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随着降雨一起升高, 原本干冷的山洞在短短几天里就变得又闷又潮，灶房里的火也熄灭了，木柴湿得无法点燃, 整个豹族部落只剩下火种还被族长精心保管。
莫辞又没有熟食吃了，不到山穷水尽的时候, 她不想尝试生肉，于是就是雪季没有吃完的那些果干和后来交换的干果零食先垫着肚子。
她的“绝食”行为让伊恩眉头紧锁，青年兽人沉着脸, 一双暗金色的眼睛幽深深地逡过每一间小山洞, 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莫辞想得很开, 伊恩说过, 雨季和寒季的长度差不多，那么就是十几天。她手里储存的东西足够她坚持过这段时间了，实在不行还有穿越时一起带来的东西，还剩一包膨化食品, 一包巧克力, 再不吃掉就快过期了。
果然, 四五天之后, 把天都泼下来那种暴雨转成了淅淅沥沥绵绵密密的小雨, 空气中的湿度接近饱和, 即使莫辞从没被雨水淋到过，她的身上也变得潮乎乎、黏糊糊的，头发也是湿淋淋的, 她很不适应这种天气，又因为没有正常的食物, 整个人变得无精打采。
整个山洞里弥漫着某种无声的焦躁烦闷。
气温继续升高，伊恩坚持不懈地从部落领回生肉, 尝试找出最嫩最肥美的部分让小雌性吃下去，而莫辞也在坚持不懈地拒绝忧心忡忡的兽人，让他自己全部吃掉。
在大雨转成小雨的第三天，莫辞推开伊恩领回来的肉块，和往日一样背过身去。
“莫辞，听话……”伊恩把肉块切碎成肉丁，无奈地哄着挑食的小雌性，可惜经过了一个雪季，他哄人的本领并没有什么进步，翻来覆去还是那几句，“热季就快来了，到时候我们去吃烤肉，做肉丁汤，先吃一点，别饿坏了。”
莫辞常常觉得自己现在就像个让家长头痛不已的挑食熊孩子，家长越是温柔耐心，她就越觉得这场面好笑又心酸。
莫辞用力推开伊恩捧到自己眼前的手，拿起一块肉丁想塞进伊恩嘴里，举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拿回自己眼前，仔细审视。
肉发霉了。
原本是肉块表面的地方，长了一层绿毛，莫辞把肉丁放到鼻子下闻了闻，在生肉的气味中，她闻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酸馊。
“伊恩，这肉不能吃了。”莫辞小脸紧绷，拿着肉丁给伊恩看长毛的地方。
伊恩接过肉丁看了看，取出骨刀刮去绿毛，重新递给莫辞。
莫辞呆住，睁大眼睛看着伊恩。
小雌性懵懵懂懂的可爱模样让伊恩的心软了又软，他摸摸莫辞在潮湿中也变得湿淋淋的长发，温声道：“可以吃了。”
莫辞的眉毛拧了起来。她不知道别的兽人们如何生活，但无论是从狩猎、烹饪、过冬准备、山洞选择哪个方面来看，伊恩都属于生活经验老练丰富的兽人了。
如果连伊恩都不知道发霉的食物不能吃，那很有可能，整个部落的兽人都不知道。她好像知道“许多雌性度过了雪季，却倒在雨季里”是怎么来的了。
“莫辞，怎么了？”伊恩轻声唤她。
莫辞指尖托着肉丁，放到伊恩鼻子下，在兽人张开嘴巴时又把手缩了回来：“不许吃。伊恩，你能闻到肉的味道变得不一样了吗？”
伊恩点头：“热季就要来了，雨神改变了大陆，在旧生命中孕育出了新生命。”
什么乱七八糟的……
莫辞掌握了兽人语，但是由于不感兴趣，她对兽人们的信仰并没怎么深入了解，于是她问伊恩：“新生命在哪里？”
伊恩想了想，让莫辞等他，很快，兽人就带了新的肉块回来。
莫辞盯着伊恩带回来的新“食物”，这块肉看起来没有发霉，但是腐烂的酸臭味更明显些，她不明所以地盯着肉块打量，伊恩很贴心地划开肉块，把“新生命”展示出来。
“啊——”
小雌性软嫩又惊慌的尖叫在小山洞里响起。
“伊恩不许吃，这肉长虫子了！”
莫辞本就有些怕虫子，这下被一窝白胖虫子直接贴到眼前，兽人还捧着腐烂生虫的肉块说这是雨神恩赐的食物，除了害怕，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恶心感窜了上来。
她连退几步，离那团肉块远远的，感觉自己后背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青年兽人捧着肉块，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像一只被主人丢弃的大狗狗。
莫辞退到山洞最边缘，抓着一块已经生了青苔的石头，小脸皱成一团苦瓜，带着哭腔朝伊恩连连摆手：“伊恩，快拿走……我怕虫子，你快把它拿走！”
伊恩默默把肉块收起，看莫辞还是脸色苍白，就着山洞里因雨水汇聚成的那条小溪洗了洗手，才重新回到她身边。
莫辞真被吓得不轻，她本来就怕软体的生物，穿越到原始大陆能够适应良好，是因为贡卡大陆上的兽人们身上似乎有种奇异的特质，兽人们生活的地方很少会看到虫子，而且伊恩一直在，只要和伊恩在一起，她就觉得很有安全感。
危险来时，伊恩能帮她抵挡所有的危险。
安全时刻，伊恩就是她最大的危险。
莫辞气哼哼地走过去，伸出脚踢踢伊恩的靴子：“生了绿毛、生了虫子的肉都不能再吃了。吃下去会生病。”
因为小雌性的尖叫而暗暗竖起耳朵，躲躲藏藏地偷窥着伊恩的小山洞的兽人们，见莫辞这么快就和伊恩和好，都有些酸溜溜的妒意。
伊恩弹珠若有若无投向莫辞的窥探目光，低声解释：“到了雨季，所有的食物都会生毛长虫，部落的食物优先供给雌性。比起生毛的，雌性们更愿意吃有虫子的。”
莫辞简直要被伊恩这一口一个虫子说得再次心梗，她一肚子吐槽无从说起，满脸纠结地问伊恩：“以前，有吃了这些肉之后生病的雌性吗？”
伊恩摇头，然后又点头，对着不解的莫辞说道：“雌性们的身体在雪季之后变得虚弱，每年雨季都会有雌性生病死去。”
莫辞头都大了。
是她疏忽，伊恩给她的安全感太充足，总是让她忘记自己身处步步杀机的原始部落。
莫辞不知道地球的野兽们会不会吃发毛生虫的食物，但在她的知识体系里，吃这种食物绝对会生病的！即使兽人们的身体素质比她强悍，这样吃下去应该也是有害无益。
“这个不能吃……”莫辞不知道该如何跟生活在原始部落里的兽人解释什么是发霉，什么是腐烂，什么是细菌，只好继续自己穿越伊始的借口，“在我以前生活的部落，部落里的族人都不吃这些。伊恩，我们现在也不吃，好不好？”
小雌性露出恳求的表情，伊恩当然说好。
年轻的兽人没有多说什么，让莫辞在山洞里乖乖等他，很快他就带着新的食物回来了。
这次，伊恩带回来的是一小捧果干。
兽人们没有掌握晾晒蔬果的技能，部落里的果干都是寒季时大自然天然风干的产物，珍贵稀少，仅有少量年轻貌美，在部落里极受追捧的雌性才能收到这样的礼物，作为漫长贫瘠的雪季里甜嘴的小零食。
雪季到来前伊恩给莫辞存的果干已经被她陆续吃完了，这一小捧是伊恩用属于自己那份食物和部落里的雌性换来的。
兽人倾尽所有，只保留了莫辞的食物，没给自己留下任何余地，和部落里所有的雌性做了交换，几乎掏空了整个豹族部落的果干库存。
莫辞靠这一小捧果干又撑了几天。
温度持续上升，湿度依然不减，原本冷风吹透的山洞在短短十几天里变得闷热如蒸笼，莫辞坐在小山洞里，背靠着山石，一动也不想动，只觉得自己要透不过气来。
来找莫辞玩耍的艾丽看着湿淋淋病恹恹的伙伴，有些担忧地把手贴在莫辞额头上，很是生气地问道：“莫辞，你发烧了吗？伊恩是不是没有让你吃饱？”
莫辞有些羡慕地看着仍然活力四射的小豹子，努力打起精神，摇了摇头：“我没生病，伊恩对我很好。我只是……不喜欢下雨，到处都湿湿的，不舒服。”
艾丽盯着小雌性那张在潮湿氤氲的水汽中更显得苍白虚弱的小脸，棕色的眼珠转了转，挥开莫辞的手向外跑去。
很快，小豹子带着一团肉块回来了。
莫辞原本低落烦闷的心情被小豹子一闹，已经好转不少，见她抓着肉块跑进来，便起身架起一块石板，让艾丽把肉块放在上面。
然后，小小的山洞里又发出一声尖叫。
“艾丽——”莫辞躲开艾丽的投喂，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我不吃有虫子的肉！”
“很好吃啊……”艾丽被莫辞夸张的神态动作唬得站在原地，手臂一弯把肉块往自己嘴巴里送去。
“别吃！”莫辞觉得自己今天简直要叫坏嗓子，顶着小豹子充满了疑惑的明亮大眼，她满心无力无奈，偏过头不想看到那团有着白胖胖的虫子乱爬的腐烂肉块，“艾丽，在我们部落里，大家都不吃这种有虫子的肉。族长说，吃了这种肉会生病。”
莫辞拿出之前劝退伊恩的说辞，希望也能顺利劝退小豹子。
“你们部落真奇怪……”艾丽嘟囔了两声，对着肉块咽了咽口水，“这是部落里仅剩的食物了，兽人们都没有，只供给雌性。你真的不吃吗？”
莫辞坚决摇头。
双方谁也无法说服对方，莫辞不肯吃下肉块，艾丽是族长的女儿，她不会像伊恩那样对莫辞言听计从，作为族长的女儿，她也不会轻易被“另一个部落的族长说过的话”轻易骗住。
最终，艾丽带着肉块离开了。在她走后，莫辞长长地舒了口气。
有雌性来访，伊恩暂时避开了，给她们私密的空间。艾丽走后，伊恩很快就回来了。
年轻的兽人一进来就对莫辞说道：“我告诉布鲁，不要吃生虫的肉块。”
莫辞眼睛一亮，随即又暗了下去，她垂下眼帘，轻声道：“部落不再给兽人发食物了，你之前就把自己的食物都和雌性们换了果干。伊恩，你已经饿了很久了吧？”
伊恩走到莫辞身边坐下，伸出一只手臂揽过坐在角落里小小一团的小雌性。莫辞的脑袋靠上他不知何时消瘦得骨骼突起的肩膀，手伸进兽皮衣里，轻轻按了按他的肚子。
瘪瘪的，能摸到肋骨。
伊恩抓住莫辞的小手，放在自己掌心轻轻揉了揉，小雌性的手软软绵绵，就像她这个人一样，不知不觉就填满了他整颗心脏。
伊恩轻声道：“我不饿。”
真的不饿，他甚至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饱足过。
第32章
雨依然不停, 气温也持续攀升。
雪季里的积雪开始随着雨水融化，融雪和雨水汇合在一起，最终形成了一场来势汹汹的迅猛洪水。
最开始听到轰鸣声时, 莫辞还以为是外面在打雷，暗暗惊讶, 雨下了十几日，这还是自己第一次听到雷声。
很快她就意识到自己错了，雷声不会这样持续不绝, 奔腾汹涌, 甚至让整个山洞, 整座山体都在隐隐跟着震颤。
莫辞背靠在山洞一角, 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身后的山体随着轰鸣声一起传来震感，她不敢睡了，抱着膝盖把自己紧紧缩成一团。
