道她本就性子冷,哈士奇阿哥又不是她亲手抚养长大的,一时母子二人虽然连心,但着实亲近不起来,只能在规矩的框架之中交换几句体己话儿,谁都不知道如何去打破那自幼骨肉分离造成的隔阂。
“爷想抱八弟。”
哈士奇幼崽一脸严肃地说。在延禧宫目前养着的三个弟弟里,他最喜欢这个不认生的八弟了。六阿哥天生心疾,哈士奇阿哥也知道分寸,怕连累了母妃,不敢靠近,那七阿哥又是个天生的跛子,还见他就哭,大阿哥眼高于顶,自然瞧不上,觉得忒没意思,唯有这个八弟,见了他还会咧开小嘴儿笑,一看就是十分崇拜他这个大哥了。
如果齐东珠知道哈士奇阿哥在想什么,一定会忍不住狠狠给哈士奇阿哥泼一盆冷水。这萨摩耶幼崽还没满月,他懂个屁的崇拜,知道什么是兄长,他看到哈士奇阿哥就笑,无非是萨摩耶血脉觉醒,天生就爱笑罢了!
可此时,齐东珠还是义正严辞地扒开了哈士奇阿哥的大爪子,婉拒道:
“大阿哥找旁个玩儿去,晚膳吃好了吗?小厨房里有我给良贵人炖的汤,大阿哥要不要?”
“放肆!本阿哥怎能喝妃母坐月子的补身汤!”
哈士奇幼崽气得脸上毛毛都炸开了,对着齐东珠呲起了牙,而齐东珠心中乐呵他竟然还知道什么叫“坐月子”,好讲究一个小狗。
“好嘛,不喝算了,下次我给大阿哥做些枣泥酥,好不好?”
齐东珠倒是不怕把哈士奇阿哥喂胖了,只因这幼崽每天的运动量快赶上专业运动员了,估计怎么吃都只能长腱子肉,多补补反而好。
“爷不爱吃那些甜嘴儿的东西。”
哈士奇幼崽撇开脸,又去盯着榻上对他勾着小白爪的萨摩耶幼崽看。齐东珠知道这小崽又在装深沉了,往日里给他包了甜点去上书房,吃得可乐呵,但每次这么一提,他就秉持着真爷们儿不爱吃甜的的原则,总是拒绝。
不过看着他眼巴巴和萨摩耶阿哥对视的模样,齐东珠还是心软了。她小心地托起萨摩耶幼崽,将他放进了哈士奇阿哥迫不及待托起的爪爪里,轻声说:
“大阿哥可抱稳些,别让他抻着伤手。”
“喔,啰嗦。”
半大哈士奇欢喜地将萨摩耶奶团子拢进臂弯里托着,低下头用狗鼻子在幼崽的身上拱了拱,换来哈士奇幼崽的咯咯笑声,和贴在哈士奇阿哥鼻头上的小黑肉垫儿。一大一小两个幼崽贴贴的画面儿可萌煞了齐东珠,让她情不自禁地发出“aww——”的感叹。
“八阿哥是不是很可爱。”
她摸了摸哈士奇阿哥毛绒绒的狗头,轻声问道。
“八弟是最好的,比那自作聪明的老三不知强多少倍,哼。”
哈士奇阿哥吸了吸小崽,才将软绵绵的奶团子放到了榻上,将自己的大爪子给小萨摩耶抱着玩儿。
“嗯?三阿哥惹大阿哥生气了?”
