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1 章
东京涩谷, 被群妖包围在最中间的一栋高楼里。
奴良陆生和五条枫进入大楼的过程算得上是一帆风顺。
那些被控制了心智的妖怪行为举止都十分僵硬,根本不是奴良陆生的一合之敌。唯有走进大楼里之后才受到了一点像样的阻碍。
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的,进入大楼之后, 阻拦在他们面前的就不再是妖怪了, 而是穿着狩衣的阴阳师。
五条枫一眼看出了对方的来历:“御门苑家族的传人?”
在京都一役之后, 御门苑家族的千年信仰毁于一旦,一直供奉的鵺被扒下了“安倍晴明”的假面, 彻底露出了咒灵的本相。只是虽然精神信仰倒了,但是人类追逐利益的本性却不会倒。在一败涂地之后, 御门苑家族虽然元气大伤,很是混乱了一阵, 但是最后还是收拢残余势力躲入了暗处。
理论上来说, 失去了精神旗帜, 家族中的几个强大战力也都在京都落败,御门苑家族想要恢复元气,怎么也得再花个十多年才有可能。但是眼下才过了三年,他们居然就急不可待地出来搅风搅雨了, 很明显是得到了某些“外力”的帮助。
从一些似曾相识的蛛丝马迹中, 五条枫看见了老对手的影子。
在知道这个缝合怪的来历之后, 他的很多战略也好理解多了。既然是用某种手段活了千年的咒术师,那么他的实力积累必定极为深厚, 从之前的狱门疆再到现在这个能操纵人心的东西, 大概都是他千年蛰伏的成果。
被几个阴阳师围在中间的是一面古朴的镜子, 正漂浮在空中缓缓地旋转。镜面荧荧发光,镜面上空无一物, 什么都没有映照出来。
在六眼的视野中,可以看见无数象征力量的丝线从镜子上飞向外界, 连接着那些被控制住的妖怪们。
看起来,只要毁掉这面镜子,就可以解除对外面的妖怪们的掌控了。
奴良陆生也不和他们多废话,起手就是一刀,直劈向那面古镜。
五条枫在这一瞬间发现了些许不对,但也只来得及仓促喊了一声:“小心——!”
见奴良陆生逼至近前,为首的那位一直低着头的阴阳师才略略抬起眼帘,露出了一抹阴毒的笑意。与此同时,随着他手势的变幻,古镜逐渐转向奴良陆生的方向,镜面上的光芒也逐渐减弱——
映照出了奴良陆生的面容。
夏油杰落地的时候,涩谷最繁华的闹市区已经变得让人很难认得出来了。
放眼望去街面上的建筑物都有不同程度的受损,形形色色的妖怪们倒了一地,有些身上有着战斗的痕迹,有些则是没有。在眼球咒灵的转播之下,他们都是在同一个瞬间,仿佛被按下了关机键的机器人一般突然倒地的。
幸好在事发之前,涩谷的普通民众已经被尽量地疏散了,眼下的情景虽然可怕,但还没有大规模地传播出去,普通民众的世界观尚且能够得以保全。
奴良组的妖怪有一部分帮忙打扫战场,但是更多的还是围在大楼前面,门口出有人拦着他们不许进入。
夏油杰走上前去,他的这张脸在妖怪中也很出名,见是他来了,都给他让出了一条路来。
那个拦着众妖怪的人正是五条枫。
现在他的样子已经和之前的意气风发截然不同,脸色苍白,眼睛更是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充满了血丝,似乎是要哭了,但是仔细看去的时候又分明没有眼泪。
看见夏油杰来了,五条枫的眼神才松动了一点,浮现了一丝类似委屈的神色。
“没事,哥哥来了。”夏油杰当即走上前去,先给了独力支撑的小朋友一个拥抱。
感觉到他的情绪平缓了些许,他才问起了事态发展。
“发生了什么?陆生怎么消失了?”
眼球咒灵的移动速度并不算太快,当他操纵着咒灵跟进大楼里的时候,正好看到了奴良陆生突然消失的一幕,但是在此之前,从五条枫他们进去,再到眼球咒灵进入的这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间隔里发生了什么,夏油杰并没有看到。
提起这个,五条枫不得不又做了一个深呼吸才平稳住情绪,他抬手指了指大楼里面。
“那里有一面镜子,陆生被镜子照到之后就突然消失了。从残留的痕迹来看,陆生应该是……被吸入了镜子里。”
“又是一个幻境吗?”化身玉藻前的事情才过去没有多久,夏油杰当然立刻就联想到了这个相似的情况。
“是不一样的。”五条枫摇了摇头,十分笃定地回答道。
“那面镜子的力量运行规律和咒灵的领域完全不同,肯定不是同一种东西。”
如果真的是领域的话还好一点,已知的东西总比未知的要容易对付。可偏偏这不是什么咒灵的领域,甚至从仓促间六眼反馈的情报来看,这个东西都不能算作是“有害”的。
可是这怎么可能?对于五条枫来说,这种矛盾和未知才是最令人焦心的地方。
“操纵镜子的人呢?被你制服了?”
“他们死了。”五条枫安静地抛出一个惊天大雷。
“这个镜子的发动似乎需要很多能量,在把陆生吸进去之后,他们的生命就立刻被抽干了。”
这也是令五条枫感觉到矛盾的一个重要特点,如果镜子真的无害,被它吸取了生命而直接死亡的这些人又该怎么说?
这个时候,首无沉不住气了,插话道:“那我们就更应该进去看看了,只有亲眼看见了这面镜子才能想办法救出少主。”
五条枫皱起了眉头,刚刚他就是在阻拦奴良组的妖怪们进入大楼,只不过还没来得及说出理由。现下便解释道:“可是那面镜子很危险,陆生中招的时候甚至没来得及反抗,我怀疑只要被它照到,就会进入镜子里的世界。”
而至少在五条枫离开那间房间之前,镜子还是处在旋转状态的,这就意味着“被镜子照到”是一个可能性极高的事件。如果他当时放任奴良组的妖怪们一拥而入的话,只怕全军覆没也不是没有可能。
要解救奴良陆生起码得拿到镜子,但是要拿到镜子却危险重重,局面就这样卡住了。
正当众人僵持之际,夏油杰说道:“我可以操纵咒灵进去试试,如果可行的话就让咒灵把它吞进肚子里带出来。”
让被操纵的咒灵进去,哪怕被吸入了镜子里也损失不大,说不准夏油杰还能借此反过来探索里面的情况,这的确是目前情况下的最优解了。奴良组的妖怪们都一致同意,而五条枫也犹犹豫豫地点了头,不知怎地,心里还是有点不安。
夏油杰召唤出一只咒灵,让它爬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他神色一动:“到了。”
这是已经沿着五条枫描述的路线找到了镜子所在的房间。接下来就是要验证一下,咒灵到底是可以成功地把镜子带出来,还是也会被镜子吸入。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地等待着后续。
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夏油杰突然惊讶地转过头。
还没等他的视线和身旁的五条枫对上,他就如同奴良陆生一般,整个人凭空消失了。
“……最后,浦岛太郎变成了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
碧海蓝天之间,短发的女人一脸慈爱地讲着故事,如果忽略她头上狰狞可怖的缝合线,以及被她讲故事的对象是一只红色的很像章鱼的咒胎的话,这一幕还真可以称得上的温馨幸福。
讲完了故事,女人把摊在膝上的绘本合拢,微笑道:“所以,龙宫虽然很好,但是如果沉迷其中的话,再出来的时候外面的世界可能就要糟糕了哦。”
陀艮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还在咒胎状态,心性也孩子气,这个故事对于他来说就真的只是一个有趣的传说而已。
但是他的同伴们却不这样想,花御就从这个故事中听出了些不同的意味。
“那么,你选定了谁来做浦岛太郎?”她问道。
“当然是咒灵操使,还有那个麻烦的半妖了。”女人也很乐于对同伴讲解自己的计划,她信手在沙滩上画出了一个镜子的形状,又画了两个小火柴人。
“两个浦岛太郎,进入龙宫之中享受仙境的美好。而我们,就可以趁着他们不在的短暂时机里,把他们的同伴们也处理一下了。”
“可是。”花御还有些疑惑。“这个‘龙宫’为什么可以困得住他们两个?而且五条悟和五条枫肯定会出手的,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也进入‘龙宫’呢?”
“可不要小看我们的‘龙宫’啊。”女人饶有兴致地把那两个小火柴人抹平了。
“那可是能够操纵人心的‘八咫镜’,足以让他们在自己的‘心’里迷路上好一会儿了。”
“至于那两个六眼,也不用太过担心。”
“他们是没有‘龙宫’的入场券的。”
女人站起来,伸了个懒腰。冲着咒灵同伴们拍拍手,示意开工了。
“好啦好啦,到了我们要出场的时间了。”
“要开工啦!”
第 82 章
加茂宪纪一直都是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在被接到本家生活之前, 母亲叮嘱他要懂事,才可以在本家生活下去;在正式进入本家,被宣称是加茂家族的嫡子之后, 家族里的人也教训他要懂事, 才可以得到家族的承认;最后, 在东京咒术高专,终于没有人在他的耳边无时无刻地提醒他要懂事了——
但是, 已经没有意义了。
他早已身处更加幽暗深邃的牢笼。
他低着头,一路跑到附近的卫生间里, 关上了小隔间的门。直到这个时候,他才能允许自己流露出些许属于小孩子的神态……
一滴眼泪“啪嗒”一声, 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但是这个声音还是太轻微了, 根本没有被远在千里之外的操纵者们接收到。
“宪纪, 到了你该动手的时间了。”
或者说,有没有接收到也没有区别。
男孩的耳蜗中,潜伏着一个比米粒还要微小的精密咒具,忠实地传达着幕后操纵者的命令。
加茂宪纪攥紧了拳头, 脑海里又幻听般的回响起了母亲低声的啜泣, 那是极度隐忍之后, 却依旧从喉咙的深处流泻出的细微声响。
她曾经微笑着送他出门,说“忘记妈妈, 去过更好的生活吧”。可是哪怕是如此卑微的愿望, 却还是被无情地打碎了。
“宪纪?加茂宪纪?”没有立刻得到他的回应, 另一端的老者不耐烦地催促道。
加茂宪纪把冲到了喉咙口的呜咽强行压下去,尽力平静地应答道:“我在。”
但是后面, 尚且年幼的男孩还是忍不住显露出了一点脆弱:“我妈妈……她现在还好吗?”
