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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她是可怜我◎

    林温温提着裙子跑到廊口, 看见翡翠时连话都来不及说,直接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她就朝凌云院的方向狂奔。

    翡翠不知出了何事, 见她一路上惊慌失措的模样, 也不敢问,只能和她一起跑。

    两人跑回凌云院, 林温温上气不接下气,坐在桌旁端起水就喝。

    珍珠这几日脚伤已经好得差不多,就是路走多了还是会隐隐作痛,她最近都留在院子里,没有跟着林温温外出过,可她也知道这个时辰, 前院的烧尾宴应该还没结束,林温温身为主家的小娘子, 不该这么早回来的, 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她朝翡翠看去一眼,翡翠摇摇头,做了个不知道的口型。

    两人这么多年,早就生出了默契,互相递了个眼色, 一个去合门窗, 一个去院里寻人, 让给前院传话,就说三娘子饮酒后胃里难受,便先回来休息了。

    林温温自幼脾胃就不好, 这个理由不会引人怀疑。

    待一切做好, 林温温也逐渐回过神来, 翡翠这才小心翼翼地开口问她,“三娘,到底是出了何事?”

    林温温手中捧着热茶,委屈巴巴撇嘴道:“顾、顾、顾诚因……他……”

    珍珠着急道,“顾郎君说了什么,怎么将三娘吓成这样?”

    在熟悉的人面前,委屈会被瞬间放大,林温温眼圈倏地一下就红了,她哽咽道,“他、他……”可那种事情,林温温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她顿了顿,只吐出三个字,“他发癫!”

    “哎呀!”珍珠一听,吓得登时就变了脸色,“奴婢以前见过这种病,的确是吓人啊,那癫起来可是会咬舌头的,搞不好就能死人,顾郎君好不容易考上状元,眼看好日子就要到了,怎么平白染了这种病?”

    林温温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忙朝珍珠摆手道,“不不不,不是这种,是他……是他发疯。”

    “对,是他发酒疯,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好吓人!”林温温说完,眼泪吧嗒吧嗒落下。

    可不论珍珠和翡翠怎么问,她都不肯说顾诚因到底说了什么,只一提顾诚因,她便委屈,最后两人也不再提,全当没这回事,待冯氏回来问起,也只谎称是饮桂花酿让身子不舒服了。

    夜里,林温温躺在床上,快要睡着时,一个声音在她耳边忽然响起,是那顾诚因低哑着嗓子问她,为何要对他那么好?

    林温温一个激灵睁开眼,困意全无。

    她本来安慰自己,只当顾诚因发酒疯,可此刻夜深人静,她又将白日里的事仔细回想一遍,结果越想越怕。

    顾诚因当时身上虽有酒气,可看他面色与说话时的状态,好像没有一丝醉意,那他说的会是真的吗?

    她当时直接拒绝,又将话说得那样直白,会不会惹恼了顾诚因……

    林温温蹙起小眉头,咬了会儿指甲,倏地又哼了一声,他顾诚因考中状元又如何,这里可是国公府,由不得他胡来!

    这般想着,林温温心头慢慢松快了些,可一合眼,顾诚因那坚定的眉眼又出现在眼前,就好像如果当时她敢点头应下,顾诚因就一定能将她和宁轩的婚事搅散,让他俩顺理成章的成婚似的。

    顾诚因有那么大本事吗?

    林温温暗忖时,不由回想起安平县主。

    县主连春闱都能插手,掳走顾诚因时也能神不知鬼不觉,这样厉害的人,怎么就让顾诚因跑了呢?

    林温温想不出来,她的小脑瓜不允许她想这么复杂的事,反正,她开始意识到一个问题,顾诚因这个人,她是一点也不了解。

    这个长夜,注定还有人无法入睡。

    流景院的案几上,点了两盏灯,顾诚因虽然刻苦,但也极为爱惜眼睛,他很少会在这样的深夜伏案看书,今夜,午时已过,他却还在抄书。

    他最开始拿出《诗经》抄,结果没抄几行,一句话便闯入视线——温温恭人,如集于木。

    顾诚因指尖倏然顿住,望着那两个字他凝神许久,最后一把将书合上,顺手又取一本盛安诗集来抄。

    然不到片刻,他又停在那里。

    “克己温温,秉心翼翼……”

    他轻念后,合眼深吸一口气,直接翻到中间,继续抄。

    “玉温温以呈器兮,因砆砆之争辉……”

    翻走,再抄。

    “贤士胜朝晖,温温无冬春。”

    “温温士君子,令我怀抱尽。”

    “温温独游迹,遥遥相望情……”

    也不知是上天故意作弄,还是盛安这些诗人词语匮乏,顾诚因随意翻一页,似乎都能看到那两个字。

    他本就心不静,才会过来抄书,结果越抄心绪越乱。

    秋夜的寒风从窗缝钻进屋中,烛火跳着跳着,熄灭了。

    黑暗的小屋里,案几后的那个人,扶着额低低笑了。

    第二日天刚擦亮,青才打着哈欠将门推开,朝睡房的帘子那处瞥了一眼,

    平日这个时间,顾诚因应当已经起来准备练功,待练完功以后,他才会用早膳。

    可今日帘子那边是静悄悄的,似乎顾诚因还未起来。

    青才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将顾诚因叫醒,毕竟于顾诚因而言,这些年他从来不会错过晨练,哪怕是之前失踪回来后,他早晨也要练功,只是练不了胳膊,便会练些腿脚方面的招式。

    “郎君?”青才唤道。

    帘那头没有任何声音,青才又唤一声,还是无人反应。

    顾诚因平时睡觉极轻,不可能在他两次出声后,还继续睡着。

    青才心下担忧,抬手掀开帘子,一个身影就坐在案几后,将他吓了一跳。

    小屋虽暗,但那身影青才再熟悉不过,知道顾诚因无事,青才松了口气道:“我以为郎君还未醒,既是在抄书,我便不扰郎君了。”

    说完,青才落下帘子,正打算转身离开,忽地眉心紧蹙,又将帘子掀开。

    那身影只是伏案坐着,纹丝不动,就好像被定住一般。

    青才当即取出火折子,走到案几旁点灯。

    屋里瞬间明亮,青才忙去看顾诚因,他色沉沉,眸光冷冷,一看便是一宿未眠。

    青才又轻轻唤了他一声,他还是没有说话,只那视线落在面前的那张纸上。

    青才也随他看去,那是整整一页的“温”字,密密麻麻,有许多都重叠在了一处。

    “郎君……”青才一开始的确有些吓到,可意识到这些字代表何意后,他开始心疼,轻声劝道,“女郎的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三娘子她……”

    “日后不要说这些。”一直沉默的顾诚因终于出声,许是一夜未曾饮水的缘故,他此刻唇瓣泛白干裂,唇角处还裂开了一道细细的口子,朝外渗着血。

    青才知道,郎君在意三娘子,怕她被旁人编排,所以总会叮嘱他不要乱说,他点头道:“我知道的,我从未在外面说过这些。”

    “当我面更不要说。”

    顾诚因声音干涩低哑,终于将视线从那密密麻麻的温字上移开,他慢慢抬眼,看向青才,“林温温,她从未喜欢过我。”

    青才愣住,“不、不可能啊,三娘子那样在意郎君,对郎君那般好,甚至连……”

    顾诚因合眼低笑,舌尖慢慢舔舐着唇角的血迹。

    “她是可怜我。”

    说罢,顾诚因拂袖起身。

    他走到柜旁,将柜门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红木匣,将它放在桌上,随后返回柜前,又将她送给他的那些管帽,衣服,鞋靴,腰带,玉佩……

    不管林温温如何想,她的的确确对他好过,也为他做了太多太多,便是这不源于喜爱,只是出自同情与怜悯,他也不该怪责她……

    他,应该祝福她才对。

    天色渐亮,顾诚因抱着一箱东西,朝凌云院的方向走去,他再见她最后一面,将东西亲手还给她,好生与她表达歉意。

    他昨日不该让她受惊,是他唐突了。

    至于那流景院里的桌椅床柜,那些待月底他搬去府邸,一样也不会带走。

    青才跟在顾诚因身后,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两人一起来到凌云院的一道侧门处,顾诚因没有露面,青才上去叩门。

    守门的仆从见过青才,以为他又来寻珍珠,便对他道:“珍珠不在,方才随着三娘子去南苑了。”

    林温温昨夜只睡了不到一个时辰,晨起用早膳时,冯氏见她气色不好,又责了她几句,林温温心情更加烦乱,便借着饭后消食,跑去南苑躲清闲。

    南苑有一片湖,虽不如县主府的大,却十分通透,林温温坐在湖边,折了一条干枯的柳条,那柳条抽着湖水。

    珍珠见她眼下乌青,又闷在那里不说话,叹了口气,忍不住道:“三娘,夫人说得也有道理,眼看婚期将至,你若不好好休息,将身子拖垮了,岂不又要耽误时间,再说……”

    林温温听着听着,开始落泪,一把将柳条丢入水中,“珍珠……呜呜呜呜……”

    她直接抱着珍珠便开始哭,“我实在不想憋着了,我太难受了,我感觉我要被折磨死了……”

    她从前看话本的时候,还笑话那些有吃有喝,却郁郁而终的人,如今她算是体会到了,原来心里有事,的确能将人憋死。

    珍珠可谓是和林温温一起长大的,对她的性子再熟悉不过,她自然能感觉到,这一年多,林温温心里藏着事,可林温温不说,她身为奴婢,自然也不敢逼问,如今见她自己要说,珍珠总算松了口气。

    珍珠一边帮林温温摩挲后背,一边轻声安抚道:“不哭不哭,三娘不哭,那咱就不憋着了,有什么事说出来便是!”

    林温温在珍珠怀里,痛哭出声,许久后,才哽咽着对她道,“我做错了一件事,可我不是故意的,我以为那些只是传言,可没想到,县主真是那样的人,不顾礼法,看中谁就将谁直接掳走,呜呜呜……”

    珍珠愣住,望向怀中的泪人道,“县主?掳走……”

    林温温咬着唇瓣,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抬眼,一面低低哭着,一边将自己当初的心态与做的事情,断断续续道了出来。

    等她全部说完,抹掉眼泪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果然,说出来心里便会舒服一些。

    珍珠眉心紧蹙,那些曾经不解的事情,如今总算全部都想明白了,“所以,三娘对顾家郎君那样好,是因为心怀愧疚?”

    林温温将脸别向一旁,闷闷地“嗯”了一声。

    然不远处,似乎有个身影从余光中一闪而过,林温温倏然抬眼,朝那身影消的地方看去。

    什么都没有,只有那湖边秋风吹动的树影,在微微晃动。

    林温温蓦地打了个寒颤。

    今年的秋日,可真冷啊。

    第32章

    ◎去我府中坐坐◎

    湖边起风了, 林温温怕冷,想回凌云院。

    珍珠将她扶起身,又用帕子替她轻轻地擦拭脸上泪痕。

    林温温泪眼巴巴望着珍珠, 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珍珠,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坏?”

    珍珠叹了口气。

    她年幼时就跟在林温温身侧,几乎见过她所有模样, 平心而论,她从不觉得林温温是一个心眼坏的人,可在这件事上,她实在不知该怎么说,毕竟那顾家郎君的确是因为三娘子而遭受了无妄之灾啊。

    “其实……”珍珠怕林温温难过,一时不敢轻易开口, 她思忖了片刻,才缓缓道, “其实, 奴婢知道的,三娘只是一时糊涂,关心则乱,不是那等坏心肠的人。”

    此话一出,林温温当即红眼, 又抱住珍珠。

    珍珠慢慢拍着她后背, 柔声哄着道, “顾郎君因三娘的邀约而去的县主府,可到底也不是三娘要那县主将他掳走的,罪魁祸首是那安平县主, 三娘顶多算是……算是……”

    到底是半分难听的话也不舍得说了, 珍珠轻吐一口气, 话锋一转,对她道:“三娘,事情已经过去了,如今顾家郎君高中状元,听说月底就要搬出林府,日后井水不犯河水,这事……便不要再去想了,翻篇吧。”

    “我也想翻篇的,”林温温慢慢起身,一时又泪流满面,“可顾表兄他不愿意翻篇。”

    “啊?”珍珠心里倏地一紧,“这怎么回事?”

    林温温将顾诚因昨日与她在廊道上的事,又细细说来。

    听完后珍珠瞪大双眼,半晌惊得说不出话,显然她也从未往男女之事上想过,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温温心仪之人是宁轩。

    “三娘,其实往好的一面想想,顾郎君喜欢你,是不是意味着他尚不知道那件事与你有关,兴许他以为就是个巧合,毕竟谁能想到堂堂县主会做出这样的事,对不对?”珍珠猜想。

    “不不不,他肯定知道!”做贼心虚的林温温一口咬定,顾诚因就是知道,她根本不信顾诚因是真的喜欢她,“我什么都不会,又笨又不知道努力,顾表兄样样都好,怎么可能真心喜欢我,对不对?”

    珍珠一时哑然,这叫她怎么回答。

    林温温也知她不敢明说,便也不勉强她,“就算你不说,我也是知道的,顾表兄要喜欢,也得喜欢我二姊那样的人才对。”

    “所以,我可以肯定,顾表兄就是想报复我!”林温温说得笃定。

    也就是四周无人,林温温今日是彻底豁出去,才敢这样说,“他许是当初被县主那个、那个了……他心里过不去那道坎,一看我要和宁轩阿兄成婚,就心里不平衡了,便想让我也不好过……”

    想到县主府水榭中的场景,珍珠也觉得臊得慌,顾郎君当初要真的是被县主掳走的,回来时身上还带着伤,想也知道他定会受到侮辱,那么他若是知道了真相,倒是真有可能如林温温说得这样。

    主仆二人都沉默不语,最后,珍珠劝她,“三娘啊,你还是莫要多想了,近日不要出门,就在二房待着,待下月婚期一到,你嫁进宁府之后,那顾郎君不管有多大本事,他也不可能再敢纠缠于你。”

    不这样又能如何,林温温再是忐忑,也只能点头。

    时光飞速,眨眼便至月底,永昌坊的县主府已经彻底翻修结束,原县主府的门匾被摘,换成了“敕赐顾府”。

    “敕赐”这两个字,可不是谁都能用的,必须是皇上亲自下令赏赐之物,才可加上这两个字。

    当礼部将这四个烫金大字挂上府门那日,有那围观人见到,立即噤声,不敢在府门前喧闹。

    顾诚因离开林府的前一日,他来到世安院,对林郁与张老夫人行以大礼,道谢八年以来的收养之恩。

    随后,他又去了大房所在的清书院,林修如今官居三品,自是能看出顾诚因是皇上有意栽培之人,日后前途可期,便留他多坐,又特地叫林海在旁陪着,八年以来,他头一次如长辈一般,与顾诚因嘱咐了许多话,大都还是些与官场有关的事宜。

    从清书院出来,他来到凌云院。

    他在林府住了八年,这是他第二次来到凌云院的门前。

    上一次,还是月初,他抱着那红木匣来寻林温温,得知林温温在南苑,他又寻了过去,看到她坐在湖边,一脸愁色的模样,他甚至还在期待,期待她与身旁婢女诉说委屈时,能提到他……

    呵,她果真是提到他了。

    顾诚因面色阴郁,唇角带着一丝嘲讽的冷笑。

    院门拉开,林信亲自出来迎他,许是再过五日便至林温温婚期,整个凌云院都透着一股浓烈的喜气,不论是主子还是仆从,人人脸上都是笑容。

    林信与林修不同,他虽然在朝为官,品级却不高,也没有再往上爬的心思,所以并没有和顾诚因嘱咐太多官场之事,只像一个亲切的长辈那样,关心的都是些日常之事,如那府邸管家可曾选好,府卫可曾雇好……诸如此类。

    最后,他又差人送来一箱书册,都是来自大家之手。

    这些东西顾诚因不陌生,他不久前就见过一次,只是那次他让青才还回来了,这一次,当着林信的面,欣然收下。

    顾诚因未来如何,林信与冯氏说私房话的时候,冯氏便已经知晓,想着日后顾诚因会和宁轩一道入仕,冯氏便留了个心眼,特意提起五日后的婚事,让顾诚因定要回来喝喜酒。

    “好,一定会的。”顾诚因笑着对冯氏说,冯氏却莫名觉得有些发冷。

    等他离开,冯氏忍不住对林信道,“这孩子模样生得也好,又有才能,可我就是觉得他阴阴沉沉,看着怪叫人难受的。”

    林信摆摆手,“那孩子自幼父母双亡,若是成日嘻嘻哈哈,不更得惹人非议?”

