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31.难道她会喜欢你吗
克里兰德:“抱歉, 我不太明白?”
殷棠:“你刚才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说得?”
“啊……”身兼数职的魔药店老板沉默片刻,缓声道,“可能是出于, 一种礼节性的感激吧。上次在魔塔的折叠空间里, 不管怎么说, 是你从魇魔的手下救了大家。”
“感激?”殷棠眨了下眼, 这个答案跟她预想之中有着些许出入。“这样啊, 原来是因为感激么。”
她联想到在面对以撒时偶尔会察觉到的对方一些外露情绪, 除了那天晚上罕见的剖露过往, 小煤炭一向习惯于将自身想法藏得很深。而现在结合起克里兰德的话来看,她时常会察觉到的那种情绪,好像说是感激也并没有什么问题。
“原来如此。”
对面的克里兰德却仿佛会错了意, 站定在原地无声望着她。
直到魔女舒展了一下肩颈肌肉打算起身告辞, 他突然从身后喊住对方。
“殷棠!”
“或许……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还是需要一个人来担任‘父亲’的角色, 如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可以成为以撒的养父。”
殷棠:“?”
她不可置信:“你在说什么?”
……
魔女从未有哪一刻像是现在一样觉得人那么难懂过。
自从进入青春期以后就态度怪里怪气的以撒是这样,平时看着正常突然就语出惊人的克里兰德也是这样。
她抱着花蹲在南浔帝国学院的侧门边上,无声凝望着身前面露尴尬的检察官。“我还以为你早就放弃这个想法了。”
“我那天话没过脑子, ”克里兰德像是也没有料到会再次以这种方式碰面, 看上去动作十分局促。“抱歉,当时头脑一热就,脱口而出了。”
“不用抱歉。”殷棠转头望向同样与自己一般焦急等在门外的家长们, 怀中的魔花早就不耐烦似的拿藤条啪嗒啪嗒抽地板。“反正我早就已经跟你说清楚了,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
殷棠:“笔试快结束了,你也应该去监考魔导师的队伍里候场吧?”
克里兰德沉默片刻,抬手整理了一番自己长袍上佩戴的检察官徽章。“是啊。那我不打扰了, 先进去了。”
“嗯。”
今天是三年一度的,帝国魔法专业八级考试的笔试项目考核。
每一名年满十七周岁的认证在读魔法师都可以报名,支付23个金币就可以参与。本来殷棠是想说等到以撒再升到八年级的时候,去考专八正好,没想到周末某一天回家的时候小崽子在饭桌上以一种堪称轻描淡写的口吻道:
“对了,我报名了今年的魔八考试。”
殷棠:“……哇。”
殷棠:“但你不才刚念了几个月的书吗?”
“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有在做模拟题,还有你之前的旧书本,我也都找出来看过了。”说道这里,以撒顿了顿,弯着眼睛冲她笑了一下。
“保存得真好,那么多年过去了,每一本书还都跟新的一样呢。”
殷棠:“……你再骂?”
总之无论如何,在新学期堪堪过去三个月不到的时间里,以撒便跟着一众高年级满脸大限将至神情的学长学姐们,踏进了那道部分魔法师一辈子也迈不过去的鸿沟大门。
殷棠对此表示,提早就经历一下熟悉考场也好。反正她们家23个金币又不是出不起,等到三年后再来的时候肯定就不会像第一次那么紧张了。
她这么想着,下一秒感受到魔花拿藤蔓卷了卷自己的手腕,接着头顶上方就投来一道阴影,将面前的光线尽数遮挡。
“吃饭去吗?等下午的专项实践考完,就只用安心准备一周后的试炼考试就可以了。”
殷棠默默抬起头,望向站定在自己跟前咧着犬齿笑的以撒。
她又默默将视线转向周围,依然空旷只有家长们在等候的考场围栏边,难以计数的目光都在打量着这边唯一一个从里面出来的考生。
“……”
殷棠想了想。“没事儿,三年后再来嘛。至少当初我们读书的那时候才五年级就参加考试的人也就只有几个,能写出这么几题来已经不错了嗷崽。”
以撒:“可是我好像都写完了才出来的。”
殷棠:“有一百八十多道题呢。”
以撒:“两百二十三道,前年又改了增加题库。”
殷棠:“……牛。”
她无声与以撒对视半晌,直到面前的深渊族少年轻叹一声,看上去似有无奈。
“怎么了?”他也学着魔女的姿势屈膝半蹲下来,同她的视线保持在一个平面,“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能够通过魔八吗,为什么看上去并不高兴呢?”
“也不是不高兴,”殷棠挠挠头。“那个时候刚认识才这么说的。现在的话,我就希望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了,证书也不是必需品。”
以撒摇头,“这就是我想做的事。我是为了……”
“学姐!”
正欲脱口的言语被清脆女声打断,以撒顿了顿,眉眼间重新凝上一层戾气,抬眼以堪称狠厉的视线朝来者瞪去。
名为莉娜的贵族少女顶着一众目光行走在出口处的通道上,笑眯眯地在魔女身边站定。“好巧呀,我还以为这个时间不会碰到您的呢,原来以撒同学也提早交卷了呀。”
殷棠:“啊,你也写完……”
“你有什么事吗?”
以撒突然站起身,径直挡在了莉娜与魔女视线对视的中央。“有什么事跟我说就行。”
少女堪称完美无瑕的笑容顿了一瞬,目光从魔女转移到以撒的身上,“没什么事呀,就是想过来跟学姐打个招呼。上次在食堂,多亏了学姐我才没有被杰里攻击呢,说句话而已,以撒同学你不会生气吧?”
殷棠:“……”
“知道还不走?”深渊族少年脸上的笑意有些扭曲,“她不喜欢你,识相点就自己走。”
“是这样啊。”莉娜脸上并无被激怒冒犯的神情,只是依然笑着冲殷棠挥了挥手。“既然在忙的话那我就不打扰啦学姐,我下次再跟你当面道谢也没有关系的。如果你愿意来找我,我随时都有空。”
说着,在魔女挥手的间隙里,金发少女礼貌而得体地同他们道别,转身走向了早已候在一边的马车。
擦身而过的瞬间,莉娜目不斜视,突然以一种堪称轻快的语气低声道:
——“可难道她会喜欢你吗?”
以撒瞳孔紧缩着几乎竖成一条直线。
他金色的竖瞳死死锁定在莉娜远去的背影上,脚下正常因阳光投射而形成的人影背面,似有无数翕张着蠢蠢欲动的诡物在扭曲虯结。
直到金发少女似有所感,甜美的面目转回来望了一眼。
“杰里。”
莉娜突然这样喊道。
殷棠顺着她目视方向望去,只见面对着他们的位置大步走来的一群人中,领头的果然是上次碰见的那个身形高大的刺头少年。名叫杰里的男生看向莉娜,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恨意丝毫不减,却莫名有种哪里不一样了的错觉。
一行人站定在面沉似水的以撒面前。
“叫人啊。”
杰里不满地踹了踹身边的跟班,下一秒几个大男生围成一圈,突然齐齐弯下身子大声道:
——“大姐好!!!”
殷棠/莉娜:“……”
以撒:“……你们想死吗?”
“啧去去去,笨手笨脚的。”杰里嫌弃地将跟班们推到一边,满脸堆着笑意凑上来。“他们不懂事,您别生气,别生气。这不是看您考完试了,想着兄弟们孝敬您顿午餐,准备到淩风酒店去吃的,这样下午您也更方便参加剩下的考核。相信以您的水平,肯定能让那些考官们大吃一惊。”
以撒神情依旧阴翳,只是脚下影子中诡物们的踪迹到底略微收敛了几分。
“带着你的人走,我说过不要来打扰我吧。”
“是是是,您不愿意的话这就滚了。”
杰里的态度与上次殷棠见他时简直判若两人,若不是这种态度只对着以撒才会出现,她都要以为真正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的人是杰里。
将一众跟班赶走之后,杰里眼神晦涩地望了眼那边嗤笑过后就坐上马车远去的莉娜。半晌,踟躇开口:“那个,姐……哦不不,不是,老大,老大总行了吧。”
“就是那个,那个药我算了算只剩下两天不到的量了。您看这……”
以撒挥手,“知道了,明天我再给你接下来一周的量,你可以走了。”
“诶好!不打扰您了,我这就走!”杰里又是毕恭毕敬地同他们道别,转过身步伐轻快地离去了。
似是注意到殷棠打量的目光,以撒收敛了一身凶戾,再望过来时影子中的触状体们开始左右扫着摇了起来。
“杰里之前带人堵我想要报复,接触过程中我发现他被人下了种有些罕见的诅咒。但是之前,碰巧在家里的古老魔咒书上看到过类似的解法,稍微花了点时间推出公式后就找到破解的源头了。”
还没等殷棠发问,他率先开口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调取杰里身上的残留魔力做实验,通过对照跟黑市悬赏,我找到了那个德怀特的家主,也就是诅咒的刻印者。”
殷棠到现在确实开始有些怔愣,“不是,你找德怀特干什么?”
“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人究竟是谁呀?”以撒眯起金瞳对她咧着犬齿,身后触手们欢快晃动的幅度更加大了些。
“因为你这段时间一直在找这个人,不是吗?”
第32章 32.魔八最终考试
又来了, 这种类似的感觉。
殷棠眯起眼睛,余光里似是同样看见了隐匿在影子中如同狗狗摇尾巴般晃动的触手们。她下意识道:“你是因为感激我吗?”
以撒怔了一瞬,“什么意思?”
“嗯,你是因为感激我, 所以才说这些话做这些事的吗?”
面前的深渊族少年像是没有反应过来, 难得有些茫然地在原地眨了眨眼睛, “感激, 吗?”
“我……”
——丁铃铃
象征着最后一门笔试结束的铃声响彻在众人耳畔, 魔女皱着眉似是想要努力辨认他口型。
以撒如梦初醒, 重新变为正常人类瞳孔的金瞳阖了阖, 半晌,轻声道:“嗯,是因为感激。”
“嗐, 我俩还客气啥啊。”殷棠失笑, 抬手拍了拍他肩膀。“对了, 德怀特到底是什么身份呀, 我拜托的黑商那边还没有给我消息。”
再睁开眼时,以撒已然整理好所有情绪。他最终深深望了眼含笑的魔女,抬手递过去一枚显现出测试结果的试纸。
“你还记得, 西里尔身边的炼药师吗?”
殷棠凝眉, 她怀里的花在听到这个词汇后瞬间激动起来,义愤填膺似的拿藤蔓抽打空气,控诉着那人的种种行为。于是魔女也在花的情绪中回忆起来, “好像是叫什么,坎修斯吧?”
“对,坎修斯·德怀特。”
以撒又掏出一枚猞猁图案的家主徽章,“这个家族是近来靠着药剂师与跟皇室的牵线挤身进帝国次层阶级的, 当任家主坎修斯·德怀特,同时也担任着大皇子西里尔身边的药剂师。只不过因为之前西里尔突然怪化的事情,坎修斯的名声也就有所下降了一些。他并没有向外界公布过自己德怀特家主的身份,这次是因为他在杰里身上留下的魔力痕迹才被追踪到的。”
如果是坎修斯的话,他有什么理由去骚扰莉娜?
难不成是因为之前西里尔挨揍的时候,莉娜是为数不多几个目击人之一,那杰里说的莉娜的把柄,又会是什么东西?
殷棠指尖无意识在那块猞猁徽章上摩挲着,以撒注意到她情绪,抬眼望过来。
“目前从杰里身上就查到这些,接下来我打算……”
“打算逃学翻墙去德怀特家?”殷棠挑挑眉,又习惯性地揉了把抿唇望向自己的以撒发顶。“你查到坎修斯这里已经很好了哦,剩下的就交给大人们吧。你现在就是好好上课好好学习……虽然我自己也没做到,嗐算了不谈了。”
以撒却没有应这话,只是有些固执地看向她。
“那是不是我变成大人之后,就可以管这些了。”
“什么啊。”殷棠莞尔,“不管你长到多少岁,在我心里还是我的崽啊,这一点是不会变的。我说这话是想让你不用操心太多,有些事情如果一定要越过大人交给你们去做的话,那就说明事态已经严重到某个程度了。”
她没看见以撒笼在校袍中的手指深掐着陷进皮肤里,深渊族的少年垂着眼睑,突然答非所问般道:“魔女只会收养女孩作为养女,是吗?”
