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大变活人

    静谧的房间,温暖如春色一样的日光照映在白裙少女懵懂的侧脸,翡翠绿的眼罩牢固地绕着蓬松的卷发,在后脑勺系成一个蝴蝶结。相比起海獭的头骨来说人类的脑袋要大一些,于是勒得格外紧实,看得出一双眼睛的轮廓。

    听到门口把手转动的响声,她扭过了头。

    短暂的对视。

    一时之间,房间里充盈着难言的寂静。

    晨起的鸟雀从玻璃窗外翻飞掠过,叽叽喳喳叫了几声。

    这几声清啼打破了两人僵持冰冻的场合。

    艾尔海森,一个从不加班,严格执行着规范作息的人。每天清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是统筹这一整天待办事项,顺便规划最大化的合理摸鱼时间。

    而现在,连续几日没有得到充分的休息,大脑仅剩基本的功能在运转。换句话说,身体还在如正常人一样行动,灵魂已经飞远。

    他用仅存的脑细胞捋了捋面前的状况,凭借最低功率的机能发出声音:“你是十星暮?”

    原本把玩着小贝壳的十星暮收起手中的玩具,略带忐忑地应了一声:“嗯。”

    “这几天在我梦里的是不是你?”

    “我猜应该是的。非常抱歉,艾尔海森先生,我本意并非如此。”

    “行。接下来的时间,你可以保证不打扰我的休息吗?”

    “只要我不入睡,我向您保证不会再有类似的意外发生。”

    “不必叫尊称。别乱动,别出门,有其他别的事等我下次醒来再议。”

    “?”

    没有再管十星暮是什么反应。艾尔海森快速地结束对话,闭着眼睛,脚步有些虚浮,大步流星地回到自己的卧室。

    “砰。”

    ——然后干脆利落地关上了门。

    十星暮:“……好的。”

    于是房间再度回到安静。

    虽然十星暮隐约觉得自己并不是一个健忘的人,但事实上现在她确实丢掉了不少从前的记忆。真实的名字也好,她是谁也好,什么也不记得了。有限的记忆都来自名为“十星暮”海獭的自己,还是朦胧的,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帐。

    脆弱的灵魂也完全不受身体控制,不知道为什么就进入了这位好心人艾尔海森的梦里,在梦里干了什么也不记得。

    但从刚才的对话和举止来看,好像是打扰对方休息的,很不讲道理的失礼行为。

    艾尔海森先生真是一个好人。

    十星暮由衷地感慨,她大概知道自己几个月前搁浅在了沙漠上,受了伤,应该要死掉的。但是被他带回了家,目前来看还被养得很不错。

    要是被正常人看见大变活人,还冒冒失失地闯进了梦里,肯定吓得逃跑了吧。他也只是说先去睡一觉。

    墙壁上的金属鸟挂钟当啷地响了几声。

    十星暮稀里糊涂地坐在沙发上想,她好像要去找一样东西。玻璃瓶吗?

    脑袋上的眼罩勒得有些紧,阳光透过窗户照到那上面,暖洋洋的。

    清晨的太阳从云层中冒出头,鸟儿开始扑扇翅膀,一些热闹的声音灌了进来。

    十星暮一动不动,安静地坐着。她很擅长打发流动的时间,就这样乖乖地等了一会。

    时钟咔哒转过一个角度,她终于又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总算得到难违的充足休息,艾尔海森睡了一觉醒来,熬夜过度的大脑勉强恢复了往日运转。简单重新调整了一下今日的行程。

    然后他走出卧室,见到沙发上坐着的十星暮,迟疑了一下开口:“你一直坐着没动吗?”

    没记错的话,他早上进门时她就紧挨着玻璃窗坐着,蜷曲的长发如同小海獭野蛮生长的尾巴一样耷拉到软垫上,干净的白裙子压出的褶子似乎也没有变化过。

    “是啊。”十星暮理所当然地说,“不是说不要乱动么?”

    艾尔海森走进几步靠近她,由上而下,用一种审视的目光俯视观察着:“也并不是不让你动的意思。”

    十星暮微微仰着头,流露出有点茫然的表情:“啊?原来是这样吗?”

    艾尔海森简短地“嗯”了一声。他收回探究的眼神,纯水精灵幻化成人,这幅模样还是相当逼真的。审美不错。

    他问:“这是你找过参考后的样子吗?”

    十星暮困惑道:“什么?”

    算了,这种问题本身并不重要。

    艾尔海森坐到她对面的沙发,长腿翘着,一手支在靠椅上,看了眼墙上的时钟。看上去问不了太久。

    面前的人有些焦躁不安地捏着小贝壳。阳光将她的影子投射到卡维给她做的小窝上,一束蝴蝶结的影子伴随脑袋轻微的晃动而摇摆。

    这时他才留意到十星暮被绑得过于紧束的眼罩,想起今早提纳里告诉他其实可以摘掉了。

    “眼罩。”艾尔海森提醒说,“可以取下来了。”

    “哦哦,好的,谢谢。”

    十星暮略微低头,一缕发束从脖颈后侧滑到肩前,纤细白净的指尖触摸到后脑勺的蝴蝶结。

    她找到缎带的边角,轻轻一拆,被束缚的蓬松长发迫不及待地跟随眼罩一同跌落,缠绕了一会指尖,便像掌中流沙掉下去了。

    “慢慢的,不要太着急。”

    鸦羽一样的睫毛颤动几下,然后睁开。

    一片死寂灰白的瞳孔。

    刚睁眼,十星暮还不能适应太强的光亮。艾尔海森伸手去拉上她那边的窗帘,转身的时候她已经全然睁开了眼睛,摊开的掌心上是翡翠绿的眼罩缎带。

    艾尔海森多看了一眼她那相当显眼的瞳孔。

    充斥着死亡气息的灰白。就像一张褪色的,苍白的纸张。

    许久未见的太阳这时温柔地照下来。十星暮眨眨眼,看见太阳底下站着的那个灰发青年,他的眼角是下垂的,神色冷淡。透过他的表象,一片幽深的海域在月色下泛起涟漪,能够包容许多情感。

    “您真是个好人啊。”十星暮由衷地说。

    艾尔海森从她掌心中抽走眼罩,平静道:“我也这么认为。不必带尊称。”

    “抱歉。”十星暮歉意地说,“需要一定时间纠正。”

    艾尔海森点点头,将书桌上的《海洋生物饲养指南》收起,从架子上另外取出几本崭新的书册。在他一边翻找的时候,一边问她:“上过学吗?”

    “记不得了。”

    意料之中的回答。艾尔海森递给十星暮一本崭新的小册子:“如果不知道自己有没有上过的话,你看看这个,看得懂吗?”

    “虽然记不得了,但既然现在我能够正常交流的话应该——”

    十星暮翻开一页,密密麻麻复杂的线条组合在一起,扭曲如同鳗鱼。

    然后陷入长久的沉默。

    片刻,她默默合上封面,把这本小册子推回桌上,诚实地说:“原来我没有。”

    原来佛罗德洛克竟然没说错,她真的是个文盲。

    十星暮默默抬起手捂住了脸。

    “嗯。”艾尔海森收回桌上的那本,又找到一本卷边泛黄看上去有些年份的羊皮卷轴,随便翻开一页,抽出里面一张画片,一起递给十星暮,说道,“你念一下。”

    画片透露出风沙的气息,庞大的机械机关上,刻着几行文字。

    十星暮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目光先停留在画片上,眼睛都瞪大了点,像是有些惊讶自己能看懂。

    随后她念道:“然而那朵云只出现了几分钟,当我抬头,它已不知去向。”

    底下那卷轴的文字也相当清楚,十星暮念了出来:“湖光之中的伊黎耶歌者,举起了那把高洁的耀光剑,从中辉映出一片水色的锋芒。”

    她的音色像湖畔的月莲一样清秀,念出这种短句仿佛是祭台上的颂诗。

    对现行通用的提瓦特文字一无所知,却能准确翻译古代枫丹的诗歌和传说。

    艾尔海森满意地点点头,说:“很好。以后你就可以去知论派进修了。”

    十星暮偏头,疑惑重复一遍:“知论派?”

    “没什么。”艾尔海森合上书本,将这些册子重新收好,看了墙上挂着的时钟,“出门吧,去吃午饭。”

    十星暮:“啊?”

    “对了,你应该不会突然又变成其它样子吧?”艾尔海森站起来,俯视着十星暮。

    十星暮:“什么?”

    她现在茫然的神情与小海獭突然被举到半空的呆滞重合了。维持着先前翻阅书册的模样,仰头看他,苍白的瞳孔透露出一股纯净的清澈。

    艾尔海森说:“意思是不会走在路上突然又变回海獭吧?或者有别的需要吗,比如带一瓶水?”

    他没接触过纯水精灵这个种族,并不知道如果被太阳照到会不会真的蒸发消失。

    十星暮更加迷惑了:“什么水?”

    “不过旅行者在你身上试过与草元素没有发生元素反应。但那时候你仍旧是海獭的拟态,拟态生物之间,如果没有跨越更多的等级,应该差别不大吧。”艾尔海森转过头,披风上挂着的草神之眼亮起浅淡的绿光,他沉思了一会,“要试试吗?”

    艾尔海森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手指一半被黑色手套包裹。几点绿光从他摊开的手掌上某处的空气漫出,笼聚又四散,像夏夜里自由的萤火虫。

    十星暮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但同样伸出手,指尖小心地触碰那些弥散的草绿光点。

    什么也没有发生。

    “看来不行。”艾尔海森理所当然地说,“所以纯水精灵表面与外界应该有一层隔开的屏障。”

    “等等。什么精灵?”十星暮收回手,抬头望向这个一脸淡然的人,指着自己,看上去无比惊讶,“我吗?我是纯水精灵?”

    艾尔海森向来平淡的眼眸中终于有了一丝波动。

    他开口问道:“你不知道?”

    对方的语气是她今天听到最惊讶的一次。十星暮诚实地回答:“我不知道。”

    “不然你以为你怎么变成的海獭?”

    “我以为是什么诅咒……”十星暮挠了挠头,还有一些不真实的感觉,“原来因为我是纯水精灵吗。”

    “哦。”过会,十星暮若有所思地点头,“所以我是纯水精灵。”

    她一脸说服了自己的表情。

    艾尔海森沉默片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你都知道些什么?还记得从前的名字吗?”

    十星暮坦然地摇摇脑袋。水蓝色的卷发跟着晃动,像小海獭的尾巴。

    “我现在的记忆是从沙滩上你捡到我的那一刻开始的,而且有些模糊不清了。”

    艾尔海森静止了那么一会。

    所以被小草神大人补习了一堆关于纯水精灵知识的自己,很大概率要比十星暮更了解她本身了。

    十星暮悄悄打量着艾尔海森的脸色,觉得对方现在可能心情不太美妙。

    她充满歉意地说,已经不知道这是今天第几次道歉了:“非常不好意思,给您、你添麻烦了,我会努力回想起来的。”

    “不必太过焦虑。这种事情只能顺其自然。”艾尔海森推开门,商街热闹的人声飘了进来,形形色色的行人迈着不同频率的步子走过。一个崭新而热闹的世界。

    “走吧。先带你去吃饭。”

    *

    “所以你有变成海獭之前的记忆吗?”艾尔海森问。

    “潜意识里隐约觉得我呆在十分危险的地方。”在等上菜的间隙时,十星暮努力回想着,“好像有崩塌的通道,流血的淤泥之类的东西。另外似乎还有一个稍微好一点的场景,但是实在想不起来了。”

    这时年轻的服务生端着餐盘走了过来。他彬彬有礼地端上一份烤蘑菇披萨,鲜美的蘑菇被烘烤得表皮微焦,奶酪混杂着肉块,很好地渗入饼底。鲜香的味道伴随着热气一下闯进十星暮的鼻子。

    餐盘旁还摆放着一朵蓝紫色的小花,叶尖微微泛红。

    他将它同披萨一起摆放在十星暮面前,微笑着说:“可爱的小姐,您的发色如同这朵帕蒂莎兰一样美丽。祝您享用美味的一餐。”

    即使不动用探查情绪的能力,十星暮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好、好的。谢谢。”

    “不必这样客气。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服务生笑了一下,收起餐盘,向他们点头致意,然后离开了。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那位服务生离开的背影。

    他换了个话题,继续问道:“听草神大人说,你之前拒绝不了他人的情绪?”