    冯氏想了想,点头道,“也对。”

    顾诚因被仆从送出正堂时,他朝廊道那边斜了一眼,在那廊柱之后,露出一片绯红裙角。

    顾诚因淡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寒光。

    夜里,顾诚因将青才叫至身前,将他的身契推至他面前,道:“日后,你不必跟我。”

    青才当即愣住,没接那身契,而是对顾诚因道:“郎君,青才要和你一起走啊!”

    顾诚因望着他,少见的与他耐心解释,“我离开林府后,会做许多事,而这些事不适合你。”

    “郎君!”青才听出他话中之意,为表忠心,直接朝顾诚因跪下,“青才跟在郎君身侧八年,在青才眼中,郎君为主,青才为奴,绝不会做出有违郎君之意的事。”

    顾诚因冷冷看着他,没有说话。

    青才眼眶微湿,恳求道:“郎君,咱们好不容易熬出头,你不能不要我啊!”

    “你当真……什么都愿做?”

    顾诚因终是松了口,青才忙不迭点头应下。

    另一边,林温温在目送顾诚因背影离去之后,长长舒了口气,这个月她实在难捱,旁人都说时间过得快,就她觉得简直是度日如年。

    她每日都要问珍珠,还有几日到婚期,恨不能当天就将自己嫁去宁府,饶是背地里只她与珍珠二人时,珍珠各种宽慰她,她还是心绪不宁,且越要到那婚期的日子,她心里越莫名慌乱。

    冯氏以为这丫头是快要嫁人,紧张而至,倒是没放在心上,只日日教导她如何为人新妇,如何孝敬婆母,如何与夫君相处。

    林温温不明白,嫁人便嫁人,为何非要伺候公婆,宁府那么大,有那么多仆从,哪个都比她会伺候人,为何非要她端茶递水,且还有那么多讲究,又是递茶得屈腿,又是茶碗不能高于婆母的手,又得让夫君睡在里侧……

    她听得脑袋瓜嗡嗡直响,眼睛盯着某处开始出神。

    冯氏让珍珠去合门窗,又朝林温温身侧靠近,也不知从何处掏出一本书册,一下就塞进她手中。

    林温温猛然回神,垂眸看到三个字《素女经》,实在忍不住出声抱怨,“嫁去宁府还得每日诵经啊!”

    “哎呀!”冯氏用力在她手臂上拍了一下,也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那脸颊也红了起来,“这是给你夫君……”

    “娘你打我作甚?”林温温吃痛蹙眉,朝冯氏嚷道:“我每日都诵还不行么,我白日对公婆诵,我夜里对夫君诵,你放心,我不会丢你的脸,我定是一字不差,字正腔圆的诵念!”

    冯氏高高抬起的手臂,迟迟没有落下,那脸色说哭不哭,说笑不笑,旁边的李嬷嬷和珍珠也在极力地掩唇憋笑。

    最后,这场小闹剧随着林温温随意翻开一页,看见里面的画面而结束。

    她又慌又惊,将这烫手的东西直接丢在地上。

    旁边三人以为她在羞,只林温温自己清楚,那一瞬间,画册上未挂衣衫的小人,竟长着顾诚因的脸。

    林温温当时被吓傻了,自然谁都不敢告诉,只后来她自己回想起来,觉得是因为顾诚因被掳走后,会经历过画册上的那些事情,所以才会第一时间才代入了他的脸。

    这还让她日后怎么学习。

    林温温懊恼之余,又松了口气,因为顾诚因今晨便已搬离林府,而她的婚期也只剩四日。

    许久未曾这样踏实,林温温很快入睡,合该一觉到天亮才是,可到了半夜,她忽然惊醒,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

    林温温连忙唤人,珍珠披着衣裳跑进屋,将灯点亮,仔仔细细寻了一番,将柜门和床阁下都一一查过,连个虫子都没有,更别提有人了。

    “三娘是不是魇着了?”珍珠过来抹她额头。

    林温温缩在被子里小脸煞白,“我真的觉得有人进来了,还带了阵凉风呢!”

    待嫁的女娘向来会紧张,睡不着觉也是常见,珍珠没当回事,安抚她道:“那奴婢守着娘子,可好?”

    林温温点点头,这才敢躺下。

    距离婚期还剩三日,夜里林温温再度惊醒,她还是觉得有人在盯着她看,这次换成翡翠,守了她一夜。

    距离婚期只剩两日,林温温入睡前特意嘱咐不要熄灯,结果半夜她又被惊醒,她出声唤人,嗓子却像咯痰一样出不来声音,许是白日里贪了那胡椒粉丝所致。

    林温温用力了清了清嗓子,连忙将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

    等了片刻,没见有人进来。

    林温温想,许是珍珠没有听见,又或者听见了不愿起身过来。

    不过也是,这都一连三日了,她总这样疑神疑鬼,肯定不会有人信她,没说她得了癔症便不错了。

    林温温翻了个身,朝床帐外看去一眼,的确没有人影。

    她收回视线,叹了口气,准备继续睡觉,可她双眼刚刚合上,倏然又睁开。

    她视线落在床边,那空着的一片床褥是皱的。

    林温温屏住呼吸,慢慢将手伸出被子,朝那褶皱的地方摸去——温热的!

    不是她梦魇,不是她疑神疑鬼,也不是她得了癔症,是真的有人在她床边坐过!

    林温温想喊人,出不来声,便直接坐起,想要跑出去。

    可就在此时,一阵寒风不知从何而来,将案上的火光吹得不住跳动,屋内顿时忽明忽暗。

    林温温吓得抱住腿蜷缩在床榻最里侧,她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慢慢朝她走来……

    “三娘,可要去我府中坐坐?”

    床帐被修长的手指挑开,许久未见的那个人背光而站,他朝她伸出手,脸上是淡淡的笑。

    第33章

    ◎男女授受不亲◎

    林温温杏眼圆睁, 瞳仁狂颤,一边往后缩,一边朝顾诚因不住摇头, 她张着嘴, 结结巴巴说了许多,但由于嗓子出不来声, 只能看见那下唇在疯狂抖动,根本听不见到底在说什么。

    “是不想去么?”顾诚因一面低声问她,一面又将手朝她面前伸进几分。

    这只手对于林温温而言便是洪水猛兽,裹在被中的她被吓得抽抽搭搭,连忙就朝另一侧扭动起来,结果由于被子裹得太紧, 再加上她心中过于慌乱,还没挪动两下, 这一团身影就倏地倒了下去, 如那孩童玩的不倒翁一般,然倒下后却没有起来,只那僵硬的腿脚跟着来回晃了几下。

    林温温彻底崩溃,一双泪眸绝望合上。

    然等了片刻,未见再有任何响动, 她小心翼翼将眼睛露出一条缝隙。

    顾诚因的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 最后缓缓落下, 他冷漠的目光在对上那偷瞄而来的视线后,有些许异样。

    最终,他叹了口气, 再次抬手, 用那手指在她眼前轻轻摩挲, 模糊中林温温看到了面前飘来白色粉末,她蹙了蹙眉,这是什么,还挺香呢……

    这个念头刚一生出,林温温沉困的眼皮再也抬不起来,彻底合上。

    第二日晌午,天色大亮。

    再过一日便是林家三娘子出嫁的日子,按照盛安的习俗,今日午膳之后,便由娘家这边出人,将嫁妆送去夫家。

    林海是林温温的兄长,又是林家大房嫡子,送嫁妆的事便落在了他的头上。

    见他这段时间心情不好,卢氏便提醒他道:“出了清书院的门,你这张脸便必须笑起来,今日你担的可不止是二房的脸面,是整个林氏的脸面。”

    卢氏也知林海这些年不待见林温温,可到底那也是他的妹妹,再加上关试顺利,他与宁轩便可能成为同僚,两家的关系还得维持住。

    林海却板着脸,一副忍不下去的模样,开口道:“枉我一直道那宁三是君子,结果他一边与二娘说亲,一边又与三娘不清不楚。”

    在《氏族志》未修改之前,林海已将宁轩视为妹夫,毕竟宁林两家的夫人已经暗暗通过气,只等春闱结束走明面,可没想到中间横出这么多事来。

    一开始的确是卢氏的不对,是她寻了宁夫人,拒了这门亲事,林海得知也并未不悦,只是觉得颇为可惜。

    可一眨眼,不过几日工夫,宁家又和二房将亲事敲定,林海立即怀疑,那宁轩从一开始就将他两个妹妹都玩弄于股掌。

    想起那日烧尾宴,宁轩与林温温眉来眼去的模样,林海更加笃定,他二人早就暗通款曲。

    卢氏瞪他一眼,压声道:“这种话你日后莫要再说,但凡你说出去,旁人也只会笑话我们二房。”

    毕竟宁轩和林温温的婚事已成定局,林清清的婚事还未敲定,若是这些话让旁人听到,林清清便没法做人了。

    林海也知这个到底,只是今日实在堵得受不了,才说了这些,他默了片刻,最后对卢氏缓了神色,道:“娘放心,我心里有数。”

    卢氏叹了口气,又想起一桩事来,“你与芸儿的婚事,我已找人算过,关试之后,三月初六是个好日子。”

    林海不耐蹙眉,他知道一提起卢芸,卢氏便又要叨念他,索性直接起身,借口要去二房核对账目,与卢氏拱拱手便转身离去。

    林温温的嫁妆不止二房给她准备的,林信与张氏也给她出了极其丰厚的一份,这一份中原本有许多是打算备给林清清的,那是因为之前张氏以为,林清清会嫁去宁家,如今换成林温温,自然要将这份给到林温温手中。

    张氏也知道林温温是个傻的,怕她在宁府立不住,被那宁夫人拿捏狠了,丢林府的人不说,日后林府若有需要,林温温也不知让夫家帮衬,毕竟这些年,皇上打压氏族愈发明显,这次林府侥幸避过,下次谁知道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张氏放心不下,送了位跟在她身旁的嬷嬷给林温温,这嬷嬷入府已有二十余年,前几日就同林温温见过面,今日她收拾细软,便随着送嫁妆的队伍一并去宁府,提前帮林温温打点。

    嬷嬷来得早,还想在与林温温再嘱咐些事情,结果却被仆从引到偏厅,让她喝茶等候。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

    嬷嬷觉得今日凌云院气氛不大对劲,她起身来到门后,推门打量院里,正好看到林海带着人过来核对账册,连忙迎了出去。

    林海认得她,知道她是祖母身边的人,朝她颇为尊重地点了点头。

    那嬷嬷也是个机灵的,不敢去提心中疑惑,只道出今日来意。

    林海问她,“嬷嬷可要继续休息,待车队过来抬箱,在一同前往?”

    那嬷嬷笑着道:“我便不休息了,老夫人还托我带些贴己话给三娘子呢。”

    林海沉吟片刻,道:“正好,我也有事要与三娘说,一道去便是。”

    待嫁的女娘不宜见外男,林海是她兄长,自然不包含在内,出嫁头一日嘱咐妹妹几句话,也是常理。

    领路的仆从听二人这样说,却是一愣,忙道:“大郎不是要去库房核账吗?”

    “不急,时辰还未到,先去寻三娘。”林海说罢,望着那愣神的仆从,疑惑蹙眉,“还不带路?”

    仆从支支吾吾,明显有些慌神,林海再看不出端倪便说不过去了,他上前一步,一把将仆从衣领揪住,“到底出何事了?”

    “这是在做什么?”廊上传来林信的声音。

    林海连忙将手松开,朝林信走过去,恭敬地行了一礼道:“叔父,祖母派来的嬷嬷要见三娘,这仆从却不肯带路,且眼神闪烁,一副做贼心虚之态。”

    林海隐去自己也要见三娘,只道是嬷嬷要见。

    那嬷嬷朝他看了一眼,并没有说什么,只附和这仆从的不是。

    林信神情有些憔悴,显然不愿追究,朝那仆从摆了摆手,将二人引去正堂,他呷了口茶,叹气道:“这婚事怕是要拖后几日。”

    林海蹭一下又站起身,“三娘……”

    话还未说出口,林信便朝他抬手,“别急,就是这几日寒凉,你妹妹染了风寒,再加上她昨日贪食那胡椒粉丝,又伤到肠胃,怕是明日成婚时撑不住。”

    那嬷嬷一听,脸色倏变,点头道:“老奴知道了,这就去回禀老夫人。”

    嬷嬷退下,林海却没有走,“那我去看看三娘。”

    “你就别往她跟前凑了,万一给你过了病气如何是好?”说着,林信起身,将他往外送,“快些回去吧,待三娘好了,婚期重新定下,有的是机会让你这位兄长出力。”

    送走林海,林信不紧不慢走上长廊,来到林温温的小院里,他挥退仆从,推门而入。

    冯氏坐在桌旁哭得双眼红肿,听见推门声,抬眼一看,顿时又哭喊出来,“二爷啊,呜呜呜……这可怎么办啊……”

    林信背手将门合上,靠在那里缓了许久,才慢慢走到桌旁,他握住冯氏的手,也不知是他在发抖,还是冯氏在发抖,又或是两人都在抖。

    “温温不会出事,不会出事的。”他嘴上如此说,声音却明显不同以往,他对冯氏嘱咐道,“对外便说是温温染了风寒,需要调养身子,将那婚期暂且退后,你不必亲自露面,便说在照顾温温,凡是交由李嬷嬷出面。”

    冯氏点点头,遂又哭道:“那咱家温温……到底是被谁掳走的?”

