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进延寿堂的时候,里面明显比棠梨院热些,宁姝懒洋洋跟在姑母后面,猜到屋里定是烧了地龙。
盛京算是处于北方,不似扬州,冷起来刺得人面皮都疼,所以少不得地龙这样的东西。
刚入了春,年轻人自是身子骨硬朗不怕冷,可如秦老夫人这般身子骨可不能与之相比。
就算是宁姝,初来这不如扬州和煦的北地,出门也是离不了斗篷披风什么的。
帘栊被阖上,宁姝进了暖烘烘的屋子,跟着姑母走到了离间,终于见到了那位秦老夫人。
那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妇人,鬓边已添了些许银白,一身绣着秋菊的紫红色衣裳,鬓发高绾,头面簪钗朴素又不失华贵,面容慈和作笑盈盈态,令人见之亲切。
此刻,秦老夫人正高坐在罗汉榻上,与身侧模样姣好的姑娘说着什么,不时哈哈大笑着。
“母亲……”
宁氏上前,行了个礼,笑盈盈打断了秦老夫人的大笑。
“呦,老三媳妇来了,后面那就是那个扬州来的侄女吧?远看便是个模样俊的,快快领上来叫我瞧瞧……”
越过宁氏,秦老夫人将目光投向了其身后的宁姝,眸色大亮,嗓音洪亮有劲。
宁姝还以为姑母要周旋一会才轮到她,没成想才蹦出两个字便轮到她上场了,宁姝赶紧拉回自己神游的思绪,迈步走了过去。
“问老夫人安。”
行了一个最为规矩的颔首礼,仪态翩翩地福了福身子,宁姝声音清亮道。
燕语曾戏言道,姑娘虽不是那样温软的性子,但一举一动,包括那把嗓子,总是会违了主人的性子,让人觉软而柔婉,浅浅地骂人两句,也会让旁人分不清这是撒娇还是动真格的,是活脱脱的江南女儿。
起初,宁姝是不相信的,直到有次她出门踏青,想图个清净,人便带的少了些,没了平日里刺史千金的派头,遇上一个死缠烂打的年轻公子哥,宁姝那天急着回家,本不欲与这癞蛤蟆多言,便冷声斥了几句,就要走,结果那瘌□□更上脸了,非说她欲擒故纵,拿声音勾着他,当即惹火了宁姝,看着他还想上手拉她,二话不说给了那瘌□□两个嘴巴子,将人打得颜面扫地。
隔天犹不解气,让家里的仆从查了那人家住哪里,套了麻袋打了一顿才消解。
本早忘了燕语的调侃,今儿碰上秦老夫人,一席话又让宁姝头大。
“听听,这才是女儿家莺啼一般的嗓子,哪像你珂妹妹,整日里像个大炮仗……”
“来,宁丫头,走近些让我瞧瞧。”
秦老夫人好不容易见了一个娇花似的新面孔,心里热乎地不行,伸出手招呼着宁姝。
宁姝本也不是什么扭捏羞涩的性子,见这秦老夫人待自己如此热络,心里也畅快,大大方方地伸出手便过去了,甚至不用姑母操心,便笑嘻嘻应道:“那老夫人可得瞧仔细了。”
被拉着坐到了秦老夫人的罗汉榻上,宁姝都随性地紧,使得秦老夫人心中更稀奇了。
这样喜俏的姑娘她最是喜欢!
握着姑娘年轻滑腻的素手,将宁姝的面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抬眼对着宁氏笑语道:“果然是江南那等灵秀地儿养出来的姑娘,真真将我英国公府里的姑娘都比了下去,可叹,可叹啊……”
“母亲哪里的话,家中的女孩们哪个不是水灵标致,母亲过誉了。”
宁氏一听,虽心里受用,但面上还是要佯装谦虚一番。
宁姝倒是没否认什么,高高兴兴受了这话,毕竟她随了母亲的模样,母亲年轻时便是扬州第一美人,宁姝自小这种话不知听了多少,早就没什么新鲜了。
“嘁,老三媳妇何必谦虚,来,宁丫头,这个给你,就当老婆子给你的见面礼了!”
说着,秦老夫人将手腕上那珊瑚手串褪下,戴上了宁姝的手腕,饶是宁姝大胆,也有些受宠若惊了。
“老夫人这礼重了些……”
宁氏也是,虽心里高兴侄女受家中老夫人喜欢,但一见面就将素日里最常戴的珊瑚手串给了侄女,这让宁氏也有些唬住了。
“母亲还是收回去吧。”
宁氏犹记得,那珊瑚手串还是去岁陛下赐给英国公府的,统共就两串,一串被国公爷给了亲娘,一串给了本就是皇家出身的长公主。
这样的分配在国公府里无人敢置喙。
然宁姝不知这手串来历,只觉珊瑚珠珍贵才不好一见面便接了人家的东西。
珊瑚本就是稀罕货色,尤其瞧这珊瑚珠那样大的个头和鲜红的色泽,宁姝自然认得这不是凡品,故不好一个照面便受着。
“怎么,是瞧不上我老婆子的礼,不愿收下?”
秦老夫人一看姑侄两迟疑不接,便佯装发怒沉下了脸道。
这话一出,姑侄两还哪敢周旋,宁氏立即笑着赔不是道:“母亲说哪里的话,姝儿小小年纪,又是头一次过来,便受了母亲这样好的礼,心中少不得惶恐些,还望母亲宽宥……”
宁姝更是识趣,赶忙将那珊瑚手串戴在手上,皓白如雪的腕子在秦老夫人面前摇了摇,笑意灿烂道:“那小女便却之不恭了!”
