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阳宫地处较幽静,离皇后的坤仪宫有些远,若是不坐轿撵,韦顷盈想不到贤妃要多早出门。
不过让她更奇怪的是,作为宫里嫔妃中位份第二高的人,贵妃尚且住在富丽堂皇,地段极好的昭阳宫,韦顷盈虽未去过却也总听宫人们提起昭阳宫,可见其不凡。
这之后彰显的自然是陛下对贵妃的看重。
贵妃有子,这些尊荣也不难想到。可贤妃亦是出身高门,当日也是与贵妃平起平坐的良娣,难道陛下这般不待见贤妃,所以要将这偏僻幽静的景阳宫赐给她?
韦顷盈心里头愈发奇怪。
贤妃似是瞧出了什么,她拎着裙摆迈过门槛,轻笑道:“本宫不喜热闹,偏爱安静,除了请安更是深入浅出。景阳宫虽远了些,但住着自是清净的很。”
“娘娘喜静,在宫里确是十分难得。都说身处富贵窝中,人人便喜欢繁花似锦热闹,却不知道烈火烹油。”韦顷盈笑着恭维道,她话里头并无谄媚的意思,因此听着还算舒坦,不会让人无端觉着厌恶。
贤妃这才坐下,景阳宫正殿宫人并不多,素常伺候在贤妃身边的也只有一个嬷嬷和茗雪,听闻这嬷嬷是从国公府出来的,人很是能干,便将这景阳宫打理的井井有条。
贤妃不爱打理庶务,但景阳宫也看的很有秩序,宫人们行走做事都是安静极了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如今是初夏时候,正殿外的长廊树荫下还摆放着一个藤椅,藤椅在宫里并不多见,尤其是在位高的娘娘们宫中,多摆放的是贵妃榻和玫瑰椅,这藤椅似乎有些格格不入。
但是偏摆放在幽静的景阳宫中,庭院中反而有些闲适的趣味在,韦顷盈还注意到殿后面扎了一个紫藤秋千。
景阳宫就如同遗世独立一般,偏殿厢房也没有别的嫔妃住。贤妃独居一宫,不过瞧着她也很有生活趣味,这样想着倒也不错。
但贤妃有这样的资本,放在旁人身上,也只有孤寂老死的份儿。
“旁的我说不上,但若是小厨房,我这宫里的规制未必比不上贵妃和温昭容宫里头。一会儿可要多吃些,在我宫里头别讲那些劳什子规矩,没得让人觉着约束了。”贤妃笑着,兴致忽然变的很高。
她自己的心情好也莫名感染了韦顷盈,韦顷盈说了会子话,茗雪便捧着一个漆盘来,漆盘上头有两个彩绘的瓷碗。
茗雪轻欠了欠身笑着道:“方才尚宫局派人又送了冰过来,这下子好了,从今儿起娘娘若是觉着热,咱们也好用冰了。这是小厨房方才新做的冰酥酪,冰镇过的,这会子吃起来甜丝丝又冰凉,娘娘和韦才人尝尝。”
冰块素来是紧俏的。若是觉着热,屋里头也少不了用冰,但到了夏日小厨房也要冰块做些甜品饮子,但冰块却是不够的。
好在又从冰窖里头起了多的冰来,按着贤妃的位份,怎么也能分到多的冰。
茗雪素手将两碗冰酥酪轻轻搁在小几上,这倒是新奇,韦顷盈瞧着像豆腐块一样白嫩嫩的,上头滴了些蜜糖,真是垂涎欲滴。
韦顷盈想起年幼时在家,那时候不大能使唤的了家里奴仆,刁奴仆妇都听着夫人差遣,夫人又不将姨娘庶出放在眼里,姨娘就自己动手来做,那双巧手总能做出各色吃食和缝补各种衣裳。
这样想着,韦顷盈心里头忽有些感慨,眼眶一时有些热。
贤妃注意到她的小情绪,倒也没多问,只是顾自笑着道:“我这儿的冰酥酪做的好,只是怕你近来身子有些虚弱不可多吃,但尝个鲜也是好的。”
韦顷盈尝了口,果然吃在嘴里头嫩滑的很,也不觉着太甜,但冰凉凉的让整个味蕾都享受的不得了。
贤妃注重养生,虽也喜欢寒凉的饮子,但自个儿也是尝个鲜便不用了,这便要茗雪给撤下去了。
稍坐了一会儿,韦顷盈闻着这殿内似乎有一股淡淡的花果香味,并不如熏香那般浓郁的,闻久了觉着不舒坦,这花果香味很清新,这时候快到午膳时候了,无端增添了些食欲。