    林信蹙眉,朝身后的卧房看去一眼,又看了看一旁不住抹泪的翡翠。

    今日得到消息后,林信便第一时间过来细细查看过,也将这院里近身伺候的人也问过一遍。

    林温温的卧房未见到挣扎的痕迹,门窗也没有破开的迹象,房内更是没有残留下任何有关迷药的味道。

    若抛开他是林温温的父亲,只从御史台查案来看,便会推断是这房中的小女娘夜里自行离开的。

    林信合眼深吸一口气,又在冯氏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这才道:“我亲自去趟南衙,那中郎将与金吾卫街使都与我有些私交。”

    这便是不会走漏风声的意思。

    冯氏含泪点了点头,虽不舍,却还是慢慢松开了林信的手,随即便伏案又哭起来。

    林信起身时眼前蓦地一黑,身影略微一晃,房内几人都在抹泪,并未看到这一幕,他也没有出声,只一手用力扶住桌案,眯眼站了片刻。

    “温温,不会有事。”

    说完,林信提步离开。

    林温温睫毛轻轻颤了两下,随后便打了个长长地哈欠,她睁未眼,直接懒懒出声唤道:“珍珠啊……”

    床帐外传来脚步声,林温温虽然已经醒了,可眼皮沉得厉害,怎么睁也睁不开似的,索性就这样合着说话,“我昨日做了个梦,又梦见有人来我房中,你猜那梦里是谁?”

    脚步声停在床侧,林温温清了清嗓,不耐道,“拿杯水给我呀。”

    没听见她嗓子哑了么。

    床帐外没有回应,林温温不悦蹙眉,可这眼睛还是无力睁开,应该说,是她整个人都没有力气,只这嗓子虽有些疼,但好歹能说话。

    “我好像病了,这可怎么办呐,我明日要成婚呢?”林温温嘟囔着道,“我娘又该骂我了。”

    “放心,她不会骂你的。”

    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耳边响起,林温温整个人瞬间定住,她拼劲全力去挣扎,可身子还是纹丝未动,眼睛也还是无法睁开,只喉中开始呜咽。

    “是不是没有力气,意识虽醒,眼睛却如何都睁不开?”那声音慢慢道。

    林温温没有回答,只呜呜地哭。

    “这是曼陀罗花的毒,我几月前也曾服用过。”顾诚因撩开床帐,坐在她身旁,握住她那只白皙娇小的手掌,“你可知,我当时是怎么做的?”

    林温温还是不语,只继续哭,且声音越来越响。

    “我先是用指甲去掐掌心,掐出了一道血痕,才勉强睁眼,”顾诚因说着,食指落在林温温的手掌心中,从上至下,不重不轻地缓缓划过,留下一道浅浅的白色痕迹,“你自己来,还是我帮你?”

    林温温“哇”地一声大哭起来,虽不能动,虽嗓子痛,但她这一声却是将顾诚因都吓了一跳,眉心瞬间蹙了一下。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她连说三遍,最后倏地一下睁开眼,黑溜溜的眼睛对上顾诚因那双冷眸,许是被吓傻了,她竟一时没有移开视线,就这样与他四目相对,片刻后,她又出了哭腔。

    “顾表兄,男女授受不亲,你、你……你能把我手放开么?”

    说完,她委屈巴巴咬住下唇,还在望他。

    第34章

    ◎我喂你◎

    顾诚因没有说话, 只望林温温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异样,在这丝异样之后,他眉宇间郁色更重, 直接将头扭去一旁, 不再看她。

    林温温以为顾诚因是被她气到了,不然他的脸颊为何忽然红了, 定是强忍怒气的原因。

    想到这儿,林温温不敢再开口说话,只越来越害怕,想要掐手指,可手指根本动弹不得。

    她索性趁这功夫,将屋中打量了一圈。

    这屋子不算大, 陈设看起来很是奢华,甚至比她房里的东西还要好, 这张床用的竟是紫檀木, 床架的雕刻也是极精致的。

    再往远处看,窗旁还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椅子,那椅子上还有锁链,莫非是顾诚因特地寻来的刑具,想要将她当做犯人一样折磨?

    林温温越想越觉得很有可能, 毕竟顾诚因将她掳走, 肯定不是为了好生照顾她的, 一定是为了折磨她。

    林温温忍不住又哭起来,只是这一次她没敢太大声,就自己紧咬着唇, 不住抽泣。

    哭着哭着, 她觉得自己的手向下沉了半寸, 手上被包裹的力道也轻了些许,可尚未来及反应,顾诚因忽然用力,再次紧紧将她的手攥在掌中,比之前还要紧。

    林温温疼得“嘶”了一声。

    那手掌似又被松了一下,可紧接着,顾诚因又加重力气。

    林温温痛得再吸气。

    顾诚因松开又收紧。

    如此反复几次,林温温终于受不了了。

    要知道她打小就没有被这样对待过,哪怕是当初冯氏嫌她懒,不肯练琴,抽她手心也只是做做样子,胳膊抬得高,落下去却是轻轻的,哪里像现在,手都快要被顾诚因握变形了。

    “求求你了,别这样对我……”

    小女娘娇软的声音任谁听了心尖都要颤一颤。

    顾诚因果真是将她手松开了,可下一刻,他便又钳住了林温温的手臂,将自己整个上身都压了下去,直接伏在她面前。

    “林温温,那你是如何对我的?”他沉沉的质问中,明显带着不甘与愤恨。

    林温温何时与人这般近距离的接触过,再加上这是床榻,怎能不叫人羞臊。

    她愣了一瞬,下意识想要和他拉开距离,可发觉自己还是没法动,便将视线移到最里侧,连眼角的余光都不想让顾诚因出现。

    就这样僵持了片刻,林温温意识到她若是不回答,顾诚因便不会离开,她咬咬牙,颤颤开口:“你……你都知道了啊……”

    虽然她早就料到顾城因猜出来了,可真正面对这一刻,林温温还是有种说不出的难过。

    顾诚因冷笑道:“不然呢?以为你人美心善,对你心怀感激么?”

    林温温也满心委屈,可到底还是不敢再哭,抽噎一声后,心虚道:“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你也不能全怪我啊……”

    顾诚因想笑,“那应该怪谁?”

    林温温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嘲讽,也由于不敢看他,没有觉察出此刻顾诚因的脸色有多难看。

    她顿了片刻,当真与他认真解释起来,“虽然是我邀你去的县主府,可并不是我让县主将你掳走的,我顶多……顶多……”

    这番话是珍珠那日宽慰她时,在湖边说得,林温温听后觉得十分有道理,便说给顾诚因听,可她一时忘了珍珠最后是怎么说的了,好像没说完,话锋一转又说了别的。

    林温温心中懊恼,都怪这个珍珠,怎么不将话说全了。

    “算是帮凶,对么?”顾诚因却是低低接话。

    林温温慌张道:“不不,我不是帮凶,我压根就不知道,我要是知道她会做出那样的事,我肯定就不让你去了。”

    她说得极为诚恳,有那么一瞬间,顾诚因都忍不住想相信,可那日湖边的话,一字不差落入他耳中,叫他如何再能信她?

    “我若不去,县主万一看中了宁轩呢?”顾诚因冷冷问。

    林温温只以为顾诚因猜出当初是她故意忽悠他去县主府,却没想他连她为何那样做都猜了出来。

    她心脏倏然顿了一拍,眼珠子缓缓移到顾诚因这边,在与他眸光交汇的瞬间,瞳仁微颤,立即将视线移了回去。

    “你、你这个人,怎么能这样想事情……”林温温一心虚,语调便不自然地扬起,“我分明就是想让你多结识一些文人,哪知你样貌这般出众,一下就入了县主的眼,这你总不能怪我吧?”

    “那就是怪我了。”耳旁顾诚因的声音更加低沉,林温温叹了一声,用那宽慰人的语气道:“你也不要这样想,至少还可以证明,满京城的郎君中,你的确是最好看的那一个,是不是?”

    是,要不然林温温也不会想到用他来挡宁轩。

    顾诚因没有说话,周围的气氛却更加凝冷。

    林温温还是毫无觉察,自顾自地继续安慰他,“总之,你也不要太自责,人的样貌自己是做不了主的。”

    若能做主,她也不想生得这样妖艳,像二姊那样恬静端庄,该有多好。

    说到这儿,林温温明显也有些失落,她顿了顿,深吸一口气,又开了口,“如今,县主连人都寻不到了,也算是罪有应得,顾表兄你也高中了状元,那些不愉快的事便翻篇吧,人嘛,总是要往前面看的,你的未来前途可期,千万……”

    她说着,慢慢又拿眼珠子去瞄顾诚因,试探性地轻轻道:“千万不要做什么糊涂事,影响了自己的大好未来哦。”

    林温温说完好大一通话,这才发现顾诚因的脸色没有半分变好,反而越来越阴沉可怖,甚至盯着她看时,那眼睛有种要吃人的感觉。

    不过好在,她发现自己的身体已经开始恢复,脚腕在方才说话的时候,还偷偷转了两圈,另一只放在身侧的手,也可以活动了。

    “顾表兄?”她轻轻唤他,用着那曾经与他说话时,轻柔地语气,“我知道,你心中肯定还是有气,可那些事真的不是我能预料的呀,你看,我得知你失踪以后,茶饭不思,夜不能寐,生了好大一场病,我对你的关心是做不了假的,你便是不信我,也得信青才啊。”

    林温温说着,抽了抽红彤彤的鼻尖,沙哑的嗓音带了几分颤抖,“而且,我为了给你交解状,都敢欺瞒吏部,若不是我,你连科举都没法参加……”

    即便后来春闱重考,也是按照当初吏部交的解状来考的。

    可显然林温温没有意识到,若不是她,顾诚因何故无法交解状,这本就是她惹出来的祸,却一副要顾诚因感恩的模样,着实可笑了些。

    顾诚因终是松手,起身走去桌旁,背对着林温温,不知在做什么。

    林温温以为他良心发现,暗暗舒了口气,却还是不敢轻易松懈,她一边盯着顾诚因,一边悄摸摸开始活动筋骨,用那干涩沙哑的声音故作轻松道,“今日之事,就是个误会,如今我同表兄已经将事情说开,便是皆大欢喜。”

    顾诚因转过身,手中端着茶盏,又朝林温温走来,林温温立即停止动作,佯装毒性还未散去的样子,只朝着顾诚因扯了扯唇角。

    “顾表兄你放心,等我一会儿回家,会自行寻个借口应付过去,不会将你说出来的,待我明日成婚后,我也会不弃前嫌,让宁轩阿兄与顾表兄在官场上互相扶持。”

    林温温自认这段话说得没有任何差错,可顾诚因的脸色却莫名其妙的更加沉冷。

    好一个不计前嫌。

    顾诚因再次回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那眸光中有审视,有不屑,有讥讽,还有一些顾诚因自己也说不清的情绪,总之,眼前的这个女子与那曾让他心动过的林三娘,明明长着一样的面容,却让他有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感。

    他也想过要将此事翻篇,可当他一合眼,林温温坐在湖边说得那些话便控制不住地往他耳中钻。

    她邀他去县主府,为的是宁轩。

    她夜不能寐,是因为愧疚。

    她对他百般好,也只是图自己安心。

    想到这些,顾诚因心口的位置又开始莫名刺痛,他手腕微抖,茶盏中洒出几滴水。

    他没有说话,上前坐在床侧,将手中茶盏搁在一旁,先将林温温扶起,让她倚靠在他怀中,再又端起茶水,慢慢递到她唇边。

    林温温唇瓣已经起皮干裂,可她没着急喝,而是先闻了闻,问道:“这里面有你说的那个……曼什么罗花吗?”

    顾诚因没有回答。

    林温温便以为他是默认了,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力气,可不能再喝那什么花了。

    她将脸略微朝一侧偏去,道:“我喝清水就行,不必给我泡花茶的。”

    说罢,她将嘴巴紧紧闭上。

    顾诚因深吸一口气,显然对她的忍耐快要至极限。

    “张嘴。”他冷冷命令。

    林温温说什么都不张,甚至一时着急,忘了在顾诚因面前装样子,小身板在他怀中都开始扭动起来。

    顾诚因脸色难看,手臂将她锢得更紧,“我喝了近一个月的曼陀罗花,你只喝一次,你觉得公允么?”

    林温温将脸彻底扭到一旁,“又不是我要你喝的,你应该去找安平县主,让她也喝一个月!”

    顾诚因低道:“她喝了三个月,那你呢?当真一点代价都不用付么?”

    林温温挣扎的动作顿时定住,她默了片刻,一股寒意自上而下,袭遍全身,头皮都开始一阵一阵的发麻。

    她哆哆嗦嗦开口道:“是、是你……你将她、她……”

    林温温的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与震惊,顾诚因却神情淡淡,慢慢又将水递到她唇边,“三娘许是不知,我向来都是个恩怨分明,有仇必报之人。”

    “来,喝下去。”

    林温温立即咬住唇,铆足全力抬起手,要将面前的茶盏推开,顾诚因没想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力气,连忙躲闪开来,水却是溅到了两人身前。

    一盏茶就这样洒了大半。

    顾诚因彻底沉了脸色,“你是要我喂你?”

    林温温眼中的“喂”,顶多就是她病倒时,冯氏或是珍珠他们,用勺子帮她喂药那般,所以她并未多想,只继续倔强的不肯开口。

    顾诚因望着她这副模样,忽地扯了下唇角,将那茶盏抵在自己唇边,扬起脖子一口就将剩下的半盏喝了进去。

    林温温惊诧抬眼,尚未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便见环在她身后的那只胳膊忽然发力,将她用力抵在了他的胸前,而他的另一只手将茶盏随意扔去一旁后,五指伸进她发丝中,按住了她的脖颈。

    这些动作都发生在顷刻间,根本容不得林温温思考,她的唇瓣便被一股淡淡的温热所覆盖。

    第35章

    ◎怀了又如何,生下便是◎

    顾诚因手上的动作很重, 像是怕林温温会挣脱逃走一般,将她牢牢锢在怀中。

    他似乎能够预料到,这样会对林温温造成极大的冲击。所以双唇覆上时, 却是分外的轻柔, 缓慢,且还带了些许的试探。

    林温温登时愣住, 脑袋似乎彻底丧失了思考能力,连呼吸都一并忘了,只愣愣地睁着一双眼,僵在那里,任由他试探过后,彻底吮住她唇瓣, 又试图将那唇齿慢慢撬开。

    然就在被撬开的刹那,林温温猛然回过神, 她立即紧闭双唇, 拼尽全力想要挣脱。

    可她身前是铜墙铁壁,身后的臂弯又好似一把沉重的铁锁,让她所谓的反抗,只成为了几声哼咛,还有那不轻不重地扭动。

    顾诚因明显顿了一下。

    林温温以为他要将她松开, 却没想到在这一下之后, 他忽然重了呼吸, 带着几分惩罚与警告,直接将她那明明已经干裂到极致,却依旧倔强不肯配合的唇瓣撬开。

    温热的茶水被送入口中, 还有一些顺着两人的唇角流了出来, 林温温彻底放弃了抵抗。

    不是她不想抵抗, 而是她也不知为何,忽然间她整个身体都变得非常软,根本使不上力气,还有一股麻麻的痒意开始不住扩散……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也不明白为何会这样,莫非是那什么花的毒性开始扩散了?

