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张妈妈带着何太医进了屋,便笑着对卫琼枝道:“这是何太医,世子特意请来为姑娘看病的。”
卫琼枝眼下暂且连妾的名分都不曾有,劳动太医过来已经是轻狂之举,没有这样的规矩,不过是裴衍舟自己还有几分薄面,这才能请来何太医。
卫琼枝也不知自己有什么病,但也能猜想到几分,总归是为了她不能再生育一事,这几日她这里已经分外冷清,每日两次的汤药张妈妈也不曾再送来了,想必赵氏那边已经起了另外的心思,没想到还能再为她请一位太医过来。
到了里间坐下,她不用张妈妈吩咐,便乖顺地将手拿出来,到底自己的身子也只有自己关心,就算不再想其他的,趁着这个机会若能调养一下身子也好,免得折腾来折腾去,年纪轻轻就添了什么治不好的病症。
何太医把了一会儿脉,又细看了看卫琼枝的神色,也不曾再说什么话,只是起身又去了外面。
裴衍舟见他出来,便往前迎了两步,何太医见状过来便先笑道:“看来世子的腿已经大好了,这实在是一桩喜事。”
裴衍舟少不得要与他寒暄几句,而后再问道:“她的身子到底如何。”
何太医道:“无妨,索性及时发现,并未伤及根本,我再开几贴调理的药让她服下便可,眼下我观她脉象也并没有什么了,可见先前为她看病的大夫医术倒还不错,只是倘或不敢直接断言罢了。”
闻言,裴衍舟心下便了然,何太医是宫里出来的,医术高超自不必提,但有些话他敢说,寻常的大夫却不敢说,唯恐说错了以后来日被怪罪,照这样看赵氏和卫琼枝都直接认定了她伤了身子,或许金大夫当时其实并没有断定,而是言辞委婉罢了。
卫琼枝这边暂且不论,赵氏那边这几日又忙得快要手脚朝天,只为着再给他寻一个合适的人,还要小心瞒着不让其他人知道,就算裴衍舟不涉身其中,也是烦不胜烦,更遑论赵氏不多日又要悄悄再给他塞个人过来。
如今有了何太医一锤定音倒也好,既可以直接拿去堵了赵氏的嘴,对卫琼枝也总算也有个交代,否则她没有着落也实在有几分可怜。
裴衍舟谢过何太医,着人送走何太医之后,又把何太医方才的话给张妈妈说了,让她去禀报给赵氏听,张妈妈自也是欣喜,连忙就往锦浓阁去了。
裴衍舟正要抬脚离开,忽见得耳房的小窗子边隐隐倚了一个瘦弱的影子,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无端端像是一根被雨水压住的花枝。
他眉心一动,便转身往耳房走去。
罢了,也不必张妈妈回来再说了,他去与她说明白也是一样的。
卫琼枝没料到裴衍舟会进来,她只是悄悄走到窗边去望了一眼,只是想看看裴衍舟走了没有,没想到却惊动了他。
因为裴衍舟总是对她冷眼相待,卫琼枝害怕他责怪自己偷窥他,一时之间便无比慌乱,人都到了跟前也没想起来要行礼,只是直愣愣地看着裴衍舟。
裴衍舟再次扫了一眼桌上乱七八糟的东西,蹙了蹙眉,才道:“何太医说了你的身子无碍,自此便不必忧心。”
卫琼枝眨眨眼睛,听完也没有很明白,慢慢才反应过来,太医竟然说她没事,那就是她的身子没有被伤到。
不过她听后倒也说不上开心还是不开心,反正总归是这样,她走是走不掉的,唯一好处的就是又能养一个小宝宝了。
她低下头,没有去看裴衍舟,如果小宝宝像裴衍舟这样冷冰冰的,就一点都不好,但她相信她一定能把小宝宝养得很可爱,毕竟她能养好那么多的花,把它们都养得活色生香的。
裴衍舟也没指望她能说什么话,趁她低头之际便朝外面走去,结果猝不及防又看见了那一堆花。
他停住脚步,这才仔仔细细看清楚她到底在弄什么东西,仿佛是把花都剪下来插到了一块布上,乍一看花团锦簇又热热闹闹的煞是好看,倒像是用花作了一幅画一般,只是终究是打打闹闹上不得台面的玩物。
却仍是背对着卫琼枝,冷声说道:“将好端端的花摘下,作这些淫巧浮华之物何益?”