即使在震天的声响中，伊恩也很快察觉了隔间里莫辞的动静, 他轻声的呼唤没有得到小雌性的回应。伊恩掀起隔开两人的那张兽皮, 闪身进了莫辞的“房间”。
莫辞甚至不知道伊恩什么时候走到自己身边的, 洪水的咆哮在山洞里有了回声, 仿佛千万头野牛踩在她的头顶奔腾而过, 莫辞从没遇到过这样的情况, 生怕头顶的山洞下一秒就会被洪水冲塌。
豹族部落的天然山洞在这座山体的半山腰，距离山顶有足够厚实的岩石层，可是洪水的势头太猛, 奔流而过的震动感清晰传来，仿佛随时都有可能冲垮整座山, 倒灌而入，将所有一切卷进水底。
莫辞像一只受惊的小鹌鹑, 在伊恩伸出手臂抱住她时，她紧紧攀住自己的救命稻草，整个人埋进了伊恩怀里。
伊恩抱住被洪水吓坏了的小雌性，宽厚的大掌抚过莫辞的后背，试图安抚她不安的情绪。
山顶上的积雪连同部分土壤被洪水冲走了，一些泥土混合着杂物倒灌进那些有缝隙的小山洞里，已经饿了一段时日的兽人们继续空着肚子，忙着清理自己的住处。
山洞里那条积水形成的细流也变成了浑浊粗壮的水流，随着洪水一起奔淌，莫辞这时才发现豹族部落的山洞选得真的很讲究，山洞中间的通道在洪水中成了一道天然的排水渠，只要即使清理淤泥防止水渠堵塞，山洞里就不会有积水被淹的风险。
水势太大，清理工作没日没夜，本就饥饿的兽人们更加饥肠辘辘，一个个眼放绿光。一直被部落优先供养的雌性们也吃完了那些发霉生虫的肉块，陷入了饥饿之中。
莫辞不敢去赌自己的肠胃身体也有本土兽人的强悍，下定决心在自己饿死之前绝不吃腐烂的食物。
升温与潮湿的双重作用下，储存的果干也开始变质，莫辞拿出了自己穿越时带来的膨化食品和巧克力，塑料包装挡住了无孔不入的潮气，她的零食还是好的。
部落里的其他人没有莫辞那种从现代社会带来的作弊外挂，从清理淤泥开始，就逐渐有兽人从洪水中捞取被冲下来的杂物取食，那也许是某些动物被冻死的尸体，被埋了一整个雪季之后，随着积雪的消融露出地表，被洪水肢解冲垮之后带到了山洞里。
莫辞觉得，自己那些工业时代的食品对身体再有害，也比这些浑浊泥水里的尸块强一些吧……
她把自己的零食和巧克力分给了伊恩。伊恩不肯分走小雌性最后的口粮，她就装哭，耍赖，甚至闹绝食，他不吃她也不吃。
伊恩最终妥协，莫辞也不敢一次给太多，膨化食品只给两块，巧克力就掰了一点点，看伊恩吃下去没有什么不良反应，第二次才敢多给一些。
靠着这点存货，莫辞和伊恩撑过了最艰难的那几天。
雨停的那一日，整个豹族部落都在欢呼，连莫辞也不例外，她抱着伊恩的手臂，就像本土的雌性那样，高兴得又哭又笑，最后被伊恩托起屁股抱在怀里轻声哄。
莫辞把脑袋埋在伊恩瘦得凸起来的肩骨上，使劲擦掉眼泪，对他露出个笑容来。
雨停之后，水位下降得很快，几乎是第二天，山洞里的积水就不见了，只剩下被洪水冲进来的淤泥和一些腐烂的杂物。
沉积的淤泥足可以没过莫辞的脚腕，她怕淤泥里会滋生出虫子，也怕那些埋在淤泥里的腐烂尸体，不敢出门，整日缩在被伊恩打理得很干净的小山洞里，站在洞口好奇地观望兽人们的劳作。
淤泥在山洞里堆积着绝不是一件好事，不仅不方便兽人们出行，而且淤泥里的腐烂物持续散发着酸臭味，更重要的是，这是细菌与病毒滋生的温床，长久生活在脏污的环境里很容易引起各种疾病。
兽人们显然也知道住处越干净越好这种朴素的道理，即使一个个饿得手脚无力还是很努力地打扫着山洞。
性情粗犷的兽人们在闷热的山洞里脱了兽皮衣，只在腰下系一条短短的兽皮裙，露出黧黑或麦色的大片皮肤，凸起的肋骨横在腰上，原本修长健壮的四肢也在雪季和雨季里饿得干瘦。
莫辞还是不能习惯这样的做派，她退回山洞，到了换班的时候，听到伊恩的脚步才再次探出头来。
莫辞的零食让伊恩看起来比其他兽人稍微好一点点，虽然同样瘦得四肢细长，但是兽人青年暗金色的瞳孔里有着神采，尤其是在见到山洞口眼巴巴望着自己的小雌性后，伊恩脸上露出笑容，这罕见的精气神立刻让他在一群机械而麻木地清扫淤泥的兽人中脱颖而出。
伊恩的头发被汗水和潮气打得湿透，坚毅的脸庞上淌着淡灰色的泥水，因为过度劳动，胳膊和大腿上的筋脉清晰地向外凸起，即使形容狼狈，整个人仍然由内而外透出一股英姿勃发的旺盛精气。
莫辞一直有存水的习惯，她用皮袋里的净水打湿了特意裁出来的一块软和的小兽皮，递给伊恩，让他擦拭清理沾满了淤泥的手脚。
山洞里的其他兽人见了，不由得一个个露出羡慕的眼神。
伊恩把莫辞推回小山洞里。用打湿的兽皮仔细擦干净身体。兽人青年的身形比同族人更加高大强健，即使瘦了不少，蜜色皮肤下仍然可以看见肌肉清晰的轮廓，显出另一种具有压迫感的精悍。
膨化食品已经吃完，被莫辞珍藏着的巧克力还剩最后两块，她想把它们留给每天干着重体力活的伊恩，兽人接过来之后，想也不想，直接塞进了小雌性的嘴巴里。
巧克力入口就化成满口醇厚的甜味，莫辞含着满嘴香甜，有些不满地看了伊恩一眼。
伊恩抽出手指，神态自然地含入自己口中，吮净指尖上沾着的一点巧克力糊糊，莫辞脸颊立刻通红，羞恼地瞪着他。
伊恩深知自家的小雌性性子有多么软和，伸手揽住莫辞细软的腰身，把害羞得想要逃跑的人抱进怀里，下巴压在她的发顶，深深地、满足地吸了口气。
“伊恩，我很久没洗澡啦……”莫辞觉得自己也要被这潮湿的空气闷出霉菌和虫子，不想给伊恩留下不干净的印象，又怎么也挣脱不得，只得由着他去，口中哼唧了几声，自暴自弃地回抱住了这只好像在黏着自己撒娇的大型猛兽。
莫辞觉得，如果不是自己坚持要两个人平分食物，否则自己就不吃的话，性子古板的伊恩很可能就会一直饿着肚子去干活。她拿出来那点食物只能说聊胜于无，最多让伊恩脸上比其他兽人多了一些些血色。
每次清扫回来，伊恩都累得很快就会睡着，同时肚子叫得声声响。兽人入睡前，定要把她抱在怀里揉捏一通，大概是肚子太饿又没办法，需要一些其他方式的弥补吧。
伊恩抚过莫辞微微发涩的长发，闭眼靠在山洞上，声音低沉却带着温柔：“雨停了，热季就要来了。我们搬去森林里住，每天都可以洗澡，每天都可以吃饱，只有我们两个……”
话未说完，他已然呼吸均匀，累极睡去。
莫辞没有挣脱环抱着自己的手臂，她坐在兽人膝头，轻轻叹了口气。
贡卡大陆的雪季比她想象的还冷一些，雨季的洪水也超乎了意料，她没有自信能够找到足够抵挡暴雪和洪水的山洞，也没有自信能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独居，或者仅仅和伊恩生活在一起。
想要平安度过来年的雪季和雨季，目前最安全的继续过群居生活，而且得在热季就开始准备。
穿越第一年，她就是因为不够自立，处处依赖伊恩，也不够勤劳，没有自己尝试储存食物的办法，现在才会过得这么狼狈。
哪怕在得到盐板之后就尝试提炼出盐腌制些肉块存起来，也比现在只能干巴巴地喝凉水要好得多。
说到底，还是对贡卡大陆的环境不够了解，自然而然就觉得和她所熟知的地球四季类似。殊不知即使是在她熟悉的地球上，也有极昼极夜，有各种不宜居的地方。
莫辞给自己鼓了股劲儿，又开始发愁如何劝说伊恩和自己一起留在这里。
还有，伊恩被整个部落暗暗排挤轻视的事情，必须解决！
第33章
放晴了。
聚压在山洞上方的乌云在某一天突然散开, 露出了暌违已久的“太阳”。
恒星耀眼的光芒穿透山石缝隙，重新洒落在这片大陆上时，莫辞和豹族部落的其他雌性一样, 激动地哭了出来。
雨季最后那几日，饥饿与疾病一起折磨着无精打采的兽人们, 莫辞战战兢兢地看着山洞里出现第一个生病的兽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突如其来的疾病就像是被推到的多米诺骨牌, 漫长的饥饿、缺乏光照、发霉的食物、被污染的饮水……种种因素叠加在一起形成推力, 在第一张骨牌被这重重困难压得倒下之后, 疾病以不可阻挡的气势袭击了山洞里的兽人们。
万幸的是, 她和伊恩都没有生病。
部落里传言纷纷，有人说莫辞是被兽神祝福的雌性，谁得到她就可以获得兽神的庇护。也有人说疾病本就是伊恩带来的诅咒，莫辞和伊恩一样, 是被诅咒的本源, 要把他们逐出部落流放至迷雾森林, 部落里的兽人才会恢复健康。
也许在这整个世界, 只有莫辞一个人明白, 兽人们的疾病来自于哪里, 而她和伊恩的“幸运”或“诅咒”，都只是因为她坚决不肯吃那些发霉污染的食水罢了。
莫辞亲身体验了群体谣言的可怕，祝福派兽人毫不掩饰对她的垂涎, 诅咒派兽人同样直白地表现出对她的敌意。即使她整日闭门不出躲在伊恩的小山洞里，那些高声的议论还是会穿过山石的缝隙, 穿过兽皮帘子，一直往她耳朵里钻。
伊恩接受自己被敌视, 但他绝对不能容忍任何人对莫辞有分毫恶意。第一次冲突发生的时候，莫辞因为一直躲着兽人们，没能及时制止，是在伊恩带着鲜血回到山洞她才盘问出这场争斗的始末。
然后她便用尽自己能想到的一切办法，阻止伊恩再和兽人们发生争执。
她并非是凡事都忍气吞声的软包子，但是为了生命安全，她和伊恩不能在这种时候被逐出部落，他们无法独自在洪水中存活下来。
伊恩在小雌性的眼泪和对小雌性的恶言恶语中反复摇摆，最后被莫辞硬是拖拽进自己那个小隔间里，紧紧捂住他的耳朵。
兽人懂得了她的决心和为难，从那以后，他会选在没有人注意到的地方再动手，然后坚决不承认自己做过的事。
谣言的泛滥大约也与长久的封闭穴居生活和糟糕的生活环境有关，放晴之后，阳光重新照耀大地，天空恢复湛蓝，那些不知如何喧沸起来的谣言，也在似乎明亮得能直刺人心的眼光下被晒化烤干了。
莫辞穿过山洞的通道，走到洞口能充分晒到阳光的地方观察水位，复杂的目光从各个小山洞里暗暗投来，却没有人再当面说什么了。
在炽烈的阳光下站了一会儿，莫辞很快就觉得皮肤发烫，也许已经被晒伤了。但她却舍不得回去，舍不得这样明朗饱满的阳光，在压抑潮湿的环境里生活了太久，她很怕现在的晴朗只是自己的大梦一场。
莫辞在山洞口多站了一会儿，她发现洪水退得很快，水位几乎是以她肉眼可见的速度在下降。按照这样的速度，几乎淹没了三分之一座山的洪水，可能会在两三天的时间里就彻底退去。
她的估算很准确，在山洞里度过最为艰难但又饱含希望的两天之后，山底的地面重新露出，原本茂盛的草地变成了一片水乡泽国。
第一批外出捕猎的兽人出发了，伊恩也在其中。
外出的兽人们很快就带回了一些小型猎物，绵绵兔，五彩鸡等，每个兽人只获得自己猎物的一小块肉，剩下的由族长均分给了部落里的雌性们。
莫辞得到了兔头和鸡脖子，她没有动，准备把这些留给伊恩吃。
兽人把自己最后的口粮换成了给莫辞吃的果干，从那之后，除了莫辞连哄带骗投喂进去的几块零食和巧克力，伊恩几乎一直处在绝食状态。
莫辞不知道兽人们最久能坚持多长时间不进食，人类的极限大概是三五天，狮子猎豹等动物在野生环境中大概能坚持半个月，她猜兽人的极限也许处在人类与野兽之间。