    这个该死的顾诚因,竟用这种羞辱她的方式来逼她喝毒药。

    林温温又羞耻,又害怕,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闭着眼任由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一样不住下落。

    许久后,顾诚因终是将她松开。

    林温温早已哭得泪眼模糊,脑袋也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记闷棍似的,发麻发懵,无法思考,她闭着眼什么都不说,只眼泪还在流。

    顾诚因没有将她放下,而是就这样让她在他怀中,垂眸望着她,也不说话,静静地看她落泪。

    片刻后,他叹了一声,才将她放回床上,拉好被子,拿出一条帕子帮她擦拭面上泪痕。

    林温温胸腔被羞愤填满,她立即将头扭向一旁,避开了顾城因伸过来的手。

    顾诚因顿了一下,沉眸将她脸颊又给掰了回来,一手将她下巴捏得生疼,一手又那样轻柔的帮她拭泪。

    林温温的眼泪就如山间的泉水,不住地朝外涌,顾诚因擦去多少,她又会流出多少。

    可顾诚因并未恼怒,只重复地帮她拭泪,动作自始至终都还是那么的轻柔,就好像生怕自己稍一用力,会将面前这张白皙柔嫩的脸颊给擦破。

    “你哭多久,我便擦多久,”顾诚因朝林温温布满血丝的眼睛望去一眼,慢慢道,“若哭瞎了,倒也是桩好事,便不怕你逃了。”

    林温温朝他狠狠瞪去一眼,当即深吸一口气,咬着唇许久才颤抖着呼了出来,眼泪终是被憋了回去。

    顾诚因帮她将眼泪彻底擦干,视线又落在那红肿的唇瓣上。

    是他方才力气太大,还是她实在太娇弱?

    顾城因轻叹,重新换了处帕角,又开始帮她擦唇边的水渍。

    帕子刚碰到林温温的唇角,她便极为明显地瑟缩了一下,细眉也随之紧紧拧起,一副又要落泪的模样。

    顾诚因动作顿住,神色微怔,然很快,他眉眼沉下,让自己继续帮她擦。

    一边擦着,还一边问她,“三娘可还记得,那日你送我这帕子时,说了什么?”

    林温温不说话,连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将头又扭去一旁。

    不出所料,顾诚因也毫不讲理地又给她掰了回来,自顾自道:“你说这是东市绣阁的绢丝,用上好的蓝青所染,你一看到这上面暗纹的祥云,便想起了我。”

    那日是在流景院,她笑着将帕子拿给他时,说了这番话,顾诚因当时也好奇,为何会看着云便想起他,只是青才与珍珠都在院里,他没有问出口,此刻倒是不再顾忌,直接问道:“为何看到祥云会想起我?”

    林温温垂眸望了眼顾诚因手中的帕子,她眉宇微蹙,这帕子她早就忘了,她送了顾诚因那么多东西,哪里都能记得住,估摸当时怕他不愿意收,就随意寻了个借口。

    “为何?”顾诚因彻底帮她将脸颊擦拭干净后,又问一遍。

    林温温却是一言不发,抿着唇似乎又要哽咽。

    她是真的不记得了。

    顾诚因又是静望了她片刻,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最后还是什么也没说,将帕子重新叠好收起,起身离开。

    他刚将门推开一条缝隙,床榻上便传来林温温低泣的声音,“我能走了吗?”

    顾诚因停在那里,反问她:“你觉得,你走得了吗?”

    “我已经受过了屈辱,也喝过了那什么花毒,你遭受的我都遭受了,你到底还要怎么样啊?”林温温几乎是哭着喊出来的,只听声音便可得知,她此刻有多么崩溃。

    屈辱。

    她的屈辱是因为他未得应允做出的冒犯,还是因为碰她之人是他,而非宁轩?

    顾诚因将门重新合上,那淡漠的神色瞬间又沉入谷底,冷冷开口:“如果是宁轩,你还会觉得屈辱么?”

    “宁轩阿兄是正人君子,他永远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林温温气得声音都在颤抖,她对顾诚因的嫌弃也是不加任何掩饰,“再说,他是我夫君,你又不是!”

    夫君……

    她与他还尚未成婚,她便这般称呼他,她到底是有多盼着嫁给宁轩。

    顾诚因回过头,神情阴郁地看向床榻。

    “林温温。”他冷冷唤她名字,“我可极为以明确的告诉你,我不会放你走,今日只是开始,我会要你将我所经历的一切,都一一体会。”

    包括他从心动到得知真相后的心痛,她林温温也得全部经历一遍。

    这番话他说得不紧不慢,却令人周身发寒。

    见林温温彻底没了声音,顾诚因慢慢回头,又抬手去推门。

    “等一下!”静默后的林温温忽然扬声唤他,顾诚因深吸一口气,再度停住动作。

    “那、那个……”她又哭了,一开口便断断续续地抽泣,“那个什么花毒,喝多了会如何?”

    顾诚因故意压低嗓音缓缓道:“少量服用会晕沉麻痹,若长期大量服用,会浑身肌肤溃烂化脓,不治而亡。”

    这次顾诚因说完,没急着推门离开,而是朝那床榻看去。

    果然,林温温也没让他失望,很快便哇的一声大哭起来,听那声音像是要将自己哭断气,是顾诚因今日听到她哭得最为惨烈的一次,甚至比他亲吻她时还要难过。

    “你很在意容貌?”

    床榻旁忽然冒出的声音,将大哭的林温温吓了一跳,她哭得太大声,没有留意到顾诚因的去而复返。

    “这还用问吗?”她狠狠瞪着顾诚因道,“我一无是处,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我的容貌……”

    虽然旁人会说她模样过分娇媚,可到底也是过于好看所致,如今顾诚因却要将她唯一拥有的好东西给毁了,林温温如何能不伤心绝望。

    “容貌不重要。”顾诚因声音和缓地与她耐心道,“比起品行与学识,容貌是最不重要的东西。”

    林温温哭着反驳道:“怎么会不重要,若你只有品行与学识,却长得眼歪嘴斜,皇上能点你做状元吗,日后的关试你又能考过吗?”

    的确,面容不端者不能入朝为官。

    顾诚因竟一时语塞。

    半晌后,他不冷不淡道:“那便好好哭吧,在你容貌彻底溃烂前,先将眼睛哭瞎,到时候你看不见,便也不会觉得自己丑了。”

    说罢,顾诚因拂袖离去,这一次是真的走了,林温温等了许久都没有见他回来。

    林温温一边在心里痛骂顾诚因,一边继续哭,可她的眼睛的确好痛,喉咙也好痛,浑身又像是被人抽了筋骨一样,酥软无力,便哭着哭着,昏沉睡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耳旁有轻微的声响,林温温慢慢睁开眼睛,她能感觉到,自己的眼睛一定肿了,她委屈地轻轻吸了吸鼻子,用眼角去扫那声音传来的方向。

    是顾诚因。

    他跪坐在一张矮桌后,正从一个精致的食盒里往外取食物,那食盒莫名有几分眼熟,她拧眉想了一下,记不得在哪里见过。

    许是感觉到有视线朝他投来,顾诚因顿了一下,抬眼看向床榻,“醒了?”

    林温温不想理他,没有说话。

    顾诚因知道她醒了,让她试着活动一下手脚。

    林温温的身子还在发软,很勉强才能扶着床头坐起,想要下地,腿又抬不动。

    顾诚因眉宇微蹙,将最后的碗筷摆好后,起身来到榻边,想要伸手扶住她。

    林温温却是将手一缩,明显对他有所抗拒。

    顾诚因这次没有勉强,只道:“自己来吃,还是我喂你。”

    林温温眼眸倏然睁大,连连摇头,“不必麻烦你,我自己吃就是了。”

    她咬紧牙根,在顾诚因的注视下,颤颤巍巍将腿终于落了下去,准备穿鞋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动作顿住,咬着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顾诚因道。

    林温温望了眼自己的衣裙,酸着鼻子道:“我、我是怎么从林府……来这里的?”

    顾诚因道:“我带你来的。”

    “那、那我记得我穿得是……是里衣……”林温温低着头,越说声越小,最后那两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她记得她睡觉的时候只穿了一件薄薄的里衣,可现在她却穿着交领襦裙,她想知道是谁帮她换的衣裳。

    顾诚因也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偏是不回答,只上前两步,直接将她横腰抱起,“再磨蹭下去饭便凉了。”

    林温温一声惊呼,倒在了顾诚因怀中,她正要挣扎,便听顾诚因道:“若不老实,便再喝些药,躺在那里我喂你。”

    “你……”实在太恶毒了。

    后面的话林温温只在心里道,却不敢说出口,然一想起顾诚因还未回答她换衣服的事,那脸颊倏地一下又有些发烫。

    在林温温眼中,顾诚因不正面回答,便是默认这衣裙是他换的。

    简直无耻。

    林温温眼睛太痛,实在不能哭,轻轻抽了两下,便强让自己忍着鼻中酸意,又在心里将顾诚因狠狠骂上一番泄愤。

    顾诚因将她放在矮桌旁,又去她对面盘膝而坐。

    桌上两盘菜,一荤一素,有粥饼,还有一叠糕点,是浇了蜂蜜的桂花糕。

    其实她根本没有胃口,可她也知道,眼下顾诚因不肯放她走,她饿着又不能解决问题,还不如先将肚子填饱,没准寻到机会还能逃走。

    林温温没急着动筷子,她等顾诚因夹了哪个菜,林温温才敢吃那个菜。

    平日里冯氏将她看管得紧,尤其是在吃饭上面,生怕她将胃口撑大,胖了身子,所以哪怕现在林温温肚子再饿,也吃不了多少,一碗不大的粥都没有喝完,那饼也吃了三口,桂花糕只咬了一口,便和剩下的饼一同搁在自己的小盘子里。

    她吃完后,顺手要拿帕子拭唇,才发现她没有帕子。

    顾诚因看她一眼,搁下筷子,拿出那条被他叠得四方整齐的蓝青丝帕,递到她面前。

    这是顾诚因的帕子,林温温可是要擦嘴,她才不用呢。

    猜出林温温心中嫌弃,顾诚因冷着声道:“这帕子只你一人用过。”

    他的确会将林温温送的帕子带在身上,却从未用过,今日帮她拭泪,才是第一次用。

    林温温才不信他,还是不肯接。

    顾诚因没有勉强,只将帕子搁在她面前,顺手将她的小碗和那小盘子,一并拿了过去。

    他没有犹豫,很自然就将她剩的那几口东西全部吃了。

    林温温惊诧地看着他,“你、你吃我剩的做什么?”

    顾诚因不以为然,“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既没坏也无毒,为何要浪费?”

    “可这上面有我的口水啊!”林温温小脸涨红。

    顾诚因又拿出一条墨色帕子,这才是他平日用的,很寻常的布料,上面没有任何刺绣。

    他一面轻拭唇角,一面抬眸看她,“哪又如何?”

    林温温被噎的说不出话,不过转念一想,他连水都那般给她喂了,这些沾了口水的饭菜,自然不算什么了。

    想到喂水,林温温脸颊更烫,连忙避开他视线,然很快,她便又意识到一件事。

    杏眸倏地睁大,用力掐起指甲,小心翼翼朝顾诚因看去,“顾、顾表兄……”

    正在收拾碗筷的顾诚因动作微顿,朝她略微偏下头,示意她说。

    林温温支支吾吾,磨了半晌才出声,“能给我一副避子汤吗……”

    避子汤?

    顾诚因愣了一瞬,面色骤然沉下,他没曾想过,宁轩竟然敢在婚前去碰她,这便是她口中的正人君子?

    顾城因这双本就阴郁的眼神,盯得林温温心底生寒,她忍了许久的酸意顿时涌入鼻根。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是方才没反应过来,不小心才吃到了你的口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你别生气……”

    林温温根本不懂男女之事,只在前几日冯氏给了她那本《素女经》,她只看了其中一个画面,便是那男女环抱在一处,嘴对着嘴,她当时脑子里出现了顾城因,吓得再也不敢翻看。

    从前她看话本时,也看到过男女成婚,可每次洞房时,书上也只写到拉了床帐,过两月,那女娘便怀了身孕。

    林温温自然觉得,同在一张床榻上,抱在一起,吃了对方的口水,便有可能会……

    顾诚因沉眸中闪过一丝异样,片刻后,唇角微微勾起,淡道:“怀了又如何,生下便是。”

    第36章

    ◎不听话是要受到惩罚的◎

    林温温被吓得大惊失色, 也顾不上怕他了,直接抬手指着顾诚因骂道:“那怎么行呢?你、你……你简直是个混账!”

    她一着急,竟直接骂了出来。

    话一出口, 两人皆是愣住。

    不过顾诚因没有恼, 只淡淡扫了她一眼,便继续装碗碟, 问她,“就这样不愿意么?”

    顾诚因越是不怒不闹,林温温反而越有些怯他,骂人的话她不敢再说,可心中的火气没有少半分。

    “你、你、你……我才不要和你生孩子!”她气得舌头打结,滚烫的热意从脸颊直冲耳根。

    顾诚因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 依旧在慢条斯理地收拾桌案。

    林温温就没有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忍不住又扬了语调, “你可知, 等林府找到我,你就完、蛋、了!”

    最后三个字,林温温生怕顾诚因听不懂一样,不仅加了重音,还故意说得字字分明。

    顾诚因终于有了反应, 他抬眼看向林温温, 冷嗤一声, “他们不会找到你的。”

    “怎么不会?”林温温叉着腰,扬起下巴朝他咬牙切齿,“我告诉你, 不光是我们恩国公府, 宁国公府也会来找我, 到时候你就等着名声扫地吧,别说关试,状元郎你也别想做了!”

    盛安最在乎名声与品行,顾诚因好不容易考中的状元,日后还要入仕,她不信他做出这样恶事,可以完全没有顾虑。

    果然,顾诚因听完后,没有再出声反驳,而是微垂眉眼,盯着桌案不知在想什么。

    林温温以为他是怕了,便乘胜追击,继续扬声道:“我是二房的独女,我爹爹最心疼我,他一定会倾尽全力来寻我的,还有宁轩阿兄,他那样喜欢我……”

    “你以为,这门亲事还能继续?”顾诚因倏然出声将她打断,抬眼看她时,那股渗人的寒意也跟着一并出现。

    林温温怕归怕,但小拳头紧紧握着,下巴也还是扬着,“我虽然书读得不多,但盛安的律令倒是懂的,宁家的聘书已下,婚册也呈了官衙,这门亲事便已成定局,若要反悔,可是得挨板子的!”

    顾诚因道:“他不会娶你了。”

    “怎么不会?宁轩阿兄那样喜欢我,连公主都不肯娶,他若是知道我不见了,定会心急如焚,想尽一切办法寻到我的!”林温温说得胸有成竹。

    顾诚因彻底停下手中动作,他只要一听林温温口中念出那个名字,便犹如被人拿针狠狠扎在心口处一样。

    他沉着脸慢慢起身,绕过矮桌来到林温温面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林温温蓦地缩了缩脖子,气势瞬间矮下半截,她不敢抬眼看他,只盯着他衣摆,还在强撑,“我、我也听旁人说过,你、你虽然是状元,但没有根基,想在朝中立足,可、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诚因还是没有说话,他屈腿在林温温身侧坐下,林温温下意识就朝一旁躲,却被他一把拉住胳膊,用力扯了回来。

    林温温虽然用过饭后,身体恢复了一些力气,可到底还是没法和顾诚因比,被他一拉扯,就直接撞进他怀中,也不知他胸膛是什么做的,竟将她额角撞得生疼。

    她也顾不上去揉,慌忙又从他怀中坐起,顾诚因却以为她又要跑,手上的力道又加深几分,疼得林温温瞬间红了眼眶,连连出声,“好疼啊、好疼啊……”

    顾诚因略微松了几分,冷冷道:“怕疼便老实些。

    林温温哪里还敢再躲,就这样乖巧地坐在他身侧,只衣摆与他挨住的时候,悄摸摸朝一旁拉了过去。

    顾诚因看到了,但没有理会。

    他拿起桌上的蓝青丝帕,抬手便要给林温温擦唇角,林温温吓得脖子一缩,正要偏过头去躲,胳膊上便传来一阵疼痛,她轻轻抽了抽鼻子,到底是没敢躲了,却也没有完全配合,面对顾诚因的时候,脑袋朝下耷拉着。

    “抬起头。”顾诚因道。

    林温温只抬一点点,明显还是在做抵抗。

    顾诚因没有想到,原来真实的林温温会是这般模样,他望着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将她胳膊放开,然而不等林温温松口气,那只手便又捏在了她的下巴上,将她的脑袋强行抬起。

    “三娘,不听话是会受到惩罚的。”他平静地望着她道。

    林温温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识就朝那古怪的椅子看去,“是、是什么惩罚?”她低低问他。

    顾诚因随她视线扫了过去,“你想试试?”