“哈?”殷棠没反应过来,“那当然啊。不然男孩的话要叫什么,魔男吗哈哈哈哈。”
她被自己的想法逗笑,正想问小崽子干吗突然说这个,下一秒就见以撒应该是笑了一下,雪白睫毛掀起朝自己望来。
“这段时间总感觉,我好像马上就要分化了。”他这么说道。
——“真希望能一直做你的‘养女’。”
……
“老妹啊,又见面了哈。”
殷棠坐在场外观众席的中后排,面前几面巨大的被记录魔法投射出来的水镜中,正同步播放着候场区所有参加考试学生们的状态。
出身于神圣麦考林世家的女人对她的称呼似有无奈,无声摇头叹息。
“昨天笔试成绩出来了,我为之前有关于你养女的言论向你道歉,殷棠。”
莎伊娜这样说道,“但是我依然保留原来的观点,孩子当然需要有向上走的野心,但不应该是这样极端的。”
“每个人性格不同,很正常的事情。”
殷棠抱臂靠在座椅上,对此不置可否。
三天前,关于魔法专八测试笔试项目的一切都已成为定局,在笔试及专项的成绩平均绩点达到4.0就可以参与最终的试炼考核。
虽然在此之前笔试跟专项的具体成绩是存入后台不给予公布的,但总分数排名则直观而清晰地陈列在大屏幕的最上角。
令所有人意外的是,综合排名第一行的名字赫然写着:莉娜·琼斯。与之并列的是哈尔森·麦考林,以及另一名出身于世家的毕业学生。
而同排的最后一个,则同样来自魔法a班五级——
以撒·亚伯兰
帝国学院高年级的一众学生们纷纷感慨,看来今年通过考核的名单大概率是被这几个人给包圆了。但却也并不是绝对,毕竟试炼考核是魔八考试中最危险且占比分数最大的一项。
每一届的试炼考核内容都是不同的,无论是考生还是观众,都只在考试开始的那一瞬间才会知晓这一年的具体内容,理论上来说是绝对的公平公正。
“您是以撒·亚伯兰的家长吗?”
突然,殷棠他们所落座的观看台边,一名魔导师打扮的工作人员手持一张身份验证表,这样问道。
“我是,怎么了?”
“请您跟我来一趟,还有哈尔森·麦考林的家长,请也一并走一趟,麻烦了。”
莎伊娜皱起细眉,“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在等候区出现意外了?”
“不是的,”工作人员礼貌地颔首。“是涉及到关于考题的内容,需要考生家长进行配合,具体事项请您们跟我来后台了解。”
“可是……”莎伊娜面露难色,“我下午的时候还有个家族会议需要出席,恐怕无法待到考试结束。”
“我去吧。”
突然,两人身后一排的席位上,传来一道低沉男声。
莎伊娜转身,有些意外地喊道,“小叔?您也来看哈尔的试炼考核吗?”
“嗯。”褪下一身戎装,身着简洁便服的金发男人点了点头。“今日休假,过来看看。这孩子之前的考试我也看过了,进步很大。”
莎伊娜失笑摇头,“哪里比得上您,麦考林三代以内怕是也出不了能赶得上您的后辈了。”
“别这么说,帝国的未来永远是属于那些正赶着朝阳的年轻人的。”
埃里克说着利落起身,在工作人员的身边站定。“你有事就先回去吧,哈尔这边我看着。”
“那就麻烦您了。”莎伊娜朝之行了个标准的贵族礼节,又往殷棠这边看了一眼。“我先走了,提前预祝以撒能够取得一个好成绩。”
“行。”魔女挥挥手,目睹着女人优雅背影消失在视野。她抬步跟上领路的工作人员,一边朝边上道:“这段时间你们很忙吧,我看魔法日报一周的头条中有六条都是骑士团。”
“本分罢了。”埃里克道,“国民信赖我们,骑士团总要为他们做些实事。”
“挺好。”
两人一直行至一处巨大而空旷的操场,达到目的地之后才发现,操场最中心站立着的竟全都是参与魔八最终考核的考生家长或亲友。
大多数家长们站立在原地神情茫然,到现在还未弄清楚魔法协会的用意。而小部分从周身气势上就截然不同的大贵族们,则淡然等候在原地,时不时同边上监考的大魔导师们谈笑风生。
“看来,我们是要作为今年的‘考题’了。”
埃里克顿了一瞬,这样说道。
金发骑士长的出现在家长们之中引起了一波微小的轰动,尤其是在看见他身边站立着的黑发魔女之后。
数月前刚刚参与了开学大会的人们早就在暗中调查八卦过了圣骑士与魔女的关系,但此刻两人之间无比坦荡的态度,又让他们有些摸不准了。
“每个考生不是只能有一个亲属作为代表出席吗?你们两个一起来,是不是有违规嫌疑?”人群中,有人率先按捺不住,这样问道。
下一秒,殷棠掀起眼皮望过去,凉凉道:“你八卦把脑子搞坏了,已经记不得他姓麦考林了是吗?要不要我帮你清醒清醒?”
那人看见魔女背后的九星法杖,瞬间脸色发白,闭上嘴不敢再提。
埃里克投来一道略有不赞同的目光,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家长们不再小声讨论但隐晦目光总若有若无瞥过来的间隙中,莉娜·琼斯的父亲,现任琼斯家的族长——希尔顿·琼斯脚踩精致兽皮手工定做短靴,迈步朝此处走来。
他下巴浮动出一个轻微的弧度,算是跟金发骑士长打了招呼,接着,视线转移着目视他身侧没什么表情的魔女。
“好久不见,殷棠。”
“确实挺久的了,你还没死呢?”
殷棠牵动脸皮,露出一个完美的假笑,“塞西尔坟头的草得快要长到有你人那么高了吧?”
现任琼斯家主脸上的笑意僵硬了一瞬,灰蓝色的瞳孔垂着朝她望来。
“这我倒是没你清楚。如果塞西尔还活着,知道你那么关心他,一定会很高兴吧。”
殷棠嗤笑一声。
希尔顿·琼斯突然上前一步,在骑士长骤然警惕起来的神情中拉近了与他们之间的距离。
“看你们的样子,是还不知道这次的考题是什么吧?看在大家都是旧识的份上,我可以给你们透点题。”
他这么说道。
“你们都知道从三年前开始魔八考试的难度就又大幅上升了吧?大前年在模拟沙暴中失踪的那两个魔法学徒到现在都没找到,而今年,试炼的内容又改变了。”
“一个弄不好,你的养子养女,他的外甥侄女,就全都得交代在这场考试里。”
第33章 33.移动迷宫
埃里克神情肃穆, 薄唇抿着刚想要说什么,下一秒几名身穿厚重隔离服的工作人员便在周围拉起了警戒线,接着开始挨个给家长亲属们发放卡片。
“琼斯大人,考核马上就开始了, 接下来我们会一一说明注意事项的。”
一名同样身居要职的大魔导师走过来, 站定在希尔顿身边轻声说道。琼斯家的族长有些傲慢地垂眼望向对方, 半晌后终是给面子般地接过了两张卡片。
“那就待会考场见, 麦考林……殷棠。”
“不见也不是不行。”殷棠掂量了几番刚被分配到自己手中的两张硬卡, 不再理会那头的希尔顿。
她刚才看了一圈, 每个家长拿到的卡片反面所印刻的图案好像并不是完全一致的。就像自己手上的两张卡, 分别是一瓶毒药.一把匕首。
而埃里克拿到的,一张是盾牌,一张是只不知名种类的魔兽。
“尊敬的各位公民们, 相信大家都已经看到了自己手中拿到的卡片。”
偌大操场的四面八方, 传音魔咒所扩张的声音范围清晰地传递到每一个角落。“在本场魔法专业八级的最终试炼考核任务中, 各位家长以及亲友们, 将担任考场中的‘守关者’。”
“本次考核将会在各随机地点设立二十八道关卡,你们手中所持有的卡片,将作为通关奖励届时发放在规定时间内完成挑战的考生们。”
“请各位严格遵守以下规则, 违规者与其所对应的代表考生视情况严重程度可能被永久禁止参加魔八考试。”
“规则如下:
一.严厉禁止任何放水.舞弊.故意增加难度.私下联系考生等系列作弊行为。
二.每一名实力达到八级及以上等级的魔法师或其他职阶者, 将被限制使用部分魔力能力,以保证公平。
三.禁止使用任何个人武器.药物.卷轴.禁术.召唤兽等与考试无关的辅助物。
四.每位守关者将被允许无限次数的挑战,直到手中的两张卡片清零, 卡片可以重复给予同一名连续成功通关的考生,但此前不得主动透露卡牌信息。”
“接下来,请各位按照之前的进场顺序一一前往传送台。再次提醒,一旦被发现任何上述违规行为, 无论是考生还是守关者将被立即取消考试资格。”
殷棠打量着自己手中的两张卡片,半晌咂了咂舌。
“怎么,魔法协会是终于没人了,才把家长们抓过来当苦力?”
“应该也是考验这届考生心理素质的一个环节吧,”埃里克站定在她身边,一板一眼地将卡片收进自己口袋中放好。“这种通关方式的设计比前几届的都更为巧妙一些。”
“请您佩戴上这枚手环。”
传送阵前,负责检测魔力波动的工作人员递上来一枚形如电子镣铐般的东西。“检测您身上的魔力波动超过八级,考核过程中为确保公平需要佩戴手环,待结束再取下来就行。”
殷棠望着那枚限制器眯了眯眼睛,一瞬间想起了某些不太美妙的经历。
埃里克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同样戴上了限制器,他回头望向顿在原地的魔女,突然道:“你看,它的控制开关就在这里。”
殷棠眼神冷漠地看向对方。
埃里克拎起那枚限制器,食指比了比链铐右侧的一个小凸起。“只要你想,你可以轻松将它破坏摘下。”
“……”
“是啊。”殷棠收回视线,在对面工作人员有些惶恐的目光中伸出手腕,将限制器拷在了上面。“只要我想,我可以轻松破坏它。”
她晃了晃手腕,印刻着特殊铭文的手链在光影碰撞下发出细微的铮响。
“走吧。”
埃里克目光停留在魔女的手腕上,随即抬脚迈进了传送门。
……
第22号考核关卡——幽暗移动迷宫的出口必经点。
“你.你好……埃.埃里克大人,还有,您,又见面了……”
殷棠.埃里克,以及一名脸颊上泛着可爱雀斑的姑娘,共聚在一处面面相觑。
“您还记得我吗?上次在博里大街,您从混乱之中救过我,我.我叫阿尔娃,今天是作为我弟弟的亲属来参加这场魔八考核的……”
雀斑姑娘原本还算流利的口音在看到骑士长望过来的视线后瞬间低了下去,垂着头朝殷棠嗫嚅道:“上次情况太混乱了,我之后想要找您当面道谢,却再也没有机会碰上。”
殷棠恍然大悟,“啊,我记得你,你是当时夸埃里克天神下凡的那个妹妹。”
阿尔娃瞬间涨红了脸:“我.我没……我不是的,没有……”
“没事儿。”她好说话地拍拍姑娘的肩,“既然再遇到了就是有缘,我们罩着你。”
“谢.谢谢……”
“别紧张,”埃里克也道。“按照规则来协助完成考核就行了,大家可以互相监督。”
“嗯,好的……谢谢。”
不知道是他们的关卡太靠后了还是什么,一路上从前方隐约传过来的打斗或是争论叫喊声从不间断,可三人面前负责守关的幽暗迷宫,都几小时过去了竟然没有一个人成功通过来到他们面前。
“我好想看转播啊,为啥我们要在这里浪费时间?”
殷棠姿势从原来的凹造型站立到原地坐下再到瘫在一处虯结缠绕的藤蔓上,双手交叉平放在胸前,像是一具生无可恋的尸体。
阿尔娃也悄悄揉了揉酸疼的小腿肌肉,埃里克依然笔挺地站立,闻言有些无奈地望过去一眼。
“再等等吧,总会来人的。”
这名骑士长似乎也有那么点言灵的天赋,就在他这话落地的几分钟之后,幽暗移动迷宫的出口处,突然传来了阵阵淅索动静。
“好像来人了!”阿尔娃紧张地屏住呼吸。殷棠眯着眼睛半躺在藤蔓上望过去,下一秒,五名衣衫褴褛活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的魔法师们出现在他们面前。
“靠,总算出来了,你小子真没带错路?”