齐东珠听到哈士奇阿哥讲起了上书房的事儿,便鼓励他继续说。这小崽往日里又酷又拽的,就算是骑射课讲大腿内侧磨得毛都掉没了,还血糊糊的,他也不跟他自个儿的母妃提,还是齐东珠通过系统的五感改变,发现了哈士奇崽的异常掉毛行为,才教太医来看。
齐东珠当然知道,自个儿的身份本就不该过问他们这些小主子的事儿,可是她也清楚,自个儿不问,没得旁人会关心、敢关心了。
哈士奇阿哥因着年幼时候的记忆,还有齐东珠和延禧宫极为亲近的身份,对她是不设防的,听闻此话儿,便也毫不客气地哼出声来,烦躁道:
“惹人烦得很,在老师面前显眼也就罢了,下午上骑射课,皇阿玛好容易来看,他就开始哭!往日爷打靶也没见他哭,皇阿玛来了,倒显得爷欺负他似的。”
齐东珠听着小哈士奇的抱怨,又摸了摸大阿哥的狗头。之前她就听荣妃来说过,三阿哥这还不满六岁,就因为天资聪颖,被特例收进了上书房,和大阿哥一同学习。入了学的三阿哥却是聪颖过人,无论是满汉经学,还是数理天文,都学得极好。
倒是大阿哥因在宫外蹉跎多年,下面既有一个由康熙亲自教导的太子,又有一个刚入学就大放异彩、天资过人的三阿哥,其中压力可想而知。
齐东珠张了张嘴,心想你别跟你三弟比了,他可是边牧啊。即便是家里不鸡娃,边牧随随便便考两个博士也不让人意外,再加上你爹康熙这种鸡娃到极致的教育手段,估计日后手上能有十几二十个博士学位。
即使是齐东珠也知道,未来的三阿哥可是修书立传,精通算术,骑射水准堪比康熙。
但这话儿可不能说出来打击哈士奇阿哥了。索性哈士奇阿哥也不是真的需要齐东珠说些什么安慰他,很多时候,青少年时期的幼崽只是需要一双善解人意的耳朵聆听他罢了。
“总之就是烦得很,不过,还是老二更烦人些。”
听到此处,齐东珠摸着哈士奇狗头的手一顿。她知道哈士奇阿哥是极为厌恶太子的,其实齐东珠也想象得到,哈士奇作为长子,每次见到太子都要屈膝行礼,且康熙虽然宠溺儿子,但他的儿子的待遇和太子的还是无法相提并论的。
在这宫里,谁都知道太子的用度一向是比肩皇帝的,哪怕是到了灾年,康熙削减自己的用度,也绝对不会削减太子的用度。这般宠溺纵容谁都有目共睹,旁人或许看看也就罢了,毕竟天家之事,不是旁人可以置喙的,可是若是站在同为皇子的哈士奇阿哥的角度,那确实是难以忍受。
毕竟人不患寡,而患不均。太子未曾立什么安邦治国之功,却有比肩皇帝的待遇,难免会让其他皇子觉得难忍。
“莫同旁人说去。”
齐东珠到底是现代人,眼里压根儿没有什么嫡庶之分,自然也不会觉得太子和大皇子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所以她并没有指责大阿哥这些大逆不道的言辞,或者是大惊小怪地去与惠妃告状。她只是温柔地揉了揉哈士奇阿哥的狗头,轻声提点他,话音里还透着几分理解和包容。
哈士奇阿哥在她的温柔之中眯起了凶巴巴的小狗眼,好半晌才哼了一声,也不故意去说些顽劣叛逆的话儿了。他这个年纪的幼崽,已经有了叛逆期的端倪,越是去约束管束他,他越要表现自己的无所畏惧和特立独行,反倒是齐东珠这样的包容和体贴,让他自觉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默默收了声,去用爪心揉了揉他八弟的小胖肚子,揉出了一个小小的奶嗝来。
他这个年纪其实也懂得,即便是有些话他说了不致死罪,齐东珠也听不得。他若是口无遮拦,反倒害了齐东珠受累。
怜爱地看着哈士奇阿哥吸了一会儿他的小奶耶弟弟,齐东珠嘱咐他回宫后早些休息,便将也开始犯困的萨摩耶阿哥送入了奶母的怀里。萨摩耶阿哥乖乖地眨了眨眼,雪白浓密的睫毛像小蝴蝶一样闪了闪,对齐东珠和大阿哥嘤地叫了一声,算作告别。
这就是萨摩耶幼崽讨人喜欢的地方了,虽然粘人,却不闹人,在谁的怀抱里都安安静静的,谁逗他都会笑,有极为强烈的社交意识,这样一个毛团子,谁能拒绝呢!
