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情城的妖兽无端发狂一事扰住了诸派的仙君,因而才一路求上乾泽。


    经鹤凌序及各长老们商议权衡,最终决定鹤凌序亲自前往,率先入深查探,以镇妖兽,平狂源。


    耗时数天,不负众望,幕后擅服妖丹致妖兽发狂之人被凌序仙君追踪到了,就在城主府内隐身为下人,只不过在逃窜过程中,想再控妖兽抵抗,却意味遭到反噬,致使暴毙而亡。


    风波乍定,鹤凌序便回了乾泽殿,向求助之派言明原委,并让他们派遣未撤弟子进行善后。


    乾泽殿于乾泽峰上,乾泽峰是乾泽派内最高的一座山峰,直以乾泽命名,足以见其地位。


    乾泽殿为乾泽峰的主殿,也为乾泽派的主殿,因而最是大手笔——


    灵石砌砖,祥云为边,霜白柱顶,缥色点玉,图纹细看是日月星辰,山川河泽,崇尚自然之力,敬畏自然之力,在一帧帧栩栩如生的柱雕上彰显得淋漓尽致。


    正前首的仙君大袍加身,尾际鹤展,声清而自生玉凉之意。


    尽管位下阶的各派代表们衣着不同,气度不一,却是一致的无人辩驳。


    他们知这幕后之人有多狡猾老道,他们皆有弟子折损其中,自是可谓相当棘手。


    也就越发凸显了,乾泽这位尚显年轻的下任掌门,有多惊艳。


    ……


    其他门派的人走光了,殿内也就只剩几位新老长老……


    以及鹤凌序了。


    背过现任及下任长老们,他折起眼褶,深深望向高悬殿阶之后的炎月环抱图。


    空气在殿内无形流动,并不舒惬的气氛让诸位金纹长老们,心被无意识提起。


    “稍后,我会向师尊示请戒刑。”


    此言一出,众人恍惚。


    戒刑在乾泽,是个什么意味,没人比他们这些长老更通晓。


    只加于掌门及长老之身的戒刑,从百年前首次引出后,就一直是个隐而不发的忌讳。


    “……咳,小凌序你可别吓我们,犯了哪条戒令,也不需要这么严重啊”一副瘦弱身板的司武长老打哈哈道。


    修剪得当的白胡子垂着,司礼长老顾不上像往常般那样纠正司武长老的不着调,按捺冷静地负手加语:“没错,凌序,刚于诸派面前立功,何须作此严言啊。”


    “是啊,师兄!”


    汤念和夏侯水凝也是第一次见这场面,只敢凭着本心点头,拼命附和两位长老。


    司刑长老肃脸,“凌序,你可知戒刑是何样的?”


    没有停顿,鹤凌序敛眸开口:“剜骨剔筋,冰沸两重,兽撕孤噬。”


    清鸿之音,朗玉在耳,濯霜沥雪。


    声落仍有清冷余音飘渺殿内。


    理所应当的,乾泽所有戒令规约,没人比鹤凌序记得更牢。


    所以才在他提出欲行戒刑之时,长老们不由自主地心生颤栗。


    “你告诉我,掌门戒令你犯了哪一条,得祭上戒刑?”


    司刑长老眉间纹路明显,于寂声中拷问。


    “掌门戒令第1条,乾泽掌门不得动情成婚。”


    丝毫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他极度冷静的面色,与说出的话相悖到荒诞。


    “你动情了?!”


    不可置信到差点原地跳起来,司武长老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汤念的脸色瞬间白了,这荒唐离谱的话经由师兄亲口说出,简直像是晴天霹雳。


    掌门动情,事态严重,戒刑根本躲不掉。


    可是……师兄一直以来对各派的女仙君都心如止水,又是谁能让师兄这般,自寻折磨也不肯委屈隐瞒。


    慌乱的思绪在脑子里奔腾呼啸,汤念一抬眼,恰巧就从师兄脸上捕捉到了短暂而透露思念的温柔神色。


    赫然回首,这个神色,他惊觉自己曾是见过的。


    像是突然开窍,一切顺理成章了起来。


    师兄明明一开始怀疑却到底纵容她接近……早在当初,他就该发现师兄的反常的。


    也就不至于,一错再错。


    汤念还是年轻单纯了点,他不知道,有些人一旦相遇,就注定意味着纠缠不休。


    在场之人,嗅着线索发现真相的不止他一人,司刑长老眉的皱得可夹蝇翅,沉声问道:“那个叫宿半微的,窃了焚无对剑的女子,可是?”