“谁知道那迷宫会吃人啊!我们带着个拖油瓶已经很不好走了好不好,能出来就不错了!”
“行了,别吵了,我们需要的两张卡确定在这吧。”
“消息没错的话就是这。”
队伍末尾,站立着的两名少年赫然是正在参与最终试炼的哈尔森跟以撒。前者在目光瞥到这边的埃里克时瞳孔瞪大了几分。
殷棠手腕撑着坐起来,望向头发有些乱糟糟的以撒,嘴角往上翘了翘。
——禁止跟考生有与考核无关的交流。
埃里克似是生怕她下一秒一句“崽”就脱口而出,目光提醒般地冲她瞥了下。殷棠摊手表示自己有分寸,坐在藤蔓上朝五名魔法师们招了招手。
“谁先开始挑战呀,赶紧赶紧,在这等得要睡着了都!”
为首的高年级男生目光黏在殷棠身上就不会动了似的,还是哈尔森无奈地上前一步,率先试图从几名守关者口中套话。
“三位前辈好,如您们所见,我们从失落峡谷出发,在移动迷宫中因为踏错而被传送到错误地点又原路返回之后,终于抵达了此处。据我们所知,前方便是死亡瀑布,而我们所缺正是一只可承载着跨越河川的魔兽。”
哈尔森乍一眼看上去冷静而自持,在一行人中隐隐形成团队头脑的角色。但细看的话,会发现他目光一直在有意识地避开埃里克的位置,甚至能察觉到细微的因为过于想要证明自己而显的刻意。
埃里克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暗自摇了摇头,神情肃穆。
“请选择你们想要挑战的守关者,开始挑战。”
他忽略哈尔森的言语,只字未提三人手中掌握卡片的信息。
一只手从后方伸来,将哈尔森往边上拨了下。
以撒站定在骑士长面前,面无表情地开口道:“我……”
“我可以向你挑战吗,美……前.前辈?”
为首的男生径直向前跨了一步,盯着魔女神情中分明是蛊惑般的迷蒙。哈尔森有些不忍直视地扶额,半晌手腕用力硬是将瞬间面目阴沉的以撒拉了回来。
“让他去试试也好。”
出身于神圣麦考林世家的少年这样道,“就当是帮我们探探他们手中的卡片。”
以撒反手挥开他,目光死死锁定在为首男生那刺眼的痴迷神情上。他握了握拳,身形动作的一瞬间,听见殷棠的声音响起。
“确定选我吗?可以哦,正好躺了好半天,是时候活动活动了。”
以撒抬眼,恰好撞进那双黑曜石般的瞳孔中。
魔女站起身双手交叠着拉伸了一下肌肉,那张看一眼仿佛要灼烧眼瞳的惊绝面目上表情不变,赤手空拳地一步步向挑战者走来。
“前辈,冒犯了。”
为首男生喉头滚咽着,面露近乎兴奋般的神情。下一秒在极快的瞬息中,他双手悬空着交叠在半空中结印,竟于转眼间释放凝结了一枚元素弹,朝着两手空空的殷棠释放而来!
“小心啊!”
阿尔娃忍不住惊叫道。埃里克下意识去摸腰间的长剑,只触及到一手空气时才反应过来他们的武器早已被寄存,握了握拳同样面露担忧。
殷棠实力强悍,可在赤手空拳且佩戴了魔力限制器的前提下,生生硬抗下一枚威力惊人的元素弹,哪怕是魔女也无能为力吧。
骤然爆破的刺眼白光与弥漫硝烟中,魔女居高临下地垂着眼睑,形如妖魅的面孔笼罩在迷蒙烟雾之中。
无人看见的视线死角,她突然长睫轻颤着,冲以撒眨了眨右边的眼睛。
第34章 34.火海
“你……”
为首男生面露惊愕, 呈结印状的手腕细微地在空中颤抖着。他眼睁睁看着魔女扇了扇扑鼻的浓烟,偏头朝自己望来。
“好,那接下来是不是轮到我了?”
男生瞳孔紧缩,一瞬间脑海中尖锐的警报铃声大作, 他甚至来不及去仔细分析这种莫名心理, 体内近乎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得他再度结印释放出一枚又一枚的元素魔法。
这一次, 骤然炸裂的元素却甚至再触碰不到魔女裙摆的一角。
那一头赤手空拳的女人于转瞬间逼近至眼前, 凌冽拳风裹挟着万钧之力朝之轰来。
男生下意识侧身想要躲避保护要害处, 可那力道直直冲着他双手砸下, 只来得及察觉手腕一麻, 接下来竟是连再度抬手结印的力气也丧失了。
“啊……”
男生手腕耷拉着跌坐在地,面上神情除了惊恐就只有不可置信。
“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他语音有些颤抖,“被限制了魔力跟失去武器引导的魔法师, 怎么可能做到这种程度?”
“小伙子。”
殷棠揉了揉因为用力过猛而感到微小酸胀的手臂肌肉, 嘴角上扬貌似一本正经道, “不要过于依赖武器啊。如果没有了魔杖的话你就什么都做不到了, 那说明真正的魔法师是你手上的棍子,而你本人啥也不是。”
阿尔娃:“……”
埃里克闻言颇有些一言难尽地望过去一眼,轻咳一声, 将话题拉回正轨。
“你们可以商量一下挑战的排名顺序, 目前我们把守的这道关卡,六张卡片暂时一张都没有给出去过。”
剩下的考生们无声对视几眼。
“一一上去挑战只会平白浪费精力与时间,各位, 我有一个方法。”
哈尔森沉默半晌,突然将几名考生召集起来,背对着这边的三名守关者窃窃私语了起来。
“你们说,他们会在讨论什么呀?”
阿尔娃有些好奇地探了探头, 殷棠拍拍身上沾染的灰尘,随口道:“大概是想了个有关赛马概率的策略吧。”
“赛马?”
“以最弱对最强,次强对中等,剩下实力不明的就空余出三个候选来进行试探,采用车轮方式消耗部分实力。”埃里克将袖口处的护腕扎紧,这样道。“这是目前来说,在仅有的时间跟人数限制下,他们能做到的最优解。”
“对了,说到这里。”殷棠偏头望了望阿尔娃,“你手里的两张卡片图案是什么?”
“诶,我吗?”阿尔娃将仔细收在口袋中的卡片掏出来,翻到背面。“一张是匕首,还有一张我其实也认不出这是什么图案,你们看看。”
两人凑近过去,只见其中一张刻印着繁复图腾的硬卡背后,赫然勾勒着凌乱而潦草的线条,乍一眼看上去有点像是一道歪斜的大门。
“门?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门呢?”
殷棠摸了摸下巴,“正常来说这些卡片在试炼中对应着相关道具以及通关线索,你这个门……我想不出来,你看呢?”
她转向埃里克,后者同样摇了摇头,“这个图案感觉跟考核场地格格不入。”
“前辈们。”
此刻,五名考生们的共同商议终于有了个结果。除了那个最开始挑战的到现在手腕还发软的男生之外,剩下四人整体呈一个菱形站位,为首的人正是哈尔森。
“我想先向您挑战,可以吗?”他朝向面露紧张的阿尔娃,如是说道。
“啊,可以的……”
在双方都显得无比谨慎的起手对礼中,殷棠忍不住又瞥了几眼阿尔娃所持的那张卡片图案。
她手肘戳了戳正肃穆凝视着两人打斗的埃里克,突然道:“其实从开始我就一直有个问题。就是说,关卡中其实大多数卡片都是重复的,特殊的一共就只有那么几张,例如阿尔娃的门,跟你的那个渡河魔兽。
而这些参加试炼的考生,他们不仅要面对阅历战斗经验都比自己丰富数倍的守关者亲属,还有可能在好不容易赢下挑战的情况下‘白赢’,即有百分之八十的几率获得的是重复卡片。那你不觉得,这场魔八考试的难度实在过于超出了吗,照这个形式看来,很有可能到考核结束都不一定有一个人能够顺利通过最终的试炼考试。”
“是的,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
埃里克点头认同她的说法,“历来魔八考试的难度几乎一直维持在一个水平点,但从未有哪一年会设置成无人通过的情况,我觉得魔法协会不至于犯这种低级错误。所以一定是存在着某种还未被人发现的通关方式的。”
殷棠舌尖抵着口腔内壁,眼望着那一头哈尔森额上沁出细密汗珠,以一个微小之差赢下了同样胶着状态的阿尔娃。
“好奇怪啊……”
几名考生神情中终于流露出一点喜色。
“那我就选第一张吧?希望手气好一点。”哈尔森抹了把汗珠在阿尔娃的两张卡片中选择了一张,下一秒,几人望着卡片上刻印着的凌乱线条面面相觑。
“不是说……魔兽吗?”
“实在不行的话选到毒药也有点用啊,这是个什么东西啊!?”
卡片上远远超出预料的图案让众人期冀已久的心态有些垮台,哈尔森同样皱眉面露不解,下一秒,一只深小麦肤色的手臂探了过来。
“等会我用拿到的卡片,跟你换吧。”
以撒顶着一众人迷惑的目光,语气平静地道。
哈尔森怔愣一瞬,随即他目光下意识转移至以撒的挑战者,同样戴上了限制手环且寄存了武器的金发男人。后者不偏不倚地上前一步,负手站立于移动迷宫出口的空地之上。
“开始吧。”
“不是,以撒……”
哈尔森既想要说没必要用辛苦得来的卡片跟自己换一张作用不大的废卡,又忍不住提醒自己的室友千万小心,毕竟谁人不知埃里克当年是在麦考林一众神圣教职人员中以体术第一的成绩杀进骑士团的。
不像是几万个魔法师中才会出这么一个的某异类近战魔女,帝国的每一名圣骑士,都是可以真正做到不依靠武器装备.凭肉身行走于世的狂战士。
他话音未出口,下一秒就见自己那名来自深渊族的室友,同样赤手空拳凌空对上了骑士长的掌风。
“我有时候会忍不住想,你如果就此消失在这个世上就好了。”
无人目睹的交错身影背面,以撒嗤笑一声,笑意却半分未达眼底。身处于他对面同样惊异于这一拳力道的埃里克身形顿了顿,眼神有些复杂。
“你的成长速度简直可以用惊人来形容。”
不断有炸裂飞溅的碎石齑粉从两人交战的身影之间倾泻,骑士长交叉双拳抵挡住对面蓄来的雷霆一击,忍不住感慨道。
“几个月前在博里大街,你还远没有成长到这个程度……或许我能问问,你为什么那么讨厌我?”