齐东珠亲了亲他的软塌塌搭在脑门儿上的小耳朵,跟小海豹耶道了别,大阿哥对这种腻歪的行为嗤之以鼻,却还眼巴巴地看了会儿他弟弟白皙漂亮的小脸蛋儿,方才离开了降下暮色的延禧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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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再见
◎“香香小狗,这是谁的香香小狗儿!”大抵是齐东珠吸狗时的声音过分扭曲可怖,像极了她儿时动画片里的石矶娘娘,让一向粘手的萨摩耶幼崽◎
——
齐东珠拎着她精心熬煮许久的佛跳墙, 溜溜哒哒地进了延禧宫良贵人下榻的偏殿。
惠妃亦然在侧,正与双姐说些逗趣儿的话,哄她开怀。分娩那日, 卫双姐失血太多,伤了身体, 直到如今还是一副面色苍白的模样。齐东珠想着法子从惠妃对她们敞开的延禧宫内库里倒腾着好东西给双姐补身子, 总算是没留下太过于难解的后遗症来。
“东珠,八阿哥今儿个怎么样了?”
双姐见她进来, 便轻声问道。齐东珠一边给她盛汤,一边回应道:
“好着呢, 你甭担心。我寻思着, 他骨头好得快,兴许百日的时候, 便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了。”
“那感情好, ”惠妃亲手从齐东珠手里接过了汤碗, 舀起一勺汤, 递到卫双姐略显苍白的唇边儿:
“到时候我请太皇太后懿旨, 在延禧宫为八阿哥办这一场百日宴, 再请皇上下旨赐名,到时候八阿哥一露脸儿, 我看哪个敢说他身体有疾。”
“娘娘又逞威风, ”
双姐声音软糯地说着, 一双琥珀瞳里却全是柔软的温情:
“莫要太招摇的好。娘娘得这个孩子,若是觉得开心了, 那就是他天大的福气了。旁的也不必强求。”
话音未落, 她口中又被惠妃塞进了一勺浓稠的汤水, 不得不嗔怪地看着惠妃, 听惠妃说着:
“这孩子何止我这点儿福气?东珠救了你们母子,也治好了他的手臂,便是皇上也亲手抱过他,除了太子,我看旁的皇子没有这般福气。日后我也会叫大阿哥多多管照他,怎么说也要求封个贝勒爵位…双姐,你好生照顾自己便是了,旁的事,我一概管照着。东珠,大阿哥是不是喜欢他得紧?”
听闻惠妃的话儿,齐东珠呵呵笑了,伸手勾住桌上牛油做的小点心,说道:
“大阿哥喜欢着呢,今日还去抱了八阿哥——呃。”
齐东珠连忙用点心塞住了自己这张乱说的嘴,果不其然见惠妃握着汤匙的手一顿,眉毛竖了起来。
“大阿哥没轻没重的,怎么让他抱八阿哥?早就跟他说了不让他去惹孩子,若是伤了碰了,可就—”
见惠妃声音急切,卫双姐连忙伸手勾住惠妃的手,将她手里的汤匙含进嘴里,咽下汤水后说道:
“大阿哥喜欢八阿哥,这是多好的事儿,娘娘管他们兄弟做甚?”
“东珠,日后可莫要纵着大阿哥。他懂什么照顾孩子呢,一贯粗手粗脚,没轻没重的。”
齐东珠咽下御膳房出品的小点心,思及哈士奇阿哥今日小心翼翼地用两只雪白的大爪爪捧起他弟弟的模样,不由为哈士奇阿哥辩护两句:
“娘娘,大阿哥小心着呢。他是您亲生的孩子,内里也定是个好脾性,您放心吧!”