    “是。”无半分犹豫,鹤凌序认真看向面色难看的司刑长老,“乾泽戒令曰,弟子替刑,需代双遍。烦请长老一会先施鞭刑,再施戒刑。”


    下句没继续补说,但在场的人都知道,他是怕戒刑之后无力再撑鞭刑了。


    司刑长老气得嘴唇颤抖,宿女真是有手段,让乾泽首徒都栽得如此狼狈。


    ……


    这般大的事,渡崆掌门不得不出关。


    唯一亲带弟子最为绝才,板上钉钉的下任乾泽掌门,却在这个节骨眼上栽在了情关。


    兹事体大,目前也只有长老内部知道,可怎么不让泄露出去,当事人偏要一条路走到黑,也只是徒劳拖延一阵时间而已。


    一向于阶上审罪的鹤凌序,平生第一次站到阶下,刑牢阵法的正中心。


    阵法未开,显然没人相信他会畏罪潜逃。


    可捱了煎熬的长老们,甚至宁愿他叛逃,而不是重蹈当年听云掌门和箬雯长老的路。


    几日轮番的软硬兼施,竟没动摇半点他的态度。


    渡崆坐于掌门玉椅上,状若青年,眼尾纹倒像藏了不少岁月痕迹。


    闷气望着阶下不肯点头的鹤凌序,清亮的眼渐渐浊了些。


    脊总直如剑,眉眼锐而雅。好颜色,好天赋,跟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真是……太像了。


    百年前,渡崆还是个如汤念一般大的少年,最喜跟着听云师兄屁股后面练剑,也最爱听温柔的箬雯师姐讲话本。


    直到突然一天,他只能眼睁睁看着最为敬重的师兄师姐过戒刑。


    当真是九死一生,体无完肤。


    而正是因为受了戒刑,下山后的二人遭恶意寻仇之时,才会无力抵抗。


    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以内丹生焚的代价,拼着最后一口气,险险护住了他们的新降子——鹤凌序。


    他的师尊也因此走火入魔,下山屠戮恶人满门,最后为了向其他门派交代,宁愿以死谢罪。


    死前,将掌门印鉴及听云师兄的唯一之子——鹤氏凌序,一并托付给了他。


    亲眼经历过血的教训,渡崆自然不肯退让,一度为劝开口:“凌序,戒刑并非你想得那般容易,绝情尺已是最佳之选。”


    “小凌序,别犯傻了啊!”司武长老对这个固执的小孩儿简直感到焦头烂额,情字果然害人不浅。


    长老们皆露不忍,撇去他对乾泽的重要性不谈,光是他是听云师兄和箬雯师姐的唯一孩子,就足以让他们心软。


    更何况,在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小仙君,承父母优秀根骨血脉,从白白嫩嫩磕磕绊绊连剑都举得吃力的年岁,到能自己斩妖除魔直至成为乾泽骄傲的凌序仙君,他们皆是疼爱半分不落,恨不得当作亲生之子来待。


    明明在记忆里还是个会攥住他们伸过来的一根手指,咯咯笑的小娃娃,怎么长大之后就这般犯傻了呢。


    “弟子不肖背命,万死不辞其咎,只是弟子只愿亲过戒刑,而非度绝情尺,望师尊及诸位长老……成全。”


    “情之一关,当真难过?宁死不悔?”


    一生不懂情为何物的渡崆,对着师兄的儿子,自己的爱徒问出了困扰他半生的问题。


    “弟子不知难过与否,只知宁死不悔。”


    半阖鸦羽的姿态,却能让人从锋利的漆黑眼缝中品出些缠绵柔情。


    情深入骨。


    所有人都离奇地一同想到了这个词。


    渡崆恍惚间,仿佛看见了听云师兄当着师尊的面,坚定又温柔地说至死不悔的模样。


    错得是谁呢,师尊临陨前说悔,可悔的到底是什么呢……他也不懂啊!


    以往剑招半懵,世事半懂,总有听云师兄为他讲解,可这时没有听云师兄,又该作何解?


    最后,还是以几次以来一贯的方式结尾——


    “继续于狱里反思,想清楚后果,三日后本尊再来审。”


    留下句话,渡崆掌门率先消失在原地,匆忙的样子像是在逃避什么一样。


    疼惜的,生气的,担忧的,各种意味的目光也随着狱空而消散。


    只一人立于牢中央的鹤凌序,望着自己被明石光泽照下来的影子,抿唇不言,脑子里的思念却在噼里啪啦疯长。


    他传了语讯出去让半微勿念,自己倒想得紧,越发想再见她一面了。


    某种意义上来说,旷世奇才踏入歪路,自损道行,为情所困,叫人难免为之扼腕叹息。


    可就此拾情而修,小则修行不精,修仙之路戛然而止,大则走火入魔,修为尽损如同废人。


    这番看来,断情绝爱算个极好的挽救法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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