“讨厌?”以撒屈膝停顿在半空,闻言偏了偏头。“确切来说,我不是讨厌你。”
惨白发丝于瞬息之间在空气中划出捕捉不上的残影,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逼近身后,五指抓握成爪猛地探向包裹着心肺的那层薄薄皮肤。
诡异的竖瞳在背后睁开,如鬼魅般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只贴近着后背的眼瞳配合着狰狞笑容愈发让人毛骨悚然。
——“我是想你永远不能再出现在她面前。”
……
殷棠终于明白,自从抵达操场再被告知他们要以考生亲属的身份参与考试以来,一直隐约察觉到的违和感在于何处了。
说白了不过一句话——信息的不对等。
无论是考生,还是作为“守关者”的亲属好友们,所接收或者说处在这个背景之下所能够接收到的信息差,从一开始就是被蒙蔽的。
“我没事,就是有点勒。”
她腰间缠绕着一根刻印着繁复铭文的墨绿色触手状衍生体,整个人几近悬着坠在半空,仅靠着腰间那股力道支撑身形。
“崽啊,”殷棠掌心拍了拍那根触手,无声叹息。“早知道我今天就不来看你考试了。”
以撒屈腿单膝跪俯在耸立迷宫的墙体上,两人足下的迷宫内部,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涌动诡物们尖锐嘶鸣。
他分出心神来,闻言似是面露无奈。
几分钟之前,众人还在围观深渊族少年跟骑士长打得火热的时候——虽然阿尔娃一直在担忧地絮絮念怎么这两人好像都在把对方往死里打的样子要不要劝架云云——下一秒从人群所站立着的板块内部,地底岩浆翻涌而出。
殷棠无法具体用语言来形容当时的那个场景,总之一切发生的时候突兀悚然到说是世界末日来临也不为过。
漫天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浓烟黑雾,岩浆沾染上人体与考核场地布景,顷刻间爆裂喷发的大火将目视所有东西都尽数烧灼,连人造苍穹都染上弥漫的猩红。
几秒钟之内,他们所站立的出口处区域已是一片火海。不得已之下只好再度进入吃人的移动迷宫躲避,而似乎是故意设计的陷阱,凡靠近迷宫的区域熔浆蔓延的幅度变小了些,不再像是之前那般拥有吞噬一切的压迫。
没等他们高兴几分钟,一名小腿被严重烧伤的考生,在所有人未反应过来的前提下被没有脸的怪物拖进迷宫深处。这仿佛是什么象征预示的信号,紧接着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迷宫怪物在阴影中显露身形,虎视眈眈地望向外来者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殷棠发现,不仅是自己的限制器,所有被佩戴上限制能力使用器械手环的家长们,都已经无法将手环摘下来了。
第35章 35.在?看看鸡
原来从一开始, 这场魔八试炼考核的本质,就不是什么见鬼的击败守关者取得卡片。
类似于一场被精心设计的局中局。一个人去玩密室类的逃脱游戏,那个人心知肚明自己只是在扮演“逃生者”这个角色,为寻求刺激而参与的一场游戏罢了, 自身不会受到任何实质性的伤害。
然而, 就在游戏开局的几分钟之后, 那人惊愕发现, 原来他参与的这场“游戏”早已变成了现实, 他在游戏中受到的伤害也是真实存在的。那这个时候, “游戏”的本质就发生了改变, 人的心态也自然濒临崩溃。
可那个人所不知道的是,他如今所经历的一切.自认为是真实存在的绝望逃生,恰好只不过是另外一场被改变了规则的“游戏”。
区别在于, 主动得知与别动下的信息差。
当人在清晰明白自己只是在扮演一个逃生者角色的时候, 他不会认为被杀手追上就是真的要死了, 因为他明白这一切不过只是一场游戏。
可是, 当人的思维视角被蒙蔽,再加上故意混淆的“真实疼痛感”,让他误以为游戏变成了真实的时候, 一切负面情绪就会前所未有地被放大。
而一切在上帝视角内, 不过依然是一场不会造成人员伤亡的“游戏”罢了。
只不过扮演逃生者的人的状态发生了转变,当临近结束,他惶恐到极致自以为已经死去了的时候, 才会明白原来自己不过依然在参与一场被改变了规则的游戏。
如今他们所面对的,恰是这样一种情况。
特别是在有血缘关系的亲属在场的情况之下,这样大规模.有亲近之人参与进来的虚构营造现实感,会很容易让考生们误认为如今的灾难是一种“真实”。
实质上, 他们只是依然在参与着这场名为魔八最终试炼的考核。
殷棠占据高位,垂眼在翻涌着的迷宫内寻找其余几人的身影。
埃里克单膝跪在一处尖锐的藤蔓之下,短暂与怪物们交了几次手之后,同样也意识到了这点。
他指腹摩挲过手腕上的限制器,抬眼望向悬在半空中的殷棠,两人在视线相对之际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别担心。”
骑士长遥遥做出这样的口型,而下一秒还未等他有所动作,一截粗大刻印着未知铭文的触手竟是直直从高空卷起承重柱,猛地碾碎了朝这个方向压倒过来!
埃里克手腕支撑起身形,为了躲避砸倒下来的柱体不得不陷入无脸怪物们的捕猎范围。
再抬眼时被根根触状体遮蔽得严严实实的半空已经看不见魔女的一点裙摆,而那个深渊族少年立于高墙之上,垂着眼皮以一种堪称讥讽的目光斜睨过来。
他咧开唇角,尖利犬牙闪着冷光。
——“还是担心你自己吧。”
倾巢而出的魔物诡物们利爪撕扯着金发男人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埃里克面目一凝,随即陷入一场苦战中再顾不得其他。
虽然说他们如今所经历的“灾难”是考试环节中被设置好的一项内容,可为确保“疼痛的真实性”,魔法协会投放进考场中的魔兽怪物,必然是携带危险与野性的。
从以撒背后延伸弥漫的触状体们狂舞着遮蔽了天日,他们足下,一眼望不尽边际的滚烫熔岩同样蔓延着炸裂出一个又一个爆破火星。
少年脸上却丝毫未见怯意,反而带着股莫名狂喜的兴奋。
“怎么了?”
殷棠正满地找之前还露了个头的埃里克怎么一转眼就消失了,突然感受到腰间缠绕触状体的力道蓦地收拢了,有些奇怪地抬眼望向自家小煤炭。
以撒呲牙冲自己露出一个笑,不知道这种情况下还在傻乐些什么。
她有些莫名地好笑,拍了拍腰间触手示意对方将自己放下去。
下一秒小崽子脸上的笑意收敛了几分,半晌后终是显得有些不情不愿似的将她卷上迷宫墙体,磨磨蹭蹭地将扭动抗议着的衍生体收敛回去。
“我只是想起来,上一次我们被困在魔塔折叠空间里的时候,也是这样的进退两难场面。那时你说,哪怕不幸死在一起了,也要手牵手复活以亡灵体杀回去。”
以撒这么说道,“其实我是很怕死的人,嗯……说是害怕,更多的应该是一种不甘心吧,不甘心死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地方,就以那样卑劣普通的方式。但奇怪的是,自从你说完那句话之后,我从此开始觉得,死亡竟然也变得美妙起来。”
殷棠怔愣片刻,视线彻底从移动迷宫的方向收回。
“崽?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刚才是不是那只粉红兽的迷幻效果还没过去?”
她说着上手想要翻看以撒瞳孔状态,万一在这种地方中了迷幻术情况可就糟糕了。
下一秒,就见少年甚至配合似的微微俯身将脸凑近到跟前,未被束起的惨白发丝垂坠在她手腕上,泛起一阵痒意。
以撒深小麦色的皮肤上隐隐透着不正常的红,瞳孔都仿佛蒙上一层薄雾,显得有些迷离起来。
“啧,你果然中幻术了。”
殷棠察觉到对方身上独属于粉红魔兽施加着迷幻效果的粉尘,当机立顿想要带对方脱离考场范围。
失去考试资格没关系,三年后再来就是了,但若是粉红兽的诅咒在身上停留时间过久的话,是可能危及到心智神经的。
小破孩还真能忍,独自扛了十几分钟竟然都没表现出什么异样。
殷棠带着他就想要离开迷宫范围,下一秒足下所站立的墙体竟是又一次开始有生命似的活动起来。她大半力道都用来维持在以撒身上,一时间竟然也毫无防备,随着惯性直直踏空跌落下去!
密密麻麻的触状衍生体一层层将两人包裹在其中,殷棠还记着触手跟本体是共用一套感知神经的,这一下摔下来肯定无异于骨折之痛感。
她不想让以撒受到太多伤,强行在半空翻身想要去勾一旁的荆棘借力,下一秒指尖所触及却尽数是黏腻潮湿的胶体。
轰——
举目战栗舞动着的虯结触状体自他身后蔓延,更多的则收拢成一枚密不透风的茧状,严严实实地垫在魔女身后分摊了近乎百分之百的下落冲击。
最严重的几根触手压迫断裂,碎在地面上如同搁浅的鱼般弹动着。
而以撒像是丧失了痛觉置若罔闻,迷幻术的效果下显得有些恍惚的面部神情上勾起一个笑容。
迷宫底层没有脸的怪物们试探性地朝落地的两人逼近,后一秒尖锐惨叫着被狂舞的诡物们贯穿身形。更深处,不可计数的妖魔发出桀桀怪笑,蔓延扩散的烈火熔岩炸裂爆破,随着遮天蔽日的诡物们错乱阴翳而猎猎起舞。
就在这样诡谲而怪诞的场面中,以撒脸上带着沉溺于幻术的痴笑。遮天蔽日的触状体乱舞,他笼罩在比地底一切怪物加起来都要悚然阴冷的衍生体阴翳中,垂头俯在魔女颈窝宛如一条最乖顺的家犬。
“其实我都知道的。”
他轻声道,“现在我们还在考试中对不对?这只是他们设计出来的一个环节。”
“……是啊。”
殷棠沉默半晌,仰躺在地上抬手摸了摸他发烫的脸颊。“现在你听话,我带你出去好不好?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崽。”
“我听话的。”
深色与白皙皮肤交叠在一起,鲜明对比得触目惊心。
仿佛普通的言语不够形成保证,以撒还脸贴着她侧颈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我最听话了。”
“嗯,那你起来,我们……”
殷棠话音止住,眼看着此刻状态就好像是喝大了的小崽子不知从哪掏出一枚卡片,又叠上之前顶着众人迷惑目光跟哈尔森换来的另一张图案是门的硬卡,一股脑塞进自己手中。
“嘘——”以撒摇摇晃晃地伸出一根手指,抵在自己嘴唇上,“我.我只给你一个人,不要告诉他们……不告诉他们!”
“好好好。”殷棠应付着某名彻底沉溺在迷幻术中的小醉鬼,一面看了眼塞过来的两张卡片。
线条潦草的是阿尔娃的那张门,还有一张,则是枚勾勒着弧形的钥匙。
殷棠:“啊。”
伏在自己身上的少年似有得意地咧开犬齿朝她笑,漫天狰狞的诡物们左右摆动的频率仿佛要摇到天上去,就差直接把“夸夸我”三个字刻在脸上。
魔女失笑,将两张卡重新塞回以撒怀中,“做得很棒呀,你比我想象中还要优秀好多好多。我以前很不喜欢‘以某人为骄傲’这种话,现在我却大概能体会到那些人说这话时的心情了。”
她摸了摸小煤炭跟炙热身体温度对比起来微凉的发丝,“那我们回去咯?”
“嗯……”
深渊族少年发烫的脸颊埋在她颈窝不愿离去,殷棠也干脆顺着他直接触发了卡片上存储的魔力波动。
一阵天旋地转式的空间扭曲压迫过后,下一秒他们眼前场景重回熟悉的校园布置。艾伯纳第一个从等候区椅子上站起来,庆贺地说着恭喜。
“不出意外的话,以撒将是今年魔八考试综合成绩的第一名。”
他笑着同殷棠这样说道。
“先去找医师,他中了迷幻术。”
殷棠一手揽着八爪鱼似挂在自己身上的小煤炭,一面快速道。紧接着早已准备在一旁的圣所治疗师动作熟练地朝以撒施加了一个昏睡魔咒,将之悬浮进了内里的医疗间。
“你别担心,具体情况我们已经通过监控画面看到了,应该就是普通的粉红兽幻术,你稍微在外面等一会我们祛除就可以。”
“行,麻烦你们。”
殷棠总算放了下点心,深呼吸一口气在等候区的椅子上坐下。
实时转播屏幕上还在播放着那些仍在考场中仓皇躲避的考生与家长。她突然想起什么,找到魔法协会的负责人,朝之平伸出右手。
“这个,可以弄掉了吧?”
手腕上的限制器兢兢业业地运转着,大魔导师面上露出一个微笑,起身朝她行了个绅士礼。
“当然可以。这次的考场设计为确保最终呈现的效果,所以才不得已麻烦你们了,没有事先跟你们说明,我为此欠大家一个道歉。”
“既然知道抱歉,当初何必设计这种阴间环节?”
殷棠脸上没什么表情,“我不关心你们的解释,赶紧给我弄掉就行了。”
“当然,当然。”
大魔导师抬手招来一个负责人,对方娴熟地取出一系列繁复工具动作着,伴随咔嗒一声轻响,限制器闻声落地。
她揉了揉手腕,目光在那套解除工具上停留几秒。
“殷棠!”
艾伯纳大步从医务室的门帘中走出来,他身边跟着同样来看以撒考试的伊娃。
出乎意料的,荆棘魔女并没有对此刻艾伯纳怪异的面部神情进行嘲笑,反而她脸上同样携带着如出一辙的复杂。
殷棠心里咯噔一下。
“怎么了?医师判断有误,那根本不是普通的迷幻术?不是,到底怎么了!”
艾伯纳视线乱瞟着四顾,却始终不对上她的目光。
“以撒好像……分化了。”
“分化?”殷棠顿了一瞬,“那是好事啊,为什么你们这种表情?”