    “是的。”

    就这样承认好像是在说自己没有什么独立的内核,但事实就是如此,不过比刚开始好了一点。十星暮补充说:“现在能够主动去选择看不看了。”

    艾尔海森点头。

    “不过太剧烈的情感我还是拒绝不了。一般都没有去主动感受的意思,觉得不经过允许就去窥探对方的情绪是一种冒犯。”

    十星暮谨慎地回答。

    “纯水精灵通过水来感受情绪。人体内大部分都是水。”艾尔海森解释,“不过像你这种能感知到他人情绪的,应该是比较罕见的一族。”

    十星暮脸上写满了求知的恳切。虚心从旁人身上学习关于自己的知识。

    艾尔海森顿了一下,然后忽然开口说:“吃饭吧。”

    “咦?”

    “不想把饭桌变成论文答辩的场合。”

    “呃……抱歉,‘论文’和‘答辩’……是什么?”

    “以后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去理解的。”艾尔海森把一盘枣椰蜜糖推到十星暮的面前,并不打算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

    熟悉的坚果和奶酪香气一下占据了十星暮的鼻腔。

    虽然小海獭的记忆不是很清楚,模模糊糊的。但她一下子就闻出来这是她喜欢的甜点。

    进食的记忆是最清楚的。但用眼睛亲自去看美味的食物格外能增加食欲,十星暮好奇地端详桌上造型别致的食物,相当新鲜。

    但两人的交谈停下后,在用餐中逐渐显露出不方便。

    主要是她碍事的头发,太长了,一不小心就会掉到桌上。十星暮不得不用一只手捋着。

    正当她纠结是把它们剪掉还是打个结的时候,面前出现一条翡翠绿的缎带。

    是之前用于保护眼睛的眼罩。

    “可以系上。”艾尔海森说。

    十星暮道完谢,接过那条柔软的绸缎。她简单地将过长的卷发拢成一束,搭在肩前,随意系了个蝴蝶结。

    水蓝色的长发在灯光的照射下散发着浅淡的光,一整长条发束偶尔会缓慢地晃动,看上去跟小海獭的尾巴更像了。

    “所以你幻化的拟态有根据外貌来确定相似的生物吗?”吃完饭,走在郁郁葱葱的树影下,艾尔海森这样问十星暮,“比如海獭?”

    “应该没有太大关系吧。”十星暮思索着,“感觉我也控制不了,只能有一个大致模糊的预感。会变成什么模样,会变多长的时间。最近是因为好像伤口恢复得差不多了,所以才变回人的样子。”

    听上去太不安定了,像个不知道什么时候爆炸的弹药。

    说到这里,十星暮回想起早上艾尔海森回家后补觉的行为,有些不好意思道:“我刚恢复,还控制不了这些苏醒的力量,所以它们到处乱窜,可能就把我带到你的梦里去了。非常抱歉。”

    “以后还会这样吗?”

    “应该不会了。”十星暮说,“现在它们都用于维持我的人形了,说不定还会不够用。”

    艾尔海森“嗯” 了一声,随即又想起在沙漠捡到她之前,便已经有过类似的经历。

    她复苏的力量横跨整个须弥,从沙漠到雨林,只为了在他梦里揪头发。

    稍显荒谬。

    “所以我在梦里……没干什么吧?”十星暮渐渐也与他熟络了一些,不敢问出口的现在能够尝试询问了,“打扰到你的睡眠时间真是不好意思。”

    “事情已经解决了。”艾尔海森说,“比起这个,你还记得佛罗德洛克吗?”

    近段时间的记忆还算清晰。十星暮点头:“记得。”

    “关于你们的神,我去查了一些资料。”

    艾尔海森扭头,不出意外看到对方有些茫然的神情。

    看来是刻意屏蔽了一些信息。他想了想,然后说:“算了,不着急。你先认字。”

    “愚人众会关上一段时间。到时候再说。”

    艾尔海森领着她踏上前往教令院的台阶,往来的路人逐渐被身着某种统一制服的年轻人取代。

    十星暮好奇地问:“愚人众是什么?”

    “与大多数人立场不一致的人吧。所以里面通常会有混杂许多不懂得遵守秩序的人。”艾尔海森说。

    “听上去都是坏人吧?”十星暮跟着艾尔海森一步一步地踏过台阶,自然随意地问,“需要把他们全杀掉吗?”

    旁边有位过路的学生脚下一个踉跄,看她和代理贤者大人的目光瞬间不对劲了起来。他没敢上前搭话,急急忙忙走开了,像是大白天走在路上见到了天理降下寒天之钉。

    前面领路的人忽然停下了脚步。十星暮低头盯着地面一直在数台阶,没留神一脑袋撞上对方披风上镶嵌的某个宝石。

    硌着有点痛,她揉了揉额头。

    艾尔海森转过身来,表情有些严肃:“全杀掉?”

    “嗯?”十星暮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不对,“怎么了?不可以么?”

    联想到对方认识的都是古老的文字,偶尔的遣词和动作似乎都遵循着某种一板一眼的古老礼仪,并且还没有太多常识。完全与现行的时间脱节。

    艾尔海森大概明白了现状,说:“现在已经是没有太多纷争的和平时代。暴行和杀戮统治的岁月已经结束了。”

    “啊……真好啊。”十星暮感慨了一句,才反应过来刚刚自己说了什么,“抱歉,我没经历过,不太了解这种规矩。以后会转换思维,注意言行的。”

    艾尔海森这才转过身去,领着她往上走。

    午后的阳光很温暖,草木的清香弥漫开来。

    过了会,十星暮突然想起什么,问道:“所以我去上学的时候,弓弩不可以带吗?”

    “不可以。”

    “哦,好吧……”十星暮有些遗憾,又试探着询问,“那袖箭和刀具呢?”

    “不可以。”

    比之前更加笃定的声音。

    *

    即使确认了十星暮来自遥远时间的过去,但她外表上看过去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再加上对这个世界的好奇,眼眸闪动着亮晶晶的光芒,更像是刚进入教令院的新生。

    所以当她被艾尔海森带进教令院时,没有多少人向她投来注视,基本上都在专注地忙碌手上的学业。有一小部分遗憾代理贤者大人今天没有挂着海獭,另外有部分人则是注意到十星暮不同寻常的眼睛。

    都是一些生论派的学生,对这种没见过的生理形态很感兴趣。

    直到十星暮被领着带到堆满书籍的高山之下。

    十星暮有些敬畏地仰望足足有好几米高,由书册搭建而成的堡垒,觉得这比浸染毒液的暗器更加恐怖。

    “艾尔海森?你怎么来了?机关文字是有新进展吗?”

    从庞大书籍山中冒出一个衣着考究的人,她怀里抱着一叠卷边的纸张,跟艾尔海森之前让自己辨认的有些相似。十星暮好奇地打量她。

    一阵熟悉的,混杂着沙漠的清风吹拂了过来。十星暮认出了她。

    “这是珐露珊前辈。”艾尔海森说。

    “这是十星暮,打算报考知论派。”艾尔海森介绍道。十星暮这个名字只有赛诺提纳里他们清楚地知道,其他人只隐约听说过,并不清楚他之前挂着的海獭叫什么。正好不用再另取别名了。

    “你这是给我找到学生了?”珐露珊稀奇道,“先说好,宁缺毋滥,我可不需要投机取巧的学生。”

    “相信你们会很有共同话题。”艾尔海森十分肯定地说,仿佛预见了她们相谈甚欢的未来。

    两人身上实在有许多相似的地方。

    时间在不同人身上呈现出不同的形态,唯一的共性是从不会为谁而驻足。怀表或许会停摆,孤儿院的钟声会滞涩,但时间永远不会停滞。只要开始沿着时间漂流,永远都不会回到过往,唯一能做的是寻找可以停泊的真实锚点。

    珐露珊曾不慎被困入赤王文明的一处遗迹长达百年。

    当她耗尽随身纸笔,直到壁墙上刻满晦涩隐奥的推演符号,意识混沌,浑浑噩噩地破开谜题,走出遗迹时,尚且不知道更多的苦难在远方等待着她。

    荣誉先于珐露珊本人被岁月遗忘,亲人与朋友已埋葬在时间这条长河的上游。

    而十星暮的记忆甚至被冲刷洗净。连理应哀悼逝去的神明也忘却了。

    艾尔海森简单介绍了她们认识便离开了。

    十星暮悄悄打量着珐露珊前辈。

    之前作为海獭的时候尚且不觉得,还在模仿前辈教训别人的神态,现在亲眼见到才觉得——

    气势真的好强啊。

    十星暮恭敬鞠躬:“您好,珐露珊前辈。”

    “咳!”珐露珊清了清嗓子,才颔首说,“不错,还挺有礼貌。”

    “我的情况有些特殊。”十星暮搬出之前艾尔海森给她编的背景故事,据说借鉴了许多旅行者讲述过的见闻。

    她一板一眼地开始叙述:“其实我是一个在海洋上漂泊的浪人,家道中落,被迫远离自己的故乡,跟随着领航员闯过一个又一个风暴。直到有天突然被卷进了无法挣脱的漩涡,用于辨认方位的罗盘全然损坏,天地一片昏暗!”

    “漩涡里到处是魔神的残渣余孽,他们呼啸着向我飞扑过来。领航员操控着船舵,飞快带着残破的小船在漩涡里横冲直撞,然而我们在海浪上颠簸许久,依然没找到出路。反而看见了一座孤岛。”

    “我在想,我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吗?待在孤岛,度过余下的一生?”

    “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在岸边垂钓的领航员面前,忽然浮现了一头巨大的鲸鱼!”

    “领航员先生一向有一颗渴望纷争的心,他带着鱼竿就冲了上去。”

    “危机当前,领航员先生一脚就把鱼竿踢断折成两半,挥舞着两根鱼竿像挥舞着双刀一样与大鲸鱼搏斗。”

    “然而我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硕大的潮水扑了过来,我一下被卷入了洋流之中。”

    “但是领航员先生那勇于抗争的精神深深激励了我,虽然被浪潮裹挟,但我坚持着不被侵入意识。”

    十星暮相当声情并茂地朗诵着,小脸庄重,抑扬顿挫,很有感情。仿佛不是在讲述自己的故事,而是向世人宣扬一首波澜壮阔的史诗:“怀揣着这样的信念,我在海水中漂泊。”

    “终于!不知道过了多久的时日,我最后被浪潮拍打在了水面上!”

    十星暮停下了演讲。

    突然传来一阵鼓掌喝彩声:“好!讲得好!”

    “这是我今年听过最棒的故事!”

    “太精彩了!引人入胜!”

    “这位同学!八重堂最近有个征文活动——”

    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周围聚集了一帮听入迷了的学生。

    一位维持秩序的学者不自然地咳了一声,显然也才从刚刚跌宕起伏,热血沸腾的故事中脱离出来。他拍了拍手:“好了,教令院禁止大声喧哗,快去干自己的事吧。”

    珐露珊听得一愣一愣的。

    等到人群散去,她试探性地问:“所以……?”

    十星暮严肃道:“所以,我对目前通用的书面文字一无所知。”

    *

    被珐露珊前辈耳提面命地疯狂补习了一下午提瓦特基本符号和常识。

    “前辈,‘租赁’是什么意思呀?”

    “是指约定的时间之内,将资产使用权暂时让给别人,用于获取摩拉的行为。打个比方的话,比如你正住在别人家里,你需要按时上交费用。”

    “怎么了?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

    “啊哈哈……没什么,我还以为大家都能够自己免费选择住哪呢。”

    “世界上没有白吃的午餐。不要想着不劳而获。”珐露珊前辈望向这个看上去就很容易被骗的后辈,告诫说,“做学问也是一样,踏踏实实地夯实基础。别被人忽悠进了什么乱七八糟的高价培训班。”

    谢谢您的好意,珐露珊前辈。但被骗的人需要一个非常基础的前提——

    从教令院出来的时候,十星暮脚步都有些虚浮。眉头紧皱,严肃思考,对自己渺茫的未来忧心忡忡。

    ——她是没有摩拉的。

    艾尔海森说让她在门口等他来接。十星暮找了块人流量不是很大的空地,视野很好,从这里能望到远处的景色。

    “同学?”

