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辈子沈遥凌追着宁澹到处跑,平白多出许多杂事,挤占了不知道多少空闲。
如今不追了,沈遥凌发现自己原来能这么悠闲。
除了上学堂,其余的时间都能待在家里,陪爹娘下棋,或是当个小跑腿的,帮父亲捶捶腿,帮娘亲拿拿针线。
沈遥凌觉得,自己上辈子的十六岁时,好像从没这样仔细地看过父亲母亲的脸。
她异常的殷勤,爹娘自然察觉得到。
有一回沈遥凌路过父亲的窗下,听见父亲纳闷地说:“乖囡这阵子真是奇奇怪怪,她到底想要什么?怎么不见开口呢。”
沈遥凌汗颜,眼儿都瞪大了。干嘛看不起她,她孝敬自己的长辈,怎么就非得是为了点什么!
只听母亲应道:“前些时候倒是找我支了笔银子。”
“我知道,”沈大人摆摆袖子,“那些钱都捐入学塾了,也没花在她自个儿身上,不算的。”
见夫君愁眉不展的纠结模样,沈夫人温声劝道:“何必想那么多呢,或许乖乖只是长大懂事了。”
沈遥凌站在窗下连连点头,就是,就是。
沈大人打了个激灵:“你认真的?你不觉得,有点吓人。乖囡一天不惹是生非,我脑子里就痒得慌!”
窗下偷偷站着的沈遥凌眼神呆滞。
她不在的时候,爹娘到底悄悄说过她多少坏话?
沈夫人笑了一会儿,仍是温和地开口:“夫君不必惊慌,女孩儿家懂事起来变化很快的。”
“这么一说,倒也是。”沈大人来神了,摸着胡须道,“前几日我同周大人闲聊,那厮竟同我炫耀,说他日日都能吃到女儿亲手制作的糕点,还说多么多么美味,山珍海味也比不得。嘿你说说,旁人家的女儿怎么是那样的?”
沈大人语气十分稀奇,仿佛见到了什么奇事,又和沈夫人你一言我一语,叽里咕噜地稀罕了好一番人家家里的女儿。
沈遥凌听得脑子涨涨。
搞不明白父亲到底是什么意思,她稍微殷勤些,父亲坐立不安,别人家的女儿孝顺体贴,父亲又十分稀罕。
简直是胡闹嘛!
沉默一阵,沈遥凌捏拳下定决心,不就是做糕点?她也能行。
其实上辈子她没近过庖厨。
在家当女儿时自不必说,千娇百宠的,哪有心思学这些。
就算后来嫁了人,她的婆母却是位公主,有些规矩自然与旁人不同,胸襟也格外开阔,从不要求她做什么小媳妇的事。
因此沈遥凌对这门手艺确实毫无把握,要临时学学才行。
当日下了学,沈遥凌直奔小厨房,拉住厨娘教她做点心。
沈三小姐要学做点心,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下人们全围了过来摩拳擦掌地观看,沈遥凌都叫他们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东叔也听闻了,十分惊奇地赶了过来。东叔是沈家的家奴,沈家三个孩子从小由他看着长大,便都叫他东叔。
东叔一进来,沈遥凌就对他竖起一根食指。
“先别让爹娘知道了!”
她要制造一个惊喜。
她的糕点忽然出现,惊艳所有人的那种。
东叔了然点头,眼眸闪闪地站在一旁屏息观看。
沈遥凌站在灶台前,已经和好了面粉,放到模具里,倒也是像模像样。
旁边忽然传来啜泣声。
沈遥凌一扭头,见东叔捏着张帕子擦眼角:“三小姐真是太能干了。”
沈遥凌扯扯唇角,心道这才哪到哪呀,不至于真不至于,但也难免有些飘飘然。
从小东叔就最爱鼓励她,无论她做点什么,东叔都会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时常给她吹牛,说三小姐会识字了,三小姐算数赢过了沈大人!总是喜气洋洋,喊得人尽皆知的。
爹娘给的疼爱虽然没有东叔这般浮夸,但其实也是如出一辙。
沈遥凌反省,或许正是无边无沿的夸赞听得多了,她上辈子才会那般莽撞,根本不信有她过不了的坎,也不信有她撞不穿的南墙。
捏好了面团,沈遥凌用黑面皮切了几个小圆做眼睛,又捏了几个小长条当耳朵,摆成个兔子的模样,然后接着摆下一个。
摆着摆着某只兔子耳朵没粘好掉下来了,下人们忙追在她身后替她补,两个黑眼珠不对称的也要重新贴,小厨房里几个人你来我往,穿插奔忙,看起来忙得不得了,只是也说不好到底是在忙些什么。
终于能上锅蒸,沈遥凌松了口气擦了把汗,亲自守着炉火。
好不容易等到了预计的时辰,也恰好正是饭点,沈遥凌迫不及待地掀开蒸笼,被热气烫得一缩手,捏在耳垂上嘶嘶两下,请下人替她端出来,承在托盘里。
东叔这时已经到前面去侍奉主子用晚饭了,沈遥凌亲自捧着托盘走进去,东叔见了眼里一亮。
大步走过来接过她手里的托盘,昂首挺胸,似只得意洋洋的斗胜公鸡一般,嘴里喊着“大喜、大喜”,边往饭厅里送。
嘴里说了一连串的吉祥话,东叔将托盘放下,隆重地介绍,这是沈三小姐为了孝敬沈大人沈夫人亲手做的,比神仙给的还好。
沈遥凌虽说是上辈子多活了二十来年,这会儿也忍不住跟着紧张激动。
毕竟是人生第一回嘛!