卫双姐也握住惠妃的手指,连声迎合着,倒是惠妃左看看温柔的双姐,右看看呲着牙傻笑的齐东珠,最终也觉得跟这两个人讲不明白,便叹口气舀起一勺汤,再度送到双姐嘴边儿:
“你们呐。正是因为大阿哥是我亲生的,我才深知他秉性。或许年纪小时还不显,但若是长此以往纵着他,必成隐患。”
“还都是孩子呢…”
卫双姐轻声劝着惠妃,让惠妃露出个笑容来,也纵容地应和道:
“嗯,还都是孩子。”
——
又二月余,八阿哥百日,被康熙赐名“胤禩”,虽还未曾收录玉碟,但总归是正式有了名姓。
齐东珠抱着手臂已经大好的萨摩耶崽,有些忐忑地站在延禧宫里,翘首以盼着开宴。只因这回儿她听说佟贵妃会带着养在她膝下的四阿哥一同入宴。
倒是同样养在佟贵妃膝下的三阿哥和惠妃的亲子大阿哥参加不了这在延禧宫办的宴席,只因康熙对于皇子课业要求极为严格,如今不仅亲自教授太子,还对大阿哥和三阿哥进行不定期的抽查,这会儿,这两个到了年岁的崽崽正在上书房熬时辰呢。每每看着大阿哥带着一群哈哈珠子风风火火去上学的模样,齐东珠都格外想举报康熙虐狗。
索性比格胖崽还没有到被康熙的铁血教育摧残的年纪。
齐东珠这么胡思乱想着,她怀里的萨摩耶阿哥不堪寂寞地伸出两只毛爪爪,抓住齐东珠的手指,毫不见外地塞进嘴里嘬着。齐东珠拿这个粘人的小毛崽半点儿法子都没有,索性手是干净的,便由他嘬去。
如今这个萨摩耶幼崽已经由刚出生时酷似北极熊幼崽的模样,长成了现在这个爆了毛的白色小海豹了。他头顶上的耳朵仍然是小小软软的两只,软塌塌地贴在他的脑门儿上,正面看时还是几乎看不见的。
他已经完全睁开了一双盈润的小狗眼。和黝黑眸子的比格胖崽或者是蓝色眼眸的哈士奇和边牧幼崽不同,他的眸子是和他母亲双姐如出一辙的琥珀瞳,是一种温柔又莹润的暖棕色。若是仔细看,那颜色其实并不太深,只是眼瞳周围包裹着一层漆黑的晕环,显得野性难驯又活泼跳脱,自带一种难以拒绝的魔力。
齐东珠便是看不见他人类的模样,也能想象得到,他和卫双姐的模样像了个七八成,未来定是个美人胚子。
甚至,他还遗传到了卫双姐身上那股独特的冷香。这让他愈发让人难以抗拒,只因一只奶呼呼又粘手的小奶狗已经足够让人血糖飙升了,这香香小狗儿,谁能抗拒得了!
反正齐东珠是抗拒不了的。见左右无人,齐东珠又故态复萌地发起了疯,将自己的鼻梁狠狠蹭萨摩耶幼崽粉□□白的肚肚,嘴里还胡言乱语道:
“香香小狗,这是谁家的香香小狗儿!”
大抵是齐东珠吸狗时的声音过分扭曲可怖,像极了她儿时动画片里的石矶娘娘,让一向粘手的萨摩耶幼崽吓得吐出了齐东珠的指尖儿,连带着一截儿粉色的小舌头也露在外面,一双小狗眼里带着一丝惊恐和呆滞,俨然被齐东珠秒变石矶娘娘的本事给吓坏了。
齐东珠乐坏了,又将这个雪白的小崽从头到脚揉搓过一遍,让这个毫不记仇的小甜崽再度安逸地趴在齐东珠的怀抱里,抱住了自己雪白的小爪爪。
他与比格胖崽到底是有很大不同的。齐东珠撸着手里这只软绵绵的小海豹,又怀念起比格胖崽的滋味儿来。比格胖崽是一款岿然不动的淡定小狗,往日里无论齐东珠怎么对着他弹软毛绒绒的胖肚子发疯,他都安然自得地吐着奶泡泡,懈怠给齐东珠什么回应,任摸任揉任盘。
倒是萨摩耶幼崽这种和外界交流互动非常频繁的社牛小狗,对齐东珠的发疯行为有着直观的反应,会被吓得呆滞,甚至还会嘤嘤叫着,作出逃跑的姿态,让齐东珠颇有一种亵渎良家妇狗的快感,更加无法自拔起来。
这个地球没有小狗可怎么转哦。