老人并没有在意刚才他没有说话的安静是在做什么,他早就失去了体贴他人心情的能力, 常年的身居高位让他只会按照自己的心意发号施令,哪怕对象是被他们视作继承人的加茂宪纪也是同样。
“当然,你赶快动手,就趁现在!”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好的。”咒具中传来男孩平静地回应。
加茂宪纪用最后的平静阻断了对咒具的咒力供应,终于获得了暂时的平静。
东京咒术高专有着天元大人坐镇,又在最近几年陆续出了三个特级咒术师,其中五条悟和五条枫都在结界术方面颇有造诣。因此,它的防护结界牢固程度放眼整个咒术界也难出其右。
但是这是针对外敌入侵的情况。
如果有人从内部进行破坏的话,那么其难度就会相应地下降许多了。
加茂宪纪扯出了脖子上的吊坠。那是一个形似琥珀的水滴形坠子,半透明的固体里封存着一点微光,虽然看起来很不起眼,但这可是加茂家族费尽了千辛万苦才运送到他手上的。只要把外面的封层捏碎,那么咒术高专得到结界就会从内部被腐蚀、破碎。
加茂宪纪手指用力,捏碎了那个吊坠。
那一瞬间明明他的身体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是却依然忍不住地丢下了手里的碎片,扑到马桶上干呕起来。
明明在听到母亲的声音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回头了。
但是真的迈出这一步的时候还是好痛苦……在咒术高专的生活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但是明亮的、闪着光的瞬间却已经比起之前的所有加起来都多了。
可是现在,他已经亲手把这一切都打碎了。
应激性的身体反应只是一瞬间,加茂宪纪很快直起腰,眼神中闪过坚毅。
因为他只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一直表现得也算顺从的关系,那些人在商讨“计划”的时候也没有特意避着他,他也因此得知了一些有关“计划”的细节。
他们的目标只是要活着掳走那个叫虎杖悠仁的学弟而已。那么,或许他还可以稍微拯救一下其他人……
他整理好自己,推开门,然后一下子愣住了。
门外站着气喘吁吁的伏黑惠,看样子似乎是刚刚才找到这里。虽然他来得晚了一点,没有听到可以直接给自己定罪的那段对话,但是当伏黑惠的视线落到地上散落的吊坠碎片上的时候,加茂宪纪就知道,他已经被发现了。
那一瞬间他近乎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在两双眼睛对上的时候,加茂宪纪还是像被灼伤一般,立刻移开了视线。
无言的对峙只持续了一秒钟不到,加茂宪纪抢在伏黑惠说话之前,扑出来阻止了他的话语。
“快走吧,离开这里!只要找个地方躲起来,他们就不会特意去伤害你的……”
虽然老人们在闲聊的时候,也不无恶意地提起过“禅院家的那个十影法能死了就好了”。但是如果躲得足够隐蔽的话,时间紧急,他们不会额外出力寻找虎杖悠仁以外的人的。
可是伏黑惠站在原地没有动。“加茂学长,你做了什么?”
加茂宪纪拉扯不动他——见鬼,明明是个式神使,但是他的力气怎么这么大——他只能破罐子破摔地大喊道:“你不是都看到了吗?很快这里就会被入侵了,快跑吧!”
“加茂学长这样做,是自愿的,还是受到了胁迫?”伏黑惠的语气依旧是冷静的,仿佛没有听到加茂宪纪的后半句话一样。
或许是对面的男孩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静,既没有因为他的自爆而出现厌恶,也没有因为听到外敌入侵的消息而慌乱,加茂宪纪无形之中也被稍稍安抚了情绪。
只是在这种时候,还执著于他的动机又有什么用呢?大错已经铸成,难道他的动机是被迫的,就可以弥补什么了吗?
虽然这样想着,但是加茂宪纪还是听到自己的声音在说着:“是因为……因为我的母亲……她明明已经愿意放弃一切离开了,可是他们却还是为了让我听话,把她……把她——!”
压抑许久的感情终于找到了突破口,加茂宪纪几乎是嘶吼着,痛哭出声。
他再也站不住了,脱力地蹲下来抱住自己的膝盖。可是随即就感觉到身上一轻,愕然抬头时,他看见是一个苍白的式神把他拎了起来。
这个式神他认识,是属于祈本里香的术式。
加茂宪纪就这样茫然地被式神直接拎出了卫生间,然后看见外面还站着祈本里香和乙骨忧太。
里香开门见山:“他们准备怎么入侵高专,人员部署你知道吗?”
加茂宪纪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但是已经被这个进展惊呆了。
“啊?欸?!”
还是伏黑惠看他太过茫然,简单地给他解释了一下:“只有你一个人是独自出来的。”其他小咒术师们都明白现在危险,尽量不让自己落单,所以加茂宪纪的行为落到本来就对他有特殊关注的人眼里,就显得很是反常。
里香继续问道:“他们的目标是什么?是想无差别搞破坏还是有针对的对象?”
加茂宪纪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这算是被抓了个现行。但是大家的态度却让他有点迷茫了——要说是对待叛徒,这种方式未免也太温柔了;但是,现在也的确是在质问他没错。
那一瞬间,加茂宪纪突然有了一丝侥幸——或许,他还没有和高专的伙伴们走到彻底无法回头的地步。
“他们不是冲着你们来的,快去躲起来……”
“有确定的目标。”祈本里香和伏黑惠交换了一个眼神。同时继续问道:“那他们是冲着谁来的?”
一边说着,加茂宪纪就感觉眼前一花——式神拎着他,突然开始快速移动了起来,看方向正是他们原本聚集的大教室。
那边里香已经打起了电话:“喂?健太先生吗?这里有一件事大概需要您的帮助……”
五条健太自从接到电话起就开始有不祥的预感,听女孩说完之后更是额头上的青筋都开始暴跳。
御三家中的禅院和加茂两家联合总监部对东京咒术高专出手,然后里香还拜托他去把被挟持的人质——加茂宪纪的生母——救出来。
这两件事,随便拿出哪个来都是地震级的事态了!尤其是后一个,那位侧室是随随便便就能救得出来的吗?!这几乎就是彻底和加茂家翻脸,站在总监部的对立面了!要是从前,一个平民小咒术师敢和他提出这种要求,他根本连听都不会听一下的。但是今时毕竟不同往日……祈本里香可是五条枫最重视的后辈,甚至隐隐有些继承人的意思,她难得一次的正式要求五条健太也不敢轻视。
更何况,五条健太转念一想。现在这个情况,明面上撕破了脸也不是没有好处,古往今来哪次权利更替是没有争端的?风险越大,相应的收益也会越可观。
沉默了片刻,他一咬牙,应答道:“好的,祈本小姐在高专也要注意安全。”
另一边,伏黑惠还在继续和加茂宪纪跨频交流。
“你快去跑吧,带上大家离开这里!”
“他们的冲着谁来的?不是我,那是真希和真依学姐吗?”
“他们肯定会派主力过来,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学姐们不是,还能是谁?乙骨学长?吉野顺平?”
“虎杖悠仁?”
这句话一出口,四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看来,是冲着虎杖去的。”
第 83 章
虽然伏黑惠在之前报菜名似的报了一大堆同伴们的名字, 从身份特殊到经历特殊的都被历数了一个遍,但是其实最后被说出来的虎杖悠仁却一直都是他心里最有可能性的那个。
因为无论是从时机的巧合程度和本人身份的奇诡程度来看,虎杖悠仁哪怕是在“人才辈出”的东京咒术高专里, 也是排得上号的No.1。
之所以会把他放在最后, 是因为如果敌人的目标真的是他的话, 相应的情况也是最麻烦的。其他学生们都是正宗的咒术师,虽然彼此战斗力水平有差距但是好歹都有自保之力, 但是虎杖悠仁身份再怎么特殊也是个没有咒力和术式的普通人,哪怕他的身体素质异于常人, 在与咒术师或者咒灵的对战中也是会吃亏的。
敌人的计划显然十分完备,从加茂宪伦使用咒具到现在不过短短几句话的功夫, 高专的各处都已经开始响起了警报声, 唯独这栋教学楼是安静的——因为结界已经从内部被悄然腐蚀。如果不是伏黑惠和祈本里香警醒, 及时发现了加茂宪纪的异常,那么在安全的假象之下,突然直面敌人的他们会是什么下场简直难以想象。
幸好他们已经避免了最糟糕的情况发生。当教室的门被推开的时候,气氛已经紧绷起来。
加茂宪纪才刚刚被里香的式神放下地, 一杆长枪就呼啸着擦过了他的侧脸。
禅院真希脸色冷凝:“虽然惠说你是受到了他们的胁迫, 但是不意味着你的嫌疑就这样洗清了!接下来不许离开我的视线, 听到了没有?”
在事情败露之后还能回到大家的身边,这已经出乎了加茂宪纪的预料了。所以即使是被真希这样冷言冷语, 他也没有任何抗拒, 默默地走到了真希的身旁。
而另一边, 祈本里香、伏黑惠和乙骨忧太一进屋就目标明确,直奔虎杖悠仁的身边。
“虽然有点突兀, 但是你已经被敌人盯上了。接下来的时间里你就是我们的重点保护对象。”说到最后,里香微笑了一下, 抬起手搭在学弟的肩膀上。
“别怕,我们都会保护你的。”
还没等他们再多说什么,伴随着玻璃碎裂的轰然巨响,一个顶着火山头的咒灵跃了进来!
虽然外貌有些滑稽可笑,但是他的实力却是毋庸置疑的强大。几乎在他出现的同时,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漏瑚进入室内之后,并没有急着立刻攻击,而是先用视线把屋子扫过一遍。
奇怪。
这些小咒术师们居然没有惊慌尖叫,反而井然有序地做出战备姿态。更重要的是,他居然一时没能找到这次行动的目标——虎杖悠仁。
种种现象都指向一个事实:消息走漏了,这些咒术师早有准备。
果然,在他寻找目标的这一会儿功夫里,各式各样的咒术攻击就万箭齐发,一齐朝着他袭来。
漏瑚的嘴角扯出一抹嗜血的弧度,他漫不经心的一挥手,火焰骤然冲天而起!
远处,伏黑甚尔猛然回头,看向了教学楼的方向。
见他分神,对面一直被压着打的疱疮婆发出一声尖啸,抓住这短暂的空隙发动了领域,一个巨大的棺材猛然合拢,将伏黑甚尔关了进去。
黑暗中,伏黑甚尔不耐烦地甩了甩游云,失去了和他继续“玩耍”下去的耐心。
“速战速决吧。”
棺材的内部被巨力一震,裂开了一道细缝。
教室里,除了漏瑚还站着以外,其他的一切都被火焰吞噬了。
刚才漏瑚那粗略的一眼扫过去,几乎所有的小鬼都在这间屋子里,所以他们应该是得到消息也没有多久,还没来得及进行转移。
不过这点粗陋的计俩当然难不倒漏瑚,他稍稍控制住了自己出手的力道,把火焰控制在不至于立刻烧死人的程度,这样那群小鬼全部被烧成重伤之后,他再一个一个地辨认过去也不迟……
炽烈的光和热中,漏瑚突然惊疑了一声,猛然挥开火焰看向外面。
从刚才开始就一直安静得有些反常,果然是有问题!