卫琼枝听出他好像是在训斥自己,这倒也是她早有预料的,这回倒是回得很快:“是我自己在玩。”
“它们被你摘下享乐,不如开在枝头。”裴衍舟丢下一句话,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卫琼枝倒无所谓,她和裴衍舟本来就不是一路人,她做的事他看不惯也很正常,毕竟方才连红云都不能理解,可她愿意给红云解释几句,却绝不会与裴衍舟去说,至于裴衍舟说的话,她也没往心里去,下次再开花她还是要这样摆弄。
她坐下来,继续方才自己在做的事,小心地把花调整好角度插到废布上,然后再调整几回,废锦生花,眼下方便些只能用绣绷固定,只是玩玩罢了。
***
锦浓阁。
赵氏看人看得累了,正休息时便见到张妈妈匆匆而来。
赵氏还以为是裴衍舟出了什么事,结果未等她开口问询,便只听张妈妈把方才的事情都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
“夫人,这下可是好了,人也不用再挑了,老夫人那边也不用再瞒了。”末了张妈妈道。
赵氏亦是松了一口气,不过她思忖片刻后,又道:“你说何太医是衍儿特意请来的?”
张妈妈道是。
“哼,”赵氏恹恹地喝了一口茶,“这才几日工夫,他倒是心里想着媳妇儿了,什么人也值当他特意去请一回太医来过府,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看笑话。”
张妈妈眼见着赵氏似乎有些不高兴,连忙赔笑道:“不过就是一个妾侍,哪里就担得上‘媳妇’二字了,依奴婢看来,世子也是不忍见到夫人为着他的事如此操劳,如今找何太医看过了,既然何太医都这么说了,那就是没事了,大家也都放了心,只等着过几日便能有好信儿了。”
赵氏点点头,又问:“衍儿的脚最近似乎已经好了不少?”
她长久都待在自己的锦浓阁里,而裴衍舟也只在觅心堂,除去有时在老夫人那里请安时见到,寻常也不太来往,母子两人其实生疏得很,赵氏知道自己儿子是个冷心冷情的性子,也不爱往他那里过去,裴衍舟亦不常来锦浓阁,略略见到的那几面,裴衍舟似乎都只坐着,赵氏一时忽略,也没细问他腿脚究竟如何了,还是听底下的人说起才知道裴衍舟已经能够自己走路了。
张妈妈道:“是,不过也才是几日前的事,世子必定是想恢复得再完整些,才肯让夫人知道的。”
“衍儿这个孩子,就是从小与我不亲近罢了,那会儿他伤成那个样子,在床上起都起不来了,我让他来锦浓阁我照顾他,他都不听的,只去自己那里住着,倒让我总是挂心,”赵氏又叹一口气,“这孩子不是自己从小养的,就是怎么都养不熟。”
“夫人可别这样说,您到底是世子的亲娘,又是侯府的大夫人,谁能越过您去?要奴婢说,世子请来何太医也是不想您再为他的事操心。”
赵氏闻言先是不语,半晌之后才道:“这回卫琼枝生下孩子,我一定得抱来身边养着。还有,人我已经看好了,我想着也不用打发了,仍旧悄悄给衍儿送过去,多几个便多些保险,不拘谁先怀上,林家的那个进了门若有意见,那也是她不容人,老夫人爱她我可不惯着她,再说林家眼下算是落井下石,就该想到他们家姑娘有这么一天。”
赵氏难得算计得那么通透清楚,张妈妈也不再说什么,又说了几句话,便同赵氏一块往隔壁跨院去看赵氏挑中的人。