    十星暮转头,是先前在教令院听她演讲《关于我被卷入漩涡又遭遇大鲸鱼最终上岸成功》传奇故事的一位学生。他的帽子上佩戴着赤红色的印章,经过珐露珊前辈的科普,十星暮记得那是素论派的标志。

    “你的故事实在是太精彩了!实不相瞒,我觉得很有潜力!”那位素论派学生真挚地说,“最近八重堂在征文,你可以去试一试。”

    “好的,谢谢。”十星暮点头,认真询问,“有摩拉吗?嗯,还想问一下教令院附近的房子租金一般是多少。”

    “写得好的话当然有啦。不过很多人主要是想在上面打响自己的知名度的,所以应该不会太多吧。”

    看到十星暮逐渐变得失望的表情,他补充一句:“不过只要你有了名声之后,摩拉就会像流水一样哗哗地涌入你的口袋!”

    “至于租金的话……教令院附近的房子价格还是很高昂的,不过我们一般都住学院分配的宿舍啦。”

    他报出一个耸人听闻的数字。

    十星暮同样研究过须弥城的物价,她倒抽了一口气,表情更加凝重了。

    “那有什么快速赚摩拉的方法呢?”

    “呃,这个的话……”那位学生沉思一会,然后谨慎措辞道,“大概都写在风纪官们的审判手册和裁决教令上了。”

    “?”

    “不过你是新生吧?被代理贤者大人亲自带过来,肯定不用担心这些小事。”

    不,是很大的事。

    “怎么样?经过这一天的学习?”素论派的学生自豪说,“教令院可是须弥智慧的中心,相信你一定有很多体会。”

    “确实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十星暮无比认同,且真挚地点头,“最大的感想是,代理贤者大人,真是一个超级热心肠的好人啊!”

    学生:“啊?”

    他的表情有一丝龟裂,摸了摸自己的耳朵,确认没有听错。

    代理贤者听上去就是一份很繁重的工作。今早他困得不行,一定是为了堆积的公务和须弥的未来殚精竭虑,勤勤恳恳,一刻也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岗位吧。

    十星暮兀自感慨说:“对待工作同样相当负责呢。”

    “……”

    “同学,你不是本地人,并且刚来须弥吧?”他的语气有些沉重。

    “咦?这你都知道吗?”

    “小心别被路边的商贩和推销团伙给骗了啊。路边就有风纪官,平时遇到什么重大的事情可以找他们商量商量再做决定。”

    “诶?好的,谢谢?”

    *

    艾尔海森从兰巴德酒馆买了杯咖啡去教令院接十星暮的时候,太阳已经快落山了。夕阳温柔地映照下来,给所有的事物镀上一层金色。十星暮蹲在一个挺立的路灯下,水蓝色的长发系着翡翠绿的缎带,垂落到地面。

    她正抚摸着一只流浪猫,那只格外傲慢的野猫看上去被她驯服得很好。往日有学生试图投喂小鱼干时,都会被毫不客气地挠几下爪子的黑色小猫,这时却舒服地眯起眼睛,翻开肚皮在地上打滚。

    听到艾尔海森的脚步声,它警觉地翻身,猛地蹦起,朝他张大嘴愤愤骂骂咧咧了几声,又怂得飞快地跑走了。

    十星暮疑惑地注视那只猫咪的动作,不明白它为什么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了。”

    冷淡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十星暮转过身,看见艾尔海森站在不远处的花圃边,倚靠着木栏,碎发被微风掀起一个角度,似乎在等她自己过去。

    十星暮站直,不想让他等很久,蹦跶了几下。

    “过得怎么样?”

    “珐露珊前辈很有耐心,教令院的大家也很友善。”十星暮回顾了一天的生活,觉得很不错,“非常感谢。”

    艾尔海森应了一声,垂眸望见十星暮变得纠结的表情,灰白色的眼睛打量着街道两边的房屋。他问:“怎么了?”

    “呃,那个,关于房租……”十星暮小心翼翼地询问。

    “所以你现在好好上学,顺利毕业才好赚摩拉。回去先打个欠条。”

    十星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好的!”

    她突然回忆起之前的交谈:“我听说好像教令院的学生统一安排住宿?”

    “如果你认为你的室友能够接受某天半夜醒来,对面床铺上的人变成海獭,或者梦里被揪头发的话,我没意见。”

    “……好的。”

    之后应该就没有什么对话的必要了。但艾尔海森仍然感受到某种视线,他与那双苍白过分,已经带点非人特质的眼睛对视,询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对方仔仔细细打量着艾尔海森,用一种稀奇的语气说:“你头发的反面是跟树叶一样的苍绿色诶。”

    “……”

    艾尔海森难得顿了一下。

    宝商街的摊贩还在大声地吆喝,晚归的小兽和飞鸟欢快地跳动在树杈之间。周围有些吵闹,那句话混杂在嘈杂的响声之中,认真得仿佛像窥见了天大的秘密。

    他看了一眼十星暮耷拉下来的长发,回答说:“你头发束起来也跟海獭的尾巴一样。”

    十星暮:?

    虽然已经学过了一些常识,但珐露珊前辈教导的知识还不足以让她分辨这句话到底是什么含义。要学的东西看上去还有很多。没等她反应过来,艾尔海森已经先走一步,打开了家门。

    里面传来不寻常的声音。

    “最近运气不错,都能提前完成委托。艾尔海森,你拍的这些照片还算不错,不过你怎么就把它们搁桌上,真是暴殄天物!我挑了几张去做了画像,可以挂家里的墙上当装饰,你来帮帮忙——”

    迎面是一张足足有半人高的画像,被精致的金丝边框镶嵌,体现了一种独特的审美风格,仿佛只有传世之作才能配得上这边框。

    但边框里却是一张没有丝毫摄影技巧的画片,仅有内容算得上生动。

    草丛之中伸出了一个钓竿,挂着一长条水蓝色不明物。

    十星暮僵住了:“这上面钓着的……是什么?”

    冷静的艾尔海森:“这是你。”

    “……”

    卡维还没弄清楚现状,从硕大的画框后面冒了个头出来,疑惑地问:“在说什么啊?”

    作者有话要说:

    真正的社死

    请计数君报一下本章十星暮道歉了多少次

    是超级有礼貌的小可爱!

    因为还在上学啦,所以只能保证隔日更,不过当天我能码完的话就会丢上来的

    虽然设定上有这样那样的困境,不过总体基调依旧是轻松欢快的小故事!请不用担心!

    主要是给海哥上点难度,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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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大变活獭

    卡维大半部分的身子隐藏在画像之后,左耳后插着的湖蓝色羽毛倒是很显眼地晃动。虽然有种小时候的照片被家长打印出来挂在墙上,要被每个上门拜访的客人观看的羞耻,但十星暮的视线忍不住跟着那根羽毛,上下追逐着纤维跳跃的轨迹。

    这家伙是猫吗。

    转过头,艾尔海森这才注意到卡维那“须弥城是被下什么降头了么我竟然看到艾尔海森带了个女孩子回家”的瞳孔地震。

    “介绍一下。”

    终于,在卡维狐疑的凝视之下,艾尔海森慢吞吞地开口:“十星暮。”

    “……”

    卡维表情未变。

    他抱着的那张画像相当大,需要用力伸展双臂才能合抱住画框。卡维依旧是那个静止的姿势,然而画像却突然从他怀里脱落,仿佛再没了足够支撑的力量。

    眼看那张明显价格不菲的画像将要摔倒在地上,十星暮“咻”的一下蹿了出去,身体柔软如同一滩水一样,拐过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好好地用双手接住了。

    她速度快得几乎只能看见一个残影,身手矫健得仿佛经受过经年累积的训练,已经形成了格斗本能。

    “相当漂亮的自救。”

    艾尔海森评价道。

    卡维的脑袋上缓慢浮现了几个问号。

    这时十星暮抱着那张画像站了起来。她捆成一束的水蓝色长发从肩前滑落,与画像上一长条的小海獭重叠了。

    “抱歉,卡维先生。好像是因为我是纯水精灵……所以幻化成了小海獭的模样。”十星暮将画像递给他,“这几天承蒙您,呃,你的照顾非常感谢!”

    “我信了。”

    卡维喃喃道。

    出乎意料的,卡维接受能力比艾尔海森和十星暮想象的都要好。

    “毕竟都见识过他捡了个小海獭回家养,海獭变成人好像都不算是什么特别惊奇的事了。”卡维回顾了一下自己曲折的心境,如此总结道。

    十星暮复杂地看了一眼艾尔海森。

    接下来好像应该就步入正常的生活了。本来应该有的局促和尴尬的情绪却没有很鲜明地体现出来。

    因为有两个人陷入了某种争执。

    “卡维先生,可不可以不要把它挂在门口?”

    “这地方可是我精挑细选的,光线充足,一进门就能看到!”

    “不,不是这个意思……”

    “嗯?照片也是我挑的,不用担心,都很好看。”

    “……”

    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

    就是因为一进门就能看见。

    十星暮不知道该如何描述这种感受,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对劲。

    “没关系啦。你看,多可爱啊!”

    卡维在强烈的滤镜下发出赞美的声音:“你要相信我的艺术品味。”

    他说得非常诚恳,浑身上下闪耀着艺术家的光辉。

    那种光芒相当夺目,宛如海啸崩塌一样涌进了十星暮的身体里,狠狠地冲刷了一番。

    “原来是这样吗。”十星暮晕晕乎乎的,头脑也昏昏沉沉,感觉快被卡维强有力的情感说服了。

    艾尔海森走了过来。也不知道耳机的降噪功能有没有启动,判断不出他是否听见了这两人的交谈。

    他微微弯腰,低头去收拾书桌上摆放的资料。冷白的脸被掩藏在灰发的阴影之下,手指翻动几下,书页之间的摩擦声窸窸窣窣。

    十星暮立刻就清醒了。

    “没有质疑您的意思,卡维先生。但是我总觉得不太对劲。”

    “不用这么礼貌的。你是纯水精灵吧?”

    “是啊。”

    “这是我们人类的习俗了。你应该没有接触过?”

    “哦哦?原来是这样吗……我会努力融入的!”

    但显然清醒得不多。

    艾尔海森搬书的动作顿了一下,望向沙发上笑得有些傻的两个人,似乎在犹豫要不要纠正卡维错误的教导。

    但他本人并不排斥家里挂上画像,平常也不会有什么人来拜访。如果不把它摆墙上很有可能要去挤占他的书房。

    于是艾尔海森只是绕过他们的桌子,不带什么起伏的感情嘱咐说:“别给她乱教一些奇怪的东西。”

    *

    卡维最终把画像摆在了进门后的廊墙上。因为觉得原本的光线不太明朗,他亲自动手涂抹上色,添加了一点斑驳的油漆,乍一看望过去还挺像风景照。

    十星暮仍然有些纠结地不时打量那张画像,一口一口尝着饭后的甜菜汤,心不在焉的。

    “……然后就是,可以不用那么拘谨。”

    “嗯?”

    十星暮从热汤中的白雾中抬头,见到卡维正认真地跟她对视。

    “是在说你啊。称呼什么的太有封建贵族统治的感觉了,听得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卡维金色的发丝在灯光下熠熠生辉,“直接叫我名字吧,或者喊哥哥也行——你多大了?”

    这话问到知识盲区了。

    十星暮偏头,微微皱起眉思考了一会,最后颓然地说:“不知道,忘记了。”

    “不要太强迫失忆症病人。”艾尔海森吃完饭,把手里的书搁在一边,慢慢悠悠地说,“说不定实际年龄可以追溯到两个时代之前。”

    “哪有这么说女孩子的啊!”

    “曾经有人被急冻树冰封三百年。”艾尔海森说,“只需转换一下条件,谬论也可以是局部的真理。现实或许能比想象中更加荒诞。”

    说完这句,他悠然自得地端起餐具离开了。

    “算了。不管他。”卡维转向十星暮,对方认真地端起碗,把最后的热汤喝了个干净,“今天过得怎么样?”

    “很开心。”十星暮的笑容发自真心,“教令院的大家也很友善,就是学的东西有点多,待会还有作业没有写完——”

    “等等,你说艾尔海森把你带去哪了?”

    “嗯?教令院啊。”十星暮重复了一遍回答。

    艾尔海森也并没有朝这边望过一眼,两个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唯独卡维坐在餐桌前的椅子上,手里的刀具上还插着一块烤肉,冒着袅袅热气,反应看上去比刚才见到十星暮还要大。

    “你只是一只小海獭啊!为什么要去上学!”