伊恩已经绝食快半个月了，他瘦得几乎只剩骨头，这不是一个好兆头。
外出狩猎的兽人们陆续回来，却总也看不到伊恩的身影。莫辞抱着自己分到的肉块等在大山洞的洞口，每次有兽人的身影出现在视野里就急着跑出去看。
在莫辞的一次次失望中，天色渐渐昏暗，她满心焦躁，觉得等待是如此漫长，而太阳落下的速度却又如此迅速。
在天光还剩最后一线的时候，一个孤零零的身影出现在地平线的尽头。
积水还没有彻底退完，从山坡到山脚的地面上，大大小小的水塘池沼连接在一起，莫辞太过不安，顾不得这些，踩着泥水跑了出去。
那个身影在注意到莫辞的举动，跟着加快了爬山的速度。
两个人在半山腰相遇，莫辞没有收住步子，一头撞进伊恩怀里，紧紧抱住了他。
伊恩抱起跑来迎接自己的小雌性，即使消瘦得厉害，他还是轻而易举把她的双脚抱离地面，让她坐在自己臂弯里。
莫辞直接把自己分到的一块肉塞进了伊恩嘴里。
未竟任何烹饪的肉块上带着血，咬在兽人森白锋利的牙齿间，有种野性不羁的感觉。莫辞现在不害怕了，她甚至觉得正在吃生肉的伊恩看起来很帅。
肉是食物，食物带来能量，延续生命，即使是生肉，也是这片大陆上最宝贵的东西。
伊恩肩上没有扛着猎物，莫辞自然而然地认为他狩猎失败。这也很正常，其他兽人三五成群，结伴狩猎，互有分工配合。伊恩独来独往，在这种恶劣的环境里没捕到猎物也并不奇怪。
莫辞甚至带着点乐观地想，按照现在日照的势头，只要一两天，地上的积水就会完全消失，到那时，伊恩就还是整个部落最优秀的猎手。
在真正的狩猎到来之前，她分到的食物可以全部给伊恩。她一直被伊恩照顾得很好，今天是第一天饿肚子，再饿一两天，可以坚持。
伊恩抱着莫辞往山洞走，一路上沉默地吃下莫辞一次次塞进他嘴巴里的肉块，连着骨头一起嚼碎咽下。
经过族长艾伯身边时，年长的兽人作出和莫辞一样的判断，有些意外地看了伊恩一眼。
青年兽人双手抱着莫辞，顶着族长打量的视线，一步步沉稳地回到自己的小山洞后，仍然没有放下莫辞，而是直接把她抱进了里侧挂着兽皮帘子的小隔间。
“伊恩？”莫辞不解。
伊恩把莫辞放在铺了厚实兽皮的石板上，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
“伊恩……”莫辞接过伊恩捧到自己面前的几颗青色小果子，震惊地看着他，喉咙里似乎被一团棉花堵住，一时又涩又绵，无法出声。
莫辞躲在小隔间里吃光了伊恩带回来的青果，即使果子酸涩，她还是吃得很珍惜，很满足。
在陌生的大陆，与她过去的认知迥然不同的异世界里，有人一切以她为重，把她的需求和偏好放在最优先，她动容了。
莫辞的预料不太准确，第二天，地面上的水洼没有消失，山洞外还是一片泥沼。她把伊恩送到洞口，摆出自己所能想到的最严肃的表情和语气，警告兽人如果再不去捕猎而是去寻找野果，她就不吃了。
伊恩同意了。
兽人们走后，莫辞坐在山洞口，望着泥泞的地面有些出神。
贡卡大陆的环境和地球确实很不一样，土地的结构应该也有差别，这里的土地渗透能力应该极强，水位没有再下降，大约是土壤的吸水能力已经到了极限。
地表的这些水分，得靠太阳烤干了。
兽人们没有文字，也没有数字的概念，伊恩只能告诉她泥沼很快会重新变回草地，但他没办法描述出到底需要多长时间。几天？半个月？或者更久？
山洞外现在只能看到黑色的泥沼和反光的水洼，莫辞不知道那些植物的根系或者种子是如何在大洪水中存活下来的。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生灵，现在不是追本溯源刨根问底的时候，莫辞收敛了思绪，开始思考起自己眼前的问题。
亲身经历过可怕的雪季和雨季之后，她决定接下来这一年都在部落里度过，当然，还要和伊恩一起。
可是该怎么说服伊恩呢？
一直都是独来独往，对母亲和弟弟也未表现出丝毫留恋的兽人，愿意为了她留在这个并不欢迎他的部落里吗？
莫辞有些发愁地拨弄着自己面前的小石头，没有察觉身后轻巧接近的脚步声，被突然扑到自己后背上的重量吓了一大跳。
“艾丽！”
莫辞瞪圆了眼睛，怒气冲冲地看着挂在自己身上的小豹子。
艾丽褐色的大眼睛里无辜又狡黠，在众星捧月中长大的小豹子根本不怕莫辞这种色厉内荏的样子，笑嘻嘻地来蹭莫辞的脸颊，边蹭边说：“我叫你好几声了，你都没理我。”
莫辞推不开过分热情的小豹子，只好由她挂在自己身上：“你找我有事吗？”
艾丽点头：“当然啦。热季来了，部落里的雌性们准备明天就出去采果子，你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莫辞惊讶道：“明天就能出去了？你怎么知道的？”
艾丽从莫辞背上跳下来，拉着她给她指认山洞里一个年老的雌性：“玛米说的。她是部落里年纪最大的雌性，狩猎的事情是我父亲安排，采集的事情都是玛米安排。她让我来邀请你。”
莫辞顺着艾丽的指尖看去，原来是之前用鹿皮靴和自己换了毛线帽的雌性。
玛米感受到有人注视，抬起头来，对莫辞温和地笑了一下。
第34章
莫辞加入了采集的队伍。
清晨, 太阳升起不久，兽人们就离开山洞去狩猎了。又过了一会儿，阳光变得暖热驱散了早晨薄薄的雾气, 玛米来到莫辞的小山洞，告诉她准备出门了。
莫辞早已准备好, 她的藤编包在雨季的潮气里发霉了，不能用了，于是她连夜给自己准备一块柔软的小兽皮, 用作装果子的包袱。
玛米看着她脚上的小靴子笑了：“水没有退完, 外面还是泥沼, 换上长靴子吧。”
莫辞听话换上长靴, 跟在玛米身后出了山洞。
本以为采集的队伍都是雌性，没想到也有兽人加入其中，而且还是个熟人。
布鲁和莫辞一起走在采集小队的队尾，看起来吊儿郎当的兽人在进入沼泽地之后就变得警觉且聪敏, 能一眼看出哪里是不能下脚的泥潭, 哪里是可以走过的地面。
采集小队里不止布鲁一个兽人, 在兽人们的指点和保护中走了大约半个小时, 莫辞眼前出现了一片生长着灌木的茂盛草丛。
雌性们自发自觉和熟悉的人结伴开始在低矮的灌木中寻找能吃的果子。玛米和艾丽看起来都是一个小团体的核心成员, 身边跟着两三个莫辞不太熟悉的雌性。
莫辞没有贸然上前, 部落里对她的谣言刚刚过去，她无法相信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雌性们就可以对她毫无芥蒂。
布鲁似乎也考虑到了这一点，两人走到距离大部队稍远的灌木丛边缘, 莫辞睁大眼睛，努力寻找伊恩给自己吃过的绿莓酸果等浆果。
布鲁掐下一朵嫩芽放进嘴里嚼了嚼, 然后皱着眉头吐了出来，他弯下腰往莫辞的方向凑, 笑嘻嘻地说道：“莫辞，你想吃什么果子，我帮你找吧。”
因为是伊恩的朋友，莫辞对这个孩子气的兽人也觉得比山洞里其他兽人亲近得多，不想太冷落他，一边找果子一边跟他聊天：“我们一起找吧。你没去狩猎，采些果子也能填饱肚子。”
“我才不要。”布鲁蓝色的眼睛里满是嫌弃，“兽人都是吃肉的，我才不像雌性似的吃果子。”
莫辞找了半天，终于发现了第一枚酸果，她小心翼翼地摘下来放在手里攥着，等着攒够一把就装进兽皮包袱里，同时坚定了回去后一定要缝个兽皮书包的决心。
采下酸果之后，莫辞眼睛不停继续寻找，嘴巴也不停，跟布鲁说着话：“你下午还要去打猎吗？”
布鲁拨开一枝快要蹭到莫辞脸上的荆棘：“我保护采集的雌性们，不用打猎，部落会把肉分给我。”
莫辞又问：“你只跟着我，这样好吗？雌性们都在那边，如果有危险，来不及保护她们怎么办？”
布鲁笑了：“那边也有兽人，他们会保护雌性们的。伊恩说了，让我紧紧跟着你，一步也不许离开。等他回来之后，他把自己的收获分我一半。”
莫辞明白了，布鲁和其他几个一起出来的兽人并不是为了采野果来的，而是部落给她们这个采集小队雇佣的保镖。想想伊恩那令人头痛的采集能力，其他兽人在这件事情上的天分大约也可以想象了。
伊恩……伊恩又是这样，处处把她摆在首位，又事事对她不放心……
也许是因为她在他心里仍是“未成年”吧。
莫辞找遍了这片荆棘丛，收获两小把酸果，她把它们放在四四方方的兽皮里，两头打结做成包袱，背在身后，跟上已经开始往下一个采集点移动的雌性们。
布鲁牢牢跟在她身边，即使被她拒绝，还是会偶尔摘下路边的小浆果给她。
莫辞牢记着接受礼物在贡卡大陆有特殊意义这件事，次次拒绝，兽人只好把那些小果子塞进自己的嘴巴里。
走到下一片荆棘丛的时候，布鲁的蓝眼睛看着莫辞，低声说：“你真是个奇怪的雌性。”
莫辞干巴巴地笑了下，没有说话，低头观察这一片采集点。
她确实是个奇怪的雌性，而伊恩毫无芥蒂地接纳了她所有奇怪的举动和想法。
第二片荆棘丛里长得是一种全身是刺的小果实，莫辞在迷雾森林里的时候没有见过，也许是部落这一片的特产。
其他雌性摘取，莫辞也就跟着摘。这种小果实是青绿色的，外面的刺坚硬扎手，莫辞被扎了好几下，指尖有了不少血点，她忍着这点疼痛，盯紧了玛米摘取的手法，渐渐摸索出一点摘这种果实的规律，虽然还是很费力才摘得下一个，但不至于再把自己扎得伤痕累累了。
青色小果掰开之后，里面的肉也是青色的，涩涩的，有一点酸味，莫辞猜测是这种果实还没成熟的缘故。
采集队忙碌了一整个上午，在莫辞预估临近中午时，领头的玛米和兽人雷恩带领小队踏上了回程的路。
莫辞这次外出的收获是两把酸果，两把刺果，还有一串绿莓。
由于肚子太饿，在回去的路上，莫辞把那串绿莓吃掉了，没成熟的绿莓又酸又苦，她把脸皱成一团，竭力忽略味道往肚子里吞。
布鲁看不懂小雌性“自虐”的行为，摇晃着尾巴跟在她身边，一双猫耳在头顶高高竖起，随时注意着周围的环境。
雌性们一路走一路闲聊，似乎丝毫不觉得有危险，和兽人们的警惕之态完全不同。
莫辞始终无法适应部落里把雌性捧上天的态度，布鲁警惕四周，于是她也跟着提心吊胆，竖着耳朵左右张望，留意周围的环境。
她还真观察到了一些端倪。
有一些雌性，看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豹族部落的雌性大多热辣奔放，莫辞和本土雌性最明显的差异之一就是她的性子太安静了。
今早出发的时候，除了莫辞，所有的雌性都是兴奋的、雀跃的，连年迈的玛米都不例外。可是现在回程中，有好几个雌性一言不发，虽然跟着大部队在走，但是可见脚步凌乱，头颈低垂，看着没精打采的。
莫辞拽了下布鲁的兽皮衣，用眼色示意他跟紧自己，不动声色地走进雌性们的队伍里。
那些没精神不说话的雌性们，嘴唇上泛着淡淡的紫色。
中毒了？
莫辞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什么时候中毒的？因为什么？她自己也中毒了么？
