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鲜出炉的米花热腾腾地倒在木板上,挖两勺黏稠的糖浆,随意撒上花生碎,黑芝麻和瓜子,用小铲子翻拌均匀,抹平,压实。


    凝固后,细长的刀切下去,分成形状大小均匀的小方块。


    一口下去酥酥脆脆,云木香被耽误看戏的郁闷心情立马恢复。


    她单独要了一板。


    回家路上晚霞披肩,一大一小交握的手里,拎着一大包米花糖。


    “只准吃这一个,马上就要吃晚饭。”


    “我不吃饭,可以把这些全部都吃掉!”


    “回家就把它藏起来,让你找不到。”


    “明明米花也是大米,为什么不能当饭吃?”


    “它现在是糖。”


    “你们大人好奇怪哦,为什么蒸出来是饭,爆出来就不承认。”


    “因为米饭和米花是两家,就跟妈妈和舅舅,都是外公外婆生的,却是两个人。”


    “哦,那妈妈肯定是爆出来的那个。”


    “为什么?”


    “脾气暴……哎呦!”得了脑瓜嘣的淼淼捂着头叹气,“看吧,说不过我就只会打我。”


    小人儿张大嘴巴用力咬下一口米花糖,甜滋滋的味道让他又笑眯眯地乐起来。


    走到一半,突然停下。


    “妈妈,看!”


    云木香顺着儿子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大哥捂着胸口,面色灰白地蜷缩在地上。


    她脑子嗡一下,丢下手中的东西扑到大哥身边。


    云母看到女儿,像抓住救命稻草,哽咽道,“乖宝,怎么办,你大哥快不行了,呜呜呜。”


    “别哭了!”


    云木香小声喝止,冰冷的眸子直接将云母冻在原地。


    她闭紧嘴巴,再不敢出声,泪眼汪汪地盯着躺地不起的儿子。


    云木香手贴上脆弱的脖颈,感受到心跳紊乱,赶忙起身扶着肩膀,让人抻开手脚仰面躺平,痛到痉挛的双腿下意识曲起。


    “妈,帮忙按着。”


    “哦好。”


    云母抹掉眼泪,上半身的重量都放在儿子腿上。


    云木香解开棉衣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手顺着胸口来回顺气,手指悄悄在心脏的位置画了两笔。


    “大哥,深呼吸,慢慢来……”


    云沉香耳边全是鼓噪的心跳声,心脏处传来熟悉的抽疼,看谁都是扭曲歪斜的。


    视线中一张张熟悉的脸庞,看他的眼神带着惋惜、怜悯。


    以往听到的议论声在脑海中反复响起。


    “沉香这病还没放弃?要我说别治了,心脏出问题基本没救。”


    “这就是富贵病,就算手术成功也要娇养。”


    “沉香还能结婚?他出生就得这病,会不会遗传。”


    “苦了云老师,年纪轻轻抗这么大个累赘,周家怎么会愿意结亲?”


    “云家一开始就说让云老师招赘,周家要不是隔壁,根本没戏。”


    “我说云老师这些年怎么没去随军呢,沉香得病祸害几家,可怜淼淼打小见不到爸。”


    云沉香疼出一身汗,意志松动间看到妹妹。


    他试图挤出一个笑容,却半点力气没有。


    恍惚间,心脏负担蓦然一轻,混沌的脑海被冷静的声音破开一道口子。


    “深呼吸……慢慢来……”


    “好了好了!缓过来了。”云母身子一软,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


    周母看着不像话,把人拉起来。


    “这时候哭什么,赶紧找人把沉香送医院去啊,再仔细检查检查。”


    “对对对。”


    云母无头苍翼一样绕了一圈,又转回来。


    “可,可我搬不动他呀。”


    周母一阵头疼,心疼儿媳妇,摊上这么个妈。


    她低头看云沉香状态不是很好。


    “小郭,你家洋盘在用吗?帮忙送沉香去医院。”


    刚下班的小郭丢下自行车,回家推了个人力三轮出来。


    前头是自行车头,后面是淘来的黄包车改良,专门为家里老人备着的。


    “来搭把手,把人抬上车。”


    “我来。”


    龙主任主动上前,云木香看他一眼,没拒绝。


    她先一步上车,坐到角落,扶着大哥靠在她肩膀上,扭头喊了声妈。


    云母抽噎一声。


    “哎?”


    “给孩子钱呀!”周母推她一把。


    “哦哦,我这就去拿。”


    云木香也很无力。


    母亲生得好,嫁得也好,养得性子见不得一点风雨。


    周以臣说让她去部队过年,一来一去一两个月,丢下四个老人,一个病人,她怎么能走得安心。


    “钱,乖宝你都拿着。”


    一个湘色旧荷包被塞进手里。


    云木香捏紧,这才想起来儿子,人被周母牵着才松口气。


    一路顶着冷风到医院,下车喊来护士,一见云沉香就清楚怎么回事,熟练地喊人,拉床,送去检查。


    忙完的云父得到消息赶来。


    “怎么样?”