原本还聚集在教室里的小咒术师们不知道什么时候都不见了踪影,外面的走廊里却传来了急促地喘息声。
现在他终于能看见虎杖悠仁了,那个粉发的男孩被小咒术师们围在中间,正好接住了昏迷过去的伽场菜菜子。千钧一发之际正是她发动了术式,将大家全体转移到了教室外的走廊里。但是现在女孩已经完全失去了意识——在这样可怕的攻击下,一次性转移这么多人,每一项都是远超了她平时练习的巨大挑战。
虎杖悠仁当机立断把菜菜子扛在自己肩膀上,饶是多负担了一个人的重量,他跑起来的时候依旧没有任何掉队的倾向,紧跟着同伴们向着外面奔逃而去。
虽然是自己有意控制了力度,但是本以为在劫难逃的小鬼们居然都毫发无伤的逃了出来,这就出乎了漏瑚的预料了。
他深知时间有限,如果不能在同伙好不容易制造出的短暂防御真空中掳走虎杖悠仁的话,接下来就是源源不断的麻烦。
错过了这个时机,不仅在高专各处负责巡逻的成年咒术师们会迅速回防,而且远在千里之外的五条悟也不是没有可能会赶过来。
虽然说,漏瑚也对这个号称最强的咒术师好奇已久了,一直心痒痒地想用这个“最强”来为自己的大业祭旗。但是事态的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现在事件的最优先级是掳走虎杖悠仁,然后才是其他。
见咒灵追上来,禅院真依咬牙稳住颤抖的手,举枪便射。但是子弹根本没能近漏瑚的身,在半空中就被火焰烧成了一缕轻烟。
紧接着的是伽场美美子,她举起怀里的小布偶,正要把麻绳绕上去。这个时候,旁边的祈本里香按住了她的手。
“没有意义。”她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他太强了。”
虽然只是短暂地几次交手,但是里香已经对敌人的实力有了判断:绝对是特级,而且是很强的特级。虽然对于五条老师或者夏油老师来说应该很轻松就能解决,但绝对不是她们这些最高评级只有二级的小孩子们能对付的。
在小学部的咒术师中,目前唯一算得上能与眼前这个咒灵有一战之力的,大概就只有虽然评级也是二级,但其实是被有意压下评级的乙骨忧太了。
很明显乙骨忧太自己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当里香的视线看过来的时候,他的视线不其然与里香的相遇。
那一瞬间阻止的话差点脱口而出,但是忧太并没有给里香这个机会。那双眼睛微笑地看着她,明亮得一如三年前,他们躲进被子里对视的那个瞬间。
“别怕。”忧太这样说着,后撤一步,抽出背后的长刀转身迎了上去。
伴随着铁与火的咆哮,蓝色的披风在他的肩膀上猎猎起舞。
奴良陆生睁开眼睛,感觉自己仿佛刚刚从一场旷日持久的梦中醒来,眼前的一切还带着一丝让人感到不真实的错觉。
时间应该是下午,阳光斜斜地洒落在书桌上。那上面的书卷似乎已经很久没有翻动过,一片花瓣被风吹过半开的窗户,飘飘转转落在书页上。
他试图伸手去接那花瓣,但是略一动作,臂弯间的重量提醒他低下头。
映入眼帘的先是雪色的长发,柔软的、葳蕤的垂落下来,缠绕着他的臂弯襟袖,如同怀里洒落了一泓月光。
仅仅只看清了头发,奴良陆生的嘴角就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丝笑容来。
他的恋人正在他的怀里小憩,轻浅的呼吸声和暖融融的体温一起,占满了他的怀里的全部空间。
奴良陆生感觉到原本隐隐躁动的那一丝违和感飞快的褪去了,仿佛烈日下的雪花了无痕迹。他逐渐想起了更多——
是的,他已经和枫确认恋人关系了,他们正在热恋。
这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气氛静谧而温馨,十分适合补眠,也适合某些情愫在暗地里逐渐蔓延。
奴良陆生用视线描摹着恋人的轮廓,任凭思绪漫无目的地乱飞。
还有一年他们就都要18岁了,算是成年人了……什么时候他们可以拥有专属于两个人的小窝呢?然后订婚?婚礼?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现在就开始筹备一下吧……
奴良陆生保持着这个姿势发了一会儿的呆,直到一阵微凉的风将他唤醒:太阳逐渐西斜了,秋日夜晚的寒凉开始逐渐蔓延上来,而五条枫还没有醒过来的迹象。
他尽量轻柔地把恋人抱起来,转移到了卧室的榻榻米上。也许是他的举动足够小心,五条枫丝毫没有惊醒的迹象,只是在奴良陆生试图将手抽出来的时候略微皱起了眉。
于是奴良陆生仅仅花费了半秒钟就说服了自己,和恋人一起躺了下来。
关上门窗之后,卧室里的光线就变成了极为舒适的昏暗,近在咫尺的地方还是恋人熟睡的面容,奴良陆生看着看着,就感觉自己的眼帘也逐渐沉重了起来。
那就睡一觉吧。
他这样想着。
反正枫一直在这里。
第 84 章
奴良陆生再度睁开眼睛的时候, 外面已经彻底被夜幕笼罩了。
庭院里已经点起了灯,几缕暖黄的光线透过门缝钻进来,提醒房间里的人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坐起身, 发现身侧的恋人还没有醒。
是不是……睡的时间有点太久了?
奴良陆生的心里逐渐升起了一丝疑虑。他试探着轻声唤道:“枫, 枫?起来了。”
那张沉睡的面容依旧没有丝毫波动, 如果不是还有着呼吸的话,床上的五条枫甚至看起来更像一尊雕像——他甚至连姿势都没有变过。
疑虑很快升级为恐慌, 奴良陆生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
“醒醒?枫!”
直到他已经按捺不住地伸手去摇晃恋人的身体了,五条枫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明明已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 但是五条枫醒过来的时候,脸上最先出现的神情居然是疲惫。
他疲倦而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 然后很快视线聚焦, 脸上出现了一个笑容。
他似乎丝毫没有因为自己睡了这么长时间而感到疑惑, 还熟练地试图转移奴良陆生的注意力,亲昵地揽住对方的脖子,撒娇似的催促道。
“陆生,我好像饿了。”
奴良陆生还有很多话想要问, 但是五条枫的肚子在此刻非常配合的“咕噜”了一声, 好像真的已经很饿了, 于是他最终还是在恋人期待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吃完了晚餐——从时间来看,似乎更适合被称之为夜宵——之后, 奴良陆生在接下来的夜晚里一直没来得及问出任何问题, 五条枫总能在他心里的疑虑稍稍升起的时候无比及时地岔开话题, 用各种各样的活动转移他的注意力。
两个小时过去了,他们先是打了几局游戏, 然后又翻箱倒柜找到了小时候的机关盒,最后打开了一部电影, 五条枫再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仿佛之前那长得可怕的沉眠是陆生的幻觉。
就在他都快要自欺欺人的说服自己的时候,伴随着电影片头曲的尾声,他的肩膀突然一沉——
五条枫又睡着了。
那一瞬间奴良陆生血液倒流,难以形容的恐慌几乎让他妖力都差点暴动。
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忽视这一切的反常之处,只得直面这个最可怕的、一直被他有意深埋在心底的真相——
五条枫,他的恋人的生命正在被名为“六眼”的诅咒飞快消磨。
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却无能为力。
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下了。
在奴良陆生小的时候,他经常看见爷爷坐在庭院里的樱花树下,一坐就是很长时间。
年幼的半妖少主一度以为是这株樱花树有什么神异之处,试图探究无果之后,他只好直接去询问爷爷。
百年岁月过去,奴良滑瓢已经不复当年意气风发的模样,但是在听到孩子童稚的问题时,他的笑容里依稀还可以看见妖力全盛时的风采。
“因为你的祖母,名字就叫做‘璎’啊。”
年迈的一代目抚摸着继承人的头发,怀念地说道。
那个时候,奴良陆生第一次模模糊糊地明白了离别的含义。
但是小孩子毕竟还不能理解这么沉重的情绪,很快,他就把这段经历忘在了脑后。
再一次想起那时的场景,是在认识了五条枫之后。他逐渐隐约意识到了枫是普通人类,而自己是半妖,他们之间是有区别的。
然后,这种隐晦的想法就随着他的成长,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沉重。
在下定决心要和枫成为最好的朋友的时候,他志得意满地认为自己会成长为最厉害的百鬼之主,保护身为普通人类的挚友。
情窦初开,意识到自己喜欢枫的时候,他开始意识到半妖和人类有着巨大的寿命差距,这意味着枫会在百年时间里经历生老病死,而百年对于寿命悠久的半妖来说不值一提。
但是没有关系,他会努力的说服自己:虽然无法得到长久的厮守,但是能够陪伴枫走过生命的全部历程也足够了,就像……就像爷爷和奶奶曾经经历过的那样。
在那一天到来之后,他大概会很伤心很伤心,但是也会像爷爷一样,继续好好地走完自己的路,直到最后,他和枫会在亡者的世界重逢。
只不过,需要他独自走完的路可能会有一点长,他在走的时候会有一点孤独而已。
不过没有关系,在此之前,他会和枫拥有很精彩很幸福的百年人生。
可是……
五条枫突然觉醒了,成为了拥有“六眼”的咒术师。
这并不是一个好消息,无论对于奴良陆生还是五条枫来说都是。奴良陆生很清楚,自己的竹马虽然拥有着过人的天赋,但是却并没有太大的野心,对于他来说,能平淡而幸福的度过自己的人生就足够了。
而“六眼”注定与风暴伴生。
而奴良陆生自己呢,最开始的时候他也曾短暂地庆幸过,成为咒术师之后,枫就有了一定的自保能力了,他或许可以少一些对于竹马人身安全的担心。
但是很快,事实就把他天真的幻想打得粉碎。被家入硝子隐晦地告知了枫的情况,得知枫的时间很有可能所剩无多之后,奴良陆生花费了全部力气给自己做好的心理建设崩塌了。
他或许可以接受五条枫会在度过了幸福的一生之后,在百年后离开自己,率先去往亡者的国度——或许现在还很难真正的接受,但是他还有很多年的时间来逐渐说服自己——但是,他绝对、绝对不能接受枫的生命这只剩下短短的几年!
这是他不敢提及、挥之不去的梦魇。
看似温和无害的八咫镜,在这个时刻终于露出了它的獠牙——
这面镜子最大的用途不是拿来操控人心,让他们因为一则漏洞百出的谣言而战斗,这只是最低级的运用。它真正的奇绝之处在于,能够挖掘出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再分毫不差地呈现出来。
因为五条悟要去的都是各式偏远地域的关系,为了保持和他的联系,夏油杰往他的身边派了一个低级的小型咒灵,实力也就比蝇头略强一点,单纯是为了能在紧急时刻作为备选的联系方式,以应对万一连卫星通话都失去效用的特殊情况。
如果五条悟那边出了什么事,这个小咒灵他随手一捏就能祓除,那么时刻关注着这个咒灵的情况的夏油杰就会立刻得知不对;反过来夏油杰如果有问题的话也可以这样操作,算得上是十分方便快捷了。
可是在今天之前,他们两个谁都没有想过,这个备选方案真的有被派上用场的时候。
在咒灵操使夏油杰被吸入镜子的下一秒,他遍布日本全境的咒灵就都失去了主人的指令,僵在原地一动不动。五条悟也立刻注意到了那个小型咒灵的僵直,他眉头一跳,立刻对着耳机大声道:“喂?杰能听见吗?怎么回事?”
