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洛有点紧张,也有些舍不得,但还是答应着:“是。”
上学七个月,她已学完了《论语》《大学》《中庸》,《孟子》也读了几篇,接下来自学也行了。
能和黛玉一起上学是贾敏给她的恩典,如今这恩典结束,要她做别的事,她不能不情愿。
而且,贾敏要让她做的——
江洛想着那些账册。
——或许也是难得的、极大的恩典。
见她应得爽快,贾敏点头,指着账册说:“今年的年事,就由你和魏姨娘一起办吧。”
江洛心道果然如此,连忙起身:“还请太太明示。”
贾敏笑道:“还要什么‘明示’?不过是一年里的收息入库、一总盘账、置办年货,还有和各家的年礼往来这些事,也不用你挑大梁,魏姨娘都会教你的。你们有不明白的也可随时来问我。办好了有赏,办错了没罚,你也不用怕,只管放心大胆地学,大胆地办。”
江洛领会精神:只用她做魏丹烟的副手。
从小学课堂直接跳到企业实习,跨度有点大,但也不是不能干。
她应声:“是,妾身领命。”
贾敏令她且去:“再许你松快一晚上,明日起来就去碧荷院吧。”
江洛告辞。
黛玉立刻扑到了贾敏身上:“娘!”
娘为什么突然要让江姨娘学着管家?
以前不都是魏姨娘办杂事,大事由娘亲自过目做主吗?
“玉儿啊……”
女儿太过冰雪聪明,贾敏知道瞒不过,轻轻搂住她,却只和魏丹烟说话:“老爷难保不会续弦。你管了这些年的家事,又是我的陪嫁,只怕新妇会容不下,有她一起,你也不算孤立无援了。你教她不要藏私,万一将来是她……也算你提前结了善缘。”
说完,贾敏又立刻补充:“你不许拿太平话哄我!快答应我!”
大姑娘已把脸埋在太太膝上,魏丹烟不敢哭,只忍泪点头应是。
贾敏欲再说几句,忽然喉咙痒,咳嗽了一阵。
黛玉忙抹眼泪,帮母亲顺气。
缓过这阵咳,喝了半盏水,贾敏攒出笑,对女儿说:“娘平日怎么说话,怎么行事,你都要记着,即便现在不懂,以后慢慢也会懂的。”
世上哪里有那么多一生一世一双人?她没能遇到,也不敢奢求玉儿能有。如何与夫君相处,调理姬妾,做好一个正室嫡妻……她希望就算没人再教,玉儿也不会在妻妾事上吃亏。
她更希望玉儿将来不要遇到一个能让她倾心爱慕的人,一辈子平平淡淡,顺其自然,安享富贵就很好。
……
晚饭后,林如海来了芙蓉院。
江洛正在整理这半年多上学的笔记,林如海一进来就看到了书案上厚厚的字纸。
“突然不叫你上学了,心里怨不怨?”他笑问。
江洛笑答:“虽然不去上学了,老爷不是还会常来教我吗?”
-
不用上学了。
江洛心里不断念着这句话,以免走错了路,再拐到正院去。
出门时她还等着戴帷帽呢,看甘梨只拿个手炉要给她,她才反应过来,以后不用上学,就不能出二门,也不会见外男,帷帽当然不用戴了。
时间还早,碧荷院里还没人来办事回话。
魏丹烟迎她进屋,先问几句天气冷不冷,早饭吃得好不好这些,便塞给她几本账册:“来不及从头教你了,这是去年的帐,你且看着,有不懂的直接问我,别怕臊。”
江洛也喜欢先自学预习,对这样安排没意见。
魏丹烟便拿一页说明账本怎么看,又问她会不会算盘,看都妥帖了,才自己拿了纸笔筹划事务。
江洛从第一本账册开始看,很快震惊了。
这竟然是林家去年一年的总账?
这是她能看的吗?
她不是就来打个下手吗?