沈大人对着那托盘上精致的小屉笼怔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向精明锐利的眼眸中此时光芒闪动,隐隐似有泪花。
沈夫人在一旁捏着帕子挡住半张脸,但也能挡不住满面的笑意。
大哥沈如风和二姐沈夭意也正围坐在桌边,惊讶地看看沈遥凌,又看回托盘,好像看见一只小猫站起来走路,并在人面前打了一套拳。
终于,沈大人收回了目光,轻吸一口气,掀开了屉笼。
胖嘟嘟的面团小兔子挤挤挨挨地在一块儿,别提多喜人了。
沈大人怜爱地拿起来一个,不忍心地端详了好一会儿,终于掰开要尝一口,结果白面粉簌簌地从中间往下掉,细雪似的落到桌子上。
沈遥凌:“!”
这,根本没熟啊。
全场静了静。
最终是东叔最快反应过来,一把从沈大人手里抢过那生面团,塞进屉笼里盖好端了下去,一气呵成。
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沈遥凌面皮臊红,手足僵硬站在原地,恨不得像给橘子剥皮一样把自己的脸面也给剥了。
沈大人以手抵唇咳了数声,压低嗓音威严地夸了好一番那一口没吃着的兔子糕点,又亲自从饭桌上下来揽住小女儿的肩膀,将人请到饭桌上用餐,这才算揭过此事。
沈遥凌恨不能把脑袋埋到碗底里。
呜,真丢人。
今天的孝顺就先到此为止吧。
除了在家中勇于奉献,在学堂里沈遥凌也十分乐于助人。
这天上课上到一半,典学发现忘带了一副舆图,目光一转,点了坐在最靠门边的沈遥凌去拿。
沈遥凌点点头就走了出去,照着典学的指引,穿过两个院子,找到一间没落锁的小屋。
木门“吱呀”一声轻轻推开,午后的阳光十分宁静,映照着屋中的灰尘缓缓飘浮。
看来是专门放东西的库房。
鼻尖还能闻到一种崭新布料和新干墨痕交叠在一起的味道。
有点好闻,而且,散发着一种静谧的气息,让人心神放松。
沈遥凌忍不住放松地打了个哈欠。
她蹲下来仔细辨认着柜子上的标注,试图找到典学说的那卷舆图。
屋中堆积的东西有些乱,沈遥凌不得不一边寻觅一边清理。
时不时拿起一些胡乱摆在上面的书卷,放到空桌上摞整齐。
直到眼前的东西被一张大大的防虫布盖住,沈遥凌捏住一角,用力掀起。
覆了油膜的布料扬在半空中,震得哗哗作响,微醺般暖黄的日光从斜开的窗棂漫入,落在眼前横躺着的、面色苍白的人身上——
这显然是一个成年男子,头发凌乱,露出的些许肌肤看起来很年轻,突兀地出现在了这间库房内,被盖在防虫布底下,无声无息。
沈遥凌瞳孔剧震,险些惊叫出声。
她好像掀开了很可怕的东西。
这是什么,学堂内的杀人抛尸案?!
在犹豫的这刹那,那位躺着的躯体也被惊动,慢慢睁开了眼。
目光困倦懵懂,过了好半晌,才锁定站在他面前的沈遥凌。
“?”
沈遥凌急促蹦到喉咙口的心又缓缓地落了回去。
还好还好,睁眼了,不是尸体。
沈遥凌紧紧屏住的气息不动声色地徐徐吐出,声音有些虚软。
“你、你是谁?”
“唔。”
那个刚刚险些被误认为是尸体的男子应了一声,坐了起来,将一头长发揉得更乱,衣衫也皱巴巴地搭在身上,靠着椅背,面容全被乱发遮住。
沈遥凌这才看清,他身上的衣服,虽然已经睡得皱皱巴巴,但确实是堪舆馆的典学制服。
她脑中忽而灵光一闪。
难道,这位从没见过的典学就是——
“幽魂夫子?”
沈遥凌不小心喃喃出声,随即轻轻捂住自己的嘴。
当着大活人,可不兴说这个。
“嗯?”对方仿佛只会发出无意义的单音,听见她说的话,歪着脑袋看过来。
比常人浅些、近似于深棕的长发随着这个动作从面颊上滑下,露出一点清俊苍白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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