卫星电话的另一边,是一片死寂。
一边问着,他一边毫不留恋地放下手里写了一半的符文,向着东京涩谷的方向瞬移。仅仅只用了不到三分钟的时间,他就跨越了上百公里的距离,赶到了事发地点。
五条悟来的时候,场面已经混乱得难以言喻。一边是人们在争分夺秒地打扫战场,把昏倒一地的妖怪们拖走,尽量将现场还原;另一边是几乎扭打成一堆的妖怪和咒术师们。
天邪鬼淡岛在看见五条悟来的时候,几乎是松了一大口气。她连忙冲着五条悟大声喊道:“喂!快来管管你弟弟!”
被一群妖怪们团团围在中间,寸步都不得前进的,正是五条枫。
众目睽睽之下,特级咒术师夏油杰甚至本人都没有接触到那面镜子,仅仅是他的咒灵与镜子打了个照面,就也毫无抵抗之力的消失了。这下奴良组众妖们可算是见识到了那面镜子的厉害,都歇了立刻闯进去打碎镜子的想法。
但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是放弃了,五条枫却在呆站了一会之后转身就要往楼里面冲。
这是冲击太大,失去理智了?
妖怪们当然不能看着五条枫涉险,于是情势逆转,之前是五条枫拦着他们不许进去,现在就换成了他们七手八脚地连阻拦带劝解,把五条枫死死地拦在了大楼外面。
五条枫的实力放在这里,认真起来的话在场的没有人能打得过他。如果五条悟来得再晚个一分钟,他大概已经成功进去了。
在看到五条悟之后,五条枫好歹是站住了脚。
短时间内接连两位最亲密的人出了意外,五条枫的确有冲动的理由。但是实际上,他此刻清醒极了,无论的身体还是精神都在危急时刻进入了一种近乎“无我”的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愿意听从自己的判断,哪怕这个判断的结果十分匪夷所思也不会动摇。
“我觉得,它对我是无害的。”
同样的话他其实在之前也对拦住他面前的奴良组众妖们说过,只不过被当做了情绪冲动下的胡言乱语忽视了。但是现在,站在他面前的是五条悟,他最不靠谱、同时也是最信任的监护人。
五条悟在赶来的途中就把眼罩扯掉了,此刻那双毫无遮挡的苍天之瞳先是仔细打量了一会儿五条枫,再是研究了一会儿隐藏在大楼中的镜子。
最后,他没有否认五条枫的话。“可是它是未知的。”
“我一个人去。”五条枫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他们两个都知道,五条悟是被留在最后的,最终的保险。
第 85 章
五条悟双手抱胸, 静静地倚在大楼外墙上,眼神似乎在凝视着虚空。
妖怪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还是天邪鬼淡岛因为曾经“合作”过一次的交情而被推了出来, 她鼓起勇气上前问道:“那个……”
“嗯?”五条悟低头看过去, 虽然那张娃娃脸看起来和三年前几乎毫无变化, 但是天邪鬼淡岛却由衷地感觉到了一股窒息——
眼前这位可是名副其实的“最强”,三年前就强得让人呼吸困难, 三年后不仅实力更强了,更是因为恋人和弟弟相继涉险而心情极度不爽。
站在他的面前说话, 可是需要很强的心理素质的!
天邪鬼淡岛这样腹诽着,但还是问出了那个大家都寄予厚望的问题:“那面镜子, 真的是无害的吗?”
五条悟的视线又转回了虚空, 或者说, 他又把“六眼”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到了那面镜子上。“唔,某处程度上来说。”
“所以……陆生和那位咒灵操使都是安全的?”
这个问题五条悟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着这面镜子的种种矛盾与特异之处:从它能通过被杰控制的咒灵而影响到主人的情况来看,它“寻根溯源”的本领居然和六眼有几分相似;但是同时, 他也不能完全解析镜子的运转原理, 除了能知道“无害”这个信息之外, 他不能确定进入镜子里的人正在经历着什么。这种“半知半解”的情况,让他有种奇特的既视感——
当初的小枫, 不也是类似的情况吗?
看来, 说不准还需要再去找天元一次。
他有点不情愿的“啧”了一声。
大门突然一响, 五条枫迈了出来。
他看起来毫发无损,连发丝都没有半点凌乱。但是手里也是空空的, 什么都没有拿出来。
迎着大家期待的目光,他沉默了一会儿, 最后摇了摇头:“它的确没有攻击我……但是我也无法移动它。”
“它就漂浮在那里,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投射过来的影子。”
此刻的五条枫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这种极度的冷静漠然显得他更像一尊精致的雕像了,几乎到了令人看一眼就忍不住想打个寒战的地步。
但是他自己好像对此毫无察觉。
五条悟把手按在他的肩膀上:“天元或许会知道点什么,我去问她。”
五条枫沉默了一会儿。这再明显不过是针对他们的阴谋,奴良陆生和夏油杰已经相继中了招,接下来,敌人一定还有手段在等待着他们两个。
如果要万无一失,此刻他和哥哥最好一直一起行动,不要再分散开给敌人各个击破的机会。但是……
“别怕。”他的后背突然被重重地拍了一下,力道极大,几乎把他拍得趴到地上。
看着五条枫踉跄着愕然回头,脸上终于出现了一点正常人该有的情感波动,五条悟这才扯出一个嚣张的笑容,说道:“我可是最强的!”
这个一向表现得很不正经的监护人,在这种时候却展露出了最可靠、最坚定的一面。
五条枫沉默了一会儿,嘴角稍微挑了一下,虽然弧度轻微,但这的确也是一个笑容。
“加油哦,哥哥。”他抬起头,郑重其事地祝福道。
“你会赢的。”
因为哥哥是最强的,他一直都这样相信。
在商定进攻计划的时候,漏瑚对于盟友的安排是嗤之以鼻的。
他本来是想留在涩谷和真人、花御一起,毕竟真人才出生没多久,敌人又是那个向来棘手,几次三番破坏他们的计划的五条枫,作为咒灵中现阶段实力最强的那个,漏瑚认为自己的战力理应用在更加合适的地方。
但是他的提议被驳回了。
那个女人是这样回答他的:“对付那位小天才,反而不需要对手的攻击力太强呢。漏瑚,高专才是适合你的战场。”
明明去咒术高专只需要对付几个乳臭未干的小鬼,到底哪里适合他了?
漏瑚原本对这个解释嗤之以鼻。但是现在,他终于明白了盟友这样安排的用意。
这个站出来的男孩正是当初和花御交手过的那个,但是花御并不专精于攻击,更何况当时的花御急于脱身,并没有发挥出全部的实力,所以在看到这个小鬼居然妄想能单枪匹马拦住他的时候,漏瑚甚至感觉到了一丝荒谬的可笑。
他看起来甚至有点还瘦弱,看挥刀的姿势的确受过训练,但是受限于年龄和体型,他能做到的也就不过如此了。
反正他又不是虎杖悠仁,没有什么留他一命的必要,漏瑚轻慢地伸手一挥,极高温度的火焰化作一扇半圆,轰然将男孩吞噬。
“人类之间居然也存在这种程度的情谊,但是可惜,面对真正的强大都是不堪一击。”
没有再对注定的失败者投以更多关注,漏瑚直接向着那群兔子一般聚在一起的小咒术师走去。
还没走出几步,他就意识到了不对。身后突然爆发出一股咒力,极强的压迫感几乎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步!
漏瑚瞬间明白自己轻敌了,可是还没等他转过身来,一把长刀就自腰下切入,如热刀切黄油般一瞬就削下了他的半边身体!
这么庞大的咒力,是一个还没成年的小鬼能有的吗?!
换句话说,还没成年就如此可怕,如果放任他成长的话,接下来他会成长到什么样的高度?
电光石火之间漏瑚立刻就下了决定:先不要和他缠斗,控制住虎杖悠仁再说其他。他放弃了回身反击,而是加快速度冲向前方!
只要抓住虎杖悠仁——!
但是他又一次失算了,苍白的式神猛然现身,用难以抵抗的巨力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将他投掷了出去!
另一个蓝披风小鬼拦在了他的面前。
明明面对着前所未见的强敌,但是女孩的目光却是绕过了漏瑚,直接看向了他的身后。
祈本里香笑了起来。
“忧太,再来一起——大闹一场吧!”
乙骨忧太原本要说的担忧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咙里,他看着里香的眼睛,最后也露出了一个笑容。
“嗯!”
眼看着这个火山头咒灵被忧太和里香缠住了,一时半会抽不出手来顾及这边,剩下的小咒术师们都暂时松了口气。
脱离了急速奔逃状态,虎杖悠仁这个时候才想起自己肩上还有一位学姐,他把伽场菜菜子放下,旁边的美美子立刻伸手过来扶住了自己的姐妹。
对于虎杖悠仁来说,他入学还没几天,还没怎么弄明白咒术师的含义就直面了这种程度的战斗,委实是一种过分的拔苗助长了。他到现在还有一种没有充分认识到现实的茫然:“所以,乙骨学长和祈本学姐是在告白吗?”
伏黑惠差点摔了个跟头,他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来:“所以,你的关注点就是这个?”
“啊,因为那个火山头被打得很惨嘛。”虎杖悠仁说这话的时候,前方的祈本里香正一挥手,用式神将漏瑚狠狠砸在地上,乙骨忧太立刻上前一刀,将他牢牢钉住。
“所以趁机告白什么的,不正是电影里的发展套路吗?”
伏黑惠的注意力也忍不住跑偏了一点,他用力摇了摇头才把思绪摇回正轨,正色道:“说不准敌人还有后手,不能现在就掉以轻心……”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感受到了异样的咒力波动。
伸手抓住虎杖悠仁的同时,伏黑惠的眼前景色骤然变幻,从被烧得遍地焦黑的高专转换成了金色的沙滩。
明明身边的碧海蓝天美得仿佛画卷,但是伏黑惠却感觉到极深的寒意瞬间涌了上来——
这里,是咒灵的领域!
来不及多想,一条巨大的怪鱼猛地冲了过来,咬住男孩冲上了天空。
“伏黑!”虎杖悠仁立刻就要冲上去,但是敏锐的直觉在这种时刻发出了警报,他想也不想就是回头一拳,将原本要搭在他的肩膀上的手一拳打偏。
悄无声息地来到他身后的赫然是一个顶着章鱼头和人类身体的红色咒灵,虎杖悠仁虽然还不知道“领域”是什么,但是很明显眼前的这一切都是这个咒灵在搞鬼,他连忙后退几步,试图和他拉开距离。
另一边,被怪鱼咬住的伏黑惠也没有束手就擒,他立刻运起咒力护住身体,怪鱼的牙齿只刺入了浅浅一层就再也不得寸进,同时他双手结印,召唤式神:“鵺!”