艳红的珊瑚珠子在少女那只白得晃眼的腕子上,如皑皑白雪之上盛放的红梅,二色皆是极致的色彩,两相辉映,当真是美丽惹眼地紧。
就连一旁气韵温婉的少女看了,都不由得闪过一丝艳羡。
“祖母今儿将这好东西给了宁姑娘,明儿珂妹妹看见了,定要与祖母闹上一闹的……”
为秦老夫人揉着肩,那姑娘笑盈盈地说了句。
秦老夫人笑罢,拍了拍那姑娘的手,猛然间想起她来,拉着她同宁姝道:“险些忘了给宁丫头介绍,这是我的孙女,叫秦琳,是你……”
刚想序出个姐妹,然想起自己也是头一次见老三媳妇的侄女,根本不知晓人家的年岁,刚想出口去问,她相中的江南姑娘便聪明地解了她的疑惑。
“我是永德七年五月初八生人,不知……”
同样,宁姝不知这位秦家姑娘年岁,因此不敢称姐妹。
秦琳一听新来的表姑娘自报了家门,自是知晓了两人的齿序,连忙道:“那便是宁家妹妹了,我是永德六年七月生人,比你大一岁。”
“琳姐姐。”
宁姝毫不吝啬地粲然一笑,主动拉住秦琳的手,两人姐姐妹妹说了几圈,还是秦老夫人洪亮的笑声将两人唤开的。
“姐姐住哪里,改日有时间去寻你玩。”
宁姝是个喜欢与人玩闹的,以往在扬州家里,兄弟姐妹就一个,还是个小子,自然没趣,虽然也能时不时出门寻手帕交,但终究不比有一大家子姐妹来的方便。
如今来了这英国公府,倒是有了意外之喜。
“老夫人……”
一个上了年纪的婆子从外间进来,走上前道:“方才二公子遣人回来说今夜不回了,夜里被西陵侯家的四郎留着用饭了,明儿再回来,特来回了老夫人。”
老夫人笑意一止,半是嗔半是怒道:“这猴崽子又跑外边疯玩,罢了罢了,左右那西陵侯家也是熟识的,由着那猴崽子去了!”
虽言语中带着恼意,但提到那猴崽子时,众人都注意到了秦老夫人面上不加掩饰的疼宠。
秦家有四房,除姑母这里还有三房,这位二公子,宁姝也不知是哪一房的,索性她也不关心,眼里只有刚结识的秦家姑娘,秦家人口枝繁叶茂,怕是还有不少姐妹兄弟可以一起玩呢!
想到这,宁姝忍不住面露喜色,笑得更欢了。
容貌美丽的人总是会给人留下很好的第一印象,就比如宁姝,秦琳很难不喜欢这个容貌清丽绝尘,性子又爽快热情的新妹妹,恨不得现在便抛下祖母,随新妹妹一道玩去。
但这也只能放在脑子里想想,秦琳可不敢这样冒失,毕竟人家今日刚从船上下来,指不定多累呢自己何必去扰人休息。
“相处的来便好,宁丫头初来乍到,可别慢待了人家,明个喊上你其他姐姐妹妹,同宁丫头认认,到时候一道玩去!”
秦老夫人上了年纪,最喜欢看得就是少年人在一块玩闹,那样会让她觉得有鲜活气。
秦琳脆生应了,面上挂着温婉的笑。
也许秦老夫人也想起了宁姝今日才下的船,乐呵完,温声叫人回去了。
秦琳也因为天色晚而告辞离去,两拨人在延寿堂门前分了道,走前还扬言明日叫其他姐妹来寻宁姝玩,宁姝乐得应允而下。
宁家姑侄和秦琳离开后,延寿堂陷入了安静,贾婆子伺候着秦老夫人就寝,回想起先前主子对宁家姑娘的热络,不由得闲聊道:“不怨老夫人喜欢那宁姑娘,那模样,那性子,老婆子看了也喜欢……”
她是伴了老夫人几十年的老仆,平日里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话,两人关上门都能悄悄说来。
秦老夫人看着多年的老姐们挑起这个话题,想起宁家丫头来,忍不住被带出了话匣子。
“你瞧宁家丫头如何?”
没急着说出心里的打算,秦老夫人悠悠问道。
贾婆子心里突突一跳,心里像是闪过了什么,顺着心中猜测的意思,笑回道:“宁家姑娘品貌一流,性子热情喜俏,家世也不俗,是个万里挑一的好姑娘。”
秦老夫人瞥了贾婆子一眼,知道老姐妹又猜出了她的心思,也不遮掩了。
“宁江这人,本就是一甲探花出身,被陛下委任扬州多年,政事清明廉洁,政绩斐然,加上盛京还有个德高望重的太傅父亲,宁家迟早会回到盛京的,宁江是扬州刺史,本就是三品官,回到京城,陛下也不会给出过低于三品的官职,宁家这前路,可谓是光明灿烂,宁丫头是他唯一的女儿,又那样出色,届时宁江到了盛京,谁人不眼馋,还不若我家先下了手去……”
秦老夫人半眯着眼,眼角挂着浅浅的笑,自顾自嘀咕着,仿若无人似的。
贾婆子给主子掖了掖被角,像是猜中了什么似的,轻声感叹道:“世子爷今岁也十八了,倒是到了该讨媳妇的年纪了……”
两个老婆子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皆是低低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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