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凌序陷入了险境。”


    收到这消息的时候,宿半微正窝在距离城主府老远的一间客栈里,摸摸头摸摸腚,为任务焦头烂额。


    一听到这话,她当即拍案站起,满脸的不可置信。


    “什么?!”


    钟迟急喘着气,“现在那边很混乱,鹤凌序被很多人围攻,许瑶说这跟偷渡者的非法光环有关,而且她也顶不住多久。”


    ……


    两人一齐赶到的时候,局面已然进入紧绷状态。


    万里无云的苍蓝天幕下,褐土绵延数顷,衬以淡淡青意。


    “凌序虽不再属乾泽,但乾泽永远为凌序仙君而敞,本尊渡崆,一日不陨,便不允一人辱他伤他。”


    他们一来,便听乾泽掌门对着一众对面仙君如是扬言。


    身穿白袍制衣,一手垂持长剑,自生温和之相的眉眼杀意凛然。他的身后,护着的就是鹤凌序,也就是先前为人称道而今为众敌的凌序仙君。


    站在较远的地方,宿半微皱眉问道身边之人:“鹤凌序是怎么跟众派对立的?”


    “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太突然了,不过许瑶说肯定跟偷渡者谢寄真有关。”


    眯眼望到那个站得笔直的深衣仙君,她也难看出他的受伤程度,“把计划提前吧,我先去拖延谢寄真。”


    说完这话,她就扯下发带,扬着发纵身跃进了两方中间。


    背过乾泽一干人,以及那个非属乾泽的清冷仙君,宿半微直面抬眼,对上为首的谢寄真,“道貌岸然之辈,许瑶被你引到哪去了?”


    红衣猎猎,发扬身挺,她在以一躯拦千军万马。


    后方人中,算是较熟的汤念也没见过她这副佛神敢杀的生冷模样,下意识觑了眼位手边的师兄,见他眉目深远,仿佛并不惊讶的样子,就也按捺住浮动心绪,抿唇看向前方。


    “任务者,果是比猎杀者更为难缠的东西。”比猎杀者还要难搞滑手。


    金衣玉带的深目男人,阴鸷盯她,并且当着许多人的面,以不客气的语气直接撕开了她的身份。


    不用去看,就知道她在这里的“熟人”们,脸色有多惊异。


    但宿半微的面色依旧稳静,只留神判断出世界恐怕趋近疮痍了——谢寄真搞出这样大的动静,甚至逼害鹤凌序,竟都不见半点天意阻挠。


    既然已被直白揭穿,也就不去徒劳否认,掠过他身后一些有点印象的仙君们,指尖慢慢起劲。


    不及她蹿起,“异端之言,蛊惑人心,谢氏小人委实当诛!”


    乾泽掌门率先发话,寥寥几语言明其罪。


    他的周边,全是白袍清正的乾泽弟子,修剑精到的乾泽之人站哪都很难泯于众,簪带束发,身骨挺拔,剑身清凛。


    白袍堆里的司武长老也看不下去了,提着把长剑就要动身。


    “我先去拿了谢氏小命!”


    谢狗来路不明,又不知以何邪法挑唆了各派,让他们来围剿凌序,好大的胆子!


    一听这戾气话,宿半微只能被迫转头,提醒:“喂,你们乾泽还是老老实实待着吧!”


    转过头,张扬笑言,对上一干或熟或不熟的面孔,眼神却不在任意之人身上停留。


    似乎是在逃避什么。


    她自不知,从现身第一刻,面白若素的玄衣仙君就把她放入了眼里,眼肌不动半分,他就不动声色地看着……既有蓄势待发的狠意,又有哀到极致的沉郁。


    那日醒时,身侧已空,一瞬心差点碎死,她定是不知的。


    于他是恩赐,于她必然是谬误。


    好生残忍的人。


    然,天罗地网,宿半微,你又能往哪去呢。


    “一人之力,宿半微,勇气可嘉!”