形似猫头鹰的式神一个俯冲,将地上的虎杖悠仁抓了起来。
陀艮伸出的手再一次落空了,他抬头看向空中,于是正在试图挣扎的伏黑惠立刻被更多的鱼形式神包围,飞翔的鵺也被巨大的水流冲击,发出一声哀鸣之后从空中跌落。
这一次,他没有丝毫留手,直接用强度最大的式神把这个体能异常强大的男孩层层裹住。
“虎杖悠仁。”他走到男孩的面前。
“完成你的使命的时候到了。”
他的身后,伏黑惠掉在地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第 86 章
伏黑惠曾经并不愿意成为咒术师。
他的亲生母亲去世得太早了, 导致他现在想要回想起关于母亲的一些记忆,也只剩下一些零零散散的碎片。而在母亲去世之后,他的父亲曾经很是堕落过一段时间。从伏黑惠记事起, 他的生活就是跟着父亲辗转在各个女人的家中, 更换频率频繁到他来不及和其中的任何一位建立起什么牢固的情感联系。现在回想起来, 连那些女性的脸都全部是模糊的。
后来生活稳定了些,父亲和一位女士再婚了, 伏黑惠得以收获了新的姓氏和新的家庭,但是这个家庭依旧岌岌可危。父亲回家的频率越来越低, 最后彻底消失了,很快继母就无法再忍受这样的生活, 也离开了。他和姐姐津美纪像是两只掉出鸟巢的雏鸟, 还没有长全羽翼就被迫面对了外界的风雨。
伏黑甚尔并不是一个多么擅长保密的人, 在他的只言片语中,年幼的伏黑惠就拼凑出了一部分导致父亲如此颓废的真相:父亲出身于一个大家族,但是因为某种未知原因,他在家族中遭受了很多排挤和不公。这种成长环境导致了他糟糕的性格;而母亲的离世则是让他更加自暴自弃。
后来他被老师他们找到, 于是拼图的最后一角也被补全了——那个家族就是咒术界御三家之一的禅院家, 而父亲则是因为“天与咒缚”的体质而从小就备受歧视, 直到长大有了足够的实力才脱离了禅院家的管控。
在这样血淋淋的前车之鉴下,伏黑惠对于“咒术师”这个群体没有什么向往, 也是自然而然的事情了。
后来, 是什么改变了他的想法, 让他觉得成为一个咒术师也不错的呢?
那是他被找上门之后不久。那个时候虽然经济负担被解决了,但是他和津美纪毕竟是两个小孩, 还无法做到完全独立的生活。于是虽然嘴上说着“照顾小孩子真麻烦”,但是五条老师和夏油老师还是会经常在出门做任务的时候“顺路”过来看望他和姐姐, 有的时候还会带着家入前辈一起,不过更多的时候,跟他们一起来的还是五条枫学长。
伏黑惠就是在那个时候逐渐对五条枫学长升起好奇心的。
虽然初次见面的时候,他和五条老师神似的长相给他造成了一些错误的观感——误以为他和五条老师是一样的人——但是只要相处的时间稍微长一点,就会发现五条枫和五条悟是截然不同的。简单一点来说的话,和五条悟相处的时候,伏黑惠觉得自己无法弄懂他的脑回路;而面对五条枫,伏黑惠会觉得自己被他完全看透了,这种感觉甚至有点可怕。
在某一天的晚上,他满脸认真的来问伏黑惠还愿不愿意接受父亲回家的时候,这种感觉尤为明显。那一刻伏黑惠感觉大脑空了一下,但是五条枫却已经得到了答案,开始说起了之后的安排。
这个时候,伏黑惠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前辈是因为什么才决定要做咒术师的呢?”
以五条枫的能力,他在任何需要动脑的领域都可以如鱼得水,但是咒术师这种行当,却偏偏是更需要“动手”的,可以说和五条枫相当相性不合。
五条枫并没有因为提出这个问题的是伏黑惠这样的小孩子而敷衍过去,他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最开始是被迫的……因为‘六眼’这种东西,只要出现了就会被五条家像饿狼一样咬住不放呢。”
“但是前辈想的话,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吧?”虽然术式是禅院家最为重视的“十种影法术”,但是觉醒以来却一直没有受到过任何来自禅院家的骚扰。有父亲的前车之鉴在先,伏黑惠不会天真地认为这会是禅院家发了善心的结果,必然是有人为此做出了努力。
“是的。”五条枫点了点头。“我最初的目标就是想要解决这些老顽固,想办法回归正常生活,只是很快就改变了而已。”
“因为遇到了很好的同伴,觉得就这样做咒术师也不错。”
“很好的同伴”,是指五条老师和夏油老师吗?
“或者说,用‘家人’来形容会更贴切一点吧?”五条枫微微笑了一下。明明只是幅度轻微的扬了一下嘴角,但是伏黑惠却觉得刚才升起的些微恐惧一下子被安抚了。“我是为了让我和我的家人们都能过上普通的生活,而选择了继续做咒术师的。”
客厅里五条悟和夏油杰正手持扫帚和拖把乒乒乓乓,听起来不像是在帮忙做家务反而更像是在世界大战。
“你别看他们两个好像很强的样子,但其实就是两个笨蛋,一个看不住就会被人暗算了……”
“不过,要不要成为咒术师,还是要看你自己了,不要被我的话误导哦。”他最后这样说道。
虽然伏黑惠很难想象这样两个又强大又肆意妄为的人为什么会在五条枫前辈的口中变成了小可怜,但是前辈的话的确触动了他,这晚之后,伏黑惠才下定决心要成为一位咒术师——因为意识到了前辈们正在遭受不公,所以他想创造一个能让像前辈们这样的好人也能平等享受幸福的世界*。
因此,他同意了老师们的邀约成为咒术高专小学部的学生;也在看到高专遭遇危机的时候选择挺身而出;而在当下,他遍体鳞伤地从式神中挣脱出来,却发现已经晚了的时候,他毅然决然地伸出了双手。
“布瑠部,由良由良……”
就在他的面前,诅咒之王两面宿傩,时隔千年之久,再一次睁开了双眼。
与咒术界的绝大多数人不同,五条悟对于天元大人的态度一向都堪称微妙。
在就读高专二年级的时候,夏油杰就注意到了这一点:即使在面对天元大人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想要改掉自己那个过分傲慢的自称的意思。当时夏油杰曾经试图矫正过,但是后来发生了一连串的变故,这种小事就被他抛在脑后了。
但是要说那个时候的他对天元大人有什么敌意的话,那倒是也没有到那个地步。五条悟只不过是因为天生的直觉,对于天元这种“牺牲自我,镇守千年”的做法有点不赞同而已。但是从结果出发,天元的所作所为的确维护住了咒术界的和平,因此五条悟对她还算尊敬。
要说真正地改观,还是因为星浆体事件和最近的这次谈话。这两件事层层加码,一次比一次突破他的底线,逐渐将他对天元剩下的这点敬重都消磨殆尽了。
“六眼的神子,接受吧。这是想要改变命运的轮回而必然要做出的牺牲。”
“老子才不信什么命运不命运的!你就等着瞧吧!”
上次那场不欢而散的谈话还历历在目,隔了这么短的时间就要再一次见到天元,五条悟的心情有些复杂。但是他赶回高专的速度却是一点也没有拖延。
当他最后一次瞬移,来到东京咒术高专的上空的时候,底下的战斗正进行到白热化。
乙骨忧太终于抓住了漏瑚的破绽,一刀砍下了他的头颅;而被拖住了脚步,现在才赶到的伏黑甚尔正试图从外部劈开一个咒灵的领域,因为一直没有成功眼看着已经逐渐开始烦躁起来。更糟糕的是,五条悟粗略点了一下在场的人头,大部分的小咒术师们都暂且无恙,只除了虎杖悠仁和伏黑惠——这两个孩子的咒力信息正位于咒灵的领域中。
“五条老师!”里香正全神戒备着四周,因此也是第一个发现头顶上空的情况的。
五条悟一出现,就犹如定海神针一般让所有人都心下一松。
乙骨忧太一看到五条悟来了,连忙叫道:“五条老师!便当盒!”
考虑到制服咒灵塞进便当盒的难度要远比直接祓除大很多,所以目前咒灵便当盒还只是一级以上咒术师的特供,未成年们手上当然是没有的。但是五条悟回来的时机正好,忧太举刀一抽,漏瑚仅剩的那一颗头就飞出一道弧线,被盒子完美接住。
五条悟一手举着便当盒,另一只手已经对着那个领域结出了“茈”的手印。同时催促着小咒术师们赶快聚集到他的身边来。
“快来快来,五条老师的课外教学……”
话音未落,他的手势突然一变。
“欸?”小咒术师们才刚刚开始跑动,就不约而同地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瞬间让他们双脚离地飞了出去。紧接着就是眼前一花,叠罗汉似的摔成了一堆。
同样被毫不留情地甩过来的伏黑甚尔好不容易爬起来,发现这里已经距离刚才的战场很远了——几乎横跨了整个高专的对角线那么远。他微微皱起眉头,意识到了事态不妙。
在他离开前的最后一眼,他隐约看见那个咒灵领域出现了异样。
原本完整的领域,仿佛被什么极锋利的东西从内部切开一般,整整齐齐地出现了几道裂痕。
第 87 章
原来敌人如此大费周章, 想尽办法让他们依次落单,就是为了这个。
五条悟站在半空中,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有种最后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了然。
就在他的面前, 伏黑惠倒在一边重伤昏迷, 生命垂危;而虎杖悠仁的脸上、身上都浮现出漆黑的诅咒纹路,虽然脸还是那张脸, 但是掌控身体的灵魂已经换了一个。
千年之前的诅咒之王两面宿傩,在这具年幼的身体里醒来了。
虽然场面十分危急, 但是五条悟还是感到了些不合时宜的无奈——
伏黑惠这个孩子,入学以来一直表现得非常听话懂事, 几乎让五条悟忘记了他曾经得到过一个不得了的评价:“别让他一个冲动把自己献祭了。”
但是现在, 铁一般的事实证明当年的五条枫说得没错, 在面对身陷领域,同期被诅咒受肉的境况时,伏黑惠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和敌人同归于尽:他召唤出了自己还没有调伏的最强式神,八握剑异戒神将魔虚罗。
这种做法相当于是玉石俱焚, 魔虚罗在被召唤出来之后就先对着召唤自己的主人发起攻击, 伏黑惠已经受伤且心存死志, 根本无意抵抗,几乎立刻就进入重伤濒死状态。要不是被诅咒占据身体的虎杖悠仁——或者说现在也可以叫他两面宿傩——也被拉进了调伏仪式中, 眼下五条悟给自己不省心的学生收尸都来不及。
而眼下, 仅仅是魔虚罗与两面宿傩战斗的余波就将那个领域连带着领域的主人一起切成了碎片。而伏黑惠毕竟年幼, 他的实力还完全没有发展起来,所以他召唤出的魔虚罗也并不能发挥出如同典故中记载的那样足以与六眼同归于尽的实力, 在于两面宿傩的对战中已经落入了下风。
电光石火之间,五条悟就做下了决定。
先在发现领域即将破碎的时候迅速转移了在场的其他人, 然后瞬移回来立刻展开领域。
两面宿傩与魔虚罗都没有能随时随地收集身边一切信息的六眼。从杀死陀艮,从他的领域中脱身,再到他们注意到外面还站着五条悟这个强敌,其中有一个极其微小的时间差。而就在这个时间差里,五条悟展开了他的领域。
“无量空处。”
过量的信息瞬间冲入大脑,魔虚罗与两面宿傩都站定在原地,失去了行动能力。
饶是五条悟,要制造出如此天赐良机也借助了实力与运气的双重加成。
魔虚罗和两面宿傩都不是省油的灯,虽然被领域的巨量信息冲击而暂时处于静止状态,但是一旦受到攻击,就很有可能会挣脱出来。
因此,他只有一次攻击的机会。
两面宿傩是名声在外的诅咒之王,千年以来“最强”之名无可撼动。更何况敌人费尽心思让他在虎杖悠仁的身体里醒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特殊的孩子会起到什么加成作用,因此他的情况更加扑朔迷离。如果能趁着这个机会一举重创两面宿傩的话,接下来的战斗会轻松许多——
但是,当五条悟结出“茈”的手印的时候,还是毫不犹豫地对准了魔虚罗。
唉,老子现在也变成了像夜蛾老师那样的大人了吗?