    “一时心悸,好在及时缓过来,没什么大问题,平日里还要多注意,少让病人受刺激。”医生及时出来。


    云父拉着对方详细问了两句。


    云木香走进病房,云沉香见到人,就坚持要回家。


    “闻不惯医院的味道。”


    实际是怕花钱。


    云父主任医师工资不低,基本工资每个月就124元,加上一些津贴,当医生还有些隐性福利,病人家属时不时会包个红包,送些特产。


    每个月满打满算能实收两百左右。


    可云家存不住钱,医院赚来的转手又全送回医院来。


    大院里人人都说云家两口子疼女儿,要什么给什么,比对儿子都好。


    没人知道,她四岁回来那年,哥哥确定心脏问题的严重后,父母是真把她当儿子来养的。


    希望以后招赘来撑门户,照顾哥哥。


    嫁给周以臣,是个意外。


    ……


    医院待不到半小时,又回了家。


    家里已经做好饭菜,云母脑子像清醒过来,一个劲地拉着小郭道谢。


    “今天可要好好谢谢你,一定留家里吃饭。”


    “刚刚路过家门口,阿拉娘说家里饭做好了,家里人都等着呢。”


    “你看让你跟着忙前忙后,多不好意思,这米花糖拿回家给牛牛吃。”


    “行,那我不客气了。”


    小郭拎着米花糖,抹着汗离开。


    云木香正奇怪母亲怎么开窍了,就被她拉着说:“还真被你婆婆说中。”


    “说什么?”


    云木香合上院门,疑惑地望着母亲。


    云母笑呵呵道,“我不是嫌米花糖太便宜,拿不出手,你婆婆说小郭见了肯定高兴。”


    “……”


    “今天小郭可帮了大忙,一袋糖我心里过意不去,原本我想他家有牛牛,送两罐奶粉的。”


    “……”


    这么送,以后大哥怕是更不敢进医院。


    云木香提点一句,“妈,你要想还人情,以后帮郭婶看着点牛牛比什么都强。”


    牛牛爸妈都要上班,爷爷没了,日常奶奶照顾,偏他奶奶老寒腿,一入冬就不能动。


    云木香想出神,有没有治老寒腿的符?


    晚上找找。


    云母认真想了想,没想出有什么区别。


    “也行,以后我多帮忙看着点,你抓紧洗手吃饭,我去把饭菜给你哥送屋里去。”


    云木香抓住母亲。


    “先不着急,下午到底怎么回事,大哥不会无缘无故发病。”


    这些年的温养,病情一直抑制得很好。


    云母被勾起记忆,生气地说:“还不是天天!下午派出所来人问天天偷盗的情况,那孩子跟见鬼一样直往沉香身边躲,冷不丁扯起嗓子喊,就把沉香给吓到了。”


    云母啪一下拍在云木香胳膊上。


    “也怪你,好好的非拉你哥去门口坐,那道上人来人往的能安全。”


    “怪我怪我,下次再不敢了。”云木香面上嬉笑着打哈哈,心里却有些不舒服。


    “你还想有下次?”云母板起脸,认真严肃地说:“你大哥可禁不住你折腾,你就当多心疼心疼你妈,以后没我同意,不准喊你大哥出门。”


    “出院子也不行。”


    云木香无端冒起火,她来回奔波没得一句好话还被怪罪,情绪一下子涌上来,顶得她还没吃就饱了。


    “妈,你怎么不打造个玻璃罩直接把大哥锁起来,最好一辈子也别出门,吃喝拉撒都在你眼皮子底下看着,出门多危险,那自行车铃声大一点我哥都要被吓到心脏病复发,对了妈,我哥那屋里你摆条基没?最好再铺个蒲团,直接让我哥坐上头供起来,除了你最好谁也别见,包括我!”


    小女儿突然爆发,让云母茫然一愣。


    “我说一句,你有十句等着,我哪说错了?乖宝你要没把你哥喊出去,就不会被天天缠着,天天不缠着,没嚎那一嗓子,也不会发病,好好地受一场罪,是没疼在你身上,你才无所谓。”


    没错!


    云母说服了自己。


    潜意识的话最伤人。


    “我又不是没病过,你跟我说这个?大哥病你眼不错地看着,我呢?我病了你直接给丢道观里头,别说什么为我好,道观离家十里路,公交车一个小时就能到,我离家一年你去看过我一眼?真要说我们俩都是你生的,我们有病都怪……”


    “木木!”


    婆婆的声音越过墙头传到耳朵中。


    云木香的情绪直接被打断,最伤人的话堪堪卡在喉咙里,上上不去,下下不来。


    “木木,淼淼找你呢。”婆婆又喊一声。


    云木香深呼吸,眼眶一阵发酸,错开视线努力平复情绪。


    “淼淼找我,我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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