一直到天黑下来,赵氏才放了张妈妈领了人回去。
觅心堂每日到了戌时便会在后院落锁,没有什么大事轻易不会再开,算是这里的规矩。
张妈妈掐着点儿从锦浓阁赶回来,身后还跟着两个小丫鬟,一把抵住就要关上落锁的门,带着人挤了进去。
赵氏是个急性子,既然人都已经挑好,只赶着让张妈妈粗略教了规矩,便往觅心堂带。
人是赵氏从外边儿买来的,也不知走的什么路子,赵氏一说要便由牙婆带进来好几个,赵氏挑了好几拨才挑中这两个,只要安分守己还有身家清白的。
自然比不得卫琼枝知根知底来路端正,但赵氏一开始是为了应急,如今是不急了但人已经定了,也就不再费力气更换了。
张妈妈进去后只让见到的人不要声张,又往卫琼枝住的耳房望了一眼,便领着新人去沐浴更衣一番,打扮干净后又教了一番行事说话,她实在是不敢贸然就把人往裴衍舟跟前领,但这是赵氏吩咐的,张妈妈想着上回裴衍舟敲打她说过的话,便也只能亲自把人带到跟前,再分说一回。
这事张妈妈没经手,却总疑心赵氏会不会被人给骗了,这两人瞧着是符合赵氏的要求,但教规矩时也没见她们用心学,后头带到觅心堂里来,两双眼睛便开始滴溜溜地转,东望望又西望望,张妈妈提醒了好几回才压下去。
张妈妈想了想,便没直接把人带到裴衍舟面前,只先自己进去回话。
裴衍舟一听,果然道:“这事我上回就说过了,让母亲不必再多操心。”
张妈妈道:“夫人已经让奴婢把人带过来了,这么晚了再送回去反而不好,世子不如就先见一见。”
“你去告诉母亲,我还受不起这两位美人,她喜欢便自己留着。”裴衍舟冷眼扫了张妈妈一眼,“既然卫氏身体康健,留她一个就够了。”
张妈妈便知道再也说不通,她本就没想着裴衍舟会同意,听到这里反而如临大赦一般退了出去,又悄悄开了锁把人往回带。
那边赵氏也还在等消息,看见张妈妈去而复返,便又是生了一通闷气,但也没其他办法。
上回让裴衍舟纳卫琼枝已经不易,原是怎么都不肯的,还是她日日去裴衍舟的床前哭,老夫人也开了口劝解,再晓以利弊,这才能让他应下。
赵氏也弄不懂这个儿子心里到底在想什么,不过就是纳个妾怎么就和要了他的命一样,别说是如今有事才纳,便是他们这样的人家平日里要纳妾又怎么了。
她其实倒有些疑心问题根源是出在林家那位姑娘娴卿身上,裴衍舟虽然在边关待了好几年,也不常回京中来,但他十五岁之前却是一直都在京城的,还小一些的时候也和林娴卿见过几面,赵氏印象倒不是很深,但老夫人却记得真切。
老夫人倘或也是看出裴衍舟和林娴卿之间的那几分意思,再加上林家与侯府门第相当,老夫人又中意林娴卿温柔娴静,这才亲自出马去说了这门亲事。
亲事也是在裴衍舟十五岁上就定下的,这之后他便出了京城,按照赵氏所想,裴衍舟那个性子若他不愿意,这亲事没那么顺利。
这段时日裴衍舟受伤回京,林家却是那种态度,倒是没再听他自己提起过这门亲事或林娴卿,赵氏也就没放在心上,现在想想也是她大意了,换了别个裴衍舟或许早就受不得这般折辱主动退亲了,也只有旧时与林娴卿有那么一点子情意,他才肯忍下来。
赵氏越想越头疼,只往床上去歪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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