一起出来的兽人和雌性们都没有看出异常，就连疑似中毒的雌性也没说什么，只是不太活跃地跟着队伍一起走，莫辞强压下惊疑，继续观察着身边的兽人和雌性。
这支采集小队里，一共有三个兽人，八个雌性。
所有的兽人都没有中毒的征兆，虽然面色苍白消瘦，但那大抵是前段时间的饥饿所致，没有口唇发紫的症状。
玛米、艾丽和另外一个叫米娅的雌性状态良好，边走边聊，嘴唇红润，除了额头的汗渍，看起来和出发时没什么区别。
莫辞自己也感觉尚好，只是走了一上午，有些累，有点渴。
路过一条小河时，莫辞故意走过去，想看看河水里自己的倒影。无奈洪水刚过，河水浑浊，什么也看不出来。
布鲁被她这一连串的小动作弄懵了，揉着自己头顶的碎发，直眉楞眼地看她折腾。
莫辞看了一路，甚至厚着脸皮贴到那些雌性身边上下打量，发现不止嘴唇发紫，她们的指甲也开始泛出紫色了。
这真的很像中毒的征兆，可是直到回到山洞，除了没精神不爱说话之外，这些雌性也没表现出其他的异样。
部落不会收缴雌性们采集的果实，莫辞背着自己采回的浆果，坐在山洞入口处忧心忡忡地等待伊恩回来。
伊恩今天比昨天回来得早，青年兽人收获颇丰，肩膀上扛着一头莫辞没见过的动物，看模样有点像牛，但是又长着大象一样外露的长牙齿。
伊恩把这只四蹄动物上交给部落。
艾伯围着猎物绕了几圈之后，用骨刀切下一条牛腿留给伊恩，其他的部位都直接开来，分发给部落里的雌性们。
这次莫辞得到了优先挑选的权力，她没有客气，拿走了最大的一块肋条肉，跟伊恩一起回到自己的小山洞里。
布鲁等在门口，伊恩把牛腿分成两半，布鲁拿了一半，对莫辞眨眨眼，喜滋滋地走了。
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伊恩笑了笑，竟然像变戏法一样，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小把野果。
莫辞看着那一捧红红的浆果，突然觉得自己一个上午的劳动正在被伊恩无情地嘲笑。
从早晨到现在只吃了一串酸涩的绿莓，莫辞的肚子咕咕直叫，她把伊恩拉进自己的小隔间里一起坐下，两个人像做贼一样，分吃伊恩带回来的甜甜的浆果。
“你从哪里采到的……”莫辞实在不解，眉头皱在一起，嘴巴也撇着，“我今天和采集队一起出去，走了一上午都没看到成熟的果实。”
小雌性圆圆的杏眼里闪耀着崇拜的光彩，伊恩拿起一串脆果放进莫辞手里，嗓音低沉而温柔：“部落边缘有成熟的果实，那里有毒牙蜥出没，平时没人会去。”
莫辞立刻瞪眼：“别人不去，你也不要去。”
伊恩抱着她，垂眼笑着，没有说话。
莫辞在他胳膊上拍了一下，给伊恩讲了自己今天遇到的几个雌性疑似中毒的怪事，最后总结道：“即使是部落周围也不安全，伊恩，不要去危险的地方。”
第35章
疑似中毒事件有没有让伊恩提高警惕, 阻止伊恩冒险，莫辞不知道，但这件事一定让伊恩对阻止她自己外出有了理由。
玛米已经聚集好队伍准备出发了, 莫辞还在苦着脸听伊恩的一长串唠叨：如何辨别泥沼和平地，不要碰颜色艳丽的植物, 要一直紧跟大部队……
布鲁站在采集队一旁，和艾丽肩并着肩，挤眉弄眼地对莫辞笑。
莫辞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呲牙咧嘴地回了个鬼脸。
等到玛米第二次来催, 莫辞脸上露出为难的表情, 伊恩终于停止了说教, 放莫辞跟雌性们一起出门。
没错，为了阻止莫辞外出，伊恩不惜推迟了自己去狩猎的时间。当然，最后还是坚持要外出采摘的莫辞获得了胜利。
逃离了“伊恩妈妈”的念叨, 莫辞就像是出了笼的小鸟, 放了假的学生, 心情轻快得要飘到天上。
她背着自己连夜缝制的兽皮背包, 跟着采集队前往部落附近另一处灌木林, 布鲁照旧走在她身旁, 时不时提醒她绕开脚下的泥潭水坑。
经过了漫长寒冷的雪季，莫辞不得不承认，热季确实名不虚传。她穿越过来的时候应该也是热季, 那时她和伊恩住在迷雾森林，茂密的树木枝叶纵横遮挡了日光, 森林里的温度因此降低了不少。
今天玛米带领着采集小队翻过一座小山包后，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大片平原。头顶的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 昨天还满是泥沼水坑的土地现在已经被晒得半干，从泥地里冒出了嫩绿的草叶尖尖。
这些异界大陆的植物也像异界的兽人一样生命力旺盛，以莫辞的知识无法理解这里的植物为何能在暴雪和洪水的侵袭后如此快速地恢复生机，她能做的只有跟在本土雌性们身后，悄悄观察她们如何采摘草丛和灌木中的果实。
经过一天的暴晒之后，灌木丛里已经有了些果子染上了红色，莫辞一边为这片大陆上植物生长与成熟的速度惊叹，一边毫不客气地摘下已经那些青中透红的脆果和刺果。
雌性们采集的荆棘丛距离部落很近，成熟的果实很少，大部分还是青色的，只有少许青中透红，莫辞没看到如昨天伊恩带回来那样红透的果子。
微微泛红的果实也比青色的果实抢手得多，雌性之间偶尔会发出小小的争执，有时艾丽会站出来调节，有时玛米会直接带雌性们前往下一个采摘地点。
莫辞不动声色地挪到队伍边缘，同时，继续寻找“中毒”的端倪。
昨天和伊恩说起这件事后，伊恩告诉她，雌性比兽人脆弱，容易生病，这是兽神制定的规则，让强壮的兽人保护和珍惜能够延续生命的雌性。
莫辞不相信这种虚无缥缈的说辞，在她的世界里，生病有很多种原因，病毒、细菌、中毒、着凉、过敏……找到病因，对症下药，然后就能痊愈。
在原始粗犷的贡卡大陆，她无法向兽人们解释用肉眼看不到的微生物和医药原理，她得自己找出雌性们生病的缘由。
然后坚决避免自己生病。
这里可没有现代医院能给她做检查，治病的方法也只有最朴素的生吃圆叶草和外敷小叶草。
看着看着，莫辞意外发现，自己昨天的“兽皮包袱”好像一夜之间在这些雌性间流行开了。
兽皮包袱做起来很简单，找一块轻薄的兽皮，把它当成布，对角折起打结，中间留出一点空余，然后再把另外两个对角弯起打结，就能背挎着当成一个简易包包凑合用了。
这种兽皮包袱唯一的优点就是做起来省事，缺点一大堆：包袱是敞口的，小果子放进去容易漏出来；再轻薄的兽皮也有一定的厚度，系出来的结扣笨重且不够牢固，时不时就得返工固定；她打结的手艺粗糙，包袱中间真正能盛放东西的地方少得可怜……
莫辞这个原版不怎么好用，雌性们的仿版也各有不同。
会做靴子的玛米显然手很灵巧，观察也仔细，莫辞昨天做包袱用的是细角羊的羊皮，玛米今天用的也是羊皮，比她那张更大，结扣也打得更加漂亮结实，看起来是在她的基础上做了初步改良。
米娅的包袱和玛米的一模一样，看起来也是出自玛米之手。
其他的雌性们就没有玛米这么心灵手巧了。
艾丽选的材质正确，同样是细软的小羊皮，但是皮子的形状不规整，结打得也糙，包袱四面都漏，根本装不了果子。
一个叫贝娜的高个子雌性用了针毛猪的猪皮，那张皮子又厚又大，即使贝娜身材高挑，背着这么个夸张的包袱还是显得很滑稽，像是她在身侧夹了一卷厚被子。
索亚——伊恩的母亲，同样选材不对，和贝娜刚好相反，大概是体力有限，已经有了些年纪的雌性拿了张绵绵兔的小兽皮，两次对折打折之后，那个小包袱根本无法背起，拎在手里，大概也只能装两捧果子，还不如直接用兔皮把果子兜起来抱在怀里。
莫辞观察着雌性们的同时，她感觉雌性们好像也在偷偷观察着她。
更准确地说，是在看她背后的背包。
艾丽和莫辞对上视线，小豹子蹦蹦跳跳地跑过来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莫辞，我也想要这个，你背后的这个！”
随着艾丽的靠近，其余雌性陆续走了过来，围住莫辞，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她的背包，脸上露出渴望的表情。
原来那些关于她被兽神诅咒的传言，一个兽皮背包就可以打破。
莫辞心里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悲哀。
她其实无意更改这些兽人和雌性们的观点，但是如果她和伊恩要在部落里长久生活，也许在她站稳脚跟，掌握一些话语权之后，会更便利。
出于这样的想法，莫辞从背后取下背包向雌性们展示，并且很大方地把自己的背包递给雌性们观摩学习。
和包袱比起来，背包需要一点针线活，但也绝对不难制作。只要把一张兽皮缝合起来，留出开口，再缝上两条合适的窄条兽皮做背带就完成了。
最先拿到背包的艾丽翻看着，莫辞耐心地给她解释如何缝制，艾丽还没学会，一边旁听的玛米已经在连连点头赞叹，显然是掌握了制作技巧。
其实也没什么技巧……
和茹毛饮血以穴为局的兽人们相比，莫辞多了几万年，甚至可能是几十万年的前人经验积累，她随手做出来的一件小东西，在这些雌性眼里也显得非常神奇。
雌性们不缺缝线的技术，但她们缺少一个把兽皮围成桶状背包的契机，在背包上加缝背带的灵感，和无数次调整背带设计的试错经验。
缝合的技术可以一代代传承，这看似不起眼的契机和灵感却可能是漫长的演化中可遇而不可求的运气。
由莫辞担任讲师的“兽皮双肩包制作方法”课持续了大约半个小时，学会的雌性们跃跃欲试，没学会的雌性也用一些食物或者用具拜托相熟的雌性为自己制作新背包之后，采集小队再次出发，前往下一处灌木林。
莫辞也接到了一个做兽皮背包的“订单”，来自米娅。
这个雌性好像从一开始就放弃了学习，她本想拜托玛米，可是小豹子艾丽也没学会怎么缝背包，一直缠着玛米撒娇，于是米娅退了一步，转而请莫辞帮自己缝一个。
兽皮由米娅自己提供，给莫辞的报酬是她今天所有采集到的所有收获。
米娅不擅长缝纫，却很擅长采摘。
因为背包的事情多聊了几句，接下来的行动里米娅很自然地跟在了莫辞身边。莫辞一开始还有些别扭，过了一会儿就发现，这个新同伴真的很不错。
米娅很安静，劳动时也很专心，几乎不会开口说话，只盯着灌木丛里的果子。采完一把就放进背包里，速度差不多是莫辞的三倍。
两人摘光一片灌木丛，米娅便自然地带着莫辞走向另一丛灌木，然后继续收割初初成熟的小果子们。
说好今天的收获都归自己，莫辞很愿意看到米娅如此娴熟能干，一边在一旁摸鱼采摘，一边偷偷学习米娅摘果子的手法。
和只会捏着果子往下拽弄得自己一手刺的莫辞不同，米娅的采摘技术看起来简直堪称赏心悦目。
摘刺果时，米娅会先用指甲沿着刺果的叶柄处转一圈，然后轻轻一拽，一颗带着新鲜叶柄的刺果就采下来了，根本不会碰到果皮外的小刺。
