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方云蕊是在楚岚的榻上醒的,除了她身上盖的那条被子,其余地方都是整齐不曾动过的模样,方云蕊便知昨夜只她一人在榻上待了。
快到了开课的时候,方云蕊急急穿着衣服,可她身边就只搁着被她脱下的那件夏衫,连纱衣都不知晓去了何处。换句话说,方云蕊都不记得那件纱衣是何时从自己身上离开的。
她看了看自己的鞋子,看了看那件唯一的夏衫,面上涨红一片,这个样子要她怎么回去?她听得见外面有下人洒扫的声音。
楚岚也不知去向,若非她身上那股难以忽视的惫懒感是真的,方云蕊甚至都要恍惚自己昨夜究竟有没有成事。
她也有些怕楚岚就这样不管她了。
好在很快,门外传来一个小厮的声音:“姑娘收拾好就离开罢,公子白日不回院里。”
方云蕊视线四处流转着,然后她在柜子上发现了一把剪刀,她眼神一亮,出声应了句门外,急急起身拿剪刀裁下一片布帘来用于束胸,裹了脚踝后才敢穿上夏衫鞋子出了房门。
那小厮就在门外候着,见她出来便转身引路,都没有多看方云蕊一眼,这样的态度让方云蕊放松下来,她心知肚明自己昨夜做了一件怎样离经叛道的事,走出那道门前,她满心都在在意楚岚院里的下人会以怎样一副眼神看她。
本以为早上回去可能是还用那副梯子,然而她经过那面高墙时,梯子已经不见了,前面引路的小厮带她从一道小门走出,来到了东侧的暗巷,一个人在没有,只能瞧见一侧深深的竹林,静悄悄的。
方云蕊无声跟着走,她在想楚岚会不会留了什么话给她?譬如她的亲事......她藏着期待看着引路的小厮,然而直到她回到了自己的居处,那小厮都没有说什么,甚至都没有说一句话,转身便按照原路回去了。
方云蕊站在门口,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姑娘!”海林等了她一夜,见她早上回来就知已经事成,惊喜地问,“楚岚少爷答应帮姑娘摆平此事了吗?”
方云蕊沉默着,他没说。
她甚至压着耻意,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昨夜的事,最终得出的结论很确定——楚岚就是什么也没说。
他根本没有提此事要如何解决,也没有给方云蕊应下切实的话,好像一整夜过去,除却她不再是完璧之身,什么都没有改变。
方云蕊扶紧了门框,她紧紧抓了一把,指尖被木刺扎到了,刺得她一疼,她道:“准备梳洗更衣罢,要上学了。”
海林一怔,这是...没成?那昨夜姑娘怎么没回来呢?难道是被留在那儿睡了一晚,也不知做了什么没有。
不过她听说,女子初次都是极疼的,看姑娘今早都能自己走回来,想必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这、这该如何是好?今后要如何面对楚岚少爷啊......
海林心事重重,方云蕊面上倒是静静的,她更衣梳洗完毕便去了学堂,和没事人似的继续着自己往日的生活。
荣国公府请的是当朝大儒郑学究过府授课,放眼京城若非宫里,怕只有荣国公能请得动这位先生了,方云蕊知道自己能读书不易,从未落下过一日的课。
今日她去得有些晚了,到的时候发现嘉宁郡主竟然也在,往日嘉宁郡主虽然也在学堂听讲,但她向来都是下午才来,从未这么早就到了学堂过。
她提着自己的书框进去,本以为是个和平常一般无二的早晨,谁知楚苒对着她便喊了一声:“云蕊,你今日真是光彩照人!快过来让我瞧瞧!”
一句话将原本只是在闲谈的众人目光都引到了她的身上,她提着篮子的手一紧。
嘉宁郡主一顿,也朝她看了过来。
昨日那件青荷夏衫落了灰,她今日换了淡色的粉裳,也是极为低调的颜色,刺绣都不花哨,可今日她双颊俱映着自然的薄红,好似天然的胭脂,一双眼睛潋滟有光,像是往日只知收着的花骨朵绽开了一半似的,露出半遮半掩的风情来,的确是光彩照人。
晃得人移不开眼。
嘉宁郡主面色微沉,她今日穿了自己最喜欢的红纱裙,自认是最耀眼夺目的那个,可凭什么这人只穿了这么一件不起眼的粉衣,就好像轻松压过了她去?
“你是什么人?”嘉宁郡主语气不悦,她刺人的眼神钉在方云蕊身上,叫方云蕊手心不觉出了汗。
楚苒快道:“她是我祖母那边亲戚的女儿,住在府上都三年多了,日日都来上学,你怎么好似今日才看见她?”
嘉宁郡主听见楚苒话里的嘲意更加不悦,可楚苒是楚岚的亲妹妹,她不好冲着楚苒发作,便是愈发黑了脸盯着方云蕊。
“听不见本郡主问你话吗?还不快过来回话!”
楚苒的两句解释已然让嘉宁郡主认定方云蕊地位不高,国公府老夫人早就驾鹤西去了,遑论是她的亲戚,能有什么威风?
方云蕊便不敢耽搁,上前回话道:“郡主,我在学堂念书许久了,住得又远,实在不怎么显眼。”
“不显眼?”嘉宁郡主伸手捏紧她的脸,她那保养十分得意的指甲近乎刺进方云蕊肉里,语气阴冷冷的,“我怎么瞧你这张脸显眼得很呢?往日知道不出头,怎么我表哥一回来你便知道打扮了!?瞧你那副登不得台面的心思,当我嘉宁郡主是傻的不成?”