五条悟有点淡淡地“忧伤”,却又有些自得地想着。
不过不管怎么说,谁也不能欺负老子的学生。哪怕你是什么诅咒之王也得先靠边站。
在“茈”的轰然巨响中,禅院家族的最强式神灰飞烟灭,而五条悟没有丝毫停留,抓住地上的伏黑惠再次消失在了原地。
领域“无量空处”,仅仅持续了0.2秒。这是能保证同样在领域范围内的伏黑惠不会受到什么不可逆的伤害,同时也能确保除掉魔虚罗的最短时间。
这其中无论是咒术操纵的难度,还是时机的选取,都只能用“神乎其技”来形容。
家入硝子在最初的警报响起来的时候,就被转移到了薨星宫的内部。这里可以称得上是整个高专、乃至整个日本最安全的地方,也只有身具反转术式的她才拥有这样的特权,可以在危机来临时得到薨星宫的庇护。
只是在五条悟的那次谈话之后,家人硝子也没有办法用平常心态看待天元大人了,眼下却还要被她保护,心情不是一般的复杂。为此,最近已经不怎么抽烟的家入硝子忍不住又拿出了一支烟来咬在唇间。
但是她忘了最近已经有几个月都没有抽过烟,曾经从不离身的打火机已经成为了过去时,眼下她摸遍全身也一无所获,而会像哆啦A梦一样为同期们随身携带各种必需品的夏油杰此刻也远在涉谷,据说被一面难缠的镜子给困住了,还不知道眼下情况如何。
“唉……”家入硝子不仅发出了一声叹息。
虽然她明白,自己作为反转术式的拥有者,所有咒术师的救命希望,最明智的做法就是像现在一样待在安全的大后方,等待着伙伴们结束战斗就可以了,曾经她也是一直这样做的。但是这次他们面对的是强敌的最终反扑,夏油杰已经中了招,五条悟和五条枫还不知道要面对什么阴谋诡计,即便是已经对他们建立起足够信心的她,在这种时刻也忍不住忧心忡忡起来。
正当她准备再叹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哪怕远在薨星宫也能听到的巨响,紧接着她眼前一花,原本空无一人的前方突然多了一个穿着黑色校服的男孩。
她吓了一跳,赶紧蹲下身仔细看了看这个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学生。确认他正是伏黑惠,并且还受了很重的伤,差不多是只剩最后一口气了。
随后她就意识到,刚才的巨响是“茈”,而伏黑惠也是通过瞬移被送进来的——五条悟回到了高专。
“什么嘛,也不交代一下情况……”
虽然嘴上这样说着,但是家入硝子的眉眼还是很诚实地飞扬了起来。
“唉,这些笨蛋们。”
夏油杰醒来的时候,被眼前的满目白色刺了一下。
墙壁、地板、还有眼前的病床,都是一色的纯白,再无半分杂色。
他是怎么到医务室的?夏油杰试图回忆之前发生了什么,但是记忆仿佛笼罩了一层薄雾,模模糊糊地似乎能看见一丝影子,但是想要看得更真切的时候,这层薄雾就如同附骨之疽一般阻碍着他。
冥冥之中的某种力量让他放弃了对过去追根究底,转而观察起身边来。这样一看,他才骇然发现——
纯白色的病床上,原来是躺着一个人的,只是这个人从头到脚都被白色的布盖住,他才没能第一时间就看见。
夏油杰急忙起身,冲过去掀开白布,然后他的心脏就猛地漏了一拍。
毫无生气地闭着双眼,躺着床上的,正是五条枫。
少年脸上还残留着一丝没有长开的稚气,但是已经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给他任何回应了。
白布无声地滑落了下去。
而在另一边,额头上带着缝合线的女人正在与人通话。她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声音却是温柔甚至耐心的。
“……我已经兑现了一部分承诺,五条悟现在已经被缠住了,接下来就该到你们再次出力的时候了。”
电话的对面经过处理,但仍能听得出来是喑哑的老人声线。那人沉默了一会儿,确认道:“你真的能保证把他们都处理了吗?”
“当然。”女人的回答没有一点迟疑。“我们之前的合作不是很愉快吗?”
当然,他们本来也不会有别的选择了。女人深知这些盘踞在咒术界高层,已经吸了一辈子血的老头子们的脾性:这些腐烂的老头子们已经享受了一辈子的特权,眼下年轻人们轰轰烈烈地闹起了改革,还真的要把旧秩序给掀翻了,这让那些借此牟利的老人们如何能接受?但是他们发现得太晚了,等意识到的时候爪牙已经被拔得差不多,想要反抗也有心无力。
所以女人在这个时候冒出来,哪怕她存在着诸多破绽,但是那些已经被逼急了眼的困兽们却也无心再分辨什么,只要有一根“救命稻草”就愿意死死抓住。在他们一贯使用的朽坏的思维里,哪怕女人居心不轨,也不过是想要分得更多的利益罢了,哪里想得到,这个贴心又强大的合作伙伴居然是冲着掀桌去的呢?
女人于是轻松达成了自己的目的,先是让加茂家族不惜出动了未来的继承人作为卧底——反正孩子这种东西死了还能再生,哪怕身具家传术式,在整个家族都要倾覆的档口上也顾不得了——打入了东京咒术高专内部,成功让之前意外脱离掌控的虎杖悠仁回归正轨,拖住了五条悟。
接下来,再将涩谷的计划推进下去,很快五条枫就也要入套了。
解决了这两个六眼,接下来即使咒灵操使和百鬼之主从八咫镜里出来,也再掀不起什么风浪。“她”为之筹谋千年的大业,很快就要真正实现了。
于是原本被隔离起来,谢绝普通民众入内的东京涩谷区,突然宣布恢复正常运营。
成百上千的普通人,毫不知情地进入了涩谷……
第 88 章
诗织是京都大学的学生。最近学校放假, 她就和好友爱子约好了一起来东京游玩。今天她们原本是计划去涩谷逛街的,但是在到达之后才得到消息,这几条街都因为突发事故闭门谢客了。
本来这里关门了, 她们再去其他地方游玩也是一样。可是当她们来到附近的电车站时, 进站的入口也不知道因为什么故障而关闭了, 试图返程的人在车站入口处排起了长队。眼看着短时间内似乎没法离开这里了,两人就在附近找了一家咖啡店暂时休息, 点了杯咖啡消磨时光等待电车维修完毕。一杯咖啡还没见底,电车站依旧关闭着, 但是商业街拉起来的警戒线却被人收起来了,原本立在道路中间的“禁止进入”的牌子也被人搬走。
“这是……可以进去了?”诗织和爱子对视一眼, 随着人流一起走了进去。
因为电车站关闭的缘故, 被迫滞留在这里的人非常多, 眼下都朝着商业街一股脑地涌入,女孩们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连两边的店面都看不见。
在听了一耳朵“突然歇业到底是电力故障还是瓦斯泄露导致的”,两个女孩奋力挤到了人群前沿。也就在此时,她们发现了不对:这里明明是涩谷区最繁华的街区, 但是道路两边的店铺都关着门, 不见半个人影, 冷冷清清地根本没有一点正常营业的影子。
将信将疑地再往里走了一段,眼前的景象不仅没有改善, 反而更加触目惊心。原本光鲜亮丽的街面凌乱得仿佛遭受了一场恐怖袭击, 玻璃碎了一地, 行道树十不存一,不少店铺的招牌也都摇摇欲坠。
“这是怎么回事?”
“真的有瓦斯爆炸啊?”
“这是刀砍的痕迹吧?”
人群逐渐慌乱了起来。这个时候持续涌进来的人已经超出了街道的负荷, 前面的人想转身,后面的人不知情还在继续前进, 眼看着就要发展成一起大型踩踏事故。但是还没等人们明白到底怎么回事,街道的外围突然有巨大的树根拔地而起!
在土石崩裂的巨响中,那树根猛然掀翻地面,如同一只合拢的巨掌,将走进这片区域的成千上万个普通人一口气“倾倒”进了这片小小的街区里!
在危急时刻,诗织下意识地就拉起了身边的爱子就往里跑,侥幸地跑到了相对平静的地方。而那些原本站在外围的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他们被突然抬高的地面掀翻,在地上摔作一团。
可是即便暂时逃脱了魔掌,诗织也不敢有半分放松——因为她能看到,这些狰狞可怖的巨大树根已经将四周包围起来,而她和好友虽然暂时逃脱了毒手,却已经身处包围圈的最中心!
这是什么情况?有谁——有谁能救救我?!
女孩心跳如鼓,眼神近乎狂乱的四下扫视。突然,她视线一定,被一个与周边格格不入的少年吸引了注意力。
会注意到他,不仅是因为少年似曾相识的白发蓝瞳和精致面孔,更是因为在这个所有人都惊恐万状的时刻,唯独这个少年站得笔直,镇定自若。他的身上有一种强大的气场,让诗织仅仅只是看到他就觉得安心,似乎问题都可以被毫无疑问地解决了。
下一刻,那个少年眼神凌厉,拈弓搭箭,向着半空中一箭射出!
诗织听到身边的爱子惊呼一声:“这是什么?cosplay吗?”