摘脆果时，不能拽，脆果挂在枝头，如果硬拽，会有果实掉在地上。莫辞的对策是蹲下来挨个捡起来，米娅则是在最开始就不会用力，而是把柔韧的枝条左右旋上几圈，然后再用一下巧劲，一枝挂满脆果的枝条就到手了。
莫辞学着米娅的办法，采摘的水平在短短一个上午就有了突飞猛进。
虽然还是远不如米娅熟练，但不至于只收获四把干瘪青涩的小果子了。除了中途因为口渴饥饿吃掉的两把，回程的时候，莫辞那个大概有5L容量的背包已经完全装满了。
三分之一来自于她自己的努力，剩下三分之二是米娅提前支付的报酬。
不止如此，米娅自己的兽皮包袱里也是满满的，那些收获今天同样归属于莫辞。因为莫辞的背包装不下了，性格温和的雌性主动提出帮她背回部落里。
第36章
在明朗的日光照耀下, 泥泞的土地恢复成草甸，恢复成雪季之前的模样。
山洞外的幼苗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飞速生长着，那些嫩绿的小芽昨天还像普通的野草, 一夜过去，就长到了莫辞的腰部。
又过了两天, 莫辞就无法再摸到树枝的顶端了。
这片大陆的一切都超乎莫辞的理解，那些嘴唇发紫没精打采的雌性们在过了几天之后，好像自然而然地排出了毒素, 恢复了活力, 口唇也变回健康的红润。
莫辞一面放下了心, 一面又暗暗告诫自己, 最好不要再用地球的惯性思维来理解这里所发生的一切。
有了树木，自然也就有了木柴，兽人们的砍伐没有破坏环境，反而恰好解决了新生的这批小树太过密集, 导致它们全都难以长开的问题。
部落的灶房重新燃起炊烟, 莫辞久违地吃上熟食。
太久没摄入蛋白质和热食, 咬上那块在盐板上烤过的还带着肉汁的羊肉时, 莫辞烫得连连吸气还是舍不得吐掉, 只有粗盐调味的羊肉仿佛无上珍馐, 伊恩负责把肉烤熟之后帮她晾凉，莫辞只顾敞开肚皮，低头猛吃。
莫辞第一次吃完了一整只烤羊腿, 伊恩眼里滑过一丝心疼，很快又归于平静。
小雌性的生活里离不开火, 离不开熟食，离不开热水……他必须在下个雪季到来之前, 把这些问题全部解决。
在贡卡大陆度过的第一个雪季，莫辞瘦了十斤以上，小下巴都变得尖尖的，手腕脚腕处的骨骼突兀得过分。不过她没有生病，连吃了近十天果子扛过最艰难的那段时间，身体也没有出现什么明显不适的症状。
每天顶着太阳外出采摘，她竟然也没被晒伤。
莫辞猜想，也许是穿越之后，这里的饮食与生活习惯正在逐渐改变她原本的体质。
和同样没有好日子过的兽人和雌性们相比，莫辞的状况其实不算糟糕，伊恩和布鲁瘦了更多，在热季最初几乎只剩一身骨架，艾丽也瘦了不少，小豹子的眼睛都显得比初始时大了许多。
雪季漫长难熬，所有人都在变瘦，是伊恩见不得自己家的小雌性有任何差错。
热季到来，兽人们的捕猎足以供养起整个部落，雌性们不需要外出采集也能吃饱，采集小队的成员逐日减少，除了一直想要自力更生的莫辞，本土雌性最后只剩下玛米、米娅、贝娜和索亚。
坚持外出采集的雌性们都有着自己的理由。
玛米和米娅是婆媳。兰斯——玛米的儿子，米娅的伴侣，玛米家里唯一的成年兽人在几年前的一次狩猎中遇到了蛮骨兽。
为了保护大多数兽人能够平安回家，当时担任前锋的兰斯勇敢地与蛮骨兽搏斗，在周旋中被蛮骨兽咬穿腿骨，落下了残疾，兰斯现在被狩猎小队排除出核心位置，只能担任一些边缘的警备职能。
这是狩猎后分配所得时，获得最少的位置。
部落里对雌性的供养是有等级的，最优先的是没有伴侣的生育期雌性，其次是未成年的小雌性，再次是有伴侣的已婚雌性，最后是过了生育期的年迈雌性。
玛米家里除了儿子兰斯儿媳米娅，还有一个小孙子，兰卡。没成年的小兽人正处在生长期，不具备捕猎的能力，却需要大量的食物来长身体，兰斯的分配不足以养活家人，于是家里两个雌性出来采摘，补贴家里。
贝娜的兽人伴侣科伦没有残疾，在狩猎小队中也是比兰斯好的包抄位置，但贝娜有两个儿子，两个未成年兽人的食量太大，为了养活小兽人，贝娜把部落分配给已婚雌性的肉块也挤出来给孩子们，自己外出采摘填饱肚子。
索亚的兽人伴侣已经去世了，小儿子伊安刚刚成年，狩猎经验不够丰富，只靠分配所得吃不饱。部落里给年老雌性的供养非常有限，索亚和贝娜的做法类似，把部落分配的一部分留给小儿子。
另外，索亚采摘的果子也会拿出一些和部落里想吃果子又不愿意出来采集的雌性换回肉块。
年老雌性只需要很少的食物就能存活，索亚和大儿子伊恩的关系即使不说是互为仇敌，也可以说宛如陌路，于是索亚把所有的寄托和希望都放在小儿子伊安身上。
由于伊恩对索亚的态度冰冷，莫辞也下意识地在所有活动中避开了这位老年雌性。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采集小队似乎隐隐分成了两个阵营。
一派是索亚和贝娜。因为伊恩的关系，索亚自然不会和莫辞走得太近。贝娜则是不太喜欢部落里这个新来的，总能做出些古怪东西的小雌性，她更希望部落里的一切都是自己熟悉的模样，永远不会改变。
另一派以玛米为首，老雌性玛米和儿媳米娅对莫辞一直很友好，也很喜欢她做出来那些能为采摘带来便利的好东西。
这两派从外表看起来就很明显，一边采摘时用的是传统兽皮包裹，另一边采摘时则会背上新潮的兽皮背包。
本来五个雌性只需要一个兽人同行保护，布鲁回归了巡逻队，只有一个叫雷恩的兽人每天跟着采摘小队。
由于雌性们总是分头行动，玛米和艾伯协商之后，部落里又派了一个叫特纳的兽人和采摘小队一起出发。
特纳的年纪很大，没有伴侣，也没有孩子。
他已经无法承担狩猎队和巡逻队里的任何工作，年老的兽人不被允许采摘雌性们喜欢的果实，只能在部落附近抓一些爬虫充饥。
或者祈祷狩猎队的丰收，在养活了整个部落之后还有余裕的时候，才会把一些没人要肠子、爪子等边角料分配给独身鳏居的老兽人。
玛米和艾伯协商的结果是，允许特纳跟着采摘小队，从采摘队经过的灌木丛里采集一些果实，但是每次采集的数量不允许超过一捧。
莫辞以自己粗糙的眼力预估，艾伯的一捧，大概有两斤。两斤烤肉还不够伊恩塞牙缝，果子能带来的能量更少，大概只能保证老兽人肚里有食，不会饿死。
除了被允许采集的那一点聊胜于无的果子，特纳跟着采集队的好处是可以在雌性们经过的地方抓一些虫子来吃。
付出的代价则是，在有猛兽袭来时，缺乏锐利指爪矫健身手的老兽人需要在雌性和年轻兽人之前挺身而出，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他们换来逃脱的时间。
豹族部落不允许狩猎队成员之外的兽人随意在部落周围的捕猎，部落对年轻的雌性有多爱护，对年老的兽人就有多残忍。
即使可以理解这样的规定有其存在的原因，莫辞也无法轻易认同。
在部落穴居了半年之久，最初那种觉得每一个兽人和雌性都和伊恩一样友好的滤镜已经彻底破碎了。
兽人们并非全都淳朴，他们有欲望，有算计，有阶级，会拉帮结派，也会残忍地对待无法再给部落带来食物的老人。在某些方面，兽人和人类也没有什么差别。
莫辞不想看到特纳生活得太过拮据，主动提出用自己的采摘所得让特纳帮自己寻找特殊的植物。
年老的兽人大概一辈子都没和这么温柔可爱的小雌性说过话，黧黑粗糙的皮肤上透出些深红，双手无措地张开，目光不敢和莫辞对视，只垂着脑袋连连摆手，说给雌性办事是应该的，兽人不能收取雌性的食物。
莫辞劝说了很久，坚持特纳不收报酬她就不告诉特纳究竟需要做什么，特纳仍旧不敢答应。
场面一时僵住了。
莫辞不是很会和别人谈条件，只好把求助的视线投向玛米。
接收到小雌性的求助，玛米带着儿媳米娅一起走过来，颠了颠莫辞的背包。
在贡卡大陆上，整个热季都是植物的成熟期，今天采完的浆果，过几天又会长出新的果实挂满枝头。采集小队的收获主要看带队的雌性寻找灌木丛的本领。
玛米显然很擅长找到正在结果的灌木丛，莫辞今天的兽皮背包里已经有了大概三四斤成熟的浆果。
玛米把自己和米娅的收获都装进米娅的背包，然后在特纳惊悚的视线里，把莫辞的收获放进了自己的包里。
莫辞倒是没有提出异议，安静地看着玛米，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她觉得玛米是个沉稳又可靠的雌性，可以信任。
玛米接手了莫辞的收获，带着笑意赞许地看了乖乖等着下一步安排的小雌性：“莫辞，你要用今天的收获让我明天帮你寻找你想要的植物吗？”
莫辞抓了抓头发，出于对玛米的信任点了头：“要……但是……”
米娅拽了莫辞一下，莫辞立刻闭嘴。
玛米把刚刚拿到的“佣金”直接塞进特纳怀里：“特纳，明天帮我寻找特殊的植物，这是提前给你的食物。”
年老雌性的话带着点恰到好处的命令语气，既不会让人觉得讨厌，又有些令人难以拒绝的威严。特纳抱着玛米硬塞过来的兽皮包，视线在玛米和莫辞之间犹豫地打了几个转，终于点了头。
第37章
莫辞想让特纳帮忙寻找的东西, 是主食。
兽人们的食谱太过单调，除了狩猎队带回来的各种肉，就只有采集小队带回来的寥寥几种浆果。
部落周围的环境和莫辞最初穿越来的迷雾森林不太一样, 这里的植物同样茂密，树木也在雨季过去后的短短几天里就长得高大粗壮, 但是莫辞还从来没有见过挂在树枝上的果实。
采集小队采摘的都是浆果，各种酸酸甜甜的小果实在丰盛的热季成了雌性们喜欢的小零食，玛米和米娅的收获攒上几天就可以给家里换回一张兽皮。
莫辞用缝制兽皮背包和雌性们交换了几次之后就失去了兴趣, 毕竟是生活原始, 雌性们能拿出来交换的东西十分有限, 骨刀骨针等工具伊恩早就都帮她换了最好的, 兽皮他们也很充裕。
其他的东西，本土雌性喜欢的那些漂亮的果核，闪亮的石头，七彩的羽毛等, 莫辞都不是很稀罕。
再没有人拿出盐板那种神奇的好东西, 莫辞一门心思都扑在了开拓新食谱上。
跟着采集小队外出的每一天, 她都没有落下过对周围环境的观察。
树上找不到结出的果实, 草丛里也没有类似麦子稻子等植物的穗子, 她把目光投向了土地, 希望能在土地下面找出像土豆、红薯那样能当主食吃的块根。
要在广袤的土地上，形形色色的植物里挖出能吃的根茎，实在是个大工程, 而且莫辞到现在也没能很好地辨认出有毒的植物，每次采集时都需要依赖玛米和米娅的指点, 她没信心也没打算自己去挑战异世界，所以准备雇佣一个本土兽人来帮忙。
如果可以搞一个投票, 莫辞愿推举玛米做“豹族部落年度最佳中间商”，或者“年度最佳中介”。
在没有收任何差价的最佳中间商的帮助下，莫辞顺利找到特纳作帮手。
她空手回了部落，刚好赶上伊恩扛着一头巨齿牛回来。
两人在山洞入口见面，伊恩看小雌性空手而归，身后的兽皮包也不见踪影，兽人青年原本温柔的眸光立刻变得锐利，暗金色的瞳孔微微眯起，如有实质的锋利视线刀子般刮过和莫辞一起回来的采集队成员。
部落里关于伊恩的流言向来不少，一时间，被伊恩盯住的兽人和雌性都有种被凶狠的蛮骨兽盯上的感觉，双腿都有些发软。