艾伯纳:“就是说,嗯……以撒可能,我意思是说可能啊,你先别激动,就是……唉!伊娃你来说!”
荆棘魔女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上前一步。
伊娃:“你家养女身上好像.嗯可能,或许呃……咳好吧,就是,多了点什么东西。”
殷棠:“????????????”
第36章 36.我不能接受
殷棠活了半辈子, 前任国王脑袋上的皇冠都敢摘下来盛水,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也从未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掀开医疗室的门帘,一瞬间在场的所有人齐齐抬头对她行注目礼, 她上一次体会到这种堪称万众瞩目的关注, 还是在多年前炸了帝国学院的公共盥洗室之后。
殷棠一步一步地, 走向那张被扯上帷帐的床位。
艾伯纳在身旁欲言又止, 半晌无声拍了拍她肩膀, 轻声道:“你先别太激动, 说不定是我们弄错了也有可能。”
弄错了?
殷棠掀起帷帐。深渊族雪白的睫毛垂在紧闭眼睑上, 随着呼吸的频率轻微震颤。
那张彻底褪去了少年人青涩的面颊,下颌线凌厉收紧,即便阖着双目也能感受到充满攻击性的凶戾。
匆忙间被医师们随手披上的黑袍之下, 轻描淡写勾出宽肩窄腰。裸露在外的深麦色小臂自然垂在床榻上, 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下暗藏着惊人的爆发与战力。
医疗室的那张一米八临时病患床甚至都塞不下深渊族的整个身型, 两条长腿看起来有些委屈地蜷缩在床榻上, 将整张床衬得甚至都有些小了起来。
“……”
殷棠深呼吸一口气,轻声道。“你告诉我,这样的话要怎么‘弄错了’?”
艾伯纳:“……”
“也有可能, 深渊族女性的体脂率同样也很低, 也能长到一米九几……呃,好吧。”大魔导师长长叹了口气,彻底放弃不再试图自我欺骗。
“殷棠, 没事的,养女还可以再找,反正你还能活很久。”
“现在重点是‘反正我还能活很久’?”
殷棠转过身,轻声问道。同时间身处于医疗室中的所有人不禁屏住呼吸打起警惕, 生怕这位以脾气差出名的臭名昭著的魔女一个暴怒就拆了医疗点撒气。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魔女没有掏法杖,也未曾做出任何他们预想之中的过激行为。
“……”
“殷棠!”艾伯纳皱眉,望向在沉默良久后转身离开的魔女。“你去哪?”
女人只无声背对着人群挥了挥手臂示意别管,转眼间便消失在了门外。
“我去看看,你盯着这边。”
伊娃拍了拍他的肩,起身跟了上去。艾伯纳在原地无声摇头,又望了望医疗床上闭着眼眉头紧锁仿佛在做什么噩梦的以撒,终是再次叹了口气。
……
“行了,差不多得了。”
荆棘魔女挥手将一个不长眼这时候还上来搭讪的吸血鬼赶走,皱眉看向昏暗酒馆角落趴在桌子上的黑发女人。
空了歪斜的酒杯层层交叠着,几乎要将两人脚底下的空地铺满,那个酒馆老板看过来的眼神都有点不太对劲了起来——也是,照这么喝下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是隔壁对手酒馆家搁这儿来批发的。
“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你得学会接受。”
伊娃语重心长,“光喝酒也没用啊,解决不了问题。”
“学会接受?”
殷棠面无表情从酒液中抬眼,幽幽道:“如果是你养了那么多年的养女,一夜之间长出根鸡儿,你能接受吗?”
伊娃:“……节哀。”
魔女长呼出一口浊气,仰颈将存了个底的酒液一饮而尽,半晌又抬手将额前碎发尽数拨到脑后,暴躁骂道:“什么破酒,喝起来像马尿。”
伊娃:“……不至于。”
“那来哥哥这桌喝吧,请你们!”
此刻,仅隔着几个身位的斜对面,一名身形高大的寸头男人突然起身,不请自来似的将手臂撑在她们的桌面上。“两个人喝酒多没意思呀,之前看你们好久了,来一起吧?”
圆桌周围,几名明显是佣兵冒险者打扮的男人们纷纷起哄,口哨调情声不绝于耳,是围观的路人听到都会觉得刺耳的程度。
相对不起眼的角落里,一名佣兵神情动作却与这种气氛格格不入。
佣兵目光惶惶地瞥了眼这一头的黑发魔女,带着点唯恐后怕似的拉了拉身边的同伴。“要不然算了吧,人家不愿意,这样强迫有什么意思。”
“干吗呢你,别扫兴行不行!”另一名佣兵毫不客气地骂道,“你不行就自己回去旅馆啊,别打扰别人的艳遇。”
“你们根本不……”
“你能不能离远点,”殷棠转过脸,还算语气平静地同寸头男人说话。“我现在不能看到男人,任何男性生物都不行。”
伊娃耸耸肩也接口,“兄弟,友情提示,你最好按照她说的做。”
寸头男人下一秒却更起了兴致,干脆拖了把椅子在魔女身边坐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是刚跟男友分手了?还是受了什么情伤,可以跟哥哥说说。”
殷棠呼出一口浓重酒气,眯着眼睛打量他半晌,突然道:“你是雷鸣佣兵团的团长,凯尔?”
“你知道我?”寸头男人笑开,眼角贯穿的疤痕显得愈发狰狞。“你叫什么名字?你应该不是主城人吧,不然这样的美人我不可能不认识,那不如趁着现在我们深入交流一下?我……”
“大哥!”
凯尔话音骤然被一道声音打断,他一瞬间目光阴沉着望去,“你他妈搞什么?”
“不是,大哥……”
之前那名面露难色的佣兵站定在他们附近,语气踟躇。“大哥,我们走吧,好不好?你信我这一次,就这一次。”
“你小子今天到底怎么回事?”“就是,还不赶紧滚回来!别坏了老大的好事!”
周围的佣兵们纷纷冲那人喊道,殷棠慢悠悠地掀起眼睑,视线在那站立佣兵的脸上流连一圈。
“哦,是你啊。”
她隔空朝对方举了举酒杯。“好久不见,干。”
名为巴布的前独立雇佣兵,现正式加入雷鸣佣兵团的男人不知想起了什么,脸色惨白一瞬。
“大人……您,您还记得我啊?”
“记得.记得。”
殷棠伸长手臂又给自己续上了满满一杯酒,将边缘浮沫抿去后,仰头一口气将剩下的酒液喝完。
“不就是几年前,你.还有另外一个法师,叫什么来着?随便了,你们在我的诺克密林里,不是做任务吗?”
雷鸣佣兵团的团长在听见“诺克密林”这个词汇后顿了一瞬,目光惊疑地在浑身酒气的女人身上转了一圈,终是无法将那张漂亮脸蛋与魔女联系起来。
“啊……是.是我们。”巴布喉头滚咽着,“那时候不懂事,您请不要见怪。”
“不见怪,我有什么好见怪的。”
殷棠嗤笑一声,手腕撑着下巴,在浑噩的记忆中搜索着些什么。“对,你们两个当时,在我的密林里,秘密追杀一个……深渊族的少年。”
“深渊族.深渊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除了伊娃之外所有人惊疑的目光中,黑发魔女突然捂脸大笑起来。
疯癫的狂笑回荡在幽暗酒馆,一时听起来甚至有几分悚人的荒诞。有不少附近客人不禁揉了揉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无声起立去换了个远离这边位置的座位。
“好,好。深渊族,好得很啊!”
殷棠抚掌大笑,“真是他妈的好,哈哈哈,我可去你吗&*%¥#…*((#¥%…+D!!!!”
长达几分钟之久的骂音听得地下出生的凯尔都一愣一愣的。早先前的旖旎心思都止歇了几分,怔愣地望着好端端突然之间就情绪激动起来的女人。
伊娃挠了挠耳朵,不同于其他人见了鬼的目光,她长呼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是骂出来了。
天知道几个小时里看着黑发魔女一声不吭地喝酒自己有多慌,现在骂出来了就好,起码说明殷棠情绪不至于如自己想象中那么的不可救。
昏暗酒馆中的其他活人默契般的远离战火波及。而就在此时,当众人都震撼于这场闹剧中无人注意的间隙里,大门被无声推开又合上,摇动的喑哑风铃声消散在酒气里。
“……”
沉闷脚步在原地站定停留。
最开始察觉的是一名站在相对边缘处的佣兵,他只来得及感受到一道甚至比自己还要高大的身型阴影笼罩着,下一秒,逼仄到极致的压迫凶戾便扑面而来。
佣兵一瞬间甚至有种错觉自己在面对着什么深渊巨兽,他吞咽一口口水,小腿肌肉发软,勉强眼球转动着望去。
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整个身子隐埋在阴翳中,只一双野兽般的金瞳闪烁着幽暗光泽,也不知道无声站立着看了多久。
佣兵喉头发痒,刚想要轻微出声提醒,下一秒被悚然的竖瞳斜着望过来一眼,瞬间身形僵硬着不敢动弹。
他眼睁睁看着那个如野兽一般的男人缓步从阴翳中走出。
不可被忽视的压迫使得混乱最中心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停下了动作,凯尔仰头喝了一口杯中酒液,掩饰性地打量过去,浑身肌肉都在因为战斗警觉而紧绷着。
他握紧了手中的刀,生怕那个拥有着深色皮肤的男人突然发难。
男人却始终没有看过这边一眼。
他赤着踏在地上的足停顿在拍案大骂的魔女面前。骂声止歇,黑发女人收敛话头,垂着眼睑无声望过来。
“唔,这是什么造型?”殷棠话音中带着浓重酒气,上下打量半晌周身只披着一件单薄黑袍宛如刚从医疗室逃出来的男人。“是在扮演逃生者吗,这位先生,今天是复活节?”
以撒金瞳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突然嘴唇开合着出声,语气中有微不可察的战栗。
“你……叫我什么?”
第37章 37.也不至于杀了吧
“哈?”
殷棠眯着眼睛, 定睛打量了一会面前深色皮肤的男人。从浑噩脑海中翻了翻,确信记忆中的确没有这么一个人之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啧,你谁啊, 随便乱套什么近乎?”
有那么一瞬间, 魔女甚至有种错觉, 面前陌生的高大男人神情像是快要哭出来似的。
步伐有些踉跄地扶着椅背坐下, 伊娃没好气拉了她一把使得人不至于大头朝下栽到地上。殷棠瘫坐在椅子上目光放空, 摇摇头将这种荒诞的想法摒弃。
“唔, 我要干什么来着?”
“我都说让你少喝点。”伊娃将桌面清出一小片, 好不容易把喝得头脑不清醒的魔女暂时安抚住了。半晌,她有些复杂地抬头望了眼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以撒,突然叹了口气。
“妹……不是, 你要不先回学校吧?殷棠今天住我家, 然后接下来……等她清醒了你们好好谈一谈, 这事吧其实可大可小, 她就是一下子可能没想通。”
伊娃的视线在触及到以撒完全竖立的金色瞳孔时僵停在原地。那张压抑着极端神情的面孔显露在光线下,因隐忍而扭曲的俊美五官加深了这种压迫感。
光影的映射角度会使得人在不同角度下的印象发生改变,但此刻他站在那里, 神明与魔鬼的界限甚至都被模糊抹去, 那就是一只从深渊底层爬出来滴着涎水的疯狗。
——“今天,谁都别想带她走。”
“你……”
附近的佣兵是对这种威胁压迫最为敏感的人群之一。不仅是大惊失色的巴布,这下子所有雷鸣佣兵团的雇佣兵们, 不约而同地武器出鞘,警惕目光死死盯着以撒的一举一动。
伊娃以往数次从殷棠身边那个深渊族的“养女”脸上看到过类似的神情,但那个时候谁都没有多想。
毕竟一个年轻的.无害的.不起眼的“养女”,在魔女那宛如烈焰般盛开的夺目光芒下更加被降低了存在。谁也未曾预料到, 当初那个不起眼的深渊族幼崽,会蜕变成如今这幅模样。
“你想怎么样?”
伊娃蓦地收敛了脸上的漫不经心,站定于殷棠身前挡住男人那甚至可以说令人毛骨悚然的视线。“以撒,你别忘了当初是谁把你从那些走狗们手中救下来。不感激也就算了,现在是什么意思?”