这话说出来她们自己都不信,因为距离极近,她们不仅看清了箭矢上闪烁着的锋锐的寒光,更是切身体会到了它射出时如风雷般的气势——怎么看这都是货真价实的冷兵器,和那些无害的玩具有着天壤之别。
那个少年似乎微微偏转视线向着诗织的方向看过来一眼,也或许他并没有看女孩,而是看向更远的地方。诗织下意识地跟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了摩肩擦踵的人墙,等她再转过头来的时候,那少年竟然直接消失了。
唯独那箭矢带出的厉风在脸颊上擦出的微微刺痛提醒着诗织,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自己的幻觉。
与茫然无知的普通人不同,在五条枫的视角里,事件就是另一种模样。
早在今天的凌晨,那些被控制了心神的妖怪们聚集在涩谷区,将奴良组围困在这里的时候,负责处理超自然现象的政/府/部/门就已经得到了消息,将整个区域的普通人都疏散了。理论上现在涩谷的外面应该还在拉着警戒线,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进来才对。
毫无疑问,是那个一直隐藏的暗处的敌人终于彻底亮明了底牌。
这人不仅了解目前的局势,还与/政/府/的相关人员有勾结,而五条枫作为咒术界目前最能说得上话的几个人之一,居然在此之前一直没有得到消息,恐怕是咒术界也出了内鬼——而这个人选,除了狗急跳墙的烂橘子们不做他想。
但是在现在再去纠结是谁做了手脚已经没有意义,当务之急是先控制住事态。五条枫当机立断,先一箭射向了操纵树根的花御。
花御察觉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晚了,快逾流星的箭矢不给她任何躲闪空间,生长在眼窝处的树枝发出令人牙酸的脆响,终于抵不过箭矢的巨力轰然折断。在花御的惨叫声中,五条枫毫不迟疑地搭上第二支箭。
但是第二支箭还没能射出,远处的另一股咒力气息就张扬地昭示起了自己的存在感。
五条枫蓦然转头,看到蓝发的人形咒灵隔着人海冲自己微笑。与他那纯稚如孩童般的笑容截然相反的是,他的手正搭在一个懵懂四顾的路人肩上,紧随其后的就是那个可怜的路人发出的一声痛极的惨叫。
以他的肩膀为起始,畸形可怖的肉瘤鼓动着冒了出来。
五条枫瞳孔一缩。
这就是当初将吉野顺平的左手变形的术式!
眼看着那个人的畸变迅速开始往全身蔓延,五条枫不假思索地瞬移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
银蓝的光芒一闪,那可怖的畸变停滞了。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路人几乎以为自己是做了一场梦。但是很快,以这个男人为起点,他身边的人一个接着一个地发出惨叫,或手臂,或躯干,都开始迅速地生出诡异地形变。
那个蓝发的咒灵并不与五条枫交手,而是一边逃跑一边继续用术式改造身边的人类,拥堵的人群并不能减缓他的速度,遇到实在狭隘的地方,他甚至可以改变自己身体的形态畅通无阻地钻过去。可是普通人大多看不见咒灵,偶尔有几个在危急关头能看见的,却也因为水泄不通的人群想逃也逃不出去,只能绝望地等待厄运来临。
那些被咒灵触摸过的人身体迅速畸变,其怪奇可怖的程度足以将最骇人的噩梦都踩在脚底。“六眼”何其敏锐,五条枫清晰地意识到如果放任他们这样发展下去的话,用不了一时半刻整个人就会被彻底改造成怪物。
到了那个时候别说是五条枫,就是那个咒灵自己都不能再把他们恢复成原本的人类模样了。
因此五条枫只能赶在那个可怜的受害者被彻底转化之前来到他们身边,用“无相之缚”把他们一个个封印。
但这只是治标不治本,真正要阻止这一切的话必须先处理这个咒灵!
五条枫抬手结印,咒力化作的飞刃如同小鱼一般在人海中灵活的穿梭而过,转瞬间游到近前,砍断了那个人形咒灵的双手!
“咦?”
真人大感意外,他把失去双手的胳膊举到面前看了看,仿佛发现了什么好玩的新玩具一般地挑起嘴角。
“极之番是能够将术式的力量提升到极致的方法,而五条枫的极之番‘破执’不仅攻击力强,覆盖范围还很大。但是在密集的人群中,这些就都不再是优势了。他绝对不可能在不伤害普通人的前提下成功施放出极之番。”
不是说极之番威力巨大,在人群中使用一定会造成误伤的吗?
盟友的叮嘱还历历在目,但是眼下的事实已经将她的想法无情地推翻了。
居然能将术式的威力控制到如此地步,五条枫到底是怎么做到的?真的会有人能做到将咒力控制得如此精细入微吗?
还没等真人再多做出多少思考,五条枫抬手又是几片飞刃,这次瞄准得是他的脖子。
当分别的这一天近在咫尺的时候,他可以做些什么呢?奴良陆生曾经尝试着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但是他没有得到答案。
现在,他知道这个答案了。
短短的几天过去,五条枫就如同过了午夜的昙花一般飞快地走向了生命的尽头。六眼的巨大负担在变本加厉地折磨着这具已经孱弱不堪的身体。
他的食欲日渐减弱,脸色越来越苍白,沉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恋人沉睡的时间越久,奴良陆生越是不眠不休。他翻找各种典籍,拜访那些活了千年的大妖,探寻神明和传说的踪迹……可是所有的所有,最后都在告诉他:放弃吧,没有办法了。
于是到了最后,奴良陆生也只能看着,煎熬着,无能为力而已。
他必须学会接受这个令他五内俱焚的事实:很快,五条枫就再也不会睁开眼睛,再也不会回应他了。
第 89 章
夏油杰默默地凝视着自己看着长大的小朋友失去生机的身体, 似乎又千言万语涌上心头,但是却又都哽在喉间。
小枫死了。
虽然在成为咒术师的时候,夏油杰就已经做好了未来将会面对很多危险的准备。但是小枫……他才只有十七岁!那些嬉笑怒骂的过往还历历在目, 他亲眼看着这个孩子从懵懂瘦弱的普通人一路成长, 变成意气风发的咒术师, 实力越来越强,笑容也越来越多, 原本以为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长很长。
但是没有然后了,死亡令这一切戛然而止。
在对付一个难缠的咒灵的时候, 小枫被迫动用了太多次术式,过量的运算摧毁了他身体里原本就岌岌可危的平衡。
即使后来悟立刻带着他去找了硝子, 也已经太晚了。
他的身体不可逆转地衰败下去。
而夏油杰无论心里再怎么焦急, 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就在他的眼前发生, 而自己却无能为力。“六眼”对于咒术界的其他人来说或许是实力的象征,但是对于夏油杰来说,此刻它与诅咒无异。
时间从来不会对任何一个人施舍怜悯。
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快,他和悟都变得更加奔波忙碌, 虽然谁也没有说出口, 但是他们心照不宣的知道:这是为了剩余的同伴们, 为了不再让小枫的悲剧重演。
可是天不遂人意,天元结界的改造卡在了最后一步, 原本演算好的咒文屡屡失败, 一直无法完成彻底的符文置换。他们撬动了力量的天平, 却迟迟无法放下压住天平的最后一枚砝码,这导致的结果是毁灭性的。
咒灵的力量在被短暂压制之后疯狂反扑。很快, 灰原雄在出门做任务的时候遇到了实力远胜于他的咒灵;紧接着就是意外落单的祈本里香,七海健人……
夏油杰和五条悟依旧是最强, 但是最强也无法阻止一个又一个熟悉的面孔就此远去。
唯一能安慰他的,就是悟还在他的身边。
可是悟会一直在他身边吗?
恍惚间,夏油杰似乎听到有一个声音在质问自己:“如果,当初选择了另一条路呢?”
咒灵来源于不会控制自己的咒力的普通人,咒术师是不会产生咒灵的。
那么,只要让普通人全部消失,只留下咒术师不就好了?再也没有咒灵产生的话,他的同伴们就能安全了吧?
这个想法,时隔三年再一次出现在夏油杰的脑海中。
与三年之前不同的是,现在的他已经经历了太多失去。
无论外界如何天翻地覆,薨星宫里一切平静如常。
重重叠叠的屏风上绘制着一模一样的苍翠松柏,行走在其中,稍不注意就会迷失在仿佛无穷无尽的循环里。不过家入硝子没有这个担忧,她目标坚定地向着深处走去。
来自地面上的声音逐渐远去了,原本还能通过隐约传来的声响勉强判断上面的战况,但是很快,她的耳边就只剩下了自己的脚步声。
一步又一步,鞋底与木质地板碰撞的轻响回荡在古意盎然的屏风之间。
薨星宫完全由天元大人掌控,如果天元大人愿意的话,她可以让家入硝子永远徘徊在走廊里,也可以让她立刻来到自己的面前。
而眼下,发生在家入硝子和天元大人之间的则更像是一场角力。
家入硝子毫不迟疑的往前走,坚定地推开一扇又一扇的门,门的后面一直是重复的长长回廊,这是一种无声的拒绝。
但是她不气恼,也不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一次推开眼前的那扇门的时候,门后的景象终于发生了变化。回廊的尽头,出现了一间开着门的屋子,天元大人正端坐在里面,看着这个过分执著的来访者。
因为没有与星浆体同化的关系,天元的形态已经发生了转变,眼下她的外表与其说是人类,不如说是树木或者说咒灵更贴切一些。
“我还以为,你们不会愿意再见到我了。”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之后,天元先开口了。
家入硝子没有接下她的这个话题,转而问道:“夏油杰和奴良陆生都被困在了一面镜子里,您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但是天元大人还是认真思索了一下:“能做到这样的,我只见过一个。”
“八咫镜,是能够照见内心的神器。进入镜子里的人会得到它的帮助,直面自己内心深处最迷茫恐惧的问题,最后破茧重生。”
“它是怎么挑选能进入的人的?为什么五条和小枫就都感受不到镜子的威胁?”
“因为‘六眼’。”天元大人耐心地解释道。“‘六眼’是近乎于神的存在,和八咫镜在同一等级,所以它不会接纳拥有六眼的人进入。而且八咫镜的确没有威胁,进入镜子里的人是不会受到伤害的。”
“可就是这面镜子,吸干了好几个阴阳师的生命。”家入硝子忍不住皱眉反驳。
“那是因为他们错误的使用了八咫镜。”天元大人声音淡漠,平静无波:“妄图用神器来控制、扭转人心,自然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这算什么,神的惩罚吗?”家入硝子似乎是想开个玩笑,但是努力了几次都实在没有办法挑起嘴角,最终她放弃了,嘴角平直地发问:“所以您这么做,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神的惩罚’?”
“天元大人,千年以来,您不是一直在庇护着咒术界的吗?又为什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家入硝子眼神灼灼,试图从这个曾经敬重爱戴的天元大人脸上找出一些痕迹。但是她失败了,天元进化过后的形态已经与普通人类的模样迥异,从这样一张与其说是人类,更近似于树木或者咒灵的脸上,她很难看到任何神情的变化。
“我的目标,的确一直是咒术界的延续没有错。”天元微微颔首,声音平静无波。
“咒术界的延续,就是要通过小枫的死亡才能实……”家入硝子的话说到一半,突然卡住了。
她似有所悟,重复道:“为了咒术界的延续?”
突然一股极度的荒谬感涌上心头,或许是这种情感太过汹涌了,女孩一时竟反而笑了出来。
“咒术界?所以为了您的目标,单独的咒术师就是可以被牺牲的对吗?”她明明是笑着的,但是却感觉喉咙里如同噎住了一枚苦橄榄,让她无论怎么努力都控制不住声音的颤抖。
“在您这里,小枫算作是什么?用完就可以随手抛弃的物品吗?”