齐东珠搂着非常好哄、完全不记仇的萨摩耶幼崽慨叹道。
不多时,百日宴开席。佟佳氏在惠妃亲自搀扶下坐到了上首,温柔地对各位嫔妃、公主和阿哥笑了笑,宣布开席。
齐东珠倒是有些担心地看着佟佳氏仍然苍白疲惫的脸。宫中人人都道佟佳氏身子骨孱弱,恐不太长久,连子嗣也无法生育,向来为某些宫妃所耻笑。说些什么身份高有什么用,家世好又有什么用,还不是病歪歪地苟活着,连个孩子都生不出来。
可在与佟佳氏的几次交流的际遇里,齐东珠却是知道佟佳氏是多么温柔包容的性子。她的温柔是刻在骨子里的,就像德嫔的斟酌,双姐的纯善,惠妃的冷傲,和宜妃的娇憨一样。所以即便佟佳氏是各种意义上的统治阶级,享受着无数奴婢趋奉的主子,齐东珠也很难对她生出任何恶感。
私下里,其实齐东珠和德嫔一样,都希望佟佳氏是那个抚养四阿哥的人。因为她们作为最爱四阿哥的人,都知道佟佳氏是最有可能包容四阿哥的所有异样,对他视如己出,真心相待,不会有半点儿错待的那个人。
无论于情于理,见到佟佳氏的身子还是不见好转,齐东珠都有些担心和难过。她抱着糯米团子似的八阿哥走入殿中,将他放在了惠妃膝头,便退到一旁去了。
余光里,她瞥见比格胖崽安安静静地坐在佟佳氏身后的椅子上,头也不抬地摆弄着自己的小爪子,他身后站着几个眼熟的侍从,其中还有翠瑛。
齐东珠跟已经成为四阿哥身边儿姑姑的翠瑛隔空打过招呼,又有些忧心地看着这几乎不怎么抬头的比格胖崽,不知所措起来。
就在此时,她感受到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凝目望去,是离比格阿哥颇近的一个嬷嬷打扮的宫人。那宫人目光不明地看了齐东珠许久,便俯下身在比格阿哥的耳边说了些什么。比格阿哥没有理会,那嬷嬷便将他的小爪子拿下了桌面,又摆正了他的坐姿,而后才退回原处。
被强行变了姿势的比格胖崽明显焦躁起来,小身子连连颤了几次,小爪子抠抓着桌面儿,半晌才平静下来。
齐东珠看在眼里,也十分心疼。待宴席过了大半,萨摩耶阿哥身上已经挂满了金灿灿的长寿锁,整个崽被压得嫩声哼叫,齐东珠才从满面喜色的惠妃怀里接过了这个十分招人喜欢的小幼崽,但她心里还是止不住地忧虑起比格胖崽来。
“东珠,”
就在此时,她突然听到佟佳氏声音温柔道:
“你随我来,见见四阿哥,可好?”
第80章 额捏
◎齐东珠垂下头,亲了亲他黑色的小爪垫,没能收住自己的眼泪,让一滴泪落在了萨摩耶幼崽软乎乎的头毛上,在柔软的毛絮里砸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小◎
——
齐东珠抱着八阿哥愣了一瞬, 继而对着佟佳氏的方向福身应是。她跟上佟佳氏时,看了一眼坐在一旁与宜妃言笑晏晏的惠妃,见惠妃对她轻轻点了头, 也没有要抱回八阿哥的意思,便任由手中的萨摩耶幼崽又粘上了自己的手。
齐东珠不觉得自己见过有比萨摩耶阿哥更粘手的小毛崽了。但凡谁抱起他, 这个软乎乎的香香小狗便会用两个长着黑色肉垫的白爪爪搂住那人的手臂, 嘤嘤哼叫着挤到那人怀里去。
即便是粗手粗脚的哈士奇阿哥都能有这个待遇,更别提齐东珠这样温暖馨香的怀抱了。萨摩耶阿哥立刻粘在了齐东珠手臂上, 因为刚才被诸多母妃揉搓过一遍,此刻已经有些乏了, 哼哼唧唧地眯起了小狗眼儿, 雪白的羽睫落下,眼尾还缀着一点儿晕红。
谁家小狗儿这么小就这么好看呀!我家的!我家的小狐狸狗!