“……我没忘,我怎么可能会忘记。”
完全区别于变声期青少年的低沉嗓音一字一句地在黑暗中响起,高大的深渊族男人在所有人愈发警惕起来的目光中一步步走上前,野兽的竖瞳暴戾而森然。
下一秒,拔地而起的荆棘藤蔓构建成一堵铜墙铁壁,尖锐冷刺抵着对准了胸膛皮肉下的心脏!
“别再往前走了,离她远点。”
伊娃目光彻底冰冷下来,涂着幽绿色甲油的指尖抓握成爪,一簇又一簇的荆棘藤蔓自她指尖生长蔓延。
“再靠近一步,杀了你。”
隐匿在阴影中翕动的触状体刹那间挥击上那层荆棘,泛着毒液的尖刺扎进衍生软体,下一秒又被狂舞的触手毫不客气地撕成碎片。
不知不觉中爬满了整间昏暗酒馆的触状体们暴怒挥舞,到处都是碎裂酒瓶的炸响与建筑坍塌带来的巨大轰鸣。
酒馆老板先前还试图拽着凯尔的衣领质问他到底招了什么东西进来自己的店,随即在看清楚那仿佛来自地狱的层层诡物们,与其上刻印着的数百双翕动眼睛线条的邪恶铭文之后,果断收拾起包裹弃店跑路。
“这.这是什么东西?”“是怪物,快跑,快跑啊!”
“不对,那是邪祟,要不要通知地方主教过来?!”
四处都是人们仓皇逃窜的叫喊与碎裂崩塌声,不慎打翻灯油与烈酒燃起的冲天火光中,一瞬间竟是宛如身处炼狱。
雷鸣佣兵团的团长凯尔又惊又怒地望了这边最后一眼,同样选择果断跑路。可下一秒,他瞳孔紧缩着大喊出声,一根粗壮触手调转方向直奔而来,竟是直直将之钉死在了墙壁上!
“放.放过我……”
瞬息之际对于死亡的恐惧占据了上风,寸头男人胸膛起伏着剧烈喘气,暗地里脚尖勾着去够摔落在一旁的马刀。
他喉间却是突然一紧,瞪大眼睛嘶嗬着残喘,竟是无力地看着自己脚尖一点一点地被提着离地。“救,咳.救……”
那一头,荆棘魔女瞳孔扩张,直到碧绿色的瞳仁覆盖了眼白,填满整片眼眶。
“哈,我早就该想到的。殷棠那蠢货引狼入室也就罢了,就是可笑她倾注了那么多年的情感养出来一条喂不熟的狗。”
伊娃毫不客气地出言讽刺,手下荆棘藤蔓扩张的速度愈发爆裂,与漫天虯结的触状体们撕扯在一起。
“要不要给你讲个故事?殷棠上学的时候不信邪偏要上山捉妖虎,没遇见老虎反而捡了只四不像回来。小玩意可凶了每次喂的时候一不当心都会被咬,日积月累下来,你猜怎么着?那东西就是虚弱状态下伪装的妖虎,在一次试炼里,它变回原型咬了殷棠一口,为这事她坐了整整三个月的轮椅。”
“……”
“同样的错傻瓜都不一定会犯第二次,更何况那是殷棠。”
触状体与荆棘藤蔓撞击撕扭着,不断有破碎的墙体碎石滚落。角落处的一根承重柱从中断裂倾倒,眼看着就要砸向趴在桌上醉酒的魔女。
伊娃眉眼一厉,迅速操控着荆棘拦向柱体坍塌的方向,下一秒一根触手却比她动作更快,缠绕在腰间将人拉离倾倒石柱的范围。
“你休想!”
骤然间暴动而起的荆棘齐齐掉转势头,在荆棘魔女被染上全眼的幽暗暴怒中,汇成一股令人心惊胆战的压迫朝以撒攻去。
这次,漫天翕动的诡物们却一改先前狂暴进攻的姿态,交错着拦截在跟前叠成一副密不透风的网。
被贯穿撕扯的触手断裂在地,黏液一股一股地从断截面流淌。那个茧状的网始终好好地将人体包裹在其中,一根头发丝都没有受到伤害。
黏腻的爆破声响中,殷棠缓缓睁眼。
她低头望向死死锢在自己腰间的深色手臂,感觉到后背抵着宽阔温热的胸膛,正随着激烈交锋的频率而起伏着。
“停一停,朋友们,先停一停。我有点想吐哈。”
她在以撒臂弯中做出一个停顿的手势,这下就像是什么了不得的信号,漫天纠缠着的诡物们齐齐顿下了动作。
凯尔狼狈地摔倒在地上,捂着淤青的喉口剧烈咳嗽。
身边的巴布猛地架起他,暂时撤退离开了战火的波及。
拔地而起的荆棘趁着这个时机毫不客气地在深渊族的胸口刺了一下,以撒抿唇咬着牙关生生受了这一击,手臂的力道却没有放松分毫。
他死死抱着怀中魔女,背后张牙舞爪的诡物们翕动盘旋在半空,终是没有再挥舞着攻击。
“嗝儿,你们说.说啥呢?我听见我名字了,你们是不是趁我睡着的时候可劲骂我来着?”
殷棠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尚未从迷蒙的天旋地转中反应过来,下一秒就被另一头的伊娃狠狠瞪了一眼。
荆棘魔女没好气道:“说你当初没脑子乱捡妖兽,结果被咬到坐了三个月轮椅的蠢事。”
殷棠有些费力地在脑中搜索这一段回忆,想到了什么似的,无所谓地拖长音叹了一声。
“哎呀我还以为什么事呢,你说小虎啊,我不小心摔断腿后它不是还带着小弟来看我吗。当时你说它毛茸茸的比较可爱,它还特地又变小了给你摸毛来着?”
伊娃:“……啧。”
“所以到底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一觉醒来店都没有了?”
殷棠皱眉又按了按作痛的脑袋。在伊娃瞬间难看起来的神情中,两根微凉的触状体轻轻覆上太阳穴,以适中的力道打圈按压起来。
“嘶,谢了,你……啊,崽?等等不是,你是……?”
殷棠终于清理了被酒精蒙蔽的大脑,余光瞥到熟悉的触手,下意识一句崽就脱口而出。
后一秒她身形顿住,在堪称桎梏的拥抱中费力抬眼,望向披散着惨白发丝的高大男人。后者脸上到处都是自己或别人的血,未恢复原状的诡异竖瞳配着深色皮肤,整个人看起来宛如来自深渊的魔鬼。
注意到她的目光,以撒垂头望过来,相同的金瞳中莫名染上了些许可怜巴巴的委屈意味。
殷棠:“……”
“都停一下,现在谁都别动,让我理一理。”
魔女深呼吸一口气,勉强移开视线,闭眼回忆着酒醉之前的记忆。
迷宫.卡片.触手.分化.帘帐.酒馆……终于,在目睹某处凌乱帷帐的瞬间,记忆点串合连接,她彻底想起了一切。
殷棠:“……”
魔女陷入一阵死寂的沉默,甚至宁愿继续沉睡下去永远不要再清醒过来。伊娃见她这个样子就嗤笑一声,荆棘尖端斜着隔空在以撒脸上划了划。
“没事,有感情了你下不了手正常。我来动手,恶人我来做就是。”
“啥?”殷棠抬眼,“现在问题难道不是分化以后我的……‘养女’变成……了的这件事吗?我为什么要下手,就算没有分化成女孩子也不至于,杀了吧?”
伊娃冷笑一声,荆棘尖刺直至她身后紧绷着唇角,手臂环抱力道丝毫未松懈半分的以撒。
——“你怎么不问问他,你自以为的‘好养女’,背地里,对你到底动的什么心思?”
第38章 38.招惹疯狗
“……”
殷棠沉默片刻。
她感受到背后紧贴的胸膛起伏频率蓦地急促几分, 下意识想要挣脱热源,但腰间紧紧环抱的力道却俨然抓握着最后一根稻草般锢着自己。
“我都能感觉出来,我不信你一点疑心都没起过。”伊娃抱着手臂,凉凉地望了一眼这边抱在一起的两个人, 半晌嗤笑一声。
“干什么一个个的都这种表情?搞得好像我是什么棒打鸳鸯的恶人一样。殷棠, 我劝你考虑清楚, 养狼为患的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你先放开。”
殷棠背对着以撒目视前方, 抬起手平放在腰腹间肌肉紧绷着的小臂上, 并没有用多大力道, 动作间却透着股不容拒绝的肃穆。“我们可以谈谈, 这件事……啧,虽然我暂时释怀不了,但还是可以先谈谈以后的发展。”
“……”
“听到没, 以撒?”
背后毫无反应, 殷棠忍不住提高了一点嗓音, 喊出深渊族的名字。这一下却像是什么不得了的诅咒, 先前面对荆棘贯穿也无动于衷的男人手臂开始颤抖起来,甚至连带着紧贴在她后背的胸腔也战栗共鸣。
“你……”
殷棠皱眉听见了身后牙关碰撞的声响,她刚想回头看看到底是哪里刺激到了这小崽子敏感的神经——对, 现在甚至都不能称之为“小崽子”, 深渊族那么大一只杵在这里是属于晚上走夜路都会吓到过往路人的程度——她回身的动作却被骤然一热的皮肤触感阻拦,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
“我一直都听你的话。”
背后高大的深渊族男人躬身,将脸埋在她颈窝, 咬着后槽牙从喉间挤出这么一句话。
一瞬间殷棠感觉到有温热液体顺着自己脖颈向下流,直到浸湿了一小片衣领处的布料。
“你说什么我都听,因为他们都说你喜欢乖的。我想着,如果我一直听话, 你也就会一直喜欢我……”
以撒话音战栗着,像是在隐忍克制着某种极端的情绪。
“这次我要是再听你的话,我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对不对?后续发展,哈哈……你不要我了吗?就因为我没有分化成你想要的样子,你就不想要我了,是吗?”
“不是,你……”
殷棠整个人简直就像是什么布偶娃娃一样被死死锁在怀抱中,她挣了两下发现这小破孩——啧,这破男人——用的力气大得惊人,她毫不怀疑此刻脱衣服的话会发现自己腰上有两道淤青。
“见鬼了……该哭的人难道不是我吗?”
她抬眼瞪向上一秒还口口声声说着“替你动手”的伊娃,这会儿对方竟然就直接抱着手臂占据前排看戏,并忽视了她投来的目光。
荆棘魔女耸耸肩,露出一个爱莫能助的神情。“我刚说动手你不同意,现在发展成这样怪谁?”
“你能不能别哭了?”
殷棠反复深呼吸将情绪暂时稳定在一个界限内,试图好言好语地同理智崩溃的以撒交流。深渊族死死将头埋在她颈窝中,大有一辈子鸵鸟钻洞不愿意动弹的趋势。
“这样吧,要不你跟我都冷静一下,然后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这个事情。”
“你都不要我了……”以撒沉闷的声音低低传出,滚烫的鼻息喷在魔女皮肤上,掀起一阵刺激性感官。“还有什么好谈的。”
“那你特么现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啊!”
殷棠头痛欲裂,手上挣动的幅度终于认真了起来,指尖以一个堪称刁钻的力道捏向以撒手腕。
这也是她多年近战总结出来的人体弱点经验了,常理来说就算身高八尺的彪形大汉,被掌握住要害穴位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也不得不认栽。
可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指甲甚至在深色皮肤上掐出了血痕,深渊族愣是连脚步都不曾挪动一下。
亦如五年前,那个狼狈栽倒在荆棘沼泽里,以犬齿孤注一掷咬断魔狼脖颈就再也不会松口的幼崽。
“……”
殷棠突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在伊娃“我就知道会这样”的嘲弄视线中,她将带着血的指甲从皮肉中抽出来,轻轻拍了拍那截紧绷着的小臂。
“好了,我知道了。”
“不赶你走行了吧?现在我好好跟你说,你先放手,然后我们换个地方再谈,这里动静闹得太大了。”
伊娃:“后面好像已经有人通知执法队过来了,你们要走的话趁早,别再耗在这里腻腻歪歪的。”
沉重的马蹄声踏碎寂静,酒馆外骤然传来一阵嘈杂喧闹的动静,似是同时有数十人在七嘴八舌地描述事件。
以撒竖起的细长瞳孔渐渐恢复正常类人形的眼瞳,半晌,他似是妥协般的微微放松了手臂的力道。
“可以谈,但是不能赶我走。”
“行了行了知道了,赶紧的吧。”殷棠后脚追上伊娃开启的传送法阵,腰间的桎梏虽然有所放松,她空余的左手却猛地被宽大手掌握住,严丝合缝地牢牢交叠。
黑发魔女嘴唇微动,似是无声骂了句什么。
魔力传送波动的最后一秒钟,殷棠突然左手施力,在以撒有些惊异的神情中猛地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站住!请配合调查!”