“你瞧我在窗边放了个风轮,这便是可以送风的,旁边便摆放了盆花和些瓜果。当时刚放时旁人都觉着奇怪,但时日久了都觉着这法子妙的很,只是也放不得多长时间。因此也就摆放一两回便是了。”贤妃笑吟吟起身来,缓缓踱步到窗边上,窈窕的背影勾勒在眼前。
韦顷盈嘴角漾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午膳时候,景阳宫这边准备的很是丰盛,林林总总摆了一张桌子,各色菜肴丰盛可口。
贤妃特意吩咐人炖了汤,汤很清淡,往常御膳房送来的上头都浮了一层油荤子让人觉着腻的很,因此未尝一口便不大想用了,事后浪费也觉着可惜。
贤妃笑着道:“快尝尝,尝了就知道我是不是自夸了。这宫里头素日也没什么事儿,出不去的日子无聊的很,因此在吃食上头自然不能亏待了自己。”
她心性豁达,虽年少时候经历了许多事,但是这会儿慢慢的都想开了些。一辈子都要困在这宫里了,当然事事都尽量如意,不能亏待了自己去,因此往常用膳时候,景阳宫氛围都是其乐融融的。
主子宽和,下人当差时也觉得心境愉悦。
韦顷盈执著夹了个鸡肉,景阳宫小厨房的菜口味都偏清淡些,因此鸡肉用的是清蒸的方式,其实这样吃未免让人觉着寡淡,但这边准备了玫瑰醋,因此也算是别有一番滋味。
食不言寝不语。
二人便这样用了一顿午膳,午后阳光愈发大,贤妃有些乏了,说了一会子话韦顷盈便识趣地起身行礼告退。
走在宫道上,知节浅笑道:“虽说宫里头贵妃娘娘不好相与,但是贤妃娘娘和温昭容娘娘都待小主很好。其实之前奴婢心里真觉着奇怪,若只是为着韦老夫人的托付,贤妃娘娘便对小主这样尽心,怎么看都会觉着有些奇怪,可如今时日久了,贤妃像是真的无欲无求,不争的人。”
韦顷盈瞅了她一眼,打趣道:“这么快就被贤妃娘娘俘获了?我还是那句话,眼下时日还浅着,路遥知马力日久才见人心。且瞧着日后吧,不过一会儿回去你们可就要忙起来了。”
自然是要忙起来的。
温泉行宫再好也不是宫里,又要过去住上几个月,因此行装方面都要仔细了。
好在知节,芷荷和采薇三人做事都很仔细,因此收拾起来也是互帮互助,最后查漏补缺做的如火如荼。
主子能得了这去行宫避暑的殊荣,放在哪儿都是够让人得意的。主子受宠,下人得脸,在宫里都是心照不宣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这样了。
嘉福殿里头尚且是这番景象,正殿又是另外一种画风了。
温昭容十分憧憬行宫的野趣时光,但在此之前,去的路途也十分艰辛。
一个人可以说是自在悠闲,但是带了孩子便实在不成了,何况还是这么个小祖宗。
别看永宁公主平日里头乖巧可爱的模样,但是闹腾的时候也是真闹腾。在宫里头尚且如此,到了外头便如同一只放飞的鸟儿,看什么都觉着新奇,因此管都管不住。
偏生陛下偏疼,宫人们自不能说什么,因此这眼珠子更要似长在公主身上一般,公主要是出个差池,她们这些人的脑袋也要保不住了。
“公主,娘娘在这儿吩咐宫人收拾东西,便让棠儿陪着您出去玩玩儿吧,如今时候正好,御花园里头许多蝴蝶呢,什么颜色都有,您不是最喜欢扑蝴蝶么?”安怡望着自家主子被磨的面色难堪的模样,赶忙出声道。
永宁公主眼神一亮,这才松开自家母妃的衣袖,嬉笑了一阵飞一般跑出去了,棠儿赶忙小跑追了上去身后跟着几个奴才。
温昭容这才舒了口气,起身后又恢复了活力生机,开始指挥着宫人们开始收拾。
坤仪宫正殿,皇后倚靠在榻边,翻了翻近些时日的账本,一时眉心有些疼痛,她轻轻揉了揉又扬声唤道:“时莺。”
唤了一阵无人应声,忽听见一阵脚步声,皇后抬眸便忙站起身来,神色中闪过一丝慌乱,欠了欠身行礼道:“臣妾不知道陛下要来,有失远迎,还请陛下恕罪。”
楚熠微微颔首,扶了她一把,“起来吧。原也是突然起意,并未派人知会你。你身子不好,还是歇着吧。”