    卡维难以置信地喊了出声,一脸世界观破碎的表情。

    说实话其实十星暮也是这么想的。特别是在见到珐露珊前辈留下一大叠古代文献资料的时候,由衷地感觉要是自己仍然是只海獭就好了。

    每天的任务就是吃吃睡睡躺躺,据说之前还会胆大包天地挂在艾尔海森的脖子上,巡游须弥,招摇过市。

    她悄悄瞥了一眼艾尔海森。

    被卡维当面谴责,以及十星暮暗自腹诽的人正无动于衷地翻看着档案。

    最上面是雨林的调查日志,同时艾尔海森对照着下面一份写得详细清楚的赞迪克的笔记。

    赞迪克的笔记很合规范,但言语之间充斥着藐视万物的傲慢。

    沙漠的机关,等十星暮认完字,具备基本的生存能力后得去一趟。

    他正筹备着各阶段如何考察十星暮的学习进度,便被卡维的声音打断了思考。

    “为了学习基本的常识,以免不慎违反教令,被风纪官逮捕。我可不想去捞人。”

    艾尔海森没有抬头,这样回答道。

    他回忆起十星暮白日里一脸天真地说出“不可以全杀掉吗”的疑问句,认为让她经受教育是必要的一环。

    “啊?什么?她?被风纪官逮捕?”

    卡维瞪大眼睛,望向十星暮,目光不受控制地专注在她那一束很像海獭尾巴的长发上,脑子里忍不住蹦出一只小海獭半夜偷偷爬上床勒人脖子的画面。

    一只小海獭决定走上犯罪的道路。

    “这怎么能算违反教令呢?”卡维不可思议道,“应该算是很有趣的体验吧?”

    “虽然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但我觉得大概并不是你想的那么一回事。”

    十星暮看着他的表情,诚恳地说。

    *

    写完作业被卡维拉出了门。

    夜晚的须弥城相当热闹。繁星点点,深蓝色的天幕横亘着一条深邃的银河,像从一边的地平线系到另外一边天际的缎带。路上偶尔会有搬着星象仪器的学生路过,十星暮多看了眼,其中混杂了一位戴着冰蓝色兜帽的女孩子,她看上去相当柔弱,然而却拎着足足有半人高的仪器健步如飞,几乎一瞬间就没影了。

    “生活可是很精彩的。有时亲身经历的体验,要比从书本上学来的深刻和精彩许多。”卡维带着十星暮去往大巴扎的方向,“比如说很多人都知道应该做正确的事情。但当自己真正面对那局面时,往往很难挣脱出现实的枷锁。”

    十星暮受教似的点头。

    艾尔海森没有跟他们出来。原话是这么说的——“过于喧闹的人群会阻碍思考,有时候降噪耳机都不顶用,我要破译文字。”

    “你可别光学他。”卡维语重心长地嘱咐,“多看看世界,享受生活。人生,呃,精灵生不光只有学习。”

    他不敢想象,要是十星暮在艾尔海森的熏陶和教导之下成为迷你版艾尔海森2.0,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副恐怖的光景。

    …… 大概是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各自拿一本书翻看,沉默不语,偶尔几声必要的交流,为了追寻极致的高效而尽都是些短句。

    然后在遇见一些需要与人交流的场合时,将会收获两倍捅人肺腑的扎心之语,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卡维突然感到使命重大。

    “走!哥哥带你去酒馆看表演!”

    十星暮被拉进了兰巴德酒馆。

    她勉强看清了门口放的公告牌,好像是今晚邀请了枫丹那位闻名遐迩的大魔术师——的忠实粉丝。

    据说这位忠实粉丝从不落下大魔术师的每一场演出,日子久了,慢慢自己也会琢磨一些基本的魔术。

    但他来须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赚钱,而是——

    “我所展示的只是皮毛,不及林尼先生的万分之一。欢迎大家前去枫丹捧场!用真实的双眼去见证——世界为奇迹颠倒的那一刻!”

    那位西装革履的先生像刚结束一个精彩的魔术,在聚光灯下中鞠躬致礼,清了清嗓子,继续说:“当然,也欢迎大家上台表演!”

    大概因为免费表演的原因,酒馆今晚格外热闹。卡维带着十星暮找到一张偏僻的桌子坐下,给她点了一杯果酿汁,自己则是来了一杯麦酒。

    两个人缩在嘈杂的人群之后,饶有趣味地观看台上的表演。

    但很遗憾的是,须弥的并不流行魔术,自告奋勇上台的人们有时连扑克牌都拿不稳。

    “我看见你把梅花K藏在袖扣里面了!”

    “瞧!桌子底下有个一模一样的高脚杯!”

    “这回是透明的鱼线——”

    最后演变成了“大家来找茬”小游戏。

    不过每个人依旧乐在其中的样子,除了那位枫丹来的魔术师粉丝,有些无趣地摆弄着聚光灯。

    十星暮捧着果酿汁,尝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这时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十星暮感受到了什么,扭过头,见到了本应在家翻看文献的灰发青年。

    他在混乱的人群中显得格外出挑,甚至有些矜持。艾尔海森似乎是快步走过来的,碎发被吹得稍显凌乱,翠绿色的瞳孔快速转动,很快锁定了角落里的十星暮,几步就靠近了这张桌子。

    “艾尔海森?你怎么来了?”卡维讶异地问。

    “紧急被人传授一些知识。”艾尔海森回想起方才草神大人特意告知的注意事项,不由分说地拽起十星暮,“赶紧回去。”

    “诶?”

    手扑空了,反而一把抓住了十星暮飞散的发束,柔软得像天空不知去向的云朵。

    触感跟艾尔海森想象得不同,宛如暖烘烘的绒毛。

    下一刻,从手腕传来一个不算轻的重量。

    与此同时,不知何处的聚光灯打了过来,刺眼的光芒晃得他虚眯起眼睛。

    底下人一片惊呼:“我天啊!”

    “这才是真正的魔术!”

    “大变活人!不对,大变没活人?”

    “是大变活獭!”

    “太神奇了!”

    艾尔海森深吸了一口气,冷静地往下看。

    原本应当逮住十星暮的发束变成了她的尾巴。一整只海獭懵懵地倒挂着,尾巴尖尖被人揪起,爪子上还抓着那条本来用作眼罩的缎带。

    艾尔海森很快搞清楚了处境。他绷着一张脸,在众人的欢呼与掌声的浪潮之中谢幕示意,然后拎着十星暮,格外从容且快速地走出了酒馆。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须弥有自己的大魔术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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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有点晕人

    一个优秀的魔术,需要精湛的技巧,表演的艺术,以及合适的时机。

    葛兰自认为见过数千场魔术,钻研过无数技巧,多多少少会猜到一些技巧的端倪。

    但仍然对今晚刚发生的一幕感到不可思议。

    热闹人群之后压轴出场的那位青年,漫不经心操控一切的气场,隐藏在角落却难掩出挑,面对聚光灯却依旧镇定自若。完成表演后事了拂衣去,成功勾起了葛兰的兴趣。

    即使是表演出来刻意吸引他的,葛兰也心服口服。

    他认了。

    抛弃喧闹的酒馆,葛兰急匆匆推开门,追上了那位神秘青年。

    “等一下!这位朋友!”

    艾尔海森已经把十星暮挂在脖子上,面色冷淡地回头。

    葛兰注视着那只活生生由人变成的小海獭:“先生,能否冒昧问一下,您的魔术是自学还是师从哪位老师吗?”

    艾尔海森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可能您误会了。我并没有窥探您秘密,然后借此抄袭的意思。”葛兰微微鞠躬,“我明白任何的创作都不容易,每一个精彩的魔术,或者新奇的点子,背后都蕴藏着创作人员的心血。我也一向对那些剽窃他人劳动果实的人感到深深的不耻。”

    “我的名字是葛兰,葛兰·吉尔旦。如您所见,鄙人是一名热爱魔术的粉丝,我为此搭上了我所有的精力和金钱。而在此之前,我很少见过像您这样,没有借助任何工具的手段,就完成了一幕精彩的演出。”

    对方言辞恳切,神情真挚,拦在艾尔海森和十星暮的路上,颇有一种今天不告诉他就死皮赖脸不走的架势。

    “行。”艾尔海森点头,他随手掏出一块“咔哒咔哒”旋转的金色怀表。

    怀表明显是枫丹的款式,繁琐雕花的分针正在精确地随着时间一格一格地转动。

    陶瓷般洁白的表板上刻着一只憨态可掬的兔子。

    然而仔细看的话,就能很明显地发现异常。

    葛兰惊讶道:“怎么是在逆时针旋转?”

    “听说过童话故事么,葛兰先生。”艾尔海森举起那块金色怀表,长长的金链挂着瓶盖大小的怀表,随着手腕的轻动而摆动。

    他冷然如山巅雪松的声音漂浮在空气里:“疯狂的梦境,咆哮的时间,以及所有欺瞒眼睛的那些魔法……所有虚妄的一切,都会在钟声敲响之后结束。”

    “现在,十二点的保质期已经到了。”

    艾尔海森手腕轻巧一转,手指灵活翻动,金丝锁链很快缠绕成一捆,怀表被稳稳地收进掌心。

    他留下这句话就绕过葛兰离开了,步伐坚定。这次没人拦住他。

    星星亮了起来,悬挂在高天,象征人们命定之路的指引闪烁着。

    而坚实的大地之上,被命运牵引着归途的平凡人们同样点亮了路灯,照亮的是回家的路。

    葛兰站在须弥城的路上,喃喃道:“这也是他表演魔术的一环吗……真是精彩 。”

    他面前有几位往来放松喝酒的学生,不知为何一副表情古怪的样子。

    那几位学生举起喝到一半的玻璃瓶,在半空中清脆地碰撞了一声。半盛的清澈液体洒了几滴出来,浇到葛兰的脚下。

    葛兰顺势转过了头,其中一个戴着半边黑框眼镜的男生已经昏沉了,嘴里嘟嘟囔囔:“这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忍忍吧,大家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不容易考上了教令院,难道就这样回去种蘑菇养蕈猪吗?”

    “先随便做点联合课题什么的打发时间吧。”旁边有人劝他,“你看刚刚,代理贤者大人又带着他的海獭出门了。”

    葛兰敏锐地察觉到不对:“打扰一下,刚刚那个带着海獭的人,你们说是……?”

    “啊,外国人啊。难怪不认识。”学生们扫了一眼他的服饰,然后好心说,“哪,刚走掉的那位,他是咱们须弥新上任的代理贤者,现在最高级别的执政人吧。平常很难见到的,你还挺走运。”

    “……”

    葛兰静静地站立在原地,任由晚风吹拂。

    良久,他状似冷静地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

    “须弥,真是一个比枫丹还要追求表演形式的地方。”

    他严肃地心想。

    说不定水神大人和代理贤者会有很多的共同语言。

    *

    十星暮开始怀疑尾巴和海獭是两种生物。

    她明明是打算安分地趴在艾尔海森肩上的,但尾巴自己缠住了艾尔海森的脖子,并且还胆大包天地扫了扫。

    艾尔海森瞥了一眼她,十星暮觉得自己定然是有些晕头了,竟然从那一眼里看出“果然这才是你的本性”的意思。

    似乎变成海獭之后,心智也会丢掉一部分。

    算了。

    就这样吧。

    破罐子破摔。

    十星暮又安心地趴着了。哪有那么多烦恼需要一只海獭去操心的呢?

    更何况她还认不完字,又没有需要承担责任的职位,目前最喜欢的甜点是草神大人那里特供的枣椰蜜糖,别的饭店跟小草神大人比起来总缺少一种独特的风味。

    识字,并且暂时就任代理贤者一职的艾尔海森,大约在一个小时前,刚招待了找上门来的草神大人。

    下班时间理应不会受到任何人的干扰。除了你的上司。

    比你还神出鬼没并且神通广大的神明上司。

    艾尔海森打开门,小吉祥草王正微笑着站在他家门口。她将气息隐匿在树丛之间,伪装成一根树枝的模样,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这个给你。”

    摊开的手掌上,安静地躺着一块停走的怀表。

    金色的怀表通体透亮,浅淡的金色光芒笼罩着。整块表被分割成了十个大格子,金漆细致地雕琢繁复美丽的花纹。

    “怀表?”