“伊恩！”莫辞没有察觉这微妙的气氛，她无包一身轻，很是轻盈地跑到伊恩身边，张开手臂抱住兽人青年的胳膊。
对上莫辞满面绽开的笑容，伊恩绷紧的神情稍稍缓和。
自从加入采集小队之后，莫辞跟着小队外出采摘，每次都有收获。虽然说行走野外，小雌性难免会带着些被树枝荆棘刮破划伤的小伤口回来，但看着莫辞一天天变得开朗健康，伊恩对莫辞外出劳动这件事逐渐减轻了抗拒。
只要莫辞开心，在没有危险的前提下，伊恩愿意支持小雌性做任何事。
今天失去了背包空手而回的小雌性看起来也很开心，伊恩收敛起审视的视线，把巨齿牛换到右肩扛着，垂下左手握住莫辞的手。
把要给部落的部分上交之后，伊恩回到小山洞里，把重新做出来的取火工具和一块干净柔软的兽皮装进兽皮包袱里，带着莫辞去了河边。
狩猎回来的傍晚是部落里的兽人和雌性们吃饭的时间，这段时间不会有人离开部落。
在部落边缘的这条小河是伊恩和莫辞的秘密基地，已经长成的茂密树林阻隔了炊烟，伊恩每天在这里单独给莫辞烤肉煮汤，再收拾掉生火的痕迹。
伊恩已经很了解莫辞的口味，很快就把巨齿牛最嫩的里脊和肋骨处的肉条烤得嫩滑多汁，莫辞接过他递过来穿着牛柳肉的枝条，稍微吹吹，满怀期待地一口咬下。
烤得刚刚好的牛肉汁水丰富，肉香浓郁，她已渐渐适应了没有调味的烤肉，在觉得寡淡的时候就往嘴巴里塞两颗酸果，果汁给烤肉带来了不一样的风味，酸甜解腻，让满分的烤肉有了附加分。
度过了贫瘠苦难的雪季之后，莫辞和部落里的每个兽人一样，发自内心地喜欢上丰饶的热季。
在柔和的夕阳与璀璨的晚霞之下，莫辞心满意足地吃完一餐烤牛肉。
小雌性的肚子鼓起来了，已经开始挑挑拣拣刺果作为饭后小零食，伊恩开始为自己准备晚餐。
兽人青年对烤肉的火候要求比莫辞低很多，甚至可以说毫无要求，伊恩对吃肉唯一的要求就是分量，只要肉足够多，无论是熟的、生的，或是烤糊的，对他而言都一样，是能够填饱肚子的食物。
自己吃的烤肉是伊恩烤的，伊恩开吃时，莫辞也自然地接过了给伊恩烤肉的工作。
她烤肉的速度远远跟不上伊恩吃肉的速度，她才烤好一条牛肋条，伊恩已经把整条只烤了三分熟的带血牛腿肉吃下了肚子。
莫辞做的这些与其是说帮兽人烤肉，不如说更像是她打发无聊的小游戏。
伊恩埋头吃肉，莫辞托腮看着，偶尔伸手翻动串着肉块的树枝，在火花的爆裂声中轻声跟他说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
她能感觉得到，自从跟采集队外出开始，她一直闭塞的生活好像重新打开了，她好奇这片大陆上的动物和植物，积极探索寻找可用的资源，为下一个雪季未雨绸缪。
她的视野开阔了，她的心安定了，她的话变多了，她甚至不再纠结她和伊恩之间的关系，她觉得他们这样相处就很好，如果有一天伊恩明确对她提出想要更进一步的关系，她会对伊恩坦白自己的来历。
如果伊恩能够接受她的不同，那么他们就在一起。
如果伊恩接受不了……莫辞翻动着肉串咬牙切齿地想，如果伊恩无法接受，她就把伊恩打一顿。
“莫辞。”
莫辞陷在自己的思绪里，猛然回神，才意识到面露无奈的兽人青年或许已经叫了自己好几声，她微微脸红，把手里的肉串塞进伊恩手里：“怎么了？”
伊恩毫不在意地咬下已经烤得有点焦黑的肉块，在莫辞发呆的时候，进食速度很快的兽人已经吃得半饱了，现在他有了闲暇和他的小雌性慢慢闲聊，“你想要找什么样的植物？”
“我想要……”莫辞话说一半，紧急闭嘴，圆圆的杏眼一眨不眨地盯住伊恩，“我告诉了你，你肯定又不专心捕猎了。这次我要自己找，找到了再给你看。”
伊恩垂眼笑笑，不再追问，吃完了烤肉串之后，打来河水浇灭草地上的火堆，把烧到一半的木头丢进河里，抹掉了他们生火的痕迹。
收拾好之后，伊恩自觉转过身去，走到了稍远的地方。
莫辞环顾四周，除了伊恩宽厚的背影，没有其他人活动的踪迹。她小心翼翼地脱掉兽皮衣裙，走进被阳光晒得暖暖的河水里快速洗了个澡。
小河里的水随着莫辞冲洗的动作发出哗啦啦地响，青年兽人的半圆形耳朵直直挺立，身后的尾巴高高竖起，尾巴尖紧紧绷着，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在健壮的身躯上显露出来，整个人如一张拉满的弓。
伊恩蓄势待发的模样似乎在防备着丛林中的危险，又似在压抑着来自于他内心的妄念。
兽人的听力很敏锐，在一串轻盈活泼的水声过后，身后不远处传来破水而出的声音，然后是小雌性纤柔的脚掌踩在草地上的轻巧声响。
很快，莫辞轻软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伊恩，我洗好了。你要洗一洗吗？”
“嗯……”伊恩的嗓音微哑，察觉到莫辞一边擦着头发一边朝自己走来，小雌性那软绵绵轻悄悄的步子好像一步步踏在了青年兽人的心上。
“伊恩，你怎么了？”莫辞奇怪于伊恩一直坐在原地，宽阔的背影绷紧如待放的弦，走到他身边想要拍拍他的肩膀。
手伸到一半，还没落下，青年兽人已经借着腰力一跃而起，腾空后翻，借着便是重物砸进河里的沉重落水声，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莫辞刚换的兽皮裙。
“伊恩……”莫辞气恼地甩了甩满是水珠的头发。一向温柔体贴的兽人没有道歉，只丢下一句“我洗洗澡”就扎进河水里。
伊恩用从河底摸上来的一只很大的河蚌哄好了跟自己闹别扭的小雌性。
两人手牵着手回到山洞，部落里的人对他们的亲昵已经见怪不怪，他们每天傍晚出去，湿着头发和身子回来，部落里的人也只以为他们去洗澡了。
很多兽人都觉得这两人很奇怪，即使是最爱干净的雌性艾丽，也只会在发辫被泥土弄脏不够漂亮的时候才去洗澡，哪有兽人或雌性每天都要洗澡的。
但这件事发生在莫辞和伊恩身上，兽人们却又不觉得奇怪了。毕竟外来的小雌性和据说被诅咒的兽人，本来就已经足够奇怪。
倒是没有人会觉得他们是去外面“开小灶”了。
第二天，特纳背着两个兽皮背包和采集队一起出发了。其中一个属于莫辞，另一个则是资源贫匮的老兽人拿出自己仅有的兽皮请玛米帮忙缝制的。
玛米没有收取手工费，而是要求如果特纳按照莫辞的要求寻找到了新的食物，那么特纳要把新食物的样子和采摘方法也告诉自己。
特纳自然答应。
第38章
宽广无垠的贡卡大陆被绵延高山与迷雾森林天然分隔成各个部落, 这里地广人稀，每个部落都拥有大片的土地、山林、河流，乃至湖泊。
在美丽而富饶的热季, 每个部落所属的大片领域都会产出丰富的资源，这些资源全部归属于部落, 按照部落划分出的优先顺序进行分配。
莫辞属于“单身亚成年雌性”，在物资分配的顺序中属于第二梯队。
第一梯队当然是处在生育期的单身的成年雌性，她们只要待在山洞里就会有兽人源源不断地送上食物礼物表达好感, 请求结为伴侣, 根本不会离开山洞加入采集队。
像莫辞这样的单身亚成年也极少会参加劳动。
艾丽算个例外, 小豹子天生活泼好动, 整个雪季都被困在山洞里，早就闷坏了，所以才会在洪水退去的第一时间跟着采集队跑出来，比起采摘果实, 小豹子更像是跟着长辈出来春游的。
过了那几天新鲜, 艾丽就不再参与采集活动了, 采集队里的单身雌性只剩下莫辞一个。
她想要什么植物, 在采集队经过的地方, 直接挖就是了。
自从热季开始, 兽人们恢复狩猎，莫辞就不再缺食物了。
零食也不缺，伊恩的狩猎水平在整个豹族部落属于顶尖, 独来独往的兽人一人就能带回成群兽人都很难猎到的锯齿牛与长角鹿，即使拿出一部分上交部落, 剩下的肉食也足够伊恩养活自己和小雌性，还有充裕的兽皮兽骨和肉块剩下来, 可以和部落的族人作交换。
莫辞不存在食物短缺的困扰，她次次不落地跟着采集队外出，有想要自力更生的固有思维习惯在，更多地是她自己想外出探索对她而言仍然十分陌生的这个世界。
毕竟她不是身体强悍的兽人，可以全凭毅力空着肚子熬过雨季，她也不是千锤百炼的本土雌性，能吃掉发霉生虫的食物仍然保持健康。
穿越过来的第一年可以有不熟悉环境不适应气候的借口，这都第二年了，生活水平必须提高上来！
莫辞怀抱一腔雄心壮志，告诉出发后一直跟在自己身边的特纳，不管是什么样的植物，每一种都给她挖出来一棵看看。
特纳对小雌性的命令言听计从，莫辞让每种都挖，老兽人就真的弯着腰趴在灌木丛旁边的草地上，一棵棵分辨着差别，然后从泥土中小心翼翼地挖出草本植物错杂的根系。
莫辞压抑不住好奇的心，摘两颗果子，就伸着脖子往特纳那里看看，恨不得老兽人下一秒就从土里拽出个土豆红薯芋头出来。
莫辞探头探脑看了会儿，觉得不太对劲，她雇佣的兽人好像随着劳动时间的增加开始消极怠工了，开始偷偷摸摸地转移阵地，往灌木丛后面去，挪到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挖草根了。
小雌性撅起嘴巴，水润润的杏眼里露出不快乐的神色，俏丽的小鼻子也皱了起来，和莫辞并排摘果子的米娅看得好笑，把手里半熟的脆果塞进莫辞嘴里。
莫辞下意识地一咬，酸得直吸气。
米娅笑着逗她：“莫辞，你这么盯着特纳看，是不是不想和伊恩结为伴侣，改了主意，想和特纳结为伴侣，让特纳养你？”
“米娅，你在说什么……”莫辞不赞同地看着满脸打趣的温柔雌性，她偷偷瞥了一眼已经完全被灌木丛挡住身形的老兽人，板起了脸，“不要开这样的玩笑。”
米娅没有被小雌性冷脸的模样吓到，仍然笑得温温柔柔的：“既然还是要和伊恩结作伴侣，那就别盯着特纳看了。”
“我没有……”莫辞下意识地反驳，话说一半又觉得不太有说服力，她刚刚确实一直在盯着特纳看，只不过不是在看年老的兽人，而是在看兽人挖出来的植物根系。
到特纳藏起来之前，她看到的兽人挖出来的根系，都还是很明显的细长条状，没有出现块状根或肉质根。
米娅领着莫辞来到另一丛灌木前，离特纳稍远的位置，重新开始采摘：“莫辞，你以前生活的部落里，年长的雌性有没有教过你如何和兽人们相处？”
莫辞被这话梗了一下，深觉自己好像听到了原始大陆版的，“你爸妈没教过你不要盯着一直盯着陌生男人看吗”。
米娅温软的语调让这句话听起来没那么刺耳，莫辞低头苦笑，她知道在以前的“部落”里该如何与异性相处，但她已经无法回到以前的生活了。
在新的部落里，新的食物要自己挖掘寻找，新的相处模式也得从头学习。
“以前的部落没人教我这些。”莫辞调整好情绪，露出温和无害的笑脸，“那个部落不分兽人和雌性，我们一起学习如何狩猎，寻找食物，制造工具，大家按照劳动分配获得的食物和兽皮。”
米娅听得连果子都顾不上摘了，连连摇头：“雌性娇弱，没有尖牙利齿，你们的部落怎么能这样对待雌性？”