    鲜红的玛瑙串珠在指尖被徐徐拨弄,提高音量的嘲笑之语传遍在场每个人都耳里。


    “嘿,勇气可嘉的是你吧,谢、寄、真?”


    横空而出的清润男声插了进来,透着嗤笑,最后三字念出来一字一顿的,尾音还往上扬了扬,挑衅意味颇重。


    挟着个女人的钟迟突然从虚空现身,稳稳落于半微身侧,侧脸朝她挑眉嘚瑟笑了下,才看向对面神色瞬间阴翳到可怕的男人。


    持扇逼上胸前女子的脖颈,钟迟歪头笑问:“这是谁啊,这么不小心啊,爱上了个不该爱的人~你以为藏起来就天衣无缝了吗?”


    心思被当面揭穿,谢寄真狼狈躲开妇人袭他而来的眼神。


    “牵扯无辜之人,不愧是狡猾的任务者。”


    尽管竭力隐藏,可是串珠主人的眼中杀意还是丝丝缕缕泄露,还有暴露在手上动作的慌惧,瞒得过任务者吗?


    笑话,拿持不住一个有了弱点的偷渡者,他们这任务者干脆不当算了。


    宿半微被他不要脸倒打一耙的话给气笑了,“汪府之主是死于你手没错吧?杀人夫君,还要栽赃嫁祸给人家,你的爱也挺残酷的嘛。”


    拨弄缠绕掌间的发带,她就不羁地散着一头青丝,眼睑尽抬,视线如有冷刃,直往他心上刺。


    杀人诛心,宿半微再擅长不过了。


    除却钟迟,没人再见过她这般桀骜又杀意爆满的时候,因而几句话的功夫,就震慑住了一干人,尤其是只能见她背脊之人,可说受到的心里震撼更强烈。


    原以为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凡女,不曾想气势竟不逊浴血剑修。


    摩擦一点即燃,宿半微指尖微动触碰发绸,眼神镇定到了冷酷的地步。


    然而身侧一直安静的女子却对着金衣男子,反常开了口:“我真后悔,救了你!”


    当即皱眉,宿半微紧了紧看似松垂的右手,眼含不明之意地瞥了眼旁边妇人。


    意外得了这不在事先计划好的话,钟迟持扇的手也不客气地逼近了点,眼眯轻声冷语:“嗤,心软了啊汪夫人。”


    腮帮子咬得鼓出,谢寄真也只扯出一抹强笑,“没关系,待我杀了鹤凌序就带你走,我有的是时间等你爱上我!”


    手里还把着他命点,钟迟简直无语,臭不要脸,这是不把他们看在眼里了啊。


    不像钟迟下意识想吐槽,宿半微却听出了不妙的感觉,一下传声给身边墨紫男人:“钟迟,侦测镜。”


    作搭档来说还是靠谱的,钟迟秒懂,不动声色地闭眼,内窥藏于衣内的侦测镜。


    一息功夫,迅猛抬眼,传声回她:“在他身上!”


    猜疑落定,宿半微垂眼,原来是身上有任意门啊,怪不得这么有底气,都敢铤而走险夺鹤凌序性命了。


    可惜是妄想。不等谢寄真再有所动作,她转掌朝空,发绸变为赤方印令。


    印令出,战袍降。


    赤冠圈发,血色战袍一截一截加身,关节覆以质黑软甲,通体玄黑的剑被白皙指尖相握。


    “授天意,伤鹤凌序者,杀无赦!”


    冷冰冰瞥过眼前一群被蒙了神智的仙者,宿半微的声音如天边挟来,低又空荡。


    “你要她的命吗?”还是钟迟将众人震住的心神唤回。


    不等谢寄真回个屁话,“我来了!”一道清脆且含杀伐之意的女声再度闯入。


    正是刚脱身而来的许瑶。


    嘿,一点小把戏,想困住一个身经百战的猎杀者,做大梦呢!


