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遥凌高兴着呢,差点哼起歌来,头顶树上忽然窸窣一阵乱响,像是有什么身法极快的东西靠近了。
沈遥凌什么都不怕,只是受不了丑虫子,听着声儿的瞬间脑袋里一阵警觉,疑心是大虫子还是蛇啊,眼前的视线就被彻底挡住了。
沈遥凌惊得脚下一歪,没能站稳,踉跄着就要跌倒。
宁澹伸手,很稳很准地圈住她的手腕,轻轻松松把她拉住了。
沈遥凌被拉着差点栽到宁澹身上,脚尖踮了几步稳住,懵了一下。
她仰起头,乌黑的眼珠蕴着光地看了宁澹好一会儿,还有些弄不清东南西北,要努力把人认清楚,懵懂得可爱。
宁澹低头和她对视。
她的眼睛让宁澹想到下过雨的天井,很安静很清亮,又藏着一点小秘密,好像不知道哪个角落里能长出一朵花来。
她向来是不吝啬将那些花送给他的。
她看着他的眼神总是满满当当的,只给他一个人,也只朝着他一个人。
沈遥凌看了一会儿,似乎是终于接受了“原来是宁澹突然出现并且吓了她一跳现在还抓着她不放”的事实,慢慢地收回目光,推开他的手。
宁澹松了力道,安静地看着她。
她的眼神已经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了。
他先开了口。
“我在外面听到了一些无稽之谈于你不利,以后不会再有了。”
他看着沈遥凌的力道很重。
“你不要信那些。”
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叫沈遥凌反应了好一会儿。
哪些无稽之谈?
想了一会儿,沈遥凌才明白过来。
无非是外面在传的,说她被宁澹厌弃而痛不欲生的谣言。
沈遥凌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但她突然觉得很庆幸。
庆幸上一辈子的自己从没在意过那些戳着她脊梁骨的谣言,也从来没有等待过宁澹的开解和安慰。
否则她该多难熬呀。
她想破脑袋也不会想得到,等他的一句话,竟然是要等两辈子的。
太漫长了。
沈遥凌挠了挠脸颊,说了一个“哦”。
想了一会儿,干巴巴地说了句,“那真是谢谢你”。
“不过以后这种事,没必要特地通知我。”
沈遥凌摇了摇头,“反正已经跟我没关系了。”
宁澹脸色有些沉,胸腔里好像有冷风在乱窜,空空的捉不住。
他思考着沈遥凌的话,觉得有问题,但又找不到是哪里的问题。
沈遥凌说的没错。
那些讹言本就跟她无关,她不在意是最好。
但又总觉得。
她说的“跟我没关系”,似乎还指了些别的东西。
可能是他解释得还不够。
宁澹审慎地再开口。
“那日,我是想说,我并不会摔到水里去,你不需要担心,也根本不必上当。”
“呵斥你,是我失口胡言。”
“是我不对。”
宁澹说得艰难,他从未有过这般解释自己剖析自己的经历。
每句话都像在绑着他的舌头。
他说完有些为难,又怕自己说得还不够仔细,不自觉含冤地看了眼沈遥凌。
“你应该知道我的意思。”
他与沈遥凌之间何时需要过解释,她那样聪明,明明总是很容易把他看透。
沈遥凌一直呆呆的,发现他说完了,正注视着自己,就笑了一下。
那笑容有点发苦。
“我不知道啊。”
沈遥凌看着脚边的一棵小草,一只小蚁在那叶片上爬上爬下,忙得晕头转向。
“我发过誓,再也不关心你在想什么了。”
宁澹说的这些,她上辈子其实就想过的。
在印南山上冻得抖抖索索的时候,她一边听宁澹的训斥,一边想,宁澹是不是太为她着急了呀,是不是太担心她,才会那样说的。
但是这种念头真的太缥缈了。
就像一堆灰烬里的小小火星,扑哧两下就要灭了。
更像是一种不可取信的自我安慰。
全心全意喜欢一个人的时候,这一点火星就足够使整个身子都暖烘烘的。
但其实不是这个念头有多炙热。
而是她心甘情愿为了这一点点的可能、一点点的安慰去燃烧心火。
让心脏整个燃烧起来有多累呀,累到她一想起那段过往,就觉得浑身没力气了。
她再也不想把自己举起来,像个船帆一样,把宁澹当成风,去捕捉他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痕迹,每一个会喜欢她的可能。
这几次频繁地和宁澹“偶遇”,沈遥凌又不是什么迟钝的傻瓜,猜也猜得到,宁澹是有意在找她。
在宁澹眼里,她可能很奇怪吧。
天天恨不得踩着他的脚后跟追着他跑的人,突然没了踪迹。
不说有多着急,至少怀疑还是会怀疑一下的。
他可能永远都不会知道,她只是“累了”。
而她懒得再猜测他的来意,和他的动机。
他的主动靠近,对沈遥凌已经没有了意义。
如果他非要跟她说话,她就说两句,如果他还能跟以前一样看见了也当做没看见她,他们就各自安好。
如此而已。
宁澹冷玉似的面色更白了。
他不理解,沈遥凌这句“再也不关心”是什么意思。
宁澹眉心皱起,整个人愈发冷硬,好似风雨欲来。
声色俱厉道:“你向哪个神仙发的誓。”
沈遥凌被他问得一愣,根本没想到他会问这个。
跟谁发的誓。
重要吗?
兴师问罪的语气,像是要找人算账一般。
但她并非向神佛发愿,而是向她自己。
沈遥凌不愿跟他多解释,也不想再继续跟他耽搁,便随口瞎编道。
“嗯……疙瘩山葫芦寺,里面供奉一尊菩萨,我在菩萨面前发的誓。”
“誓言发得重,不好违背。”
她话音落下,宁澹面上露出了茫然之色。
显然是没有听过这个寺。
很正常,沈遥凌自己都没听过。
编出来她都想笑。
沈遥凌见他愣在那里,就试探着往旁边走了两步。
宁澹没有来拦她。
沈遥凌便没再回头地走开了。
宁澹站在原地,觉得呼吸有些紧,抬手扯了扯襟领。
却没好转,甚至胸口也生出些钝痛,身上没有伤口,痛感却很真切,浪潮般涌动。
他很快地放下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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