    林温温看到那椅子上的铁链,便心里发憷,连忙移开目光,去看顾诚因,这才发现他的脸颊不知何时红了,耳垂也染了绯色,想到他可能是在强忍怒火,便赶紧露出一个乖巧的表情,对他讪讪道:“不不不,我以后都乖乖听话,你、你、你别惩罚我。”

    顾诚因也将视线从那椅子上收回,抬手重新捏起帕角,不慌不忙帮她擦拭唇角,他十分专注地盯着这张小巧的红唇,动作轻缓又认真,仿佛正在精心打磨一件易碎的玉器。

    林温温觉得奇怪,她用膳时向来讲究礼仪,小口慢嚼,根本不会吃得唇边到处都是,怎么顾诚因擦了这么久,还没有擦好。

    她低垂许久的眉眼,悄悄朝上抬,与那双幽暗的眼眸对上的瞬间,顾诚因动作停住,呼吸似乎粗重起来。

    林温温莫名觉得有些害怕,她紧张地吸了口气,一股淡淡的墨香钻入鼻中,这香味里有兰麝,她很熟悉。

    恍惚间,她记起在流景院的那段时间,她忙前忙后帮他置换东西,他从来不会拒绝,可也不会过分欣喜,每次青才看到那些东西,一脸惊羡时,他却只坐在案几后,腰板笔直的抄记着什么。

    林温温不喜欢读书写字,却喜欢闻那加了兰麝味道的墨汁,她见他喜欢书记,便送了他许多给他。

    她怕顾诚因不收,便直接告诉他,这个味道特别好闻,能让他写得字变得很香,让他只管用便是,等用完了告诉她,她再给他买。

    在这之后,顾诚因似乎只用她送的墨汁了,因为她只要去他书案旁,满满都是这种墨香。

    那时的顾表兄,虽然看着有些阴郁,但哪里有现在这般吓人。

    回想起这些,林温温不由轻轻呼气,小声唤他,“顾表兄?”

    顾诚因也在出神,却不知在想什么,被林温温忽然打断思绪,终是将她下巴松开,垂眸去叠那丝帕,“说。”

    林温温轻轻呼气,“顾表兄,你当真一点也不害怕,被人发现后,你会如何吗?”

    “不会有人发现。”顾诚因一面轻轻擦着,一面与她慢慢解释。

    “你之前说得不错,宁家与林家定了婚事,也将婚册交于官衙,这门亲事必定得成,因为宁家最在乎的便是宁轩的仕途,关试之前他不能出任何岔子。”

    “林家知你失踪后,为了林家的名声,只会对外宣称你染病卧床,将婚事推后,在暗中派人查你踪迹,可时日已久,你若还未寻到,你猜他们会如何?”

    林温温摇摇头。

    “他们会说,下人办错事,将递上官衙的婚册写错,成婚之人是林清清。”

    林温温听到这里,眼眸倏然睁大,刚想出声反驳,下巴便被顾诚因用力捏了一下,她吃痛蹙眉,不敢再开口。

    “由林家大爷亲自出面,这事轻易就能办成,待林清清嫁入宁府之后,再过几日,若林家三娘还未寻到,他们会说……”

    顾诚因停下动作,看向咬唇忍泪的林温温,“会说林三娘病逝,从此这世间,便不会有人再来寻你。”

    “不可能!”林温温终是忍受不住,一把将顾诚因的手打掉,哭着道,“你胡说八道,宁轩阿兄不会娶林清清,林家也不会说我病逝,他们都会来寻我的!”

    顾诚因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被林温温的指甲划出了一道红痕。

    林温温此刻情绪激动,根本没有意识到,她三两下抹掉眼泪,愤愤地对顾诚因道:“我告诉你,林家很快就会找来的,你没有想到吧,我把这些事都说给了珍珠,珍珠什么都知道,她知道我骗你去县主府,也知道烧尾宴那日你在长廊对我说得那些,更是知道这几日我心神不安,总觉得有人在我房中!”

    林温温越说越觉得自己很快就会得救,她哭了一整日的脸上,终是露出几分得意的笑来,“珍珠比我聪明,她一定能猜到,将我掳走之人就是你!”

    她以为顾诚因一定因为失算而懊恼,甚至听完后悔害怕,谁知他神色平静如常,只静静地看着她。

    林温温觉得,顾诚因一定是装的,他指不定现在心里多慌呢。

    “早就和你说过,将我放了便是,你非要……”

    林温温正说着,门外传来敲门声。

    “郎君,可用完膳了?”

    这是青才的声音,林温温怔了一瞬,连忙就朝外面喊,“青才、青才,我是三娘,快救我啊!”

    顾诚因被她吵得有些头疼,又是一把钳住她的胳膊,唤青才进屋。

    看到熟悉的面孔,林温温仿佛看见了希望,她一边挣扎,一边对青才道:“青才!顾成因疯了,他丧心病狂给我下毒,把我偷偷带了出来,还想将我永远关在这里,你快去林府,告诉我爹!”

    青才径直来到桌旁,将食盒提起,连看都未看林温温,似是也听不到她的呼救,只对顾诚因福了福身,问道:“郎君,今日在何处就寝?”

    “青才?”林温温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又看看一脸淡定的顾诚因。

    “回主院。”顾诚因道。

    青才颔首,转身便要退出去。

    林温温顿时反应过来,指着青才斥声痛骂,“好你个青才,你可是林府的人,你竟然背信弃义,跟着这疯子一起做出这等恶事!”

    青才脚步顿住,回身朝林温温福了福身,“三娘子此言差矣,奴才不是林府的人,是顾郎君的人,八年前,林府管家是将奴才连同身契一并送去流景院的。”

    青才说完,又想起一事,对顾诚因道:“郎君,珍珠已经醒了,可要她过来?”

    顾诚因点了点头,挥手让他退下。

    而林温温在听完这些话后,耳朵传来一阵嗡鸣,整个人僵在原地,像是被抽了魂魄一般,没有任何表情,也没有任何动作。

    顾诚因回头看向林温温,语气依旧平静,“你总共骂了我两次疯子,一次丧心病狂,还有这个……”

    说着,顾诚因将手背抬起,让林温温看那上面隐隐渗血的红痕。

    “三娘啊,我方才便说了,不听话是要受到惩罚的。”

    第37章

    ◎这是惩罚◎

    林温温似乎还未从震惊中脱离, 她垂下眼眸,将视线落在顾诚因的手背上,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红痕是怎么出现的, 盯了片刻才微蹙起眉, 问道:“顾表兄,你方才说什么?”

    她语气与之前截然不同, 没了那股不甘与倔强,也没有紧张和害怕,只剩了一片不知所错的迷茫,就好像燃得正旺的灯芯,被人忽然咔嚓一下给剪断了,火光瞬熄, 只剩一缕薄烟。

    顾诚因原是想要再说一遍,或是干脆不说, 直接做些什么让她日后听话一些, 可看林温温如此反常的模样,他也不知为何,心中莫名生出一股烦躁。

    顾诚因什么也没说,起身来到柜旁,从里面取出药盒, 拿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又是愣了片刻, 才意识到顾诚因想要她做什么, 手忙脚乱将药瓶打开,把里面的药粉小心翼翼洒在顾诚因手背的红痕上,还不忘叮嘱他一句, “顾表兄下次要小心点。”

    她说得很轻, 语气也很平常, 有那么一瞬,顾诚因似乎觉得,他们是在流景院,而那些不堪的话她从未说过,也从未做过……一切都如之前一样。

    可这一瞬眨眼即逝,顾诚因的手倏然握紧,收回袖中,沉声道:“是你方才伤的我。”

    林温温没有反驳,只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下头来,一副做错事的孩子般,不敢抬眼看他,只低低道:“那……那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要不然,你也抓我一下?”

    说着,她将手晃晃悠悠举到顾诚因面前。

    她的手白皙娇嫩,指节又细又长,指甲不知染的是什么蔻丹,颜色一点也不突兀,只有浅浅的粉色,还泛着些许光亮。

    顾诚因垂眼在看她的手,迟迟没有动作,林温温的手有些控制不住开始颤抖,却还是没有收回去。

    “不怕?”顾诚因问她。

    “怕。”林温温小声道,“但做错事,就是得挨罚啊……”

    与之前相比,此刻的林温温有些过分乖顺了,她说完,手抖得更厉害,索性直接将眼睛紧紧闭上。

    可等了许久,也未等到顾诚因动手,她实在忍不住,慢慢将眼睛睁开,才看到顾诚因不知何时已经收回了视线,正在收拾那药盒。

    林温温有些不可置信,她将手放下,望着顾诚因道:“你……你不还手了?”

    顾诚因没有理她,起身又将药盒放回柜中,又从另一处的矮柜里,翻出一本书,丢到林温温身旁。

    “给我看的吗?”林温温问。

    “嗯。”顾诚因冷冷道,“这便是惩罚。”

    林温温讶异,看书都能算是惩罚了?

    虽然她平日最不愿意的就是读书,可这与她想象中的惩罚完全不同。

    林温温捡起书,心里忽然有些好奇,又问顾诚因,“那时候……县主也是会让你读书吗?”

    顾诚因显然不愿多说,只低低地又“嗯”一声。

    屋外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顾诚因来到门后,将门打开,是青才过带着珍珠过来了。

    林温温一眼便看见了珍珠,眼眶瞬间湿润,她咬着唇没让自己哭出声,待珍珠进屋,顾诚因彻底离开,她才“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珍珠的眼睛也是肿的,明显之前也哭过,主仆二人抱在桌旁又是一起痛哭,待许久后,两人的心绪才渐渐平复。

    还不等珍珠开口询问,林温温一把将怀里那本书丢了出去,泄愤般冲着门口的方向破口大骂,“顾诚因就是一个该死的疯子,还要罚我?我呸!我就骂他、我就骂他!丧心病狂!人面兽心!不得好死……”

    此刻林温温的模样与顾诚因临走前完全不同,珍珠也有些愣住,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进屋看见林温温那低眉顺眼的模样,原来都是装出来的,她就说么,她家三娘怎么可能那么乖顺,这种情况不是哭,就是骂才对。

    只此刻不能放任她如此,珍珠赶忙去掩林温温的嘴,“三娘小声点,屋外有人守着的。”

    林温温气呼呼地扁扁嘴,将声音放小了些,但还是没有停下来,将那顾诚因好一通谩骂,待她实在想不出什么词来骂了,才气喘吁吁喝了口水,扭过头看向珍珠。

    这一看,瞬间又酸了鼻根,可眼睛实在太痛,她深吸几口气,勉强将眼泪憋了回去。

    “三娘,顾郎君可、可对你做了什么?”珍珠关切地将她上下打量。

    一提起这个,林温温又想哭了,她抽抽鼻子,委屈道:“叫什么郎君,他就是头没人性的饿狼,你看我这衣裳!”

    珍珠连忙看她衣裙,却未见有半分破损,便问她到底怎么了。

    林温温羞于出口,支支吾吾半天才说了出来,“他昨日将我掳走的时候,给、给我换了衣裳……”

    珍珠诧异,摇头道:“不是啊,是奴婢给三娘换的。”

    珍珠将昨夜的事说予林温温听,林温温这才知道,原来顾诚因当真没有给她换衣。

    她夜里说不出话,是被下了能致哑的药,珍珠当时也被下了同样的药,所以听见屋里有动静,也没办法呼救,等顾诚因打算将林温温带走时,她才又被带进了林温温的屋中,帮她换了衣裳。

    “便是如此,他也还是……”林温温看了眼自己的小腹,羞赧道,“他对我做了那样的事。”

    珍珠不解,“哪样的事?”

    林温温又朝自己肚子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就是……就是我娘给我那本经书里的事!”

    珍珠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林温温口中的经书便是那《素女经》,不由也扬了语调,“什么?他、他怎么能对娘子这样!”

    林温温欲哭无泪,“何止!他还不给我避子汤,说让我怀了便生下来!”

    “这简直太过分了!”珍珠一时也难以接受,虽然她醒来后从青才口中得知了一切,可到底林温温是与她自幼一起长大的人,便是千般错万般错,她也不过只是个刚及笄的小女娘,那顾家郎君怎么能对她做出这样狠戾的事来。

    青才给珍珠说了许多,可顾诚因被县主掳走之后,到底被如何对待,顾诚因没有提过,青才也不敢问,所以珍珠也不知,只知道那日她和林温温在南苑湖边说的话,全被顾诚因和青才听到了。

    顾诚因当时是打算与林温温道歉,顺便再送去祝福的,没想到会听见那样的话,珍珠记得那日林温温口中可说了不少难听的话。

    什么顾表兄的身份哪里配得上她,要不是因为宁轩,她才不会请他去县主府之类的。

    总之,青才口中的顾诚因,当时脸色难看至极,回去后一句话都没说过。

    青才与她转述这些的时候,还不住叹气,“我家郎君是真心喜欢三娘子的,可你家三娘子……实在太过分了。”

    两人所处的位置不同,思考的角度自然不同,青才就是觉得三娘子得复出代价,珍珠却是觉得三娘子无心之过,罪不至此。

    她与那青才争辩了许久,可不管怎么争辩,若不是她家三娘私心为了护宁轩,顾诚因根本不会受那种无妄之灾,虽他不说,可珍珠也隐约能猜到,顾家郎君应该已经失了清白的,所以才会对三娘这样恨。

    珍珠当时不知怎么办了,哭着恳求青才将她和林温温放走,青才却是冷着脸,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可把珍珠气个半死,后悔当初还觉得他人老实,原来与那顾诚因一个样,做起事来这般狠戾,不管不顾。

    事到如今,珍珠也想不出别的办法,只叹了口气,隐晦地问林温温,“顾郎……”

    君字还未出口,林温温便瞪了过来,“叫他顾疯狗。”

    反正房内只她们二人,珍珠便放低些声音,问林温温,“那顾疯狗在做那种事时,可伤到三娘了?”