皇后年少时身子倒还不错,后来嫁入东宫劳心劳神的,身上便落下了许多小毛病,这些年便一直用着汤药。
这些楚熠自是知道的,但他并未将协理后宫之权分贵妃一杯羹。皇后和贵妃之间是表面关系,面上和和睦睦的,底下暗流汹涌人人皆知,他即使并不宠爱皇后但十分敬重她,因此该有的脸面一分都不会少。
皇后瞥了楚熠一眼,她素来心思聪慧,自然知道这时候陛下来是为什么。
“温泉行宫之事已经打点好了,随行嫔妃的名单臣妾已经登录入册了,正要给陛下过目,陛下看看还有什么要添的。”皇后将手边的册子递了过去。
楚熠翻开薄薄的册子,他看东西极快几乎是一目十行,能随行行宫的人本就不多,因此一会儿便扫视了一遍,这些事皇后做主他没有什么需要操心的。
只是视线陡然落在韦顷盈的名字上,后头是定的温泉行宫中的住处朱鸟阁,他恍惚记着这个地方董氏曾也住过。
朱鸟阁在温泉行宫中离他住的崇德殿很近,朱鸟阁后头还有个小湖,湖水清澈温凉,最紧要的是阁如其名,后花园养了许多花鸟,很是好看,住着也是舒适凉爽。
这还是董氏从前得宠时候才能住的地方,在温泉行宫是一等一的,只是如今董氏名声不好听,谁提着她都觉着晦气。
因此想起这一层,楚熠不免皱了皱眉头,修长的手指落在这字上,语气清淡道:“这里不妥。朱鸟阁不好,月室堂雅致,更衬她些。”
皇后扫了眼,忽意识到的确有些不妥,她点了点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歉意,“都是臣妾办事不仔细,多亏陛下掌眼。”
“无妨,你做事已经很仔细了。宫里头一摊子事儿都要仰赖你,你近些年身体也不大好,合该好好保养才是。只是,这宫里却找不出一个可帮衬之人。”楚熠顿了顿,神色有些阴沉。
皇后释然一般笑了笑,和声道:“陛下体贴臣妾,臣妾心中很是感念。只是身为皇后,欲戴皇冠必承其重,臣妾也要做好份内之事,不给陛下造成什么后顾之忧。”
“陛下暂且放心便是。对了,贤妃方才派人来与臣妾说,她身子不适,这回也就不去温泉行宫了。臣妾已让她留宫好好休养,终归还是身子更紧要些。”
楚熠点了点头,脸上没什么表情。
故人依旧,只是心境却不同了。勉强迫之,彼此也都是沉默,倒不如就这样随她去了。
自打做长公主伴读时去过温泉行宫,贤妃竟有许多年不曾伴驾了。她一贯窝在景阳宫中,深入浅出,楚熠自也去的少,大多数都是说几句话便散了。
皇后料定陛下不会说什么,因此也就这般过去了,再就是一些零零碎碎的事宜交代便好了。
楚熠从坤仪宫出来已近黄昏,杨寿恩瞧着他有些踌躇,眼珠子转了转便试探性询问道:“陛下,现在是回宫还是去哪位娘娘宫里头?”
“摆驾嘉福殿。”
韦顷盈这几日都有些犯困,每日早早用了晚膳便想歇息了,只是今日不凑巧,才用了晚膳便听见宫人通报陛下来了。
她只得强撑着精神去接驾,只是心里头不由得暗暗埋怨了几声,待到楚熠瞧见她时,她已笑得温温柔柔,语气清浅道:“嫔妾给陛下请安。”
“可曾用膳了?”楚熠轻轻执过她的手,十分自然地到了内室。
芷荷和采薇对视一眼,嘴角掩不住的笑意。
杨寿恩心情一下子就明快起来了,陛下就是他的天,陛下高兴他就高兴。
大家其乐融融的多好,何苦整出些破事来,连累的也是他们。
韦顷盈耳根子又不争气地红了,偏生在陛下跟前她还要装着一副温柔小意的模样,心里头已经骂了陛下一百遍了,脸上还要一副娇羞的模样,欲哭无泪道:“陛下能不能给嫔妾留些脸面?这样有些不合规矩了,若是传出来可不知道旁人又要如何指摘嫔妾不懂规矩了。”
“你若是不懂规矩,朕瞧这世上便没人懂规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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