齐东珠在心里发了会儿癫, 悄悄亲了亲萨摩耶阿哥的头顶, 让他在自己怀里安逸地闭上了眼, 摊成一只小狗饼。
随着佟佳氏入了延禧宫一处会客用的偏殿, 齐东珠抱着昏昏欲睡的萨摩耶阿哥站在一旁, 佟佳氏柔柔地对齐东珠笑了笑, 明明对齐东珠怀里的小萨摩耶喜欢得紧,却因为小萨摩耶看上去快睡着了, 也没有要齐东珠将小狗崽抱过来, 反倒是柔声唤齐东珠落座。
“多谢贵妃娘娘。”
齐东珠轻声道谢, 也不多加推脱,稳稳地坐在了椅子上。她知道佟佳氏的性情, 自然不会有什么扭捏作态, 若是那样反而令人贻笑大方。
“东珠, 八阿哥的伤势看着没有大碍了, 想来是你的功劳。惠妃姐姐身边儿能有你这样有本事的大姑姑,是她的好运气,也是养在延禧宫的小阿哥们的好运气。”
齐东珠受到了佟贵妃的夸赞,当即也红了面颊。她对这样温柔的女子总是没有任何抵抗力的。她知道靠系统坑蒙拐骗,误打误撞走到今日的自己绝对称不上什么大本事的人,便支支吾吾地小声嗫嚅道:
“能遇见她们和贵妃娘娘,奴婢才是撞了大运,若非是你们,奴婢怕早就烂在哪个犄角旮旯里了。”
齐东珠自觉说了实话。她是清楚自己的斤两的,没什么大本事和大智慧不说,性子还倔得要命,若是穿越到女子宫斗的剧本里,她妥妥是一个活不过十分钟的大炮灰,死了连名字都没有的那种。
她心里知道她所处的宫廷是一个怎样吃人的地方,也知道在这个宫廷之中生存,不改变她自己的性子,是绝无生还的希望的。但她一直遇到对的人。
比格胖崽是,翠瑛是,卫双姐是,惠妃是,大阿哥是,佟贵妃是,曹寅也是。她靠着这些人星星点点的善意在这个全然陌生的时代苟活至今,也清晰的知道自己究竟该感激谁。
佟佳氏却是被齐东珠这夸张的说法儿逗笑了,温声说道:
“哪儿的话儿!童言无忌,大风吹去。”
说完,佟佳氏似乎岔了气儿。她用帕子掩唇,轻轻咳了咳,而后又对齐东珠说道:
“东珠,你是个心思纯质的。入宫这些年,本宫还是头一回儿见你这样的人。宫中能有你,也算是一桩好事了。”
她这话儿,齐东珠实在不知道如何去接,便垂下头,掩盖面儿上的羞涩。佟贵妃没有计较她的失礼,反倒是继续说道:
“不过今日,本宫倒是有一事想要请你帮忙。”
“娘娘请说,我一定竭尽全力。”
说这话儿时,齐东珠已然在心中猜测到了佟佳氏未尽之言。想来佟佳氏能找到她一个宫婢头上,只能是关乎她曾经的小主子,现在被养在佟佳氏膝下的四阿哥了。
而比格阿哥是什么德行,齐东珠可是比任何人都清楚的。当即便紧了紧手臂,心中无端升起一丝忐忑。
她有三个多月没有见到比格胖崽了。自那日与比格胖崽在西四所道别,她入了延禧宫,比格阿哥被送入了景仁宫,和边牧阿哥一道,养于佟贵妃膝下。
在双姐的产子风波过去后,齐东珠围着伤了身子的双姐和吊着一只小白爪的萨摩耶阿哥忙得左右支绌。她当然是想见到比格阿哥的,但宫中规矩阻碍,德嫔和康熙的话儿尤言在耳,她不敢见,也不知如何去见。
即使是今日,她也只远远地看了一眼那个仍然胖嘟嘟的小崽,生出了一点儿近乡情怯的思绪。她不知道,在自己离开了比格胖崽,让比格胖崽的生活变得天翻地覆之后,比格胖崽是否还会记得她,还会愿意让她抱一抱。
“是为了四阿哥的事儿。”
佟佳氏的声音有些斟酌,似乎在选择最合适的词句:
“他不是很愿意理会本宫。本宫想着,孩子或许是有些怕生,德嫔妹妹派了个管教嬷嬷来陪他,倒也未曾出什么差池,可本宫还是有些担忧,今日见着你,便想起来往日里你照顾四阿哥的时候,他还活泼好动些,或许你能告诉本宫,该如何与四阿哥相处。”
齐东珠一边听着,心一边揪痛不止。她不敢见的比格阿哥在景仁宫里过着什么生活,此刻从佟佳氏的三言两语之中,尽数明晰了起来。
比格阿哥在齐东珠离开他后,并没有像齐东珠希望的那样,变得开朗起来,去适应新的人和物,去和周围的环境多多互动。与之相反,他又尽可能地将自己封闭了起来,用极端笨拙的方式,去保护自己,隔离自己与这个他不能理解的世界。
齐东珠一时眼圈有些红了,泪水也漫了上来,双唇开合几次,却不知该怎么去诉说。她怀里的萨摩耶幼崽被齐东珠无意识收紧的手臂勒醒了,这个对外界和社交环境极为敏感的外向崽第一时间察觉了自己监护人低迷的情绪,当即“噫呜”地叫了一声,继而努力伸长自己还挂着沉重金锁的小白爪子,想去抚摸齐东珠的脸颊。
齐东珠垂下头,亲了亲他黑色的小爪垫,没能收住自己的眼泪,让一滴泪落在了萨摩耶幼崽软乎乎的头毛上,在柔软的毛絮里砸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小坑。萨摩耶幼崽似乎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悲伤却感染人心的情绪,竟不由自主地也嫩声抽噎起来,从双眼皮的小狗眼里挤出一滴泪。
齐东珠被他甜得心都化了,可还是无法自拔地为不被理解的比格胖崽感到悲伤。她抬眼望向静静看着自己的佟佳氏,心想像佟佳氏这样温柔又体贴的人,若是对她直言相告,打开心扉,她是否愿意帮助比格阿哥呢?