踏着火光与碎石闯入酒馆的巡逻队极速赶来想要阻止传送法阵的触发,一切却已为时过晚。殷棠在魔法爆裂波动的余韵中面无表情地抬起眼,望进那一双熠熠的金瞳。
“如果我刚才没有答应那一句话,你打算对我做什么……崽?”
空间传送挤压的扭曲人影中,以撒眨了眨尚有些湿润的眼睫,诡物狰狞的倒影与人体阴影交织重叠,直至彻底分不清彼此。
他突然咧开嘴角,尖锐的犬齿在空间魔力的波动中若隐若现。
“也只是想想而已,我不舍得的。”
以撒这样说道,“但若是真有这么一天,你把我丢了。我会用我的整个余生来找你,哪怕是从坟墓里爬出来,我也会一直寻到你的身边。”
——“无论多长时间。”
眼前的烈火与坍塌牌匾一瞬间都离他们远去,直到熟悉的植物轮廓重新映入眼底。
耳边传来伊娃喋喋不休的暗讽与抱怨,殷棠垂眼望向那只紧握着自己的深肤色手掌,一面用另一只手捋起额前的碎发,深呼吸一口气。
疯狗之所以是疯狗,因它们不会思考实力差距与计略谋划,只滴着涎水疯狂而决绝地撕咬一切目标。
纵使被打落犬牙碾碎趾骨,全身的皮肉溃烂腐臭,对一个人的恨意能够让它从坟墓里爬出来。
殷棠原本以为,自己足够了解以撒。
在招惹疯狗之前,她预想到了一切后果结局与对应方案,却唯独算漏了这一种。
她将自己能给的都给了对方,期冀着有朝一日后天的努力能够弥补上缺憾的成长期。使得她的孩子能够有底气地行走在大陆的日轮之下,拥有选择与犯错的退路机会,去追逐他内心最所期待的救赎。
她却忘了,对于被逼至绝境的疯狗来说,相比起信奉“救赎”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他更会死死抓握住近在咫尺的赋予者。
到底是从哪一步开始踏错了?
无数个日夜溯回的亲密交错回忆中,殷棠已经分辨不清深渊族的眼神是爱意或是执念。她站定于诺克密林边缘处的一小块土堆上,有些麻木地听见伊娃颇有幸灾乐祸的道别声。
“先走了,我急着赶回去寄火箭信。正好大家最近都很无聊,感谢有你,我会把你的事情说给大伙好好乐一乐的。”
殷棠:“趁我还没拔魔杖之前,你最好快跑。”
荆棘魔女放肆的笑音回荡在密林深处,待那阵笑声彻底消散之后,周围的气氛便又重回死寂。
殷棠挣了挣手腕,“可以放手了吧?”
“你发誓不会赶我走。”以撒目光固执地望过来,“你说过的所有话,我都会当真的。”
“那我还吹牛说过我能一次性喷五分钟的火不带停的呢,你也当真?”殷棠嗤笑一声。下一秒,她突然收敛起脸上所有神情,抬眼朝死死抓握着自己的男人望来。
“你还记得你曾经问我,为什么我会选择收养你,是因为在我刚好需要一个孩子的时候你出现了,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我也同样会这样做的时候吗?”
“以撒。”
魔女轻声念了一遍深渊族的名讳,“现在同样的问题我也想问你。为什么,是我?”
“是因为在那个时候拯救你的人刚好是我,换做是其他任何一个人救下你之后,这样毫无保留地对你好,你也会……爱上那个人吗?”
“……”
以撒原本还略微紧绷的神情怔在原地,金瞳不可置信地瞪大了。
“……你是这么想的?”他语气战栗,“你以为,我对你的感情是因为感激你把我从那个地狱中拉出来?”
殷棠:“不是吗?”
深渊族男人目光死死地盯着她,看似蕴藏着无尽力量的高大身躯一瞬间竟显得脆弱惊人。
他目似悲切,又带着点压抑到极致的说不清道不明思绪,半晌摇了摇头。
“如果这么说的话,你会怎么样呢?”
“向你证明这种情感区别于‘爱意’啊,只是你理想状态中将我的出现美化了而已。”
殷棠是真的在试图说服对方将其拉回正轨。毕竟以撒不是之前那些可以用五花八门借口拒绝的追求者,她确确实实在其身上倾注了前所未有的感情与心血,也是真的希望对方能够走上那条繁花似锦的通天大道。
“崽,你别着急,我们可以慢慢来。”
“我之前也说过吧,你这个年纪的孩子很容易陷入一段短暂迷恋式感情。没关系的,之后你还会遇到真正喜欢值得倾注爱意的对象,等到那时候你再回头来看这段‘感情’,甚至会觉得这是你人生中一段可以被删去的尴尬记忆。”
以撒闭了闭眼睛,嘴角扯开一个惨淡的笑。
“可是我知道不会了。”他道。
——“再也不会了。”
第39章 39.叔
“……”
“你相信我, 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殷棠凝眉这样说道,出口的一瞬间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多少有些无力,但除此之外,她此刻又还能说些什么?
说什么都是不合适的, 除非能够一次性让以撒彻底断绝了这个心思。
以撒摇了摇头, 表露出不想要再继续这个话题的神情。
两人不约而同地沉默下去。正值清晨, 密林中带着水汽的日轮光芒透过阴翳倾泻下来, 冲淡了些许形貌可怖植被的怪异。
在一天之前, 殷棠从诺克密林同样的位置出发启程。心里想着等到小煤炭考完最终的试炼环节, 就去跟艾伯纳请假, 趁着其他人都在上课的时候带他痛快出去玩一场。
她很少回忆往昔,而在魔女为数不多的记忆之中,大多数有关于“快乐”这个词的感官皆来源于自由的反叛。
殷棠可能记不得咒语课书本上第一章 的内容, 但她一直都记得, 当年数次迎着早课钟声奔跑在无垠旷野之上的肆意呼吸。那是她为数不多的能够获取“绝对自由”的瞬间, 在……那座仿佛永远暗无天日的逼仄压抑魔塔之外。
在她也成为了收养者之后, 她一直在尽可能地将从前自己无法体会到的东西尽数赋予她的孩子。她想让以撒也能够拥有自由选择的权力,得以恣肆无拘地奔跑在日轮之下。
可才只不过一天而已,提前准备好的游园门票躺在口袋中, 已是两张废纸。
一夜之间, 物是人非。
“……”
殷棠指尖垂下,正好能够隔着长袍触到口袋中皱巴巴的门票。
她心里暗骂自己一声什么时候也变得多愁善感起来,抬手捋了把脸, 将情绪整理到平常的状态。
“那就,当你默认了?”
她掀起眼皮望了眼沉默不语的深渊族,接着说了下去。
“我会继续供应你上学日常等一系列的开销,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了……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可以把我当做是什么见鬼的慈善机构的资助人之类的。一切等你从学院毕业再说,现在的话,还是学业为主吧。”
“这个处理方式你觉得怎么样?也不是说赶你走吧,其实一切都还跟以前差不多的,只不过……只不过,不再是收养者与‘养女’的关系罢了。”
“……”
以撒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长久地沉默在原地,唯独一双蒙上阴翳的金瞳似是有万般言语,沁着复杂到极致的思绪朝魔女望去。
殷棠移开视线。
“我……”
突然间,密林深处一道嗓音的传来打破此刻凝重的氛围。
“回来啦?你不回家搁这儿干哈玩意呢?”
一头染着张扬红色的短发刺猬头男人打着哈欠大步从沼泽深处走来,眼角处的细纹沾满风霜,一道狰狞疤痕贯穿半张粗粝的面部。
他上半身着造型诡异的亮闪闪流苏短衫,下身则是同样鲜艳色系的长裤。引人注目的是两条裤管以及腰带位置尽数被密密麻麻的宝石镶嵌堆满,使得他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只开屏的珠宝柜。
“你家崽子呢,没一块儿回来啊,那你帮我知会一声他托我办滴事都已经妥妥的了嗷!”
殷棠蓦地抬眉,转身望向算算时间应该是刚结束夏蛰期的波克恶龙。“他托你办事?什么事情,我怎么从来不知道?”
“呃……”
波克恶龙人形的大叔面庞上多了一丝说漏嘴的懊悔神情。顶着魔女压迫过来的目光,他挠挠头本来只是想要单纯转移话题,视线在触及到魔女身边站立着的高大男人时猛地瞪大眼睛。
“不是,这你相好啊?咋都带到家里来了捏,你就不怕你家崽突然回家瞅见了?嗐,要不我把我那地贡献出来给你俩办事呗,你也晓得以撒那孩子本来就轴了吧唧的,这要是一个不小心给撞见了咋整啊,不还得你哄吗?”
波克恶龙一边打量着深渊族裸露在外的肌肉纹理,一边啧啧称奇。
“不过也是哈,棠啊你也单了那么久了,找个靠谱滴过日子也好。啧小伙长滴可真俊呢,也就比你叔年轻的时候差一点吧!”
以撒收敛起眼瞳中的晦涩,下一秒竟然也顺着他话头道,“叔叔好。”
殷棠:“……”
“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那点破事我都替你记着呢。”她额间青筋跳了跳,朝对面顿时露出心虚神情的波克恶龙这样道。说着,转向另一个更加不让人省心的深渊族。
“还有你,叔什么叔啊,你怎么不跟你‘叔’自我介绍一下呢,啊?是不敢了吗?”
以撒似是有些委屈地望了她一眼,还没开口,那一头不甘示弱的红色刺猬头男人率先道。
“啧,棠啊,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这谈对象可不兴持靓行凶那一套嗷,两个人之间讲究一个互相包容嘛,你老凶人家一次两次还好忍,但那人都是有脾气的么,之后你俩可咋整呢?”
“没关系的叔,”以撒从善如流。“只要她愿意跟我说话,对我来说这根本不能算是‘忍耐’,而是欣喜的恩赐。”
“啊……”
你瞅瞅你。
波克恶龙头一次觉得无言以对,只好以控诉似的目光投向魔女,示意着将人好好的小伙子洗脑成什么样了都。
殷棠被这两个人形身高均超过一米九的结实大汉夹在中间,听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一堆屁话,忍耐度早就已经濒临极限。她先是瞪了波克恶龙一眼,又望向虽然气势极具压迫但总给她一种流泪猫猫头错觉的以撒,彻底泄气。
“行,看来这里是已经容不下我了。”
她一手一个推开挡路的身型,将两人抛在身后,大步朝耸立歪斜的魔塔走去。“你俩就在这里好好‘叙叙’吧,我现在头疼欲裂,再待下去怕忍不住大开杀戒。”
“你咋地啦?”波克恶龙挠挠头刚想要继续询问,后一秒被身前站立的深渊族男人拦下。
“她酒刚醒,一个晚上没睡了,让她好好休息吧。”
“你……”
波克恶龙终于从眼前人那过于熟稔亲密的语气中察觉到异样,他转动着视线,终于仔细打量起以撒那从开始就觉得熟悉的样貌特征。
“叔。”深渊族男人语气平静地喊道,一如先前那个突然出现在密林深坑之下的少年。
——“你已经找到控制化形的方法了,是吗?”
