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阁的菜肴没有方云蕊想象中的那么奢靡,不过还是能看出是精心准备过的,她自然不会认为这是国公府的疏忽,只想着应该是楚岚口味清淡,底下人细心观察才慢慢演变成如此。
她吃得不多,碗里的饭下去三分之二的时候就已经饱了,然而这是在铃兰阁,又不是她自己的院子里,方云蕊还是强将那碗饭都吃完了,放下筷子的一瞬都情不自禁轻呼了口气。
她吃得慢,总不好让楚岚等着,这餐饭她是尽快吃的,吃完后背都生了一层薄汗,从始至终都没敢抬头,现在放下筷子才敢抬眼看向对面。
原本方才是那样渴望着楚岚能看一看她写的东西,然而一旦这个看的时间有了定论,她心中就不受控制地赧然起来,开始觉得自己班门弄斧,还有些沾沾自喜。
方云蕊没有考过院试,自然不知道这究竟有多难,可是她听说过不少人,年过不惑了都考不过乡试去,一个举人都中不了,那想必是十分之难的罢?
而她面前坐的这位不光年纪轻轻过了乡试会试,还是魁首,当真是十分厉害,想必入秋后的廷试他也是胸有成竹的。
方云蕊这边搁了筷子不到两息,珊瑚和青墨就进来送了茶汤供他们漱口,她很少在旁人面前做这个,只是漱口而已,还要用帕子半遮住自己的脸,耳根又禁不住发热。
做完了这些,她才觉得自己又松了一口气。
珊瑚和青墨正在撤菜,才撤了两样,就听院外传来一声高呼:“哥!你这些日子怎么静悄悄待在这破院子里?当真在用功读书不成?”
是楚苒!
方云蕊瞳孔骤缩,惊得一下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比起楚苒的到来,楚岚更意外于方云蕊这惊弓之鸟一般的反应,他尚且安逸,就见方云蕊张皇无措地转了两步,而后向他投来求救的眼色。
一向淡漠冷然的楚岚,忽然觉得眼前此景过分有趣起来。
他如墨的眸中含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叹气似的道:“去我卧室躲着罢。”
方云蕊逃也似的向后奔去,在灿金的夕阳里留下一抹青春明快的背影。
楚苒快步进来时,只见她这位兄长正盯着外面的长廊出神,她道:“在看什么呢?瞧你那么入神,你......”
楚苒目光极快地扫了眼桌上,猜测道:“有客人啊?”
楚岚回过神来,看见桌上还没有来得及被收拾掉的另一副碗筷,毫无负担道:“嗯。”
“谁?”楚苒说了摸了摸碗底,“这都还是热的,人刚走?是见不得我的客人?”
楚苒猜了个七七八八。
“贡院认识的同僚。”楚岚道。
“那为何我一来他就走了?”楚苒满脸神秘。
“我不知道。”楚岚淡声道,“我只说你未嫁,他就逃也似的走了。”
楚苒闻言笑了两声,只是笑着笑着她觉出不对劲来,立时道:“什么叫一听我未嫁就跑了?我堂堂国公府的二小姐,难道还会缠着一个贡院的士人不成?我呸!”
楚岚道:“他生得十分貌美,素日没少因此受困。”
楚苒动了动嘴,说不出话了,只是她怎么觉得有些别扭呢?这貌美是形容男子的吗?
“有事?”说了半天话,楚岚这才抬眼正视向自己这个妹妹。
楚苒快至二八,正是待嫁的好年纪,她长相很是随了冯氏,细白的皮肤、眉眼却小,透着一股子精明感。荣国公府有三个小姐,大小姐和三小姐都是三房养的,分别唤作楚姒和楚玥,楚苒排行第二。
三个姑娘年纪相差不大,便是楚姒也才十六岁,均未成亲。
国公府门第之高,寻常人家是高攀不上的,然而爵位又不曾传授,二房和三房都不是什么有出息的,将来前途实在堪忧,故而真正门第高的也许谨慎考量一番,三个姐妹中也只楚姒定了亲事,还是当年老夫人在的时候定下的。
楚苒扭捏道:“我还能有什么事,不就是来看看你呗。”
楚岚并不吃她这套,“有事就说。”
楚苒嘟了下嘴,迟疑着道:“我听说祖父给你说了门亲事,是哪家的姑娘啊?我实在是好奇。”
院外又响起一片蝉鸣,重叠聒噪得惹人心烦,楚岚看着自己这个妹妹,自然算得上是好看,自然也养出了一身矜贵,只是内里实在与她外表显露的精明不大相符,大约是在母亲身边待得久了,或是受了楚为怀的影响耳濡目染,透出几分自作聪明的愚蠢来。
“他们不曾跟你说过,祖父并未向我透露名姓吗?”