莫辞想了想，说道：“雌性确实不如兽人强悍，但也不是什么都做不了。那个部落的每个雌性都会外出劳动，不能狩猎，可以采摘果子，可以缝衣服，可以做背包，可以打磨好看的石头做饰品，可以做很多很多事，然后用自己的劳动所得，换来肉块。”
莫辞本不想和一个本土雌性说得太多，但话一开口就很难忍住，她回忆起雨季最后那几天山洞里肮脏的环境，贫瘠的生活，叹了口气，低声道：“在我以前生活的部落，只要成年了，无论兽人还是雌性都会劳动。那个部落很富足，每个人都有独立的山洞，有自己的财产，即使在雪季和雨季，每个人也都有熟食和果子吃，每个付出劳动的人都能填饱肚子。”
米娅陷在莫辞描绘出的景象中，原本的她以为，能保证雌性们不在雪季里冻饿而死的豹族部落，就是这片大陆上最好的部落。
莫辞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勾勒出一个远比豹族部落还要强大富足的地方，如果那个部落真的存在，可能也不属于平凡的兽人和雌性，而只属于被兽神偏爱的人。
在莫辞和米娅聊天的时候，特纳已经一丝不苟地把这一片灌木下的草丛中的每种植物都挖出了一株。
年老的兽人在劳动中沾了满身泥土，汗珠流淌在布满沟壑皱纹的黧黑皮肤上，浑浊的褐色眼珠里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期盼。
外表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小草在地底也扎下深长而浓密的根，特纳挖出来的植物堆成了一座小山，莫辞蹲下身子仔细翻看。
大部分植物都有一条发达的主根和若干条细长的侧根，莫辞抖落泥土，用手指掐破这些根的表皮，充沛的汁水溅了出来，透明的淡绿色汁液不断从她掐破的地方往外流。
她好像知道雨季之后洪水快速退去的原因了。
这些植物用发达的根系储存了水分，同时把根深深扎进土里，交错复杂的植物根系在地底形成一张巨网，网住了雨季的大量水分，也最大限度地网住土地，避免了水土流失的发生。
莫辞露出失望的表情，特纳也跟着紧张起来。老兽人抹了一把汗水，期期艾艾地说道：“我再去、再去挖新的……一定，一定能找到。”
莫辞点头，采集队刚好换到下一个位置，几个雌性走了快一个小时，都有些累了，已经到了日头最烈的时候，大家便先不采摘，而是躲在树荫下，坐在一起，吃些刚刚摘下的小果子充饥解渴，顺便休息。
兽人雷恩手里也抓了一把果子吃着，不过没有坐下，仍旧站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头顶半圆形的兽耳竖起，时不时旋转。
唯独特纳没有休息，顶着正午的烈日在灌木旁挖着草根，莫辞劝说无果，只得由他去了。
“让他挖吧。”米娅看莫辞一直心不在焉的，过一会儿就要往特纳那里看看，不禁觉得小雌性天真又可爱，柔柔说道，“特纳年轻时是捕猎很厉害的兽人。年纪大了之后，体力渐渐衰退，他从狩猎队退出之后就一直很没精神。”
莫辞往嘴里放了颗绿莓，已经熟到好处的浆果甜而微酸，恰到好处地缓解了烈日久晒后的口干舌燥。
她问米娅：“特纳一直不休息，没关系吗？天这么热，他已经很久没喝水了，不会生病吗？我想找的东西并不着急，他没找到我也会给他果子的。”
米娅道：“你太小看兽人了。兽人两三天不喝水也不会生病。特纳又不傻，他渴了饿了自己会去找食物的。”
莫辞不明白了：“玛米不是说，部落领地范围内的食物全都归部落所有，浆果们是部落划分给雌性们的，兽人不可以采摘吗？”
米娅示意莫辞看特纳：“浆果是兽神恩赐的食物，属于雌性，兽人不能采摘。但是地底下也埋着肮脏的食物，兽人可以吃那些。”
莫辞在心里吐槽了一句食物还分高低贵贱，顺着米娅指的方向一看，差点跳了起来。
特纳从土里挖出来那个，所谓“肮脏的食物”，看起来不就是个大萝卜吗！
第39章
莫辞突然被嘴里的绿莓呛住, 连连咳嗽，惹得众人都看向她。而她浑然不觉，眼睛一眨不眨盯着特纳。
更准确地说, 她是一直盯着特纳正拿在手里咔咔啃食的块状食物。
怎么看都是个萝卜！
莫辞三步并作两步跑向特纳，朝满脸黑红不知所措的老年兽人伸出手, 磕磕绊绊地问：“特纳，这个……你吃的这个，能给我看看吗？”
特纳左右为难, 没有兽人会把自己吃剩的食物给一个亚成年的小雌性。不, 这种肮脏的地底食物根本就不该出现在小雌性眼前。
莫辞实在激动, 顾不上特纳满脸纠结, 像个不讲道理的小恶霸似的，固执地朝兽人伸手索要那吃剩的半根萝卜。
特纳举着萝卜，一双粗糙的大手张开又攥紧，不知该如何是好。
玛米出来打圆场：“特纳, 莫辞没见过地根, 她觉得新鲜, 想看看, 你就给她吧。”
对对对, 莫辞心中猛点头。她只是个无知的小雌性, 什么好东西都没见过，快给她看看！
特纳抵不过一老一小两个雌性的“围攻”，年老的兽人活像是个被恶霸强占了田地与收成的可怜人, 百般不愿又无可奈何地交出了手里的“粮食”。
还带着些泥土的“萝卜”外皮灰绿，呈细长条, 比莫辞在地球超市里常见的萝卜种类更细，也更长, 差不过有她两根手指粗，足有她胳膊那么长。
她掰下特纳咬过的地方，放到鼻子下面闻了闻，一股子水辣辣的刺鼻气味冲过来，好像比地球上的萝卜味道更重些。
和萝卜相比，名叫地根的植物更细、更长、皮更厚、水分更足、辣味更重。
像是萝卜的进化未完成体。
玛米好心地给没见过世面的小雌性讲解：“地根是不被兽神祝福的，埋在地下的不洁食物。只有兽人们太过饥饿却找不到食物时，才会挖来吃。”
食物还分什么洁和不洁，只要能填饱肚子，补充营养，都是最棒的食物。
莫辞举着半根萝卜装天真，自己在心里都有点嫌弃自己，嘴上却很诚实地问了出来：“我觉得这个萝……嗯……这个地根，看起来很好吃。我可以吃它吗？”
特纳在一旁猛摇头。
玛米也是满脸无奈，老人家硬从莫辞手里把半根萝卜拽了出来：“不行。莫辞，这是不洁的食物，雌性吃了会生病，兽人们也只有在太过饥饿的时候才会吃，不洁的食物不能吃得太多，会变成不洁之人被兽神诅咒。”
……
莫辞词穷了。
一根萝卜而已，怎么就能扯到兽神身上，还把诅咒都抬出来了。
萝卜多好啊，消食清热去邪气，补充碳水维生素，能炒能炖能煮汤，还能晒干当咸菜。
这么万能的食物能带来什么诅咒，吃多了肚子疼？
莫辞百思不得其解，恋恋不舍地看着被玛米拿走还给特纳的半根萝卜，满心满眼都是渴望。
特纳拿着地根，被小雌性渴望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场面一时僵住，莫辞拿过自己的兽皮背包，经过一上午的采摘，背包已经被浆果装得半满，拿回部落里可以换回一大块肉，足够年老的兽人饱餐一顿。
莫辞恳求地看着玛米：“玛米，我想用这包果子换地根。可以吗？”
玛米把背包推回莫辞怀里，坚定拒绝了她的恳求。
休息了片刻，采集队继续开工，莫辞却没了摘果子的心情。
小雌性的眸光频频投向年老的兽人，特纳的老脸黑中透红，低着头挪到灌木丛后的阴影里，逃也似的避开了莫辞直勾勾的视线。
在温柔好老师米娅的指点下，莫辞采集浆果的水平稳定提高，现在每次跟采集队外出都能把一个兽皮背包装满。
热季里的贡卡大陆物产非常丰富，采完了的灌木丛过上三五天又会挂满成熟的浆果，但这种丰富仅指产量。在果实的种类上，豹族部落附近的领地堪称贫乏。
脆果、刺果、酸果、绿莓，然后……然后就没有了！
在迷雾森林的时候，伊恩时不时会摘乳果给莫辞吃，回到部落吃完存货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乳果的模样。
应该是部落附近没有会结出乳果的那种藤蔓植物，不止如此，迷雾森林里的河边常见的可以治伤退烧的小叶草和圆叶草，莫辞也没在部落周围看到过。
既然今天看到了萝卜，啊不是，地根，莫辞打定主意，她非得开发出新食谱不可。
兽皮背包已经装得半满，既然没了摘果子的心思，莫辞也不再勉强自己劳动，在玛米和米娅仍旧忙碌的时候，挪到了一旁的树荫下休息，低头在背包里检出被压迫的果子吃掉。
莫辞吃得津津有味，惬意又放松。米娅看了她一眼，抿着嘴唇，响亮地咽了声口水，摘果子的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莫辞低头偷笑，然后故意往树干上一靠，翘起二郎腿，眯着眼做出一副舒服的模样。
玛米拉住米娅的手，把她拽到离莫辞稍远处的灌木丛，没了外界的诱惑，两人再次沉浸在劳动中，一边摘果子一边说着话，莫辞竖起耳朵还能听到她们的谈话声。
玛米说：“兰斯身体不好，我们要多采摘果子，多给兰斯换一些肉吃，才能让他把身体养好。”
米娅说：“我知道，阿妈。兰卡在长身体，要吃很多食物才能长得又高又壮。”
本土婆媳不再注意自己，莫辞借着灌木丛的遮掩，做贼似的挪到特纳身边，低声而快速地说道：“特纳，再挖一个地根给我。我把今天摘的果子分你一半。”
特纳苍老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不情愿，老兽人紧张地看了眼玛米的背影，用力摆手：“不，不行，莫辞……地根是不洁的食物……”
莫辞继续加条件：“回部落之后，我让伊恩分一块肉给你。特纳，我以前生活的部落没有地根，我只是想知道地根是什么味道。”
听到伊恩的名字，特纳布满皱纹的脸明显有了瞬间僵硬。
莫辞想过，如果部落里有兽人认识地根，会挖来吃，那么伊恩很可能也认识这种植物。伊恩认识却没有给莫辞吃过的原因也很好猜，既然兽人们认为这是受到兽神诅咒的不洁食物，伊恩当然不会给莫辞吃这种东西。
莫辞隐隐觉得，和部落里的其他人相比，伊恩对那个传说中的“兽神”的信仰并不是特别虔诚，如果执意想要，他应该很难抗住自己的撒娇耍赖。
但是……她不想事事都依靠伊恩，如果她要在这片大陆上长久的生活，那就应该有自立的能力。
然而眼下的僵局，确实是被伊恩打破了。
在听到伊恩的名字之后，特纳明显动摇了，年老的兽人犹豫了一会儿之后，偷偷地重新挖出一棵地根给了莫辞。
莫辞想用自己摘的果子做交换，遭到了特纳的坚决拒绝，老兽人推开她的兽皮背包，不等她再次尝试，转身就跑。
莫辞看着老兽人一溜烟跑远的背影，傻了。她看了看自己的兽皮背包，里面装着刚采下来的新鲜绿莓，虽然混进了一些叶子，果实也不如米娅摘的饱满，但口感味道应该差不多啊……
看不懂特纳的逃避，莫辞掰掉下面能吃的肉质根扔进背包，重新把兽皮包在背在后背，手里拿着地根的叶子仔细观察，认真记住叶子的大小、形状、脉络等特点。
采集队移动到今天最后一处灌木丛时，两个兽人警惕观察着四周环境，其他雌性忙着摘果子，只有莫辞蹲在地上，用眼睛搜寻过每一片草叶，然后挖出她觉得和地根长得一样的植物。