    “孩子们的梦里出现过这样一个故事。深受苦难的少女遇见了一位仙女教母,南瓜做成了马车,破烂的家居服幻化成华丽的裙摆。她度过了一个美妙的夜晚,直到十二点的钟声敲响。所有编造的梦境都破碎了。”

    “清醒的阳光会照耀到床榻,孩子们总会长大,寻找到属于自己的真实。”

    纳西妲解释说:“这是我从她身上具象抽离出来的一个‘真实’的结构。”

    用艾尔海森的话翻译一遍。就是十星暮的幻化是依照怀表来的。分针开始转动的时候,她将在十五分钟内失去人形。当怀表停摆时,她同样将会在十五分钟内变成人形。

    至于时针指向的格子,意味尚且不明。

    再简练地总结一下,小草神大人大晚上过来,贴心地送了份海獭变人说明书以及辅助工具到家门口。

    艾尔海森道过谢,然后接过。

    在纳西妲将怀表放入他掌心的那一刻,原本停滞的分针像被突然被充上了足够的能源,缓慢地开始回溯倒转。

    “咔哒,咔哒。”

    连接齿轮的机械走表声响起。

    这意味着什么,不必多说。

    艾尔海森顿住了。

    “草神大人——”

    他抬头,那位白净的神明已经消散在树叶之间的阴影丛中。

    “毕竟再怎么拟态成一只小海獭,实际上也还是有一定的危险性呢,相信你白天已经体会过一遍。那么就请代理贤者多加看照了。”影影绰绰的枝桠之间,弥散着一个稍显狡黠的声音,“她现在跟卡维在兰巴德酒馆,快去快回吧。”

    艾尔海森面无表情地站在门口。

    他就知道,大晚上唯一的直属上级找到家门,除了加班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换掉鞋子,将书签夹在未翻译完的纸张间,艾尔海森随手把怀表揣进兜里,门一关就走出了家门。

    夜晚的须弥城相当热闹,仿佛人在暗处时候会感到一种额外的包容,压抑的情绪会试探性的宣泄出来。也有基于这一点原因,夜晚比白天的闹事频率会更高。恶意被放大。

    他主动融入这一片喧哗、聒噪且充斥着毫无意义鼓噪声点的人群。

    *

    翡翠绿的缎带被艾尔海森系在十星暮的爪子上,这是她第一次睁着眼睛,作为小海獭观看艾尔海森肩上的光景。

    然后发现了一个有些难以启齿的事情。

    艾尔海森走得飞快,那些对小海獭来说无比巨大的景物飞速地在她眼中移动。

    面前闪过一个接一个的行人,房屋,路灯,飞鸟的影子。

    大概是第一次这个视角看世界。

    ——救命,有点晕人。

    她不自觉抓紧了唯一可以依附的物体。

    艾尔海森感受到肩膀上异样的动静。他扭头往下望,十星暮比以往更加紧实地缠住他的脖子,水蓝色的一团像寒冷冬日里窝在一起取暖的小动物。

    他揉了一下她的脑袋,她蜷缩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路边传来一声犬吠。

    是某家用于看门的大黑狗,面前摆放的食盆里有一根没啃完的骨头。

    脖子同样也是栓了一根绿色的牵引绳,仰头望向缠绕在艾尔海森脖子上的十星暮,见她不搭理它,又“嗷呜!”叫了一声。

    十星暮大概听懂了。

    它在疑惑为什么她能趴在主人的肩膀上,而不是主人来遛她。

    十星暮紧闭上眼睛,这样能好受一点。

    有代步工具何必亲自走路呢?但十星暮没法用狗狗的语言回答它,或许在知论派继续学一段时间之后就能交流了。

    毕竟年轻人毕业之前二十种语言,丘丘人的都有了,猫猫语和狗狗语应该也在上面了?

    艾尔海森观察着这只小狗,脑子里同样浮现出如果是遛十星暮的话,凭借她长度有限的四肢和过于纤细的身躯。

    最后的结果很大概率是他拖着绳子走。

    艾尔海森无时无刻不在思考。毕竟脖子上长的是脑子不是摆设,这些跳脱的思绪偶尔闪现在他思维的波光之中,很快便消散了。

    但是十星暮却领会了那只狗狗最后得出的结论——

    原来,你才是他的主人!

    十星暮:。

    倒也不是。

    她和那只一面之缘的狗狗距离越来越远,它单纯的心灵之后再浮现了怎样耸人听闻的结论她已经听不见了。

    但是灵敏的耳朵能听到另外一个女孩子的声音。

    “咦?今晚怎么了呀?是骨头不够吃吗?”

    “哎呀不要爬我脖子上啦!你太重了快点下去!”

    *

    到家之后十星暮就顺溜地蹦了下去,轻巧地跳到沙发上,找到熟悉的软垫躺上去,熟练地将自己盘成一团,尾巴毛毛也收回怀里。

    她已经将那个软垫据为己有了。

    艾尔海森坐在另一侧的沙发。

    灰发掩映下是双翠绿的眼眸,瞳孔中的一点火红盯着十星暮。

    他掏出怀表,上面刻着的结束时间在八小时之后。

    “按照这上面所给的时间,你今晚最佳的睡眠地点是放在客房床上的软垫。”艾尔海森继续条理分明地阐述道,“同时,这是草神大人给出的工具,具体变换拟态……”

    过会,家门被打开了,同时出现另一道夹杂着些幸灾乐祸的声音。

    “哈哈哈哈艾尔海森你走得好快!一会就不见影了。”卡维很难不在见到艾尔海森吃瘪的时候发笑,“我这位善良的学长只好解释说有人在借你的热度假扮魔术,夺人眼球。”

    “那帮人最后评价是胆子真大,勇气可嘉,还挺押韵。”

    客厅明亮的灯束照下来。

    卡维得以清晰地看清沙发上的一幕。

    艾尔海森严肃地端坐着,脸上露出从前在教令院求学时,小组讨论期间观看别人发言的表情。

    在他的面前,一只小海獭趴在一张白纸上,似乎正打算写什么。

    “什么啊!我一回来就看到你居然丧心病狂到让小海獭开始写字了?!”

    虽然卡维之前也有过教书的念头,可哪有人一来就让人顶着一副海獭身体写字的?

    他发出强烈的谴责。

    十星暮伸出爪子沾染了一点墨水,用海獭仅存的脑容量,试图理解刚刚艾尔海森的话语。那些话语残存的不多,支离破碎的,印象深刻的只有什么过了保质期,变换拟态之类的。

    然后她在白纸上踩下一行歪歪扭扭,如同蜈蚣一样扭曲爬行的小字。

    【所以,我现在是变质了吗?】

    “……”

    作者有话要说:

    变成小海獭后的脑容量:10kb

    请监护人及时更新系统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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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7章 不要什么都学

    不同的评价体系通常是用于不同目的。

    通常来说,评价体系基于形式为考核的手段。

    “……所以你这是在?”

    “测试。”

    艾尔海森搬了个木椅,以一个不太端正的姿势侧坐在边沿,微俯着身,手里捏了一支羽毛笔,在十星暮走过的地方书写着什么。

    “基于简谐振动的光干涉与衍射模型?”卡维缓慢,且不可置信地念了出来。

    这是最顶上书写的一行,带着艾尔海森特有的笔迹,简洁与高效。旁边小海獭的爪子随便踩了个意味不明的符号,像抡圆煮的荷包蛋。

    他顺着这行字依次朝下看。

    艾尔海森明显是以二分的方式制定难度,最快找到测试区间,最后得出结论。

    “除了能勉强踩出今天课程里学过的字以外,跟之前的认知并无不同,与人形的智慧水平也有一定差距。初步怀疑是海獭的脑部结构限制了思维。”

    “以此类推,如果能幻化出高阶的智慧生命,是否能具备更高级的脑力和知识?”

    十星暮:“叽咕?”

    艾尔海森蹙眉沉思着,手腕搁在木桌上,两根修长的手指不自觉开始转笔。

    那一根羽毛笔在他的手指间上下翻动,轻巧得像丛林间拣拾松果的小兽。柔软的羽毛很难被捉住,但总能狡猾地穿过十星暮的爪子,仿佛挑衅一般。

    在重获光明之后,小海獭的本性逐渐暴露了出来。以前多多少少还是因为失明而收敛拘束了些,现在开始快乐地上下乱蹦。

    小贝壳被她收起来,如今盯上了新的玩具,到处招摇的羽毛笔,奋力去扑但下一刻便会被艾尔海森随意翻转到另一头,总也扑不到。倒也玩得不亦乐乎。

    卡维一言难尽地望着这一幕:“你这是在逗人家吧?”

    “嗯?是她自己要扑过来的。”

    非要说的话,艾尔海森的动作幅度确实不大。他甚至并没有刻意去做什么,只是偶尔抖抖羽毛笔,那只水蓝色的小海獭便跟随羽毛的幅度蹦了起来。

    獭转身。

    獭落地。

    艾尔海森整理完思绪,好整以暇地收起资料,抽取出十星暮之前写过字的白纸,另保存在全新的档案袋里。

    回过头的时候十星暮蹲在笔筒面前,小脸严肃,不知道在用海獭并不灵光的脑袋瓜思考着什么关于人生的重大诘问。

    只留下一个庄重的水蓝色背影。

    艾尔海森不客气地打断十星暮的沉思,把她的爪子拽了过来。上面因为写字的时候沾染了一些墨水,浸满水的毛巾擦掉那些乌黑的记号。

    幸好的是十星暮本身爱干净,并没有用弄脏的爪子搓脸。只是一些绒毛因为粘稠的墨水搅合,在原本光滑的皮毛上多了几个成团的疙瘩结。

    家里没有梳子,暂时用木刷代替。

    这明显不是适用于梳头的工具,刷毛有些硬梆梆的。艾尔海森尝试了一下,用它理了个大概,剩下的结用清水打湿。

    顺理十星暮打结的毛,就像从一桩案子里缓慢抽丝剥茧出隐藏其中的本质。

    事实上——艾尔海森盯着水蓝色的小海獭,他对她的了解也并不算多。

    草神大人明显在遮遮掩掩,或许是出自神明的考量,没有透露全貌。她深知他对知识与真理浓郁的好奇心为此而探索世界,于是放心地留下这一滩充斥着不明质地的水。

    “得找时间给她买点东西吧?”

    卡维倚在一边的墙壁上,认真地出声询问,偏过头似乎在想什么:“梳子,鞋子,还有其它日用品之类的。”

    “行。”

    艾尔海森点头,简短地应了一声。

    *

    十星暮从客房的床上醒来时,清晨的阳光正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打碎在地板上。几只青蛙在不知何处的水塘里呱呱叫了几声。

    她坐直,脑子里对昨天发生了什么完全没有概念,就好像喝酒断片的醉汉一样对自己的行为一无所知。

    有点渴。

    十星暮光脚蹦下床,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应该是接住在艾尔海森先生的家里,认真叠好被褥,推开卧室的房门。

    她揉了揉眼睛,觉得自己还不太清醒,打着哈欠迎面撞上客厅里金发的人。

    “早上好。醒了吗?”卡维递了牛奶和早饭过来,“其实再睡一会也没关系,这里离教令院很近。”

    感觉卡维完全把十星暮当作了家里第一天去上学的妹妹去照顾。他很满意地看着十星暮乖乖吃着早饭,把牛奶都喝干净。

    她一只脚盘在椅子上,另一只挂在半空晃荡,不知从谁那里学来了这种坐姿。

    “艾尔海森一大早就出门了,放学接你。”卡维絮絮地念叨,“今后你认得路的话可以自己去上学,早饭一般在冰箱,有想吃的话前一天晚上出去买就行……”

    嘱咐着注意事项,完全像一位罹患孩子上学紧张综合症的晚期患者卡维突然眼尖地注意到十星暮的光脚。

    “你怎么不穿鞋子!光脚踩地板上小心着凉!”卡维倒吸了一口凉气,“我去找找——”

    “不用了不用了!”十星暮及时制止他,手忙脚乱地变换出一双白色的软鞋,“我可以自己来的!”

    面前的空气突然变得潮湿,逸散的水元素凝聚在一起,仿佛还能看见残留的元素痕迹。十星暮苍白死寂的瞳孔明显亮了一下,流星划过天幕一样短暂地消逝过淡金色的光芒。

    然后原本悬空在外的双脚,覆上一双白净的鞋子。

    即使知道她本体非人,但亲眼目睹这一切的卡维,还是有一瞬的怔愣。

    十星暮有些紧张。

    会不会太突然了?毕竟凭空变出一双鞋子确实有些奇怪,搞不好会被人捉去当作险恶的巫女捆绑在祭台上用大火烧。她早上是真没睡醒,不会吓到人吧?