    珍珠对男女之事,虽不算精通,可多少是要懂些的,毕竟她是林温温的陪嫁婢女,到时候去了宁府,夜里的事情也都得是她和翡翠来打理,所以才会这样问。

    林温温眯着眼回忆,脸颊肉眼可见地开始变红,她连忙垂眼,低低道:“他一开始倒是很轻,后来嫌我挣扎,便重了力道,不过没有伤到我,只是有些肿。”

    他当时将她的唇吮得那般用力,结束后她的一双唇瓣又麻又肿,但睡了一觉醒来后,似乎好多了。

    林温温的这番话,落在珍珠耳中,便是另外的意思,她不禁又是一声长叹,看林温温的眼神里满满都是不忍,想要将她扶起,劝她去床榻上休息。

    林温温却是不愿,“那顾疯狗不知给我下了那曼什么花毒,让我浑身无力,躺在床上几乎一整日,我不想躺了,我想活动一下。”

    珍珠慢慢扶她起身,又问道:“娘子说得那花毒,是什么东西?”

    林温温把顾诚因说得那些又给珍珠讲了一遍。

    “不对啊?”珍珠却是蹙眉道,“青才说,昨夜给我们喝的是蒙汗药。”

    珍珠将自己醒来后的症状说了一遍,林温温发现她的感受是基本相似,都是嗓子疼,浑身无力,只一点不太一样。

    “他强迫我喝了一盏茶,那花毒可能就在茶里吧,不然我喝完之后为何发软,不光是身子,心里都在发软,那毒想必太过猛烈,都伤及我五脏六腑了!”林温温着急道。

    珍珠很是疑惑,因为当青才说给她们下了蒙汗药后,珍珠和担心林温温的身子,林温温自幼脾胃就不好,怕那蒙汗药伤身。

    当时青才说,他家郎君知道这些,所以特意调整了药方,不会伤到林温温的。

    林温温也困惑了,不过仔细一想,这些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们要如何离开这个地方。

    两人慢慢来到窗边,林温温知道顾诚因将她关在了顾府,却不知正是在那百花园里的湖泊中。

    想到那时她带着珍珠寻到县主府,不就是在那湖边的水榭里么,原来顾诚因也在附近啊。

    林温温心中五味陈杂,用手去推窗子,才发现这窗户外定了木条,根本打不开,想要从这里跳下去都不可能。

    珍珠见她这样,吓得赶紧将她拉住,“三娘,不要想不开,咱们肯定会得救的!”

    林温温根本不会水,便是将窗户打开,她也不敢跳,她叹道:“我才没有想不开,只是想看看能不能翻出去罢了。”

    珍珠道:“这阁楼有三层,不算太高,可下面的一圈都有人把守,翻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的。”

    林温温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她靠在窗旁,将顾诚因猜测的那些事情全部给珍珠转述了一遍。

    他说林府不会寻到她,说宁轩会娶林清清,说林府最后会说她病逝,从此世间就不会有人在寻她……

    珍珠听后,没有立即反驳,只垂着眼沉默不语。

    她在林府为奴十多年,太了解这些氏族的人了,在他们眼中,氏族的脸面比天还大,若不能及时将林温温寻回去,怕是当真要如顾诚因所说的那样了。

    但珍珠不能对林温温说实话,以她对林温温的了解,林温温一定会崩溃的。

    “我原本想着,我失踪后你肯定能猜出来是顾诚因将我掳走的,到时候你告诉我爹,他一定会带人把我救走,可……”林温温朝珍珠看去一眼,唇瓣忍不住颤了起来。

    珍珠连忙又握住她的手,轻轻拍着哄她,“三娘别灰心,一定还有办法的……”

    说着,她忽然眼睛一亮,对林温温道:“翡翠!还有翡翠……”

    林温温也倏地一下打起精神,问她,“我给你说得那些事,你给翡翠说了吗?”

    珍珠摇头,“没有三娘的吩咐,我谁也不敢说啊,不过三娘别担心,我虽然没有和翡翠说过,可烧尾宴那日,是她陪着三娘的,她知道顾诚因找三娘单独说过话,而后三娘又带着她一路跑回的凌云院,翡翠那样聪明,肯定能意识到有古怪的!”

    林温温重新燃起了希望,一把拉住珍珠的手,激动道:“对对对!翡翠最聪明了,她也知道我这几日睡不踏实,总觉得屋里有人……”

    明月当空,寒风簌簌,顾府的靶场里,顾诚因在与牛单射箭。

    牛单早就想让教他夜间如何视物,从前都没有机会,如今顾府一应俱全,便是练习的最好时候。

    牛单一箭正中靶心,顾诚因看不真切,只未脱靶,离靶心却还是相距甚远。

    牛单拍了拍他的肩,在旁仔细讲解。

    许久后,牛单打着哈欠离开,顾诚因还在摸黑练习,有下人过来禀报,“回郎君,小娘子要了温水洗漱后,已经睡下。”

    想到他临走时,林温温那茫然无措的表情,顾诚因刚调整好呼吸,准备出弦的箭忽然被手指压住,道:“我走后,她都做了什么,情绪如何?”

    下人开始从顾诚因走后细细说起,几乎是一字不差地在转述。

    顾诚因前脚走,林温温后脚痛骂,珍珠叫顾诚因郎君时,被林温温命令改口叫他顾疯狗……

    顾诚因一面听,一面射弓,一支又一支的箭不断朝靶心射去。

    “林三娘说,等翡翠把事情告诉林二爷后,林二爷肯定能将她们救出去,到时候她要将……将郎君关在猪棚里,和那母猪……母猪生一窝小猪仔,再让李嬷嬷给她炖一锅冬瓜排骨吃……”

    箭筒中最后一支箭以极快的速度倏然出弓,不偏不倚正中靶心,甚至将靶心都射穿了一寸。

    寒月下,顾诚因清冷的眼眸缓缓抬起,朝阁楼的方向看去。

    温虞:(三嫂气场太强大了,明天磕瓜子的时候离她远点。)

    第38章

    ◎我不是正人君子◎

    十一月的清晨, 凛凛寒风拍得窗户通通作响,窗后的冯氏几乎一夜未眠,她双眼红肿, 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那把绣着金丝鸳鸯的喜扇。

    这鸳鸯是冯氏亲手绣的, 用的金丝线是特地从江南运过来的,她一针一线绣了许久, 原本打算今日成婚的时候交到林温温手中,可如今她的温温还是了无音讯。

    李嬷嬷见她眼睛里满是血丝,又劝她躺下去休息,冯氏也不说话,只缓缓摇头,望着扇子继续出神。

    门外寒风卷着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传入屋中, 冯氏眼皮倏然抬起,她搁下喜扇, 摇晃起身, 被李嬷嬷扶住就朝门的方向跑去。

    林信自昨日晌午出门,一夜未归,直到此刻才回到林府。

    门一推开,冯氏便迎过来着急问他,“三娘可有消息了?”

    听见冯氏干哑的声音, 林信不忍开口, 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冯氏在他怀里愣了片刻,未见林信开口,便又是痛哭出声。

    以宁林两家的威望, 整个上京都知林氏今日要嫁女, 原本好像凑凑热闹, 沾沾喜气,可昨日未见林家嫁妆上街,便猜出这婚事要耽搁下来,好事之人便开始打听,得知是因为新娘子染了风寒,无法下地,这才将婚事推后了。

    冬日成婚,常见因染了寒疾而耽搁婚事的,所以不算稀奇,一时也未惹人怀疑。

    宁家昨日得到消息后,虽然心里堵,但还是叫人送了补品过来,也都是些上好的东西。

    宁轩当时也在场,脸上难掩失落,不过一想到林温温生了病,心中也是忧心,他立即回房,书信一封,叫自己身边的小厮交来林府。

    那封给林温温的信,如今就在桌上,冯氏将信拿给林信,拭泪道:“宁三郎这孩子是真的有心,知三娘染了风寒,特地书信一封以表关切,我也不知这信中说了什么,也不好拆开来看,可若是三娘这边一直不回信,岂不是会让宁家生疑?”

    林信没有说话,只蹙眉望着信,最后他叹了口气,将信又搁回桌上,揉着眉心,将李嬷嬷挥退,只剩他们夫妻二人。

    林信昨日在南衙托人去查,上京实行宵禁,每至宵禁的时辰,街上不允留人,会有金吾卫严查,而各个坊内,也会有巡夜兵巡逻,若是夜间有公务者外出,也都得出示提前报备过的公文。

    林信所托之人正是金吾卫街使,前日夜里务本坊这一片没有持公文者经过,也未见有人上报异常。

    林信又去寻守城中郎将,那中郎将也说,夜里出入城门之人,都是有公文在身,也不得对面容有所遮掩,所携带之物也都会一一查验,并未看到有女郎藏匿其中。

    所托的这两人平日里都与林信有交情,林信也没有瞒他们,直接就说了是小女不见了踪影。

    毕竟能身处此等位置的人,对这些事何其敏锐,便是林信不明说,这两人一想到今日林家三娘因病推延了婚事,便能明白过来为何他要着急查巡防之事。

    若林信瞒着,反而让这二人心生隔阂,如今知道真相,定会更加出力帮忙。

    林信也将林温温房中情形与他们细细道出。

    那金吾卫街使,听闻林温温房内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门锁也没有半分损坏,犹豫片刻,低声问林信,可是他女儿不喜这门亲事。

    言下之意,便有可能是林温温自己跑了。

    金吾卫见多识广,平日也遇见过歹人劫走女娘的事,通常来讲,多劫一个人便会多一份风险,这是天子脚下,所劫之人又是林氏嫡女,单劫一个人便极为棘手,怎会冒着风险再将婢女也一并带走呢。

    倒是小女娘不满婚事,带着身边婢女趁夜出逃,倒符合眼下的情况。

    一般来说,能顺利避开巡夜兵的人,需要了解坊内构造,也对巡夜兵的巡查路线和时间要十分熟悉,不管是林温温还是珍珠,在这务本坊住了十多年,想要做到这一点,应也不是没有可能性的。

    林信怎么想不到这一点,他当时没有说话,只恳求这二人继续帮他留意。

    “娘子,你与我说实话,这门亲事温温她到底心愿与否?”林信见冯氏情绪稍微平复些,忍不住还是问了出来。

    他自幼宠爱林温温,几乎对这个女儿有求必应,可冯氏却不同,她总是希望林温温能给二房争气,当初宁家来说亲的时候,冯氏表面淡淡,夜里与林信转述时,眉飞色舞,喜不自禁,这门亲事于冯氏而言,极其满意,可到底对三娘来说,是喜还是怨呢?

    “林信!你怎能这样想我?”冯氏又惊讶又委屈,满脸都是不可置信,她望着林信,颤声道,“这门亲事是三娘自己愿意的,若她不愿意,我又如何能逼迫她?”

    林信一日一夜未曾合眼,此刻头痛欲裂,他扶着桌案,还在揉眉心,冯氏见他不语,也不知他到底信与不信,忍不住又哭起来。

    就在这时,翡翠寻来求见。

    翡翠是林温温身边的婢女,知道的总比旁人多些,林信没有耽搁,赶紧将人叫了进来。

    翡翠一进屋,冯氏便哭着让她说,与宁轩的这本婚事,林温温愿意与否。

    翡翠也证实了冯氏的话,毕竟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林温温对宁轩的喜欢,在她和珍珠面前从未遮掩过,她绝不是自己跑的,她比任何人都盼着嫁去宁府。

    知道了这些,林信更加没有思绪,他用力捏了捏眉心,又问翡翠,“那你今日寻来,可是想起什么异常之处了?”

    昨日刚得知林温温失踪时,林信问过翡翠,林温温可曾得罪过什么人,或者平日与谁不和,那时候翡翠所说之人,都是些年纪不大的小女娘,以她们的能力,很难将事情做得这样滴水不漏。

    翡翠上前道:“昨日二爷让奴婢好好想想,若有异常便及时过来禀报,奴婢当时方寸大乱,思绪不宁,所以忘了两件事,后来慢慢平复下来,这才记起。”

    冯氏一听,彻底坐不住,直接起身过来拉她,要她快点说。

    翡翠道:“这几日夜里,娘子总是会被惊醒,她说房里有人,奴婢点着灯四处查看,不论是柜子还是床底,都未看到人影,便以为娘子是快要嫁人,过于紧张梦魇了……”

    “哎呀!”冯氏气得用手拍她,“你怎么不早说啊……肯定是那人将温温掳走的啊……呜呜呜……”

    翡翠没有躲,她也内疚地落下泪来。

    林信也站起身,他将冯氏拉开,让翡翠继续说,“另一件事是什么?”

    翡翠用袖子把眼泪抹掉,继续道:“除了那几个小女娘,偶尔会和三娘斗嘴以外,奴婢还记起一件事,是烧尾宴那日……”

    林温温有珍珠陪在身侧,夜里虽然醒了几次,但总体上来说,还是较为踏实的,白日睡醒后,珍珠叩门,问外面守着的仆从要了一盆温水。

    林温温平日里的香胰子是专门调制过的,是她喜欢的味道,今日的香胰子虽看起来也挺精致,可到底不如她自己的用着舒服,不过眼下也轮不到她挑剔,便只能应付着洗漱了一番。

    梳妆台里竟有女子用的胭脂水粉,还有香露,依旧不如林温温自己的,却也不算差。

    珍珠知道,顾诚因今日肯定还要寻过来,梳妆时就不住地叮嘱林温温,要她切记收起性子,不要拿话去激怒顾诚因。

    林温温也满口应道:“你放心,我知道的,我还像昨日那样,在他面前装得乖顺一些。”

    林温温昨夜回想的时候,也慢慢意识到,她若是喊疼,顾诚因似乎便会松些力气,她若是又骂又闹,顾诚因反而会将她束得更紧。

    顾诚因像是在屋中安了眼睛一样,林温温前脚梳妆完,他后脚就寻了过来。

    他今日换了一身衣裳,是月白色长衫,手中提着食盒,还是昨日那个,精致又漂亮,珍珠眯着眼看,总觉得这食盒分外眼熟,却想不起在何处见过。

    顾诚因将食盒放在桌上,吩咐珍珠退下。

    林温温不愿珍珠离开,她还是害怕和顾诚因独处,便拉着珍珠的衣袖,抿唇装乖,“顾表兄,就让珍珠在一旁伺候用膳吧?”

    珍珠也忙不地点头,“奴婢来吧,奴婢做这些最顺手了。”

    说着,她就要去上手帮忙。

    顾诚因却是一记冷眸扫了过来,珍珠立即停住动作,不敢在上前。

    “青才。”顾诚因对外唤了一声。

    青才闻声进屋,见林温温拉着珍珠,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过去朝珍珠递了个出去的眼色,珍珠也不敢再耽误,只得在林温温手背上拍了两下,示意她自己多注意,便要跟着青才出去。

    可刚走两步,珍珠又停了下来,她咬住牙根,转身对顾诚因毕恭毕敬行了一礼,提醒道:“郎君,娘子虽已及笄,可到底年岁还小,有些事……还望郎君能够适可而止……”

    顾诚因开食盒的动作微顿,青才见状,赶忙将珍珠拽了出去。

    林温温知道珍珠在说什么,想到昨日顾诚因在床榻上对她做的那些事,林温温脸颊有些发烫,垂着头不敢去看顾诚因。

    屋内一时无声,只有瓷盘搁在桌上的碰撞声。

    “人与猪,无法生子。”顾诚因忽然开口。

    “我知道啊。”林温温随意应了一声,她是不聪明,可又不是傻子,难道连这些都不知道吗?

    顾诚因摆好碗筷,夹了一块儿排骨放进林温温面前的小碟中,冷冷道:“冬瓜排骨,尝尝可否喜欢。”

    大清早就吃这样油腻的东西吗?