这一天，莫辞背着半包绿莓和半包地根回到了部落。
伊恩带回来的是一只长着尖角的很像鹿的动物，莫辞背着包和伊恩来到河边，等伊恩堆好树枝生起火，她变戏法一样从背包里拿出乳果的果壳，笑眯眯地说：“伊恩，我们今天煮汤吧！”
把果壳锅架在火堆上烧着水，莫辞掏出背包里的地根。
伊恩的眉头微微皱起，拿过地根掰下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
“还没洗……算了……”莫辞垮下肩膀，她也该适应贡卡大陆粗犷的生活习惯了。
伊恩问：“玛米今天带你们去挖地根了？”
伊恩果然认识地根！
莫辞眼睛一亮，弯起眼睛凑近他耳边，悄声说：“不是。我看到特纳挖地根吃，我没吃过，想尝尝，自己偷偷挖的。”
四周无人，不会有人听到他们的谈话，但莫辞和伊恩都很享受这种分享小秘密的亲昵感觉。
年轻的兽人曲起一条腿，没有说那些地根不洁雌性不该吃之类的话，而是接过莫辞手里的块状根茎，替她完成了接下来的工作。
洗净，去皮，切成小块，和肉一起放在水里熬煮。
莫辞靠在伊恩腿上，静静欣赏兽人极具力量与美感的肌肉线条，静静地想，这是捡到她、救了她、一直照顾着她的兽人。他和别的兽人都不一样，他不信奉兽神，他尊重她的意愿和喜好。
伊恩搅拌着混杂着小块地根的肉汤，在莫辞的示意下刮下盐板的一角放进汤里，在袅袅上升的浓香烟气中，他静静地想，靠着他的小雌性，对他是如此的信任与慷慨，她和别的雌性如此不同，愿意拿出自己的食物与他分享。
在两人各怀心事中，熬煮好的肉汤香气四溢，咕嘟咕嘟冒着泡泡。
第40章
地根肉块汤非常好吃, 好吃得出乎莫辞预料了。
地根比萝卜还强烈的那股水辣味经过水煮之后恰好变成了肉汤的调味料，地根块本体经过熬煮，变成了半透明的, 融化进肉汤里，只留下一点植物清爽甘辣的味道, 以及沙沙的口感。
莫辞一口气连喝三碗，喝得小脸通红，鼻尖冒汗：“伊恩, 这个汤好好喝啊！”
伊恩等莫辞吃得肚皮鼓起来, 才端过果壳锅, 把锅里剩下的肉汤肉块一口气喝干吃光, 莫辞手托着腮，看着兽人狂野又令人食欲大振的吃相，身上被夕阳晒得暖洋洋的。
她久违地有了种放松惬意的感觉。
也许是终于吃到了熟悉的食物，也许是难得吃的这么饱足, 也许是身边陪伴的人太令人安心, 也许是夕阳格外旖旎, 四野传来天籁, 流水潺潺, 晚风轻拂, 虫鸣阵阵。
异世大陆的生活在这一刻似乎也变得美好了起来。
伊恩喝光了肉汤又切下一大块肉放在火堆上烤，在噼啪爆裂的火花中，莫辞那颗被晚风与惬意浸得暖洋洋饱涨涨的心里, 突然涌上来一股冲动。
她说：“伊恩，我们一直生活在部落里吧, 不要再回迷雾森林了。可以吗？”
莫辞这话说得毫无征兆，听在伊恩耳朵里, 就像是一向有些害羞的小雌性，突然大胆地对自己提出了结为伴侣，以后一起生活的邀请。
饶是热烈奔放的兽人也有一时的怔愣。
然后，兽人青年麦色的脸颊一点点红了起来，直至被火光映成天边颜色艳丽的火烧云。
伊恩罕见地移开视线，不敢去看莫辞那双跳动着火光的眼睛，他别扭地低咳一声，如以往答应莫辞提出的任何要求一样，轻轻说：“好。”
莫辞挖出地根一时兴奋，当晚就迫不及待地煮了汤吃，吃得自己小肚子圆圆滚滚，无比满足。
到了夜里，她抱着自己仍然有些撑得发胀的肚子，在自己的小隔间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的时候，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自己忘了问问伊恩，地根究竟为什么被称为不洁的食物了……
总归是对伊恩太过信任，他没阻止，她就放心大胆地吃下去了。
莫辞爬起来，掀开兽皮帘子，入了夜的山洞一片漆黑，她看不见东西，只能摸索着山体的石头慢慢往外挪，在她的脚步刚刚迈下，还未落地，腰间已缠上了一条结实的手臂。
莫辞低呼一声，捏起拳头胡乱在伊恩身上捶了一下：“你又吓我！”
黑暗里，兽人青年温柔的笑声在头顶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隔着胸腔的微微震动。
莫辞算是懂了，在她彷徨害怕时，伊恩是最坚实的后盾，在她踏实安心时，伊恩就是最顽皮的大猫。
这只豹猫肯定早就听到了她在石床上滚来滚去的动静，知道她没有睡，一直偷偷关注着她呢，她抹黑爬到床边的时候，他也蹑手蹑脚地来到兽皮帘外，在这里守株待兔呢。
伊恩把莫辞抱到自己腿上，下巴抵在她发顶，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像哄幼崽崽睡觉那样，低声问：“怎么了？”
莫辞靠在伊恩温暖的胸膛上，听着寂静夜里山洞间兽人们此起彼伏的呼吸声，不再觉得害怕，反而觉得有种现代社会永不会有的野性生机。
她拉着伊恩的大掌放到自己肚子上，让那温热的掌心替自己揉着仍旧觉得撑的肚子，软软说道：“伊恩，为什么大家都说，地根是不洁的食物？”
伊恩怀里抱着娇软的小雌性，擅于撕开猎物喉管的有力指骨有些无处施为的无措，还有些不敢用力的紧张，贴在掌心的皮肤又嫩又滑，别说揉按，只轻轻抚过，他就要担心自己粗粝的厚茧子磨破了莫辞的肌肤。
小雌性软绵绵地坐在自己怀里，任由自己抱着，满怀信赖地露出软嫩的肚子让他抚摸，伊恩拿出远比狩猎时专注又谨慎的心态给莫辞揉着肚子。
兽人青年太过紧张，完全忘记要回答莫辞提出的问题。
莫辞等了一会儿没有回应，她也来了顽劣心思，伸出手贴着山洞的石壁乱摸了几下，抓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用力拽了一下。
伊恩炸毛了！
被兽人抱在怀里的莫辞充分感受到伊恩骤然紧绷起的肌肉，经过压抑忍耐之后的笑声在寂静的山洞里响起，温温软软，顽皮又娇媚，似一只带着钩子的小手，从尾巴尖一直撩拨到心尖上。
莫辞吃吃地笑了一会儿，察觉伊恩放松下来仍旧稳稳抱着自己，没有“反击”，只是纵容又无奈地叹了口气，她松开手里抓住的尾巴，闭上眼往后一仰，整个人靠进伊恩的胸膛里。
她又问了一遍：“伊恩，地根为什么是不洁的食物啊？就因为它长在地里吗？”
伊恩把尾巴收回到身后，紧紧贴在冰凉的石壁上，尾巴尖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仍旧残留着，像是有一簇火苗留在那里，跳动不休，让他无端生出些焦躁。
但是莫辞在怀里，伊恩忍住了烦恼，认真回答她的问题：“以前，部落里有一个雌性在吃完地根之后，生病被兽神带走了。”
被兽神带走……
莫辞把这句话在脑子里转了个弯，一声惊呼脱口而出：“死了？”
伊恩摸了摸莫辞的头发，小雌性一直保持着爱洁喜水的小习惯，热季到来之后，每隔几天就要到小河里泡一泡水，柔顺的黑发间缠绕着一股清净好闻的味道。
兽人青年贪恋地闻嗅莫辞发间香味，顺着瘦瘦的肩头脊骨安抚着突然有些不安的人：“莫辞别怕，我不会让兽神带走你。”
伊恩也是挺敢说……莫辞在心里暗暗地想，兽神要她三更死，伊恩还能留她到五更？
比起害怕，她更多地还是惊讶，毕竟，以她对伊恩的盲目信任，她是觉得如果地根有问题，他绝对不会让自己吃下去的。
现在看伊恩老神在在，莫辞心里困惑不解。
兽人青年一惯少言寡语，说了一句类似于承诺的安抚，又不说了。
她只得再问下去：“兽神真的会带走吃掉地根的人吗？为什么？”
伊恩明白了小雌性在这件事上追根究底的决心，抱起莫辞换了个姿势，让她躺在自己怀里，以一种随时能哄睡她的低柔语气轻声解释：“那一年，雨季特别漫长……”
在伊恩的描述里，莫辞听到的不是兽神带走了吃下不洁食物的雌性这样简单粗暴的传说，而是一个令人感到忧伤的故事。
漫长的雨季之后，部落的狩猎队迟迟没有抓到新的猎物，雌性们也有了断粮的风险，兽人们更是饥肠辘辘。
在那段最危险的时间里，一个名叫莲安的孕期雌性为了填饱肚子，跟着采集队外出寻找果子。雨季刚刚结束，果子并不多，莲安偶然发现了灌木林的绵绵兔会从泥土里挖出地根来吃，于是她也学着绵绵兔，把地根当做充饥的食物。
部落里也有几个吃不饱的雌性学着莲安的样子，靠吃地根度过雨季后最艰难的日子。发现了地根的莲安成了部落里最受人尊敬爱戴的雌性，莲安很高兴，越发喜欢挖地根来吃。
好景不长，没过多久，莲安忽然毫无征兆地流产血崩而死。
最开始，部落里的人们说地根有毒，那些吃过地根的雌性全都跟着惊惶起来，对莲安的尊敬也都变成了咒骂。可是除了莲安之外，部落里的其他雌性都好好的，没有生病，也没有死去。
咒骂的声音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平息，只是没有人再敢吃下地根，除了莲安的兽人伴侣，卢卡。
失去了伴侣与未出世的孩子的可怜兽人伤心欲绝，恨不能随自己的伴侣一起死去，他吃掉了莲安在家里剩下的所有地根。
当然，兽人毫发无损，既没有生病，也没有死去。
孤独的卢卡整日里昏昏沉沉，不再参与狩猎，也没有寻找新的雌性结为伴侣，而是一直跟着采集队，雌性们寻找果子，而他寻找地根。
自从伴侣死去之后，卢卡除了地根，再没有吃过别的食物。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一段时日后，终于，某一天早上，兽人们在山洞里发现了卢卡已经变得僵硬的尸体。
从此，在豹族部落里，地根变成了不洁的食物，而发现了地根的莲安，也变成被不洁食物污染的雌性。
莫辞躺在伊恩怀里，听兽人青年用温柔而淡然的声音讲完这段令人难过的故事，她的心口有些发酸，为了莲安和卢卡，也为了这片在她看来仍旧原始落后的大陆。
不洁的不是地根，不是莲安，而是无知和自私。
一只温热的手掌落下来，盖住莫辞有些湿润的眼睛。
伊恩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不会让兽神带走莫辞，睡吧。”
莫辞听话地闭眼，在心中重新梳理了一下故事的整个经过，暗暗记下三件事。
第一，地根没有毒，但不适合怀孕的雌性吃。
第二，兽人卢卡很可能是抑郁而终，和地根的关系不大。
第三，原始部落里的传闻，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以后她在这里的生活要更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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