……
十几年来,殷棠第一次失眠。
魔塔的卧室内,黑发魔女无声在拉紧了厚重窗帘的昏暗房间内瞪着天花板,已经数到了老房子屋顶上的第一千两百四十一条纹理。
她曾经跟碧海住宿舍的时候,无数次被对方说过心大到一种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程度。
那个时候她们刚结束了一次围猎实践训练,那也是绝大多数魔法师学徒们第一次用自己的咒语杀生。当那个极度与人类身体相似的高大魔兽满是鲜血倒在地上的时候,连艾伯纳都不禁转身干呕,连着做了几天的血腥噩梦。
他们神情恍惚地回到宿舍,洗干净了全身的血污,但总感觉手上温热的血液触感依旧若有若无地存在。彼时尚且年轻的碧海终于在无数次捻手指之后敲开了殷棠卧室的门,试图与之进行一场互相安慰鼓励式的姐妹夜谈。
然而当她推开门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仰面睡得比谁都香的黑发魔女。魔女嘴唇微动着咂了咂,似是在吐露难得的心声。
碧海抱着最后希望弯腰凑近她唇边,下一秒听见殷棠在说:
“唔,不得劲……下次试炼多整点美人,谢谢。”
碧海:“……”
由此可见,殷棠是一个无论在哪都能睡得很香的人,睡眠质量尤为显著。这大概也跟她早年长期被关黑屋无事可做所以只能睡觉有那么点关系。
总而言之,在一个理应大家都在睡回笼觉的美好清晨,魔女瞪着两天两夜没合眼的红血丝,失眠了。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半晌后她突然一个翻身而起,大声在床铺上骂起人来,吓得本来见她回家而高兴爬过来迎接的魔花一个哆嗦,不满地拿藤蔓抽了抽地板。
“怎么就他妈的变成了男人啊我日?!!!”
殷棠五官狰狞地用拳头垂床板。
自从在医疗室得知了这一噩耗之后,她还没来得及完全接受,就又震惊得知了以撒对自己抱有的不应该发生的感情。一系列的噩耗一股脑地砸下来,到后面她甚至因为还要顾及到以撒的心情而不得不忍耐,直到现在为止。
“……”
魔女顶着一头疯子般的乱糟糟黑发坐在床上,骂到口干舌燥之后终于停下来,无声瞪着几分钟前被花关上的门板。
一直蹲在角落中的魔花见动静止歇,藤蔓先是试探性地伸过来一截,扯着魔女睡衣衣摆晃了晃后发现并无什么后果,于是瞬间像颗小炮弹似的砸进殷棠怀中。
它开始疯狂试图将殷棠从床上拉下去。
“……怎么了?”
魔花用一根藤蔓指了指窗外,又抖着花盘将之横向扯出一个形状,接着继续疯狂扯她的衣摆。
“慢点慢点,我看看……呃,陌生.男人,红发.龙.变形?你是说以撒跟老波吗?”殷棠眯着眼睛尽量试图还原花的肢体语言,下一秒就见扯着自己的藤蔓疯了似的拉扯起来,又不停对着窗外比划。
她按了按持续性作痛的脑袋,叹了口气后认命般地从床上爬起来,走到隔壁房间一把拉开厚重窗帘。
第40章 40.你向下坠落
魔塔的东南方位脚下, 一只巨大裹挟暗色剧毒鳞片的魔龙引颈发出嘶鸣。
按道理来说这样程度的嘶吼足以使得方圆百里的生物都为之一振,而此刻殷棠身处的位置,却全然听不见一丝一毫的动静。
小屁孩隔音咒语学得还挺好的。
她心下暗道,忍不住抱着手臂等着看以撒跟老波到底有什么事是要瞒着她偷偷密谋的。
下一秒, 她眼睁睁看着那只巨龙突然开始疯狂甩动长脖, 密密麻麻的暗色龙鳞覆盖着蔓延, 直至那一片的位置竟是浮现出一层层繁复未明的咒文。
魔女脸上的随意神情顿时收敛了, 凝眉望向那一片被强大隔离屏障围起来的场地。
恶龙坚硬鳞片包裹的面部之下, 似是隐隐透露出扭曲痛苦的神色。周身刻印的铭文有生命般遍布, 直至爬满了整具庞大到惊人的身躯。
老波有危险!
殷棠一边费力去够被自己甩到床底下的法杖, 手腕撑着径直翻身从高层跃了下去。她以魔塔边高耸的干枯扭曲树干作为踏板,借力凌空跃起,直直降落在巨大魔龙的身边。
“坚持一下。”
魔女掏出卧室里已经有些年头了也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符纸, 三下五除二地贴满了巨龙的侧背面。这时她突然听见有人在焦急喊自己的名字, 还没等回头看去, 只见波克恶龙身上的未知铭文竟是更加扭动鲜活, 仿佛要从皮下翻涌出来似的。
“小心!”
急促嗓音响彻在自己耳畔,下一秒殷棠只觉腰间一紧,伴随着一阵再熟悉不过的翕动黏腻声响, 她脚尖腾空被带离原来塌落的位置。
“怎么回事, 有敌人入侵?等着,我去启动诺克密林的法阵。”
她扯下腰间的触手,站稳身形后法杖出鞘将以撒护在身后, 快速对着一脸心有余悸神情的深渊族这样说道。
以撒怔愣片刻,低头看向魔女下意识做出来的维护动作。
紧绷着的唇角以微不可察的弧度上扬了些,他伸手拉住闷头就要往密林深处冲的殷棠,解释道:“没有人入侵, 老波也没事。我们只是在测试。”
“测试?”
“嗯,测试控制魔物化为人形的变动可行性。”
殷棠猛地回头看向在原地打转像是患有某种多动症的波克恶龙,除了不停蹦跳的动作之外,好像也并没有自己想象中受到邪恶诅咒的样子。
她眯起眼睛。
“这就是老波之前说的,你们两个在背着我密谋的事情?”
“没有想要瞒你的。”以撒语气认真,“只是开始的时候,我们测试出来成功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五。这样没有把握的事情,万一失败了会很丢脸。”
殷棠面无表情:“那你觉得跟我表白成功的几率是多少,就有把握了?”
以撒:“……”
“……所以,本来没有想说的。”
深渊族男人的声音低了下去,半晌有些闷闷地传来。“只是那个时候,我实在是太害怕你会不要我了。”
魔女深吸一口气,“你稍微代入一下我的心情,换做是你,会见鬼的跟自己的养女谈恋爱吗?!!”
以撒金瞳垂下,看上去更加委屈了些。“可是,你之前说,我们今后就不再是收养者与养女的关系了……是你自己说的。”
殷棠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她胸膛起伏着大喘气,生怕自己会控制不住给对方来一棍子。勉强按捺下手中法杖的蠢蠢欲动,重新将视线移开至原地打转的波克恶龙身上。
之前在魔塔上距离太远了没看清,这会儿殷棠才发现,那些仿佛有生命般浮动在龙鳞上的咒符有些眼熟。
“老波你别动!”
她喊住不停跳脚的恶龙,眯着眼睛打量着一块鳞片上刻印的诡谲图腾。
那些扭曲翕动的线条蜿蜒着,组合出类似眼睛图腾样式的形状,而后竟是再次变换,直至浮现出类似花藤环绕锦簇着的倒十字。
殷棠突然倒吸了口凉气。
“以撒。”她面容肃穆,“这个图案的铭文咒符你是从哪里得知的?”
“书上。”
深渊族回答得很快,像是如他所说并不想隐瞒,“之前荆棘魔女她们送的开学礼物,是一本禁咒大全。”
回忆起在返校日上伊娃鬼鬼祟祟给以撒塞东西的场景,殷棠嘴唇微动着暗骂了一句。
似是见她真动了薄怒,以撒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我是反复测试过之后才让老波试的,虽然成功率不高但是不会有负面伤害,你别生气。”
“你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的意思吗?”殷棠不置可否,只是突然这样道。
“任何涉及到干涉魔物化形,特别是人形的控制计划,都是属于‘禁咒’的范围——当然禁咒的存在本身就是为了让人们去违背使用的,这点暂且不提——这个图腾咒符,却是禁止中的禁止。”
以撒随即接口:“因为代表的是‘它’,对吗?”
“……”
“行了,你俩有完没完呐?我搁这儿半天了都没人理我,我不要面子的嗷?”
突然两人头顶传来一道振聋发聩的声音,波克恶龙停下旋转跳跃的动作,有些不耐烦地冲他们喷了喷鼻息。
殷棠一个没防备,身型在原地晃了晃。
下一秒就感觉到背后贴上来一副体温比常人稍高几度的身躯,以撒不满地在自己身后抬头道:“你注意点,都说了她刚醒酒头还痛着。”
“哎呦我滴妈。”
也不知道老波是怎么做到的,总之在那张满是鳞片与咒符的巨龙面孔上,赫然显露出一个膈应至极的表情。
“你俩搁我跟前腻歪呢,那屋里头还不够你俩发挥咋地?棠啊,要说行还是你行,找对象就得从小培养起嗷!”
殷棠上前一步挣开以撒的手臂,面无表情抬眼,朝着巨龙的方向举起法杖。
“哎哎哎就说你一句咋还急眼了嗐!别别别,哎以撒,快给你叔解开,要杀龙了啊啊!!”
魔龙顿时大呼小叫地跳脚,殷棠听着足以响彻密林的嚎叫更加头疼。手中法杖快速一戳,伴随着顶上地狱宝石聚散的剧烈能量,鳞片上刻印着的繁复图腾竟开始翻腾扭曲起来!
“别!咒法还没完全运作,强行介入的话老波可能会受到伤……”
以撒阻止的话音止歇。眼睁睁看着伴随魔女的介入,原本极具不稳定的咒符在翻涌过后逐渐趋平,直至固定在一个倒十字型藤蔓形状的线条上。
殷棠额上沁出冷汗,可提着九星法杖的手腕始终沉稳。
她阖目感受了一阵与翻涌咒符之间的联系,在波克恶龙骤然叹出的一道悠长龙息之际,切断了与完全稳定下来的铭文之间的联系。
“哎妈,现在完全不难受了嘿!可以啊棠,谢了嗷!”
一只深肤色的手臂伸过来想要扶她,又生怕再次惹对方生气,有些踟躇地停在距离魔女肩膀一厘米的位置。
殷棠抬眼正好望进以撒担忧的目光,半晌似有无奈地叹息一声。在深渊族蓦地惊喜起来的神情中,还是接受了对方小心翼翼的触碰。
“对,这个图腾代表的是‘它’。”
在魔龙安静伏趴下来的空隙中,她望着鳞片上被层层藤蔓锦簇围绕着的倒十字图腾这样说道。
“因为是世间一切邪祟的引导源头,被黑暗阵营的法师们奉为力量源泉的圣经,所以甚至在普通的禁咒书中都无法记载这个样式的符文。”
以撒原本轻搭在她手臂上用以提供支撑的力道蓦地收拢了,他站立于魔女的背后,一时竟分辨不清语气中的情绪。
“当初,你的那封信,也是写给‘它’的,是吗?你会对这个咒符的使用如此得心应手,也是因为这个。”
他突然这样轻声问道。
“魇魔只是借口,你那个时候真正.爱慕的对象……”
——“是血腥王座上,那个长眠于永夜的神。”
“……”
“……”
殷棠陷入一阵久远溯回记忆的沉默中,她抬眼目光放远,远眺着从地平线上缓缓升起的日轮。
“太阳出来了。”
她突然文不对题地这样说道,背后的深渊族男人下一秒同样配合着抬眼,“是啊,新的白昼降临了。”
“神不会降临于永夜,正如同太阳不会照耀在聻之底的血腥王座上。”
殷棠道,面部表情中倒也并没有什么过激的神态。“神不存在。即便真的有神,祂也永远不会垂下眼来看一看这人间。”
这次沉默的人轮到她背后的以撒。
两个人一前一后地站立着,庞大魔龙的身躯伏在一旁,他们共同直视同一片日轮降下的光影。
“可说不定,祂正在看着‘人间’呢?”
以撒低声道。
深渊族抬起一只手臂,无声按住自己胸膛下剧烈跳动起来的心脏,他长久地凝视着魔女的黑发,血脉连接心跳一下一下地鼓胀震得耳膜都开始战栗。
“如果……”
可是,如果神真的能够看得到,祂怎么会不回应你的呼唤呢?
祂又怎么会,放任你向下坠落,跌至惨绝惶惶之人间?
世间根本不配拥有你。
什么狗屁邪神,什么狗屁终将降临永夜。
那个高座之上的神凭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着魔女的注视与爱慕,又不付出任何应得的代价?!
以撒眼前的视物范围都泛上一阵血色,他张开口,感受到从口鼻腔道间呼出的血腥气。
他说:
“神明不回应你,我来回应。”
“神做不到的事我来做,神给不了的承诺我来给,一切你想要的东西我拼死也会为你拿到。所以……”
别再注视着神了。
你回头看看我,好吗?
作者有话要说: 殷棠:狗屁邪神
以撒:狗屁降临永夜
未来即将降临的邪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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