    林温温觉得有些古怪,偏着头,盯着那盘菜,半晌后忽然瞪大眼看向顾诚因,“你、你……你竟然偷听墙根!这岂是正人君子所为?”

    顾诚因又夹一块儿冬瓜,搁进她碟中,“我从未说过,我是正人君子。”

    也是,他都能做出掳走人家小女娘的行径,哪里能是正人君子。

    林温温心中冷嗤,只面上到底还是忍住了,她用力掐了下指甲,低道:“顾表兄我不敢了,我下次一定不骂你了,若是你生气,就骂回来,我肯定不会还口的。”

    顾城因没有说话,却是一直在盯着她看,原来这才是林三娘真实的性子,她身份尊贵,明艳动人,却也是能够骂出粗鄙不堪的话来。

    林温温被他盯的心里发毛,怯怯道:“我真的知道错了,表兄不要生气了好不好?”

    顾城因慢慢收回目光,舀着碗中的粥,冷冷道:“隔墙有耳,任何时候,任何地方,都不该那样不管不顾。”

    想到她生长的环境,到底与他不同,她的家世背景,或许允许她不管不顾,但人不是永远都能拥有保护自己的羽翼,她应当知道这些才对。

    林温温尴尬地扯了扯唇角,夹起一块排骨放入他碟中,“顾表兄说得对,我以后再也不会骂顾表兄了。”

    顾诚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这排骨只要他不吃,她便也不敢吃,生怕他给里面下了毒。

    顾诚因索性便吃了下去,林温温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终于开始动筷子。

    “三娘。”顾诚因吃着,又停下来唤她,“多读书会使人增长智慧。”

    至少日后骂起人来,不会说出那样的话。

    林温温知道他在暗讽她笨,这也不算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林温温向来有自知之明,并未放在心上,还与他应和道:“对对对,表兄说得对,我日后一定会多读书的。”

    说着,她恍然记起昨日他给了她一本书,都不知被她扔去哪里了,那时顾城因还特地强调,那是给她的惩罚。

    林温温又开始心虚,将口中食物咽下,抢在顾城因开口前,先说道,“昨日你给我的那本书,我看了许久呢,只是我不够聪慧,所以看不懂……”

    她怕顾城因提问她,她答不上来,所以提前找个借口。

    顾诚因抬眼看她,幽幽道:“三娘,日后与我说谎,也是要有惩罚的。”

    林温温愣愣看他,不明白他是怎么觉察出来她撒了谎的。

    “你看了么?”顾城因又给她一次机会。

    林温温不敢看他,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顾城因眸光沉了下去,原来真正的林三娘,这般喜欢说谎。

    “三娘,你没有看。”他冷声道。

    林温温实在有些忍不住了,她搁下筷子,在屋里四处张望,脸上带着些许愠色,“你这个人!你不止偷听,还在偷窥我吗?”

    “我没有偷窥。”顾城因如实道。

    他根本不必偷窥她,只看她提起那书时的平静反应,便知她根本没有翻开看过。

    林温温将信将疑,可到底也不敢在大声与他辩驳,匀了几个呼吸,缓下语气又解释道:“我是真的看了,就是太复杂,看不懂罢了。”

    顾诚因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沉暗的眸中闪过一丝异样,低道:“那一会儿用过早膳,书中何处不懂,我细细讲予你听。”

    林温温根本不知那是什么书,以为又是些讲大道理的东西。

    之后,林温温模样要多乖顺有多乖顺,还努力扬起唇角,一顿饭下来,不住地对顾城因保证。

    她日后不会骂他,也一定会好好读书。

    早膳快用完时,青才在外求见,进来后却不开口,眼神频频朝林温温看去,欲言又止。

    顾诚因搁下碗筷,用帕子擦拭着唇角,看他道:“出了何事,但说无妨。”

    青才深吸一口气,朝他拱手,“回郎君,是林家二爷来府中了。”

    啪地一声,林温温将筷子一扔,直接拍案而起,她不装了!

    抬手指着顾城因,大声喊道:“顾疯狗,你完蛋了!”

    第39章

    ◎这才只是开始◎

    青才惊得大气不敢喘, 只看看林温温,又看看顾诚因,视线在二人身上来回流转。

    林温温激动的心情不言而喻, 就仿佛已经看到了顾诚因遭罪时的悲惨模样了。

    顾诚因不慌不忙, 平静依旧,擦完唇角收起帕子, 还不忘又将昨日那条蓝青丝帕拿出来放到林温温面前,道:“昨日已经清洗过。”

    谁要用他的帕子!

    林温温噘嘴一声冷哼,直接将帕子捏起扔去一旁,扬着下巴看顾诚因,“你还坐着干嘛,快带我去见我爹!”

    帕子落地的瞬间, 顾诚因面容沉下,青才连忙躬身将帕子捡起, 递到顾诚因手边, 只他才知道,这帕子让郎君有多么喜爱,明明日日装在身上,却因为知道真丝的帕子容易划破,便一直未舍得用, 连清洗时都不曾让青才过手, 都是顾诚因自己轻轻揉洗的。

    顾诚因接过帕子, 终于站起身,“三娘,你不该如此的。”

    林温温此刻根本听不进去顾诚因的说教, 她满脸都是不耐烦, 那股骄横的模样毫不遮掩, 提步就要朝外走,结果刚走两步,胳膊又被一只大掌紧紧钳住。

    “可带了半夏?”顾诚因问青才。

    青才应声,从身上掏出一个小药瓶。

    林温温不知这半夏是何物,但隐约觉出不是什么好东西,她想要挣扎,胳膊却被钳得更紧,自然又是蹙眉喊疼,可这一次,顾诚因没有松开半分,反而更加用力。

    这与林温温想得不一样,见他似是真的恼了,林温温索性便大喊起来。

    “爹爹!快来救我啊,温温在这里呢!”

    顾诚因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就林温温这样细软的小嗓音,还不如百花园里的喜鹊声大,根本传不到主院里去。

    他倒出一粒药丸,强迫林温温服下后,便拉着她的手径直朝外走去。

    他真的将她带出来了,可林温温却开始慌张,不住问他,“你到底给我吃了什么,那半夏是做什么用的?”

    顾诚因没有回答,只拉着她继续下楼。

    只三层的望烟楼,便有十名以上的守卫看管,且各个看起来都孔武有力,不似常人。

    在朝湖畔走时,林温温忽然咳嗽起来,步伐也明显放缓,喉咙处有种似曾相识的干涩感。

    很快,她便反应过来那半夏是什么东西了。

    因为这种喉咙干哑说不出话的感觉,和那晚她在房中惊醒后,看到顾诚因时一模一样。

    林信在正堂等了约摸一盏茶的工夫,终于见到了顾诚因,他一夜未眠,此刻双眼却异常有神,直勾勾望着顾诚因。

    顾诚因朝他恭敬行礼,坦言方才在用早膳,等清了口齿又换了衣裳,这才出来见他。

    顾诚因的这番话,让人根本不会怨他出来得晚,反而会觉得他有待客之礼,又有种被尊重的感觉,反而是林信,不请自来,登门前也未递拜帖,还是在主家早膳时间过来,倒是有些欠考虑了,不过一般这种情况,便是有急事的意思。

    林信一边与他简单客套,一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顾诚因还是一如既往的性子,举止恭敬,却带着疏离,好像和谁都不会做到真正的亲近,同时也在隐隐拒绝着旁人与他的亲近。

    但他这般模样,却莫名让人生出一种信服感,也许正是因为他没有过分的热络,才能显得更加真实坦白。

    一番客套之后,林信眉宇微蹙,叹了口气,正打算转入正题,却被顾诚因先开了口,“二伯父,三娘身体如何了?”

    凡由林家发出的喜帖,前日里林府都会派人特地登门通知婚期延后的消息,顾府自然也得知了此事。

    林信没有直接与顾诚因说实话,毕竟尚未得知此事可否与他有关,便故作惆怅道:“郎中说,是先受了惊吓,后又有寒风入体,这才病倒的。”

    顾诚因平淡的神情中透出几分关切,一听如此,便叫来仆从,要将府中药品拿来赠予林信。

    “我如今尚未入仕,能帮到的实在有限,只那时圣上赐府邸时,一并赐下了一些补品,据说是能调养身子的,二伯若不嫌弃,便拿回去给三娘服用。”

    顾诚因说得诚恳,林信在御史台任职几十载,最擅察言观色,他从顾诚因脸上看不出半分虚伪。

    “贤侄言重,既是御赐之物,何来嫌弃之说,只三娘的病,与补品无关,主要是受惊过度,郎中说还需从心病着手。”林信摆摆手,让他不必去麻烦拿药,遂喝了一口盏茶,故作为难地开了口。

    “我盘问过三娘身边的人,有一婢女说上月烧尾宴上,三娘曾与你长廊单独谈话,之后便仓皇离去,一连数日似乎都有些惶惶不安,也不知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

    堂前林信的声音透过梨花木雕墙传到堂后,贵妃榻上浑身无力又无法出声的林温温,听到爹爹终于提及此事,一双杏眼终是泛出光亮。

    真不愧是翡翠,她当真觉出异样了!

    林温温激动到想要落泪,看这一次顾诚因怎么和爹爹解释!

    “有些话,我本是不愿说的,既然二伯如今问到我面前,我便也不替三娘瞒着了。”

    顾诚因一开口,堂后的林温温不由怔住。

    “这些年林府待我有收养之恩,二伯在两年前又曾替我填过院旁的污井,且三娘近年来也对我关照有加,我一直心怀感激,科举之后,圣上御赐府邸,我知将要离开,便在烧尾宴那日亲自与三娘道谢,可三娘却……”

    顾诚因说至此,沉冷的面容上少见的露出难色,他略微顿了一下,方才继续道,“三娘求我助她。”

    林温温拼尽全力想要驳斥,和她根本出不了声,只能听正堂内的顾诚因在那里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三娘要你助她什么?”林信听到这儿,明显已经开始相信顾诚因,着急地问道。

    顾诚因又是一声低叹,故作为难地背过身,对那梨花木雕墙,沉沉出声,“三娘她说,她不喜宁三郎。”

    顾诚因似乎是特意要将这番话说给林温温听,他盯着木雕墙,一字一句道:“三娘想要拒绝这门亲事,可所有人都说宁家的婚事不可多求,若非《氏族志》一事,她根本寻不到这样好的亲事。”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八个字压得三娘不敢违抗,也寻不到任何理由来违抗,她不想惹人笑话,也不想再叫爹娘伤心,便是心底不愿这门亲事,也装作欣喜的模样。”

    “可眼看婚期将近,她实在要装不下去了,她知我对二房感激,索性便托我助她离开。”

    这与林信心中那个隐隐的猜想不谋而合,他未等顾诚因说完,便立即追问,“那你可帮她了?”

    顾诚因缓缓转回身,面容沉冷却极为肯定地对林信摇头道,“我自是当场拒绝,我劝三娘不该生出这样的想法,便是她心中不喜,也不该如此不守礼数。”

    说着,他眼眸垂下,露出几分愧疚,“许是我那日责得过于严厉,吓到了三娘,若是如此,不如我随二伯回林府,亲自对三娘致歉?”

    林信早已愣在原地,半晌后在顾诚因几声轻唤中才堪堪回神。

    他反复看着顾诚因,他神色虽冷,但真实的看不出任何异样,他似乎根本不知,如今的林三娘已经失了踪迹,还要仆从去取大氅,要与他回林府当面道歉。

    林信自然不敢让他回去,只摆摆手说不至于,让林温温好好休息便是。

    顾诚因见状,也未强求,大大方方邀林信逛逛府宅,还问他可否要留下用午膳。

    林信哪里还有心思吃饭闲逛,他婉拒顾诚因的邀请,临走时还不望与顾诚因叮嘱道:“三娘年岁小,有时候贯会说胡话,她与你说得那些……”

    顾诚因明白他的意思,点头道:“二伯放心,此事我日后绝不再提。”

    顾诚因亲自将林信送上马车,回来后他脱下大氅,绕过梨花木雕墙,朝贵妃榻上的林温温走来。

    此刻的林温温快要被顾诚因气死了,她愤愤地咬着下唇,那双浸水的眸子直直瞪着顾诚因。

    不用她出声,顾诚因都能猜出她在心里是如何骂他的。

    他也不恼,坐在林温温身侧,直接用手指在她脸颊上擦拭泪痕,他手指十分修长白净,只常年习武又练字的缘故,指腹很是粗粝,他在林温温白嫩的脸颊上轻轻拂过,她肌肤上那层看不真切的柔软绒毛,忽然莫名立起。

    林温温无法闪躲,只立即蹙眉,将眼珠子朝一侧偏去,明显是在嫌恶他。

    顾诚因神色未变,只专注地帮她拭泪,他指腹顺着眼角,缓缓朝耳朵移去。

    林温温眸光微顿,带着羞恼瞪向顾诚因,那下唇已被她咬的失了血色。

    林温温的耳垂上有一颗精致的红玉髓耳珠,将她白皙的肌肤显得更加娇嫩。

    顾诚因指腹拂过那耳珠时,林温温瞬间头皮发麻,湿润的睫羽微微颤抖。

    顾诚因并未看她,还在盯着那被擦得发亮的鲜红耳珠看,不知不觉又用两指将那耳珠捏住,在指腹间轻轻揉搓起来。

    “三娘。”

    他唤她时,气息落在耳垂上,又是激起一阵麻麻的痒意。

    “日后一定要听话。”

    明明他声音很是平静,却让林温温感到后脊发凉,她唇瓣似乎已经被自己咬破,口中隐隐感觉到有一丝血腥的味道。

    “不会有人来救你了。”

    顾诚因手指时而轻缓拂过,时而加重揉捏,那耳垂愈发灼热,似要滴血般红艳夺目。

    “今日之后,二伯只会以为,你是自己不愿婚事,带着婢女私逃了。”

    眼泪再次溢出眼眶,林温温红红的鼻尖在不住吸气,她不信,不信爹爹会像顾诚因说得这样,他一定还会再来寻她的!

    顾诚因似是知道她心中所想,在那烫手的耳垂上用力捏了一下。

    “二伯父昨日便去了南衙,我猜,他一定会去寻金吾卫街使,还有那守城中郎将。”

    林温温明明心中极其愤慨,可不知为何,呼吸却在这一刻忽然乱了,心头也好像被人轻轻挠了一下,生出一丝异样的感觉,她愈发羞恼,眼睛也不敢在看顾诚因,立即移去了别处。

    而耳旁顾诚因温热的气息,还在继续。

    “他们什么也查不出,知你房中无异样,又知你是同婢女一起失踪的,会怎样猜呢?”

    顾诚因的眸光终于从那红玉髓耳珠上缓缓移开。

    “他们会觉得,林家三娘携婢女逃婚了。”

    说完,他视线落在了林温温的唇上,看到那里渗出的血迹,他眉心蹙起,不悦道:“三娘,日后不可随意伤害自己,可记住了?”

    林温温像是故意和他赌气,倔强的视线重新看向顾诚因,她强忍着疼痛,又是用力一咬。

    顾诚因眸光倏然暗下,他冷冷与她对视,片刻后,他俯身而下,含住了那抹猩红。

    “三娘,”唇齿间,沙哑的声音缓缓响起,“这才只是开始。”

    第40章

    ◎明媒正娶◎

    顾诚因这疯狗, 竟然又对她做了这样的事!