    虽说许瑶的加入让局面好走了点,但是也就在她刚拿出猎杀武器的时候,汪夫人就在大庭广众之下自裁了。


    没错,自裁了!


    这一状况来得很突然,且她是早已备好的服毒自尽,连最近的钟迟也来不及阻拦。


    手里的人突然软趴趴滑了下去,嘴边溢出了发黑的血,一下给钟迟整懵了。低着头看脚边的尸体,他的眼神满是怀疑人生。


    不用想,谢寄真要发疯了。


    什么鬼,宿半微佛了,这踏马环环出差错,到底是谁在跟他们过不去?


    汪夫人要自杀,他们怎么可能一点迹象都看不出来???


    “啊啊啊啊!”被这一幕刺到的偷渡者眼睛瞬间猩红,串珠也一下断了个干净。


    对上他要剥皮拆骨的嗜血眼神,钟迟还是秉着求真精神,顺带解释了下:“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不是我动的手。”


    不说还好,一说跟个催化剂一样,听起来更加挑衅了。


    结果就是,终于打起来了。


    持剑一跃而至鹤凌序身边,宿半微就很突兀地插到一众白袍仙君里面。


    别说,还有些尴尬。


    护在鹤凌序身前,她沉默地跟非要在紧急关头跟她对视的乾泽掌门。


    不得已,她开口好心劝道:“掌门,他们要打来了!”


    盯她干嘛,难道还她会反手给鹤凌序一剑不成?


    漆黑刃影划空飞快,宿半微不讲技巧,只把剑作杀器,快狠准直击人命门。


    原是如此……鹤凌序神色平静观她剑法,一身气度高华,唇色显浅淡,瞳色却深极。


    蓦然,匆然低睫,指攥而咯血。


    自然也是宿半微最先发现他异常,速速解决手头之人,她连跨两步,一把搀住身形有些不稳的仙君。


    “鹤凌序,你没事吧?”


    漆压压的鸦羽掀起,他看她的眼神深深而难测,但无需怀疑的是那份轻然淡定,痛与死,他哪样都不在乎的淡定。


    血腥气息浓重的战场,他唇就染着血问她:“为何避及本君?”


    为何……哪怕他们行了周公礼,她依旧不要他。


    甚至躲避他。


    ……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宿半微不语,转腕劈上近来一人。


    “一再逃避,以为良方,不过是笃定本君不予追究罢了。”


    话间,低睫看向杀红了眼突破重围到他面前的一散修男子,鹤凌序甚至都没唤剑出来,掌覆其颈肩,便悄无声息陨了他。


    不过对如今损耗已极大的身体来说,也是有代价的。


    代价就是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加之无法咽下的锈血。


    可他不在乎,指尖轻拭唇角,看了眼便不再管,反倒轻声授她四字:“饮鸩止渴。”


    毫不留情,字字见血。


    恰巧得了短暂休憩空隙,宿半微站到他面前,带血的手在衣服上抹了抹,便抬手想替他擦去下颌血迹。


    已有些干涸了,轻擦不掉,反而把范围晕得更大。


    太蠢了,宿半微悻悻收回手。


    好在他没再扭头不让她碰,这时候能站着不动任她动手也算难得了。


    “鹤凌序,不要闹,你现在真的很危险。”


    “我们之间的那些事,如果你要理由,风波定后我给你。”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的神色当真温柔极了。


    若是早初的鹤凌序,必然已经溃不成军,笃信得一塌糊涂了。


    而现在的他,即使也高明不到哪去,但最起码,能够遏制住出自骨里的欢喜与酥意,然后吐出冷冷的驳语——


    “谎言。”


    “风波定后,你岂会再来见我。”


    陈述的语气,表示他再了解她不过了。


    心硬比磐石,却偏擅软语,致得他一再落魄难忍。


    “我会的,鹤凌序,我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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