回忆魏丹烟给她账本时不像拿错了,江洛定下心开始看。
虽然是有点难懂,看不习惯,不过看多了就还好。
上午八点半,回话的人陆续来了。魏丹烟便与江洛挪至西厢房理事。
见江洛也在,管家娘子们无不诧异,但没人多问,还是照常回事,出门再议论。
江洛也不觉得尴尬。
是太太让她来的,她只是听命行事。
管家娘子们回的事五花八门,什么几位大夫家的冬季礼要送,老参用了三支、各样名贵药材库存几何,是否要趁早采买,又是东边库房的砖瓦坏了得修,花园里的松树近日枯死了两棵……
江洛听着,稍微走了会神。
好像自从住进巡盐御史衙门,她还没到这里花园逛过。
魏丹烟娴熟地处理完所有事物,笑问江洛:“可有什么不懂的?”
江洛:“现下还没有。”
魏丹烟又说一遍:“若有只管问,别怕臊,我那年才学管家的时候,好多事拿不准,又不敢去扰了太太清净,险些闹笑话呢。后来太太狠说了我一顿,我才不敢瞒了。”
江洛配合笑了几声。
虽然没人再来回事,两人也没搬回正房。
魏丹烟热情邀请江洛一起吃午饭:“天怪冷的,你回去再吃一肚子凉气,不如在我这里吃,下午早些完事,你也好早些回去。”
江洛没有拒绝的理由。
午饭吃完,魏丹烟又邀请她一起午睡:“西屋熏得都是菜味,你不弃嫌,咱们一起睡一会子?”
江洛当然不能说嫌弃……
并排躺在魏丹烟床上,江洛闭上眼睛,希望能快速睡着。
但魏丹烟显然还想说点悄悄话。
她问:“你说……老爷这一年只去你那,你怎么还没有好消息呢?若有了,也不用和我忙了。”
太太也好安心些了。
江洛:“……”
她装出遗憾,叹说:“或许就是没那个福气吧。”
其实她心里高兴死了!
林如海只来她这,来的频率还不低,她不是不担心会怀孕。但她没办法拒绝。所以只能寄希望于红楼世界的神就是不会让林如海再有子女。或许,神听到了她的祈祷?
怕魏丹烟继续往下问细节……江洛连忙问回去:“姐姐跟老爷十来年了,怎么也没有儿女?”
魏丹烟笑道:“我虽是老爷的姨娘,其实是太太的人,我又不入老爷的眼,哪儿来的孩子?”
她又说:“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头一个让老爷放不下的丫头。”
这话江洛就不好回答了。
魏丹烟也不需要她回答,笑说:“你看,张夏萍三个,还有柳姨娘,谁不是太太精心挑来的?虽说你的模样最好,旁人的也不差,张夏萍还会弹琵琶呢,只可惜老爷不爱听。”
江洛笑道:“这倒是,她的琵琶全便宜我了。”
魏丹烟问:“虽说这话有些挑拨的嫌疑……可你有宠,她无宠,你们竟然还能这般好。”
张夏萍便没求她分些宠爱?
江洛笑道:“有宠没宠,原也不是我们说了算的,全要看老爷太太,我和她都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并不因这些有嫌隙。”
魏丹烟轻声道:“那你们倒真是好……”
太太都病得这样了,连家事都没心力再管,江姨娘心里,就真没什么想法?
老爷真的会扶正她吗?还是会再娶一房官家小姐?
什么样的继母对大姑娘最好?
太太快点好起来吧……
-
一个午觉睡得江洛心累。
幸好下午起来,魏丹烟没再揪着林如海的床上事问,只专心教她看账本算账。
江洛当然知道林家有钱,但她还是第一次这么直观地感受到林家的有钱程度。
去年一年,林家光地里的出息和各处铺子的租子利润就有快两万两了,但一整年的开销还不到六千两!这还包括了贾敏、黛玉、林青和她生病吃药,还有林青的丧礼费用。
这么多钱,若剧情不变,只怕将来都落不到黛玉手里,会便宜了别人。
江洛有些意动,又很快说服自己放弃。
林如海都给黛玉保不住的家产,她算什么东西能保住?
她能保住自己的私房就不错了。
到时她再多争取点遣散费,买一套稍微大点的小院,再买几个力气大靠得住的丫鬟婆子,黛玉来也能住开。
……如果黛玉来的话。
……
第一天第二天捋账本,第三天开始看各家拜帖和礼单。
魏丹烟是真的尽心尽力教她,把二十年前的帖子都翻出来给她看,耐心说明林家的交际网络,谁家是从哪年开始交好,哪年发生过什么