    震惊,仓皇,悲愤, 抗拒……多种情绪忽然迸发在一起, 林温温的脑袋又在顷刻间开始嗡鸣,那似是中毒般的酥软感也席卷而来。

    她依旧动弹不得, 行如木偶般任他舔舐着她唇瓣的血迹。

    那丝丝腥甜卷入喉中,莫名加重了某种欲望,顾城因索性撬开了她的贝齿,与那片柔软相触的瞬间,舌尖倏然一阵刺痛。

    顾城因闷哼一声,立即起身, 不可置信地看向林温温。

    林温温毫不避讳,眼中不止有那恼到极致的恨意, 还隐隐透着一丝得意, 毕竟,这是她头一次真正意义上给了顾城因反击。便是他心中再有气,怕是不敢再贴上来了!

    林温温暗暗下定决心,若他再如此,她就像刚才一样咬他, 将他舌头咬掉才是最好, 省得他和爹爹胡说八道, 或是又说那些吓人的话!

    顾城因与她冷冷对视,口中血腥更重,最终什么也没说, 起身去桌旁倒水。

    林温温服了半夏, 力道没办法太重, 加上顾诚因反应快,那舌尖上的伤口并不深,只清了几次口,便不再出血。

    他没有责骂训斥,也没再说那些威胁与恐吓的话,只沉着一张脸,从衣架上取来大氅,过来盖在林温温身上,随后将她横腰抱起,又朝百花园的方向走去。

    他的反应过分平静,使得林温温更加害怕,就好似暴风雨来临的前夕,让人压抑与不安。

    一路上林温温就这样惴惴地靠在顾城因怀中,他胸膛内沉缓有力的声音就在她耳旁,很有节奏地不住跳动。

    不知是那药的作用,还是她经历一早上情绪极大的波动之后,实在太过困乏,竟还未到望烟楼,便在这样的心惊胆战中,慢慢合眼睡了过去。

    林温温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她眉心微蹙,缓缓睁眼,她意识尚未彻底清明,视线也由于这几日哭得太多,有些模糊,只能根据大致轮廓猜出,她应该是回到了望烟楼。

    望烟楼西侧是一堵空心火墙,从一层直通三层,在一层有一处炉灶,有仆从专门负责往里添木炭。

    火烧得极旺,整座楼都不会觉得冷,可今天不知为何,烧得有些过分温暖了,她身上只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都一点也不觉得冷,怕是穿夏日的单衣都可以。

    “幸好郎君提前有所交代,今日林二爷的人去查问时,掌柜拿出的账册均无问题。”

    门外,一个陌生的声音在和顾诚因说话,虽隔着门,但屋内实在太过安静,还是一字不差地传入了林温温耳中,一听到林二爷三个字,林温温心中咯噔一下,稳住呼吸继续认真听。

    顾诚因道:“林二爷在御史台任职二十余年,从未出过岔子,这便证明他并非混沌之人,只是性子使然,大智若愚。”

    又有一男子,虽压着声,但声线明显粗狂许多,“那林二爷的确不简单,明明从府中离去的时候,那神情明显是信了子回的话,可他竟前脚回了林府,后脚就差人去了衣肆……”

    林温温一时又酸了鼻根,她这才知道爹爹并没有彻底相信顾诚因的那些鬼话,他没有将她放弃,而是派了两个亲信,将东西两市挨个盘查,主要便是查有哪些衣肆,买过衣裙给顾府,这当中可有女娘的衣物。

    可林二爷不知的是,顾诚因通常采买的那两家衣肆,掌柜的便是顾诚因的人,早已被他打过招呼,那账册上根本查不出任何端倪。

    屋外,牛单忍不住又在感叹,“子回啊,你做起事来可当真是滴水不漏,这些年要不是你,咱们影帮也做不到今日这个地步。”

    子回是顾诚因的字,能这样称呼他的人,定是与他关系匪浅,还有这人口中的“影帮”,林温温是头一次听说,她向来喜欢听奇闻八卦,知道盛安有许多民间帮派,却不知还有这么一个影帮的存在,且听那人语气,顾诚因应该是帮派中举足轻重的人物。

    这个顾诚因远没有想象中那样简单,林温温震惊之余,也终是有了悔意,要是知道顾诚因是这样的一个人,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招惹他的。

    屋外没了声响,门被顾诚因咯吱一声推开,林温温连忙合眼,装作尚未醒来的样子。

    顾诚因将门重新合上,却没有直接过来,而是将门从里面上了锁。

    这是两日以来,顾诚因第一次给门上锁。

    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在她面前停下,林温温用力掐着手指,让自己尽可能呼吸平缓,不要露出端倪。

    顾诚因似是望了她片刻,替她将身上的薄毯向上拉了,拉至肩颈处的时候,目光落在了她的颈部,就在方才,那里轻轻抽动了一下。

    “醒了。”顾诚因不是在问她,而是语气平淡的直述。

    林温温睫毛颤了颤,没有睁眼。

    “可都听到了?”顾诚因在她身旁坐下。

    林温温呼吸开始不均匀,眉心处也轻轻蹙了一下。

    她佯装的伎俩实在太拙劣,顾诚因想忽视都难,他垂眸将视线落在了林温温的手上。

    她由于过分紧张,双手握成了拳,拇指还在用力掐着食指。

    顾诚因宽厚的掌心将她发颤的小拳头轻轻包裹住,在碰触的瞬间,林温温连同呼吸都跟着抖了一下。

    “不必害怕,我没有防你。”他是指方才门外的那些话,被她听到也无妨。

    见林温温还在装睡,明显是不信他,顾诚因一面去将她那握紧的拳头摊开,一面对她解释道:“我没有必要瞒你,因为你会永远和我在一起。”

    所以,他不怕她知道,便是她知道了,又能如何?

    林温温终是装不下去了,眼睛还未彻底睁开,崩溃的声音就已响起,“我才不要和你一起呢!”

    说着,她用力要将手抽出来,结果刚动一下,就被顾诚因紧紧拉住。

    “我带你离开林府时,故意没有带走你的衣物,只带了几样贵重饰品,”顾诚因望着林温温的手心,一边帮她揉搓着那深深的指甲印,一边缓缓道,“想要让二伯父彻底死心,最好的办法便是让他自己去寻找答案。”

    林信发现端倪,定要认真去查,可不管从何处查,得到的答案都只有一个,那时,不管林信内心有多么不想承认,可最终他也必须相信,林温温是自己跑的,而非被人掳走。

    意识到这一点,林温温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终于能体会到门外那嗓音粗狂的男子,为何会夸他做事滴水不漏了。

    也就是在这一刻,林温温才真正认清了一个现实,她不可能从顾诚因手中逃走的。

    他为了让爹爹死心,竟提前将事情想得这般细致,连爹爹会求何人帮忙,会去何处查问,都计算在内。

    林温温甚至怀疑,顾诚因还做了别的事,只是她暂时不知道而已。

    想到这些,林温温已经不想骂他了,便是她再不聪明,也知道骂他只能泄愤,根本不起作用,要是将他惹急了,怕是又要喂她吃药。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看向顾诚因,他正认真揉着她的手心,那卷翘纤长的睫毛,似乎比寻常小女娘的还要精致浓密,他生得这样绝美,又这样有才华,却为何这样变态呢?

    许是感觉到林温温情绪有些异样,顾城因缓缓抬眼,朝她看来。

    他眼神平静,似乎还有几分说不出的温柔。

    可他的这份温柔与宁轩阿兄截然不同,落在林温温眼中便带着令人惊怕的诡异。

    “顾、顾表兄……”林温温避开他视线,轻唤了他一声。

    没有听到想象中的谩骂,顾诚因讶然。

    林温温深吸一口气,被顾城因握住的小手缓缓放松,明显是放弃了抵抗的意思。

    如果说得知林二爷寻来时的林温温,是一只嚣张的老虎,此刻的她便成了一只乖顺的家猫。

    她抬眼望向他,盈盈如水的眸光中满是诚恳,语气也同从前那样,又细又软,“你想要什么呢?只要你提出来,我会想尽办法满足你的,只要……你肯将我放了……”

    昨日她就对顾诚因许诺过,只要将她放了,她会让宁林两家都做顾诚因的靠山,可顾诚因似是不信,又或是不愿意,根本没有理会她说的这些。

    娘亲从前说过,人活在世上一遭,总得图点什么。

    顾城因既然不要权势,那金银总是得要的吧?

    林温温似是终于寻到了突破口,不等顾诚因回答,紧接着便道:“我看过话本的,里面说要养活一个帮派很难的,你肯定很需要钱对不对?我可以给你钱啊!”

    林温温说着撑起身子,眼睛都比之前亮了不少,“我娘可有钱了,她是冯家的嫡长女,那冯家在江南是出了名的富商,你若不信,可以差人去打听,我绝对没有骗你!”

    顾诚因没有答应,却也没有拒绝,只微微蹙眉望着她。

    林温温觉得也许是这个提议真的让顾诚因心动了,便越说越来劲儿。

    “你可以给我娘写封信,让她拿钱来赎我!你若是担心被认出,可以不用出面的,叫几个武艺高的,随便将我带去哪个荒郊野岭,到时候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三娘……”

    顾诚因正欲开口,林温温却是说到激动处,直接将他打断。

    “你放心,我娘这个人,雷声大,雨点小。她绝对没有胆子和你们硬拼,肯定会乖乖出钱的。”

    等林温温彻底说完,她既期待又紧张地看着顾诚因。

    顾城因轻呼一口气,淡道:“三娘,我在乎的从来都不是这些。”

    “那你要什么呢?”林温温抿抿唇,在心底告诉自己不要着急,尽可能稳住心绪对他道,“只要我有的,我都能给你。”

    顾城因抬手撩起她额前一缕散落的发丝,帮她别致耳后,手却没有离开,而是顺着那发丝,直接将手插进了她那如瀑布般倾泻而下的墨发中。

    她发丝冰凉滑手,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摸起来莫名有种踏实又舒服的感觉。

    “和我在一起,不好吗?”

    顾诚因低沉的声音,此刻与他指缝间的墨发一样,分外的柔软。

    “我记得,你很喜欢来流景院寻我。”

    那时她每日都会去,一日会去好几趟,早膳过后会去,午膳前离开,小憩之后还要再寻去,一待便待到天色沉下,有时候快要下钥,还会特地让珍珠去送晚安神的汤品给他。

    “那是我……”林温温又快憋不住了,她努力匀了几个呼吸,垂眸道,“是我心里太过愧疚,觉得对不起顾表兄,并不是……并不是真的想陪你……”

    这番话说得艰难,却是大实话,事已至此,不如和他说清楚,再说,他自己都说不要她再撒谎了。

    林温温说完,连忙偷偷去看顾诚因脸色。

    这个回答是在顾诚因预料中的,所以他神情未有什么明显变化,只平静地嗯了一声,道:“如果说那时是因为愧疚,可之前呢?”

    林温温挑眉,颇为诧异,“之前?什么之前。”

    顾城因松开手,转身朝柜子走去,柜子里有一个红木匣,他从木匣中取出一根精致的紫毫笔,转身又回到床边,递到林温温面前。

    林温温向来记性不算好,眯眼望着面前的笔,只觉得这紫毫笔也很是眼熟,咦了一声,便没有了后话。

    见她如此反应,顾城因眉眼向下沉了几分,道:“扶元堂开课那日,堂间休息时,我的竹管笔断了,是你将这根紫毫笔赠予我的。”

    默了半晌,林温温恍然大悟道:“是因为之后要默写,我写不出来,害怕兄长责骂我丢人,我才将这笔着急塞给你……”

    林温温能想起来这件事,还是因为后半堂课上,宋先生得知她将笔让给顾诚因,特意表扬了她一番,那是林温温第一次被人当着众人面夸赞,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都还有那美滋滋的感觉。

    顾诚因却是听完后,脸上郁色更重,“三娘,这是实话么?”

    林温温坦白道:“我说的是实话,你不信可以问珍珠。”

    顾城因将笔放回木匣中,片刻后深吸一口气,似还不死心,又问她,“那为何,要我坐你身后?”

    林温温继续坦诚,“因为我不敢惹卢芸啊!而且……而且我得知宁轩阿兄喜欢善良的女子,就、就觉得让你坐我身后,能显得我比较善良……”

    顾城因眸色阴郁,唇角却忽然诡异地向上扯起,“那你之后对我的好……也都是因为他?”

    顾城因此刻的神情实在吓人,林温温犹犹豫豫,不敢开口,

    “说,我要听实话。”顾诚因语气不容置疑。

    林温温紧张地吞了口唾沫,闷声道:“你、你、你别生气……我承认我骗了你,但我也的确对你好过,是不是啊?”

    顾诚因沉默地望着她。

    林温温心虚,声音更小,“顾表兄,咱们就抵消了,好不好?”

    抵消?她怎能说得如此轻易。

    十岁那年亲眼看到父母惨死面前,他的心便也随着父母而去,他如行尸走肉,活着只为查明当年真相,为父母报仇。

    而她的出现,才让他逐渐意识到,原来他的心中还能生出柔软,她让他觉得,他依旧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可如今,她告诉他,一切都是假的,她对他所有的善意,都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三娘啊,”顾诚因低笑出声,“你是头一个将我骗得这样惨的人……”

    “你可知,当我在这间屋中醒来时,我第一个怀疑的人便是你。”

    “可我一想到你站在我面前,对我说,你特别特别想让我去时……”

    顾诚因又是一声诡异的低笑。

    “三娘啊,因为是你,我才不会怀疑,因为是你,我才不去细究,因为是你……我才说服自己一切只是巧合……”

    林温温哭着对他道歉,“表兄,我错了,我已经知道错了,我不该骗你的,我不知道县主真的会那样……”

    “你便是知道了,不还是为了宁轩,会要我去么?”顾诚因望着林温温低笑,绝美的面容此刻犹如鬼魅,“你若提前知道,只会更加希望我去,用我来换宁轩的安危,不正是你心中所想么?”

    林温温不知还能说出什么话,才能平息顾诚因的怒气,她从昨日便因为此事给顾诚因道过歉了,可他还是这样不依不饶,他到底要如何,难道非要这样折磨她么?

    林温温不想再道歉了,她一把抹掉眼泪,抬眼看向顾诚因,“你口口声声说我骗了你,那你呢,你就没有骗我吗?”

    面对突如其来的指责,顾诚因愣了一瞬,道:“没有。”

    林温温也扯起唇角,责声道:“你撒谎!你还说你喜欢我,要把我明媒正娶呢!”

    顾城因道:“是实话,我喜欢你。”

    林温温才不信他,抬手在这屋中指着,责问道:“明媒正娶呢,这是明媒正娶吗?”

    “会的。”顾诚因那诡异的笑容中,又浮出了一丝温软,“三娘,给我一些时间,我会将你明媒正娶。”

    “顾诚因,你骗鬼呢!我才不信你呢!”林温温彻底崩溃,抬手就去推搡他,“你将我囚至于此,又让林家以为我私自出逃,这还怎么明媒正娶啊?”

    “你知不知道什么是明媒正娶,那是得三书六礼一个不差的!”

    “好。”顾诚因将她双手一把钳住,紧紧按在他胸前,一字一句道,“三书六礼,一个不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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