方云蕊略皱了皱眉,她脸上被掐得生疼,怕是皮都要破了,可满学堂的人她都并不亲近,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楚苒,盼着她能为她说几句话解围。
楚苒看了她一眼,笑道:“嘉宁你这是干什么,你不妨看仔细些,她脸上可是连粉都没擦。”
嘉宁郡主一愣,闻言仔细打量起方云蕊的那张脸来,才发现她确实粉黛未施,就连脸上那两团自然的红晕都是天生的。
她心情更加不爽,此女容貌也太盛了,从前竟没发觉,可见她是知道要收敛的,还是个有心思的小贱人。
眼看嘉宁郡主盯着她的眼神愈发阴毒起来,方云蕊简直如芒在背,其余几个女学生见状纷纷朝方云蕊投来怜悯的目光,她们并非都与嘉宁一条心,只是碍于康王府权势不得不虚与委蛇,嘉宁郡主得罪的人不在少数。
正僵持着,眼看嘉宁郡主就要发作,不知谁喊了一声:“学究来了!快坐好!”
方云蕊才觉得自己脸上那股生疼的劲道一松,她连忙脱身出来,急急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可嘉宁郡主的眼神并未从她身上离去,让方云蕊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条毒蛇盯上,随时都要扑上来咬她似的。
她手心里全是汗,只盼着上午的授课长一些、再长一些,别让她独自再碰上嘉宁了。
嘉宁这个人,她认定了谁,就一定要将对方打压得再无翻身之日,刮花一个人的脸也好,做些更致命的手段也好,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只图自己顺心。
方云蕊这样的人,在嘉宁面前是绝无还手之力的。
郑学究治学严谨,无人敢在他的课上交头接耳,水榭尽头,正有几道人影。
“你的年龄在京中不算大,婚事倒也不急,只是你母亲早已看中康王府的嘉宁郡主,言语之间颇多暗示,不知你是怎么想的。”
孙儿多年未回,宫里特准荣国公今日休憩在府与孙儿团聚,除了边上有楚岚跟他说话,后面还站着两个儿子和三房的两个孙儿。
只是他们自然比不得楚岚这刚回来的香饽饽,三房的两个子嗣又不是什么出息之辈,考了三年连乡试都没过,眼下见荣国公对二房的儿子那么亲近,老三早就是一肚子不满。
“还是二哥你命好啊,膝下虽就这么一个儿子,可出息得很,想必今年再考一定能中状元罢?”
荣国公的嫡长子进道观修仙去了,老二和老三昔年为了这个爵位没少明里暗里地争斗,感情早就淡了,还是最后认清荣国公是不可能将爵位传给他们这两个儿子的,这才各自熄火,多年下来没反目成仇还能说两句话已是不错。
往日里老三没少冷嘲热讽老二真是养了个好儿子,这么多年不见人影,有种就不要回来了,谁知人家的儿子回来时已是连中两元,狠狠打了三房的脸。
这今后再娶了嘉宁郡主,他们三房可算是别想翻身了。
三房难得恭维,本以为楚为怀定然会好好还一份口舌,谁知他只是看了看自己儿子的背影,又沉默着偏过了头。
怪了,楚为民想,他这二哥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不成?竟不出声呛他了。
提及婚事,楚岚淡淡的,“孙儿对郡主无意,不会娶她。”
荣国公意外地看了楚岚一眼,他这个孙儿从小就是个闷声的,事事不说尽,还是头一回听他如此坚决地拒了这门亲事,看来是真对郡主无意了。
荣国公半生戎马,从不对子孙的儿女之事插手,闻言也只是点了点头,道:“那你须得尽快对你母亲说清才是。”
几人走着,忽闻一阵朗朗读书声,清一色的女声动听悦耳,叫人心旷心怡。
荣国公年纪大了,很是喜欢孩子们,这也是他在府中办学的目的,每日都听着这些孩子们读书,都会觉得年轻不少。
他驻足观望水渠对岸,盛夏炎热,学堂便设在湖心,可以清心提神。
来国公府上学的大都是女儿家,男儿也有,只是多半年纪不大,够了年纪的都是去外面读书了,里面清一色的娘子们都是十五六岁的模样,望过去轻盈盈一片,实在养眼。
三房两个儿子巴巴望着,眼神殷切。
“我听娘说了,让我平日多注意着些这些娘子们,将来我的正房大娘子就是要从这里面挑的。”楚平得意道。
这些姑娘的娘家都是在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娶哪个回来都不赖,楚平素日好流连烟花柳巷,他虽好美女,但也清醒得很,正暗中揣度着这些姑娘的性子,打算娶一个好欺负的回来,免得婚后管着他。
楚平是三房正室所出,身上穿的衣裳料子就要比他的庶弟楚江好上许多,此刻提起亲事,无非是在楚江面前卖弄。
楚江也遥遥望着对面,不过他不是凭空望着,而是在看一个人。
学堂角落里,坐着身穿粉裳表小姐方氏,楚江曾不经意听过她说话,声音宛如莺啼一般清灵动听。
他觉得此女,便是嘉宁郡主也比不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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