“为了什么所谓的命运,您这是作为神明,高高在上地宣判要小枫去付出自己的生命吗?”
家入硝子突然捂住额头,蹲了下来。她喃喃自语道:“我忘了……其实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当初的天内理子,不也是为了‘大业’而必须去牺牲的存在吗?”
天元大人没有再说话,只沉默地凝视着家入硝子,面如枯木,而眼神似悲悯,似冷漠。
家入硝子的失态也只有短暂的一瞬,她很快收拾好心情。再站起来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看不出任何情绪曾经失控过的痕迹了。
“就像之前的天内理子没有去与您同化一样,这次我们也不会坐视小枫走向什么‘命运的结局’的。天元大人,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
天元似乎有些意外,她微微歪了一下头,虽然脸上已经很难看得出什么神色变化,但是肢体动作表明她在好奇:“这样的话,六眼的神子已经和我说过一次了。怎么,他现在是失败了吗?”
“就快要成功了。但是五条现在被敌人缠住,短时间内脱不开身。”
说完这句话的一瞬间,家入硝子似乎看见了天元大人的脸上出现了可以被称之为“明悟”的神色。但是这一切转瞬即逝,快得几乎让人怀疑是自己的错觉。
“那是什么让你选择了现在来找我,而不是等他解决了敌人再继续?五条悟可是最强,能做到的要比你更多吧?”
家入硝子的手摩挲了一下衣兜里的手机。让她真正下定决心决定要出发的,是伊地知学弟打过来的一通电话:涩谷区出现了两个特级咒灵,大量普通人被围困在涩谷街区,五条枫投鼠忌器,陷入苦战……
还有她身在薨星宫上层时,听到来自地面上的,翻天覆地般的巨响。
最终,她抬起了头,直视着天元的眼睛。
“因为我的同伴们都在苦战,所以我总不能在这个时候什么都不干吧?”
虽然身为反转术式的拥有者,在大家辛苦作战的时候躲在安全的后方似乎是天经地义的,但是——
如果在知道自己有力所能及的事情可做的时候却退缩了,那么家入硝子自己都会唾弃自己的吧?
少女的眼神中,逐渐燃烧起了某种——似乎可以被称之为决心,也可以被称之为豪情的东西,让那个似乎永远冷静淡漠的眸子熠熠生辉。
“所以,我来为他们解决后顾之忧了。”
第 90 章
现下, 生长在花御两只眼睛上的树枝都已经齐根折断,原本被包裹起来的左臂也消失不见。真人则是消失了一条手臂与一条腿。
原本依照这二者的实力,想要再生出肢体应该易如反掌才对, 可是眼下他们的恢复速度却缓慢了许多, 这是咒力储备也宣告危急的征兆。
真人此刻已经再也没有了不久之前那种肆意玩弄他人的快意模样。他瞳孔缩得极小, 整个身体都控制不住地战栗着。就在刚才这不到半个小时的时间里,他的双手重生又被削断了不下百次, 即使身为咒灵,肢体可以重生, 但是这样的经历也快要吓破他的胆子。
原本在他们的计划中,花御的任务就是掩护真人, 让他能够尽量不受干扰地对普通人进行转化。
理论上, 术式正转的“无相之缚”与反转的“极之番”是不能同时使用的, 五条枫想要救人就无法同时攻击,想要阻止他们就要眼睁睁地看着无辜的人死去。而且在这么密集的人群中以极之番的威力也很难控制得住不产生误伤。
可是真的在实战中面对了五条枫,他们才意识到之前对这个敌人的实力有多少低估——五条枫居然能将咒力控制得如此精密,不仅可以保证极之番不会伤及无辜, 更是可以在正转和反转之间飞速切换。
当时间差足够微小的时候, “先后”与“同时”的区别也可以无限趋近于零。
幸好人海战术还是起到了一点作用。为了避开人群, 五条枫不得不在每一次使用极之番的时候克制地只放出两三片飞刃,威力比起当初对付化身玉藻前的时候自然小了许多, 真人和花御才不至于被一击毙命。
如果说之前真人还不理解为什么针对五条枫的计划如此审慎小心, 那么眼下他就已经恨不得再多生出两条腿来跑路。可是在同时他却又绝望的知道, 跑是跑不掉的,无论他怎样试图躲闪, 用花御的树枝亦或普通人的身体来当盾牌,都无法阻止那如鬼似神一般无孔不入的飞刃。
他之所以还能活着站在这里, 就是因为人群是威胁五条枫的人质,同时也是保护他的盾牌。只要他敢逃到稍稍空旷的地方,失去人群保护的他就会被没有了顾忌的五条枫立刻杀死。为今之计,只有继续下去才能有一线生机。
毕竟,自己目前唯一的优势就是五条枫还没有掌握反转术式,只要他还不能放下那些普通人,那么胜负的天平就一直在向着自己倾斜。
真人面容抽搐,他咬着牙惊惧得不敢回头,径直冲向了人群。
而逼得他的敌人惶然如丧家之犬的五条枫,此刻的模样甚至可以称之为游刃有余。不仅没有受到任何外伤,连衣服都一丝不乱,仿佛应对眼下的局面对他来说再轻松不过了。
可是,血却在他稍微停顿的那一瞬间,从口鼻处“滴答滴答”地流了下来。
灵魂本身就是玄妙深奥的领域,要控制住灵魂层面的术式更是难上加难。当初的一个吉野顺平尚且还算能够应付,但是现在在场的足有成千上万人!并且这些人一旦被真人碰触到,转化即刻开始,留给五条枫的抢救时间只有转瞬即逝的一霎那。
为此,五条枫只能彻底放开六眼,毫无保留地收集、处理信息,在极短的时间里做出种种应对。这样一心多用,紧锣密鼓,他的身体还能坚持到现在才发出抗议的信号,已经算是一个奇迹了。
不过,这一切都是值得的。从开始到现在,没有一个普通人因为灵魂被改造而死去,而这两个咒灵,也很快要迎来生命的终结。
五条枫面无表情,仿佛流得不是自己的血一般随手一擦,鲜红的颜色在他的脸上划出长长的一道痕迹。
“这就害怕了吗,咒灵?”他的视线锁定了咒灵亡命逃窜的背影,仿佛在和咒灵对话,也仿佛是在和咒灵背后的什么人交谈。
“事情还远没有结束呢。”
而在远处,额头上带着缝合线的女人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头。她的手上抛接着一个正方体,那上面遍布着一半血红,一半银蓝的眼睛,悠闲的姿态仿佛不是正预备这一场大战,而是正再期待自己辛勤栽培的树木开花结果。
“小天才,这一次你还能做到两全吗?要知道,这种追求本身就是你最大的弱点。”
“也罢,总归这次你是注定无法做到了。”
她一边这样说着,一边将狱门疆举起来,置于阳光下仔细看着:“不知道你在看到它的时候会是什么表情呢……我已经开始期待了。”
“哪里来的这么多咒灵和诅咒师啊!”首无焦头烂额地大喊。
这片街区本来就已经够乱的了,数目众多的普通人被迫挤在树根圈出来的空间里,还惊慌失措地乱跑,首无他们几乎走个两步就会撞上人。原本他们还能和五条枫站在一起,但是后来那个蓝发的咒灵暴起伤人,五条枫瞬移过去与他交战。他们原本想要过去帮忙的,谁知立刻又冒出来好几个咒灵和诅咒师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明明最近两年的咒术事故已经少了很多了,咒灵被大量祓除,诅咒师敢冒头的也基本都有去无回。天知道幕后那个人是怎么在这种情况下还能搜罗出这么多实力不弱的帮手的。
妖怪们没有能够纵览全局的六眼,根本没法隔着密集的人潮看清五条枫那边的情况,只能零星的得到一些信息:那个人形的咒灵又发出惨叫了,又或者被操纵的树根枝叶试图扬起又被削落。看起来五条枫暂时是没有吃亏,但是对于比较熟悉五条枫实力和作战风格的奴良组妖怪来说,这两个咒灵能一直蹦跶到现在,就是一种坏消息。
首无的目光不由得转向了大楼里——那里有着一面镜子,奴良陆生和夏油杰正在镜子里生死未卜。
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少主在的话……”
就在他一晃神的功夫,情势突变。
花御承担着掩护真人的任务,为此也承受了最多的攻击。因为顾忌着太过密集的普通人,五条枫每次都不敢完全放开手脚地施放极之番,真人和花御也因此得以稍微喘息,不至于直接被取了性命。
在花御又一次看到飞刃来袭,试图像之前那样操纵树根保护自己和真人的时候,却突然感觉体内咒力的运转出现了片刻的停滞!
交战中片刻的时机就足以决定生死,在她咒力停转的那一瞬间里,飞扬起来的树根立刻失去了准头,身前顿时空门大开。
什么时候——?!
花御惊骇欲绝。为了防范五条枫的术式“无相之缚”,她明明没有给他任何近身的机会,人群密集,五条枫也没法使用弓箭——
——不,他是用过的。
花御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下,正踩着一支箭矢。
正是在最初的时候,五条枫射中她的眼睛的那支。
当时这支箭被她拔下来之后随手扔到一边,紧接着就是真人出手,他们陷入紧张的追逃战之中。
他们以为是自己在掌控着五条枫的行动,牵着他走向既定的轨道。可谁又知道,五条枫却也在同时反过来控制局面,当他们以为是在按照自己的心意选择逃跑的方向时,殊不知是在五条枫有意地“放牧”下,自行奔向了死亡的终点!
可是怎么可能?在这么措手不及的前提下,在这么瞬息万变的战斗的空隙里,他居然还有余力,想出了这么周密的计划?
万千思绪在瞬间一一闪过,花御最后试图抬头去寻找同伴的踪迹,却只看见了自己逐渐消失的身体。
她的头落在了地上。
“花御!”真人万万没有想到同伴的死亡来得如此突然,他目眦尽裂,有一瞬间想要返身回去,但是很快,锋刃的寒光让他回过神来。
失去了花御的掩护,现在真人必须独自面对五条枫的攻击了。而五条枫在花御和真人的全力干扰下尚且还有余力,把他们逼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现在解决了花御,真人的处境只会更加危险。
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地近。在这个极度危急的时刻,真人的心里却突然涌起了一片清明。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他并不算是一个合格的首领。漏瑚和花御都存在了许多年,实力经历岁月的累积而十分强大;陀艮虽然年纪小,还是咒胎,但是也早早掌握了领域展开;唯独真人似乎在这两样上都没有什么突出的,却偏偏受到了大家一致的拥戴。
这是因为他来自于人类的恶意,是最接近“死亡”这个概念的咒灵。
而在现在,在自己真正濒临死亡的边缘的时候,无形的桎梏悄然松开,灵感源源不断地涌了出来。
真人双手合拢,于是无数双手从天上、从地上、从虚空中一起合拢——
“领域展开,自闭圆顿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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