    “不好意思我——”

    “等等,所以我第一天晚上回来以为是幻觉里见到的那个女孩子,果然是你吧!”

    “诶?”

    *

    卡维学长的反射弧有点长的。

    十星暮确认了这件事。

    虽然她好像也没有什么立场去评判别人。

    毕竟此时此刻,她正低着头接受珐露珊前辈的教育。

    今时不同往日。

    想当年她还能仗着珐露珊前辈狐假虎威獭仗人势在教令院的学生们面前耀武扬威,现在也低头面对着前辈的谆谆教诲。

    天呐运用了好多成语,十星暮不禁浮现出一股自豪。

    “作业完成得不错。但有些比喻没必要吧?把自己跟水史莱姆做对比论证,这个听上去也太过不遵循常理了。”

    “好的前辈。”

    十星暮虚心接受,诚恳反思。

    然后接着写今天的题目。

    她得再学一会基本的文字符号知识才能够考入教令院,现在就是在图书馆自习。

    珐露珊前辈似乎忙于她大山般的研究,片刻也没有休息。

    前辈对于热爱的事物,是会非常认真对待的人呢。十星暮一边拼凑着字句,一边开始短暂地思考,但是她好像并没有找到价值和意义,一直以来都是随波逐流,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因他人的欢乐而欢乐,因他人的悲伤而悲伤。

    十星暮叹了一口气,随手翻开珐露珊前辈放在桌边的课外读物。

    那是一本妙论派的书籍,古朴泛黄的封皮翻开,扉页誊写着一行庄重的字。

    十星暮用新学到的现行提瓦特语言,挨个缓慢地翻译出来。

    “这本书中的诸多内容,都来自珐露珊前辈的论述与手稿。惟望前辈回归教令院时,后世学生犹记珐露珊之名。”

    十星暮念出了声,珐露珊听见后朝她这边平静地望了一眼,神色如常:“没什么,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无论身处何处,我的时间现在永远不会停滞。”

    她还要去找另一本文献,左拐进了另一间储存图书的房间。

    命运如激流。

    身边人群来来往往,十星暮抚摸夹在书籍里一张画片。

    画片上拍摄的是一处沙漠秘境的机关,上面刻着艰涩的符文。那些符文编织组成无数的疑问,仿佛在叩问她。

    你是谁?

    在寻找什么?

    你将去往何处?

    漫长的时间包裹住繁杂的思绪,分辨不清,有人隔着一层水雾在呼唤她。但那反而将局面搅得更加混乱。

    因为脑子里出现的不止一个声音。

    ——“小护士。试着上传意识看看呢?”

    直到旁边争执的学生鲁莽间踢翻了书架,一个螺丝零件骨碌碌滚到她的脚边,十星暮才猝然惊醒。

    “行了吧,伊利亚斯,发生了那件事,哪个研究小组愿意跟你一起啊?”

    “谁知道你会不会半途把我们的项目举报?”

    十星暮迟钝地转头。一位学生沉默着捡起不慎掉落到地面的书本。

    十星暮把手上的螺丝零件递给他,他低头说了句谢谢。

    之前在教令院感受过的绝望的呢喃再次出现。

    【不行啊,为什么光是想要活着,就这么困难呢?】

    “加油。”十星暮忍不住说了一句。

    伊利亚斯并不能领会这位陌生人突然而来的鼓励。他没有作出反应,颓丧地直起身,没精打采地拖着步子远去了。

    “要我说,做不出来研究,反而把希望寄托在知慧仙灵身上想去寻找相似的课题作业,还在智慧宫大声喧哗的人,说不定还没等到被举报掉课题自己先被风纪官抓走了吧?”

    说话的是昨夜在大巴扎见到过的一个印象很深刻的女孩子。当时她戴着冰蓝色的兜帽,力气却大得惊人,提着足足半人高的观测仪器健步如飞。

    现在十星暮看清了她的徽章,是明论派的学生。

    “你、你怎么知道!”先前还对伊利亚斯冷嘲热讽的学生这时涨红了脸,“学不出来借鉴一下是时有的事情,大家都这么过来的!”

    “是是是,论文实验照搬只改动数据也算借鉴。”那位明论派的女生无所谓地笑笑,“我现在在梦游,你就当我在说梦话好了。”

    “虽然说是仙灵,那也不能事事都依靠它[显灵]。”

    十星暮同样严肃地补充。

    那位原本打算离去的冰蓝色兜帽女学生惊奇地瞥了她一眼,才说:“瞧瞧,这不就来了一位大风纪官的接班人。”

    作者有话要说:

    十星暮.exe运行指令

    检测到:大风纪官

    输出:冷笑话

    海子哥:不要什么都学

    *我要开始魔改海哥传说任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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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大力贤者

    这位仗义执言,言辞锐利的明论派学生自称正在梦游,瞎说八道。

    “没有啊。”十星暮诚恳地说,“我觉得你的梦话有时比清醒的人还要讲逻辑。”

    “……”

    “你给我等着!”之前的学生气急败坏地留了一句话,然后飞速地跑开了。

    那个明论派的女孩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潇洒地挥手,扛着星象仪器转身离去:“我叫莱依拉,先走了。下次遇到什么事可以找——”

    莱依拉明显要发出“我”这个音节,然而下一刻硬生生地拐了个弯:“找风纪官。”

    十星暮:?

    感觉教令院的学生们都把风纪官挂在嘴边呢,就像夜晚恐吓孩子们的家长,再不睡觉风纪官就要来逮捕你了,之类的。

    但好像都没听说过艾尔海森的名字。

    十星暮小心翼翼地开口:“不可以找书记官吗?”

    “哈?一般人找得到吗?”

    *

    虽然已经差不多适应了教令院的生活,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一知半解。相当一部分认知似乎与大多数人背道而驰。

    比如说现在,午饭时间的餐厅。

    十星暮目前是用着艾尔海森给她的摩拉,不知为何他有些担心她乱花的样子,每天给的够一顿饭加饭后甜点,再剩了一些余裕。

    “不够记在我账上。”他当时这样说。

    十星暮端着一盘荤素搭配的饭菜,旁边有碗甜菜汤。大概是因为纯水精灵的缘故,她还蛮喜欢汤汤水水的饭菜,打算吃完后再去看看有没有枣椰蜜糖。

    这个点是中午下课,饭店里放眼望去基本都是教令院的学生。有的一边吃饭一边看书,有的在讨论着什么,刀具与餐盘之间清脆地响着,场面很热闹。

    十星暮坐的位子靠近窗边,并不是很显眼。但她标志性的水蓝色卷发和苍白死寂的瞳孔很有辨识度,不管是外形,还是由代理贤者大人亲自带进教令院都相当引人注目。

    更别说就在大家揣测这是引进了什么新的研究团队时候,她居然拜入了珐露珊前辈的门下。

    那可是珐露珊前辈!虽然前辈资历确实丰厚,但是她研究的课题过于古板冷门,已经好久没招到学生了。

    关于这位新生的消息漫天飞走,其火热的架势不亚于那日艾尔海森挂着海獭走进教令院。

    也因此,她替伊利亚斯的争辩也流传颇广。

    十星暮舀了一块米圆塔,浓郁的肉汁混杂在湿润的米粒里,旁边还有帕蒂莎兰的花瓣作为点缀,在热气里又掺杂几缕清香。

    玉米外壳烹饪得相当酥脆,“咔嚓”一声咬下去。没等她享用完,旁边就有人来搭话。

    “你好,同学。听说你在珐露珊前辈门下学习?”

    十星暮点头。

    “昨天送你来的是代理贤者大人吗?”

    十星暮点头点头。

    “白眼睛是天生的吗?能够分辨颜色吗?会觉得吃的东西是一团黑白色块吗?”

    十星暮一口饭一直没咽下去。她终于从美食中抬起头来,诧异地发现四周已经围了一圈不少的人。

    好多人啊。

    “这种问法稍微有点不礼貌了吧?”

    “你又是谁啊?”

    “平平无奇的‘放学后料理兴趣小组’西尔成员罢了。头衔不重要。”

    十星暮记得之前那位阿帽同学似乎就不幸加入了这个社团。她抬头见到那位很有正义感,名叫西尔的女生,发现她佩戴的居然跟莱依拉一样,也是明论派的徽章。

    啊,真是一个热心的学院呢。

    “——就是在说啊,珐露珊前辈能招到学生实在太稀奇了。”之前询问十星暮是否色盲的学生语气格外尖刻,“她的课题太过时了吧?还要霸占研究经费。大家都知道现在只有我们妙论派最能够研究机关,古板老旧的理念早该淘汰了。”

    “喂。”

    “而且都在教一些艰涩难懂的东西吧?压力机关的构造与变体,一般知论派的学生谁能听懂啊?你还在认基础的字吧?学不来还是不要勉强自己了。以为是代理贤者带进来的就可以走后门了吗?”

    西尔眉头皱了一下,很明显想要开口反驳什么,被十星暮抓住了手。

    十星暮感受到西尔涌动的沸腾火光,认真地对她说:“教令院内是不可以杀人的。”

    虽然从前修理不好的机关做报废处理就好了,但是这个时代并不流行人与机械一样的处理方式。

    西尔:?

    不对,等等,这话听上去怎么有些危险?

    十星暮转过头,对上那位学生的视线,慢慢吞吞地说:“我上午看到一本妙论派的古典机关书,还是经典书目,对吧?扉页就在感谢前辈的论述与手稿呢。”

    “里面涉及的电机结构现在仍然适用,经典能源转换控制就是依照了它制作的。然而前辈现在已经开始研究自我更新迭代了。”

    “都是一些很基础的机关原理吧?你为什么会说它艰涩难懂呢,毕竟就连我不怎么识字都知道啊。”

    围观的学生们齐刷刷倒抽了一口凉气,敬畏地后退一步。

    之后都没几个人敢轻易跟十星暮说话了。

    西尔望着十星暮毫无生机,一片苍白的眼瞳,敬佩说:“深藏不露啊。”

    “没有啦。”

    “是莱依拉拜托我过来的,说你可能会遇上点麻烦。”西尔解释自己的来意,“平常看她一副困得要死的模样都不敢找她搭话,今天看上去倒挺精神的。”

    “刚刚那个人之前是伊利亚斯一个课题组的人啦,所以会针对你。”

    十星暮歪头想了一下:“伊利亚斯?他之前做过什么事情吗?”

    “这就不知道了。要调档案的话我还不够资格呢。”西尔说,“隐约听说过,不过没有证实的消息我是不会传播的。”

    “但多多少少会理解一点吧。”西尔叹了口气,“你可能不知道,这里的学生都是辛辛苦苦考上来的,大家来之前都是邻居口中‘别人家的好孩子’。一直以来被重视的天赋在这里不值一提,不仅要被迫接受巨大的落差,还要终日奔波,才能保证最基础的毕业。”

    “很辛苦啊。”

    “是的。”

    在这之后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听见隔壁餐桌吃饭的声音。

    西尔振作起来:“不提这个了。我觉得你很有潜质哦!”

    她指了指十星暮桌上摆放的枣椰蜜糖,兴奋地提议:“要不要加入我们创意料理小组?”

    “咦?可以随便这样招新吗?”

    “是啊,组长说再招不到人都快要解散了!拜托拜托。”

    “我还没考进教令院诶。”

    “不是大问题啦!”

    “我也不会做饭啊?”

    “真的吗?那真是太好了!”

    十星暮疑惑地歪头看她。西尔一脸正直地跟她对视,才不会把“做饭搞砸了就更有理由白嫖阿帽同学”这种心思放脸上。

    十星暮迟疑道:“那……好吧?我回去研究研究怎么做饭?”

    “不用这么郑重。”西尔诚恳地抓住她的手,“你先学好课业就是了。毕竟是由代理贤者大人亲手送进来的呢,学不好就别想出去了。”

    “亲手送进来”、“学不好就别想出去了”。

    听上去像被卖到了什么恐怖的诡异组织……

    十星暮不禁打了个哆嗦,话都差点说不利索:“大力贤者代人——诶不对不对,是代理贤者大人——”

    西尔忍不住出声笑了一下。

    “是代理贤者大人。”十星暮有些不好意思地脸红了,为自己还未熟练掌握发音而感到羞愧,“那么吓人的吗?”