她是否愿意花费时间和精力,去帮助一个看似没什么前途,反而生性古怪的幼崽,帮助一个和她没有什么血缘关系,只是皇家交由她来抚养的皇子呢?
齐东珠内心焦灼不止,那游移不定的性子又在她的身体里开辟了一个新战场,而还未等她开口,佟佳氏声音中带着一点儿笃定,轻声说道:
“东珠,看来你也知道此事。”
她温声说道,继而在大宫女的搀扶下站起身来,慢慢靠近了抱着萨摩耶幼崽的齐东珠:
“好教你知道,东珠,我一向觉得四阿哥不肯亲近我,是我哪儿做的不够好,或是他还不适应景仁宫的环境。我膝下无子,景仁宫里又空泛得很,我生怕养出什么差池来,愧对皇上的信重,也愧对德嫔妹妹。”?
佟佳氏不再自称本宫,而是以“我”代称,这让本就心中不安的齐东珠越发忐忑起来,连忙也从座椅上站了起来,抱着萨摩耶阿哥,在佟佳氏面前俯首。
佟佳氏却是伸手轻轻搀扶了一下齐东珠。她没有继续多讲,反而是去看了看齐东珠怀里,眨巴着水盈盈的眼眸的萨摩耶阿哥。她与扭过头来的小萨摩耶对上了视线,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避开带着锋利甲套的指尖儿,用指背轻轻蹭了蹭萨摩耶阿哥萌萌的小脸儿,换来了萨摩耶幼崽的一声嘤咛。
佟佳氏不由自主地露出个笑容来,继而继续对齐东珠说道:
“你把八阿哥也照顾得极好。我瞧着他可真像双姐。他定是个有后福的,因他出生艰难,太皇太后下发了懿旨,令京中产婆换器学道,想来不久之后,这天下女子分娩,也能多了一层安稳。”
她虽说着是太皇太后懿旨,八阿哥的后福,目光却一直落在齐东珠身上。想来佟佳氏定然知道这让天下分娩女子少些风险的源头究竟是谁,这桩事又该归功于谁。她眼底有一种平静又有力的欣赏,这让齐东珠心口灼热起来。
佟佳氏是一个好人,也一定会做一个好母亲。她能帮助比格阿哥,一定会的。
此刻,齐东珠彻底放下了她那些纠结和斟酌,内心笃定起来。
“娘娘,四阿哥也一定会一样好,他只是遇到了些许困难,看着和常人有些不同罢了。若是娘娘能善加引导,一定能让四阿哥亲近娘娘,活泼起来。”
齐东珠说着,便见佟佳氏脸上露出了笑意,说道:
“那感情好。要我说呀,这非常人不走庸人之道,四阿哥与旁人不同,才是身负大智慧降生于世呢。先不说这个,我教她们将四阿哥抱进来,想来东珠也有些时日没见到他了,合该给你们机会亲近亲近。”
这话儿一出,齐东珠心里再无半分疑虑。佟佳氏一定会是个好额捏的,她一定会让四阿哥变得更好,乃至变成日后那个决断千里、纵横捭阖的雍亲王、雍正帝。
“谢谢娘娘,我是想他想得紧了。若四阿哥还记得我,我定然好好与他分说分说。”
能亲近比格阿哥,齐东珠自然也不扭捏,大大方方地表现出自己对比格阿哥的渴求来。
希望那个在她臂弯里一点儿点儿变得圆润的小胖崽,还记得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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