“是吗?!”楚苒先是一愣,随后又惊觉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找补道,“这也是娘打发我来问的,可不关我的事!”
“去问祖父罢。”楚岚道。
“我不去。”楚苒摇了摇头,“祖父只跟楚姒亲近,我才不要去荣寿堂自讨没趣。”
“那就快走。”楚岚毫不客气地逐客。
他们兄妹二人年岁差得远,并不怎么亲近,且看楚岚来了铃兰阁许多日都不见楚苒登门就知道了。
然而这关系不好被摆到了台面上,楚苒就有些不悦了,她不高兴地努了努嘴,道:“急着赶我做什么?你真有那么多书要读不成?还是这屋里藏了什么人?你好急着找哪个小贱人私会呢吧!”
她的口吻令楚岚不悦,瞬间冷了脸质问:“你跟谁学来的这种话?”
楚苒惊觉自己失言,捂紧了嘴道:“不不不,我不是有意的,就是总听嘉宁郡主挂在嘴上,禁不住就脱口而出了!”
她本以为自己搬出了嘉宁,哥哥多少会给一些薄面,谁知楚岚犹是冷着脸,盯着她道:“若是松英堂管教不了你,我不介意插手一试。”
一句话将楚苒吓得连忙退出了房,连告退都是草草了之,“我错了!我再来不来你这儿了!你别去找娘告状!”
见人走了,楚岚眸中的冷意才渐渐褪去,他虽并不与这个妹妹亲近,亦讨厌松英堂那边,可他并不讨厌楚苒。
她不过是一个被宠坏的女孩子,松英堂有什么污糟在里头她一概不知。
楚岚并不在意妹妹的放肆与大胆,高门女子就是要有脾气,将来到了夫家才不会受苦。
即便是称不上聪明,只需选个门户低些的夫家,有娘家撑着,也不会吃什么苦。
只是她......那就丝毫不一样了。
幼年失怙,被寄养在人生地不熟的京城,偏生这国公府还不是什么安生人家,来往的高门贵女数不胜数,还设了家塾,她隐在这样的一片葱郁花丛中,自己却像一株伶仃浮萍,什么也抓不住,只能靠自己飘着。
即便她嫁了人,怕也是要小心翼翼地讨好着夫家,因为她到了哪儿,哪儿便是她全部的倚仗,再无回头的可能。
楚岚清楚明白这些,本是淡然无波的,然而脑海中不觉浮现出在他怀里,她是怎样宛如一朵振翅的蝴蝶一般轻颤,生来就像是要招致风雨,他不过是回京参加了几场宴,在座的男人无有不提起她、对她垂涎的。
只要稍一想到,她若在别的男人怀中绽放出那等姿态......楚岚眸色暗了暗,他所想的这些,方云蕊自己知道么?还是说她只想着解决眼下,丝毫不曾顾虑到将来?
她用这样的方式求得他的庇护,总不能还痴心妄想要嫁给别人罢?
楚岚沉默着,而后他想起人还在自己房里,那点微妙的不豫便开始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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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云蕊待在房间里,一丝声音都不敢发出,她凝神听着外面的动静,生怕楚苒会突然进来。
楚苒说话的声音不小,两人的话题也便有八.九成都落在她的耳中。
楚岚要成亲了?是荣国公给他选定的人。
想必是个十分出色的女子罢?方云蕊想着,心里莫名多出几分惹烦的毛躁,可是她的事还没有办完,也不知道婚期定在了什么时候,既然连松英堂都知晓了,双方恐怕也都通过了气?说定也就定下了罢?
方云蕊长长吁了口气,然而这烦躁却并未因这一举动消解半分。
她不知道楚岚什么时候才能替她了结了与忠勇侯府的婚事,只知道距离她的婚期还有一年的时间。
若是这一年中,楚岚成婚了呢?
难道她要背着楚岚的正房妻子,再与楚岚不清不楚吗?
她越想脸色越白,这样的事,她做不出来。
可万一真的到了那个份上,她又该怎么办呢?
卧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方云蕊身形微颤,抬眸对上楚岚那双眼。
“走吧。”楚岚侧身看她,身形如玉,姿若谪仙,“去看看你今日的功课如何。”
他说完便走在了前面,方云蕊只得随后跟上,可眼下她已然没有半分心情再去考虑那份微不足道的答卷了。
她只知道,若楚岚成婚,她再也没勇气迈过这道墙来,再也没勇气求他什么东西......因为他已经成了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倚仗,而她本就是为着不给人做妾才来求他。
她自己不能再做出连妾也不如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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