    “毕竟是除了草神大人之外最高的执政人吧?”西尔思索了一下,“这么想起来,你们还挺相似的?两个人都是会一脸诚恳地说出超级打击人自信心的话。”

    “真是不好意思了。”

    “道什么歉啊。我还觉得你说得不够厉害呢。”西尔满不在乎地挥挥手,她的思维一向很跳脱,“不过个体的性格差异还挺明显的。”

    “什么?”

    “你像是会一边道歉一边打人的那种,相当有礼貌的类型——代理贤者大人则更像那种二话不说,直接拿神之眼开始高效砸人了。”

    *

    结交了说话相当有趣的朋友,顺便加入了课外小组。

    是今天除去知识以外最大的收获。

    十星暮脑子里一直回荡着西尔那句“直接拿神之眼高效砸人”,连带着艾尔海森来接她的时候,她的目光忍不住在偷偷摸摸地去瞥他披风上翠绿色的草神之眼。

    “怎么了?”艾尔海森问。

    “没什么。”

    十星暮用力摇摇头,努力把这种印象去掉。她望着日落下的须弥城,路灯下还有零星的学生们在高谈阔论,为某条真理争得面红耳赤。

    这里有跋山涉水而来的纯粹求知者,也有呕心沥血奉献一生的学者,也有掩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阴影。

    “在你眼里,教令院是个什么样的地方呢?”十星暮问。

    艾尔海森看了她一眼。日暮的彩霞让他原本锋利的轮廓显稍显柔和了一些,外扩的灰发半遮住左眼,狭长的眉毛下压,这样看人时会平添一份额外的压迫。

    “即使是个人主观的看法,也会跟随时间的迁移而发生更改。”他的语气依旧平静而锐利,“当然,我对它的印象倒是没怎么大变过——我舒适生活道路的基石,偶尔会变成阻碍。”

    “你可以批评它,谴责它,当然也可以改造它。只是你不得不承认,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平台作为交流的容器存在,它不完美,满是麻烦的窟窿,需要缝补的缺口,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但只要前进的大趋势基本不变,便能够正常运转,保障绝大部分人的生活。”

    “我听说了你在教令院的事。”末尾,他突然冷不丁地来了一句。

    “诶?”

    “流传得很快。‘精通机械的文盲少女’、‘珐露珊天选学生’、‘白眼睛的怪人’……很多称号。”他简单地评价道,“都还挺精准。”

    “你今天应该接受了不少情绪吧?感觉怎么样?”

    十星暮绕着自己水蓝色的卷发,偏头思索。这时枝桠间送来一阵清风,几缕碎发贴在她的额前。

    “就像一滩水被放进了不同形状的容器里?快乐的思绪是高脚杯,充满恶意的是带刺的圆瓶。其实还好啦,感觉挺新奇的。虽然人类和机械都是由细胞和零件构成,但情感丰富层次要多得很呢。”

    “我能触摸到它们,但那些水一下就从我手边流走了。应当会留下什么的吧?”十星暮不确定地重复一遍问,“会的吧?即使那些水痕会在太阳的照耀下消失。”

    “嗯。”艾尔海森应了一声。

    “今天学得怎么样?”

    十星暮沉重地叹了一口气。

    比起修理机关果然还是学习文字和现代常识困难重重。十星暮想起被打回八次的书面作业,她实在掌握不了基本的修辞,只会一股脑把学过的高深词语堆上去。

    珐露珊前辈在阅览完她第一份的作业之后深吸了一口气,差点忍不住现在就去找艾尔海森谈谈。

    直到改到第九次,她总算摸透了名为“考核”的规则。终于过关了。

    然后十星暮眼睁睁地看着艾尔海森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布满红字的试卷。

    ——正是她第一次被批改得面目全非的答卷。

    她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艾尔海森。小海獭是豆豆眼,十星暮的眼睛要大得多,她还保留着一些小海獭的习惯,差点就想扒拉他的胳膊。

    “书记官的工作就是负责整理纸质资料。”艾尔海森说,“不必惊讶。”

    这种纸质资料有必要交给代理贤者大人保管吗!

    十星暮僵了一下,心如死灰。

    她郁闷地走在前头,只留下一个孤傲的背影。不想去看自己错得离谱的卷子。直面惨淡的人生。

    艾尔海森慢悠悠地展开试卷。

    看得出来,在绞尽脑汁地想要在普通的句式里夹杂新学的高深词汇。

    问:可以用比喻形容一下落落莓结果的过程吗?

    十星暮的回答:可以。

    问:为什么动物在被急冻树冻结后仍然能生存几百年?

    十星暮的回答:因为那些生物没有薨。

    问:请用“一……就……”造句。

    十星暮的回答:我一不小心就会饿腹。

    作者有话要说:

    本人(亲切):来,跟我念,“代理贤者大人思考”

    十星暮:大力贤者带人烧烤

    大力贤者拿神之眼砸人.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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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逃课,跳窗与反思检讨

    普通的工作日,晴朗的下午,代理贤者办公室。

    乱七八糟的申请表单摆放成整齐的一叠。当然不是位置摆放的凌乱,艾尔海森习惯将桌上的物品分类收纳,以此方便工作。

    是指那些表单的内容,乱七八糟,逻辑混乱,跟废品差不多的结构。真是一团破烂。

    他迟早得请辞这个职位。

    艾尔海森坐在桌前。

    黄金怀表斜靠在书桌的白瓷花瓶前,锁链轻轻压着重量极轻的纸张以免飞走。

    如果时针与分针开始倒转,那么象征麻烦的开端将会响起咔哒咔哒的倒计时。

    但它这些天来,一直很诡异的安静。

    仿佛在默不作声,憋个大的。

    就像教令院有些导师会这么说,“学生静悄悄,必定在作妖”。

    艾尔海森继续望向手边的公务。

    教令院已经逐步走上正轨,该清剿的残党差不多搞定,前任大贤者遗留的诸多问题已进入收尾阶段。至于关于课题与学风的问题,那都是根深蒂固的瘤子,仅凭他一人短暂的任职,并不能彻底拔除,最多搅搅乱子。

    门被清楚地敲了几下,然后推开。赛诺风风火火地进来,怀里抱着另外的画片。

    “这是近一周内新发现的遗迹机关以及图文。报酬一样。”

    艾尔海森:“上次的翻译件在左手边的第二个柜子上。”

    赛诺应了声,简单浏览了一下,逐渐发现不对:“这字迹不是你的吧?”

    翻译件上的笔迹清秀,最上面的几份甚至还有些稚嫩,写到后面才变得整洁可观了起来。

    分量也很多。信艾尔海森突然变得那么勤快不如信他是赤王转世。

    艾尔海森没有出声。

    赛诺皱了皱眉,有些严肃道:“沙漠里愚人众的活动相当频繁,大概是趁须弥根基并不稳定想浑水摸鱼,趁机捞到好处。很难保证绝对安全。你找的人是谁?靠谱吗?”

    片刻,艾尔海森抬头,冷淡疏离的面孔说出一声过于家常的句子:“十星暮的家庭作业。”

    一时之间赛诺以为自己在幻听。

    他赭红色的眼眸盯着艾尔海森。

    艾尔海森镇定自若,仍旧是那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他修长的手指翻动,换了一封文件在读。

    “不是——等等——家庭作业?十星暮?不是海獭?”赛诺表情古怪,深吸一口气,五官显得有些扭曲,“你终于走上这条道路了?”

    你这么压榨童工,枫丹法律通过吗?

    什么道路,不要妄自揣测。

    艾尔海森说:“哦,忘记跟你们说了。”

    “她现在在跟随珐露珊上学。”

    简单的解释一番后,赛诺终于收起了审判的目光。

    冷静下来,他的关注点完全在另一个方面,相当满意道:“不错。果然进了知论派。有力的佐证,柯莱今后也必然是素论派。”

    或许吧。

    艾尔海森不置可否。

    送走大风纪官,艾尔海森继续过他平静的一天。

    树叶吹拂,拍打在窗面。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的角落传来鬼鬼祟祟的小动静。

    艾尔海森顿了一下。

    与此同时,门外的走廊传来有些震怒的声音。

    是维持教令院秩序的风纪官,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逐渐清晰。

    “别想跑!!”

    似乎这些麻烦事最喜欢堆积到一起发生,沉眠的火山终于惊天动地地爆发。威力惊人。

    下一刻,桌上的黄金怀表开始转动。

    “咔哒。”

    ——祸不单行。

    *

    早些时候。课间,某处教室靠窗的角落。

    “逃课?这样不太好吧?”

    “这有什么啊。只要出勤率过关就行了,我们老师也推崇自学来着。再说你也不是教令院的学生,珐露珊前辈也不在,就当是在放假啦。”

    “为什么不直接去问伊利亚斯呢?”

    “这几天他不在,考勤都交给别人了。大家都不知道他去哪了。”

    十星暮微微蹙眉,笔尖搭在脸侧仔细地思忖。

    她沉静下来思索时,总会下意识绕着自己的卷发。

    “但是,逃课的话,要去做什么呢?”

    这话大概是半推半就要同意的意思了。西尔欢快地合掌,兴奋地说:“我昨天夜观星象,推测伊利亚斯的轨迹。星星告诉我,可以偷偷潜入这几个地方看看!”

    她不知从哪变出了一张地形图,大概明论派的学生都有徒手绘图的能力,精准地标出几个地点。

    “档案室、智慧宫、第三排书架背后的暗门……”

    十星暮敬畏地看了一遍:“你挑选的地方都不简单啊。”

    “没办法,要调查的可是些很重要的事件呢。”西尔继续说,“并且星象上说,虽然困难重重,一波三折,但只要不放弃,就会收获好的结果——虽然我看星轨图感觉更像是别人在收拾烂摊子的样子。算了不管那个倒霉鬼了!”

    西尔兴致勃勃,热情高涨。今天她拉着十星暮一同来旁听课程,坐在教室后排。

    她先拉着十星暮仔细叙述了自己的计划,约定好等到下次课间就溜走。然后带着她大致去了解教令院的构造。

    “这里是自习用的书桌,风纪官通常从那边的门进来巡视,一楼大抵是学生公用的空间。”

    “那二楼呢?”

    “一般是学者的办公室之类的,没有特殊理由的话不能进入。这里这里,我们要去的档案馆在三楼,要经过举办讲座的会议厅。不过我查过了,上午这里有因论派的汇报,应该来说是没有人经过——”

    下一刻,一个人影泰然自若地推开会议厅的后门走了出来。

    他的衣着着实显眼。硕大一顶帽子格外瞩目,木屐踏在地板却悄然无声,敏锐地察觉到两人的视线,微微仰头,堇色的眼眸就看了过来,牢牢锁定在十星暮身上。片刻,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

    “阿帽同学?”西尔惊讶地跟他打招呼。

    散兵点点头,转向十星暮,殷红眼尾下挑,故作疑惑的语气:“这位是?”

    不知为何,十星暮莫名有种心虚气弱的感觉。

    大概是在帽子上为所欲为的记忆犹在吧 。

    “十星暮,新加入的料理小组成员。”西尔热情地介绍,“这位是我们小组的阿帽同学。”

    十星暮微妙地错开目光:“你好。”

    “呵。”

    西尔早从组长那学到如何应付阿帽同学的第一要义,就是不要理会他的语气自顾自地说下去就好。

    “阿帽同学,你不是在听讲座吗?怎么先从后门跑出来了。”

    散兵压了一下帽沿,别开头:“哈?那种无聊的讲座,不如直接跳窗飞走就行了吧?”

    西尔得到意料之中的回答,递给十星暮一个“看吧,我就说准没错”的自信眼神。

    十星暮认真地点点头。

    哇,原来大家都是这样逃课吗。还可以跳窗耶。

    十星暮感觉学到了很多。

    散兵古怪地在两人身上看了一会,不能理解她们达成了什么奇异的交流,自己先走掉了。

    *

    没想到新学到的知识这么快就能用上。

    十星暮在翻阅档案的时候,一旁西尔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可恶啊,果然有风纪官提前回来了。”

    “别激动。”十星暮试图稳住队友,“身为一名优秀的间谍,我们只需要把自己隐匿成随处可见的事物,悄悄伸出爪牙探听情报。只要我们不首先慌乱——”

    她突然顿了一下,脑子像被刺扎了一样尖锐地疼了会。

    然而西尔紧接着说:“可是这地方不允许我们来啊!一看就很招眼啊!”

    “啊?”十星暮愣了会,然后说,“我以为只是来抓我们逃课的?”

    “只是逃课风纪官不会管的——现在我们得跑了!”西尔迅速展开昨夜算出的最佳逃生路径,翻到档案室的这一页,来不及再多看一眼,“我得钻那边那个管道,你直走就好!记得,直走就好!没路就往下跳!”

    她迅速拍了拍十星暮的肩膀,猛一个转身跑了。

    什么?这么快的吗?

    几乎一瞬间,就已经不见西尔的影子了。蹿得飞快。

    十星暮只得转过头,听从西尔的导航望向自己直走的前方——

    一扇明净的玻璃窗。

    十星暮:?

    档案室建立在三楼,跳下去的话,十星暮记得西尔说过,大概是学者们的办公室?

    但来不及思考,十星暮顺从地敞开窗门,就听到背后有人在呼喊。

    “喂!那边那个学生!”

    “别跑!”

    得抓紧时间了。

    十星暮轻巧地横跨过窗棱,半蹲在边沿,两只手一撑,像海獭跃水一样跳了下去。

    风呼呼地吹拂其间,她虚虚眯起眼睛,朦胧的光影间,低头见到二楼一个站在窗前沉思的灰发青年。

    他似乎之前就听到了楼上的动静,似有所感地仰头。便与她对上视线。

    翡翠湖绿的眼眸难得泛起些微涟漪。

    *

    须弥城隶属雨林之间,空气湿润,日光直晒。不考虑光线过于强烈可能造成相关危害的话,是相当漂亮的景色。

    比如此刻。天光云影,被繁育的枝叶打得支离破碎,浇淋在不可思议出现在窗口的少女身上。

    水蓝色的卷发翻飞,律动如乐符,一朵不具名的柳黄色小花听从风的指引,顺着耳后的碎发飘落进屋内。

    艾尔海森静立在窗前,手上是一本正在翻看的书籍。

    那朵金黄色的小花飘飘摇摇,正好掉落到他尚未读完的段落。

    十星暮那一双非人的无机质眼瞳正直勾勾地与艾尔海森对视。尽管她一直声称自己抗拒不了接受他人的情感,那双眼睛里仍然是什么也没留下的灰白色。

    精灵。像天外的不速之客。

    “进来。”过了会,艾尔海森才依然用他始终平静如一的语气说,“找地方躲一会。”

    十星暮一手还撑着白色的窗框,轻巧地从半空跳了下来,裹挟了一阵野外的带果香的清风。气流吹得桌上的纸张哗哗作响,艾尔海森合上书本。

    “记得待会好好说明事情经过,看情况写检讨。”

    十星暮:“。”

    但时间紧促。她只好先稳稳落地,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翻飞的卷发像溯游而上的幼鱼,十星暮迅速寻找一个并不算矮小的书架。脚步匆匆,短暂地与艾尔海森擦肩而过。

    两人背后,风纪官急促的追赶声,黄金怀表的走钟声混杂交织。

    “到底是哪个学院的学生!这么胆大包天!”

    “别想跑!”

    “等、等等,这好像是代理贤者的办公室——”

    “那也得开门接受调查!”

    作者有话要说:

    大书记官平静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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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怀表搞怪的时时刻刻

    代理贤者的办公室前,响起几声略带克制的敲门声。

    自从艾尔海森担任这项工作以来,他逗留在教令院的时间变长了一些。

    也不知道算不算好事。

    “代理贤者大人,您在办公室吗?”

    十星暮背靠着书架,仰头对着玻璃窗发呆。天空很高远,只有一朵棉花一样的白云安静地飘过来,和须弥城丛生的藤蔓割裂直射的阳光。

    这时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为什么非要跳进艾尔海森的办公室,明明在外面更方便逃跑和躲藏吧?

    从这里看不见外面的景况。

    书架以一个弯曲的角度摆放,划分出逼仄的角落,艾尔海森还没有回答门外风纪官的问话,只听见怀表精确地走声。

    几张画片堆放在书架上。

    十星暮好奇地取下来,毕竟这跟她每天要翻译的家庭作业长得好像。

    最开始是一张掩藏在风沙下的小径,壁画上涂抹着乱七八糟的刮痕,勉强看清上面有一些字符。

    然后是一个已经倒坍的废墟,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几个发条机关被拆解成几块,底下刻着代码编号,旁边还附有几页残破的笔记。看不清。

    十星暮继续翻到下一张。

    天边的那朵飘浮的白云遮住了明亮的太阳,灼目的光线骤然黯淡,露出原本的阴影。

    她挪了个光线稍好的地方看。认真辨认。

    最先看清的是夜晚迷幻一般的深紫色,深渊一样的天空。

    从天空倾泻着倒悬的浊色天象,一株无比庞大的树汇聚着翠绿的光芒与浊光对撞。

    底下一行小字标明了地点,甘露花海。

    不知为何十星暮的身子突然变得很僵硬,仿佛身体里的液体停止了跳动。好像惊觉一直以来要寻找的纯净之盏其实是一捧湖面虚幻的倒影。

    这时艾尔海森冷淡的声音响起,终于回应了门外风纪官的问询。

    他不紧不慢道:“有事?”

    “想调阅档案的话,请把你的需求按照标准规格填写完毕后递交。要申请项目的话,请预约时间,我酌情处理安排相关会议。”

    “不。”门外的风纪官明显冷静了一点,“请问我能进来吗?”

    艾尔海森瞥了一眼。十星暮好好地躲在书架后面,一声不吭,非常安静。

    “请进。”

    风纪官走进办公室时,艾尔海森正低头翻阅着一本看上去就年代久远的书籍。桌上摆着一块黄金怀表,金链压着几张档案纸的一边,艾尔海森的手搁在另一边,黑色的半指手套摩挲过纸张,发出细碎的声响。

    与往日看上去并无不同。

    “打扰了,代理贤者大人。”风纪官仍然充满狐疑地问道,“刚才有见过一名行踪诡异的学生吗?”

    “这话你应该去问外面的人。”

    风纪官皱了下眉头:“那位学生明显是从您的上一层楼跳下来的,我迅速从窗户边望过去,最底下没有人影。”

    “照你的说法,学生们还真是卧虎藏龙,出了个会飞檐走壁的人物。”

    “请不要故意岔开话题。”

    艾尔海森维持着他原本的坐姿,漫不经心地翻到下一页,余光看见怀表走向的时刻,又说:“怎么会呢,感慨一下罢了。为什么要放着广阔的须弥城不跑,逃跑的人非得躲到我这个密闭的空间里来?大概是脑子不太灵光吧。”

    “更为神奇的是,抓捕的人竟然也跟了过来。”

    艾尔海森看了一眼风纪官。

    风纪官:“……”

    有被骂到。

    躲书架后的十星暮:“……”

    难道不是你喊我进去的?这是出于信任而不是理智。

    “人不能总相信自己的眼睛,也得学会通过现有的线索思考。以观察到的景象与推理后的结果综合做出判断。”艾尔海森继续慢悠悠地说。

    书架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那动静不算大,但是在不算吵闹的房间里格外引人注意。

    风纪官眯起眼睛,危险地望向书架后的地面,一缕水蓝色的蜷发露出半截,摆放在绒布面的地毯上,像狡猾的狐狸终于露出了尾巴。

    “代理贤者大人,我确信这就是我综合观察的现状与推理后的思考做出的判断。”

    风纪官凉凉地说。

    他郑重地指控:“我现在有充分的理由怀疑,那位可疑的学生,此刻正藏身在您左手边的书架背面。”

    “……”

    艾尔海森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籍,站了起来。

    风纪官一刻也不敢懈怠,不放过艾尔海森脸上任何细微的表情。

    一时没有人说话,只有怀表的走声。风纪官这才留意到那从来不动的怀表从他进来的那一刻起就一直在响。

    艾尔海森拖着慢悠悠的步子,姿态格外从容不迫。

    他走到风纪官指控的那面书架,在他紧紧的监视之下,蹲下去,悠然地捞起那一小撮水蓝色的毛发,然后站直,转过身来。

    ——水蓝色的小海獭被举了起来。

    俨然是广为流传的那只“仿生拟态挂件”。

    它的尾巴稍微有些不安地摆动,一双小眼睛像两粒小黑豆,浑身上下透露出一股未被知识浸染的清澈。

    “如你所见。”

    艾尔海森说。

    风纪官静止了。

    “其实你的能力不错。”艾尔海森接着说,“教令院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这位风纪官并没有领会到代理贤者大人难得发自真心的夸奖和背后的深意:“不,我要学的东西还有许多。”

    *

    代理贤者大人又戴上了他的挂件。

    或许背后隐藏着极深的含义,正酝酿着一场盛大的阴谋。

    几位学者悄声讨论着。

    “难道是对教令的蔑视?”

    “或者暗示我们重启联合课题?”

    “总之,不论如何,继续观察。”

    同样在斜对面的角落,蹲着一位萎靡不振的学生。

    路过忙着拍摄小海獭的同学认出了她。

    “西尔?你在这干什么呢?”

    西尔服饰有些凌乱,双眼无神:“我刚刚领会了更深一层次的星象规律。”

    “那应该是好事啊?”

    西尔沉重地摇摇头。

    星星告诉她,仅凭她个人的力量是解决不了伊利亚斯这个问题的。所以她捅了一个天大的篓子,牵扯进多种势力,才有转机解决。

    简单来说。

    就是为了让房屋通风,她刚刚把房顶拆了。

    因此吸引过来混杂的势力她看不清了,里面甚至有跟那天生论派与妙论派的联合展览一样等级的魔物。

    西尔停止了思考。

    完蛋完蛋完蛋——

    代理贤者和他的挂件海獭从她的面前经过。

    那只小海獭扭过了小脑袋,隔着人群与她对视,似乎浮现出关切的神情。

    十星暮趴在艾尔海森肩头,因为扭转头去看西尔差点平衡不稳,被艾尔海森伸出一根手指戳了回去。

    他向来喜欢用最少的精力做事,用词精简,手脚利落,到点就下班走人。

    十星暮踩了踩他的肩,像是在询问要去什么地方。

    从颈侧传来柔软的触感。

    艾尔海森说:“去买点日用品。”

    艾尔海森不常逛街,需要买东西习惯先列份清单,定时补充就行。

    而对于十星暮,总是让她在家里用水变鞋子梳子之类的东西,其实也不太方便。

    纯水精灵幻化的物品都带有一种特有的潮湿,而当她变成小海獭后那些幻化的东西就会失效,变换成水渍。

    例如零星小雨的昨夜。

    十星暮写完作业,整个人仰瘫在沙发上,举着粉白色的小贝壳,认真地数上面细致的花纹。暖黄色的灯光下,艾尔海森坐在另一边,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很少去书房了,阅读的书籍搬来客厅,已经堆起高高的一叠。

    他偶尔会看一眼十星暮,随性但挺拔的坐姿与十星暮形成一种对比:“明天没课,你打算去哪自习。我办公室没人。”

    “西尔约我去听明论派的讲座!”十星暮兴高采烈地说。

    艾尔海森沉默了一会。一旁卡维忍不住插话:“就不能休息一天吗?”

    “可我已经答应她啦。”

    卡维嘟嘟囔囔着什么“劳逸结合”,“适当放松”站起来,完全忘记了他才是第一个提出要给小海獭上课的人。

    “我出门一趟。”他走到门口,望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幕,顺手拿起一把搁在鞋柜上的小伞。

    这时,黄金怀表的“咔哒”声响起。

    十星暮意识到什么,用最后的意志向准备出门的卡维喊了一声:“诶,请等一下——”

    “哗。”

    是沙发上的少女如气球一般变成小海獭的声音,趴在原先十星暮压出的小窝里,着急忙慌地向门外探出脑袋,露出相当抱歉的神情。

    同样也是撑起的那把伞随之化作一小滩水的声音。卡维深吸了一口气。

    所幸,在最后的紧急关头十星暮扭转了水落地的方向。

    卡维学长漂亮精致的发型幸免于难。

    十星暮两只爪撑在沙发的软垫边,脖子伸得老长,不住地向前张望。艾尔海森拎起小海獭的后脖颈,不怎么客气地把她重新摁回在沙发上。

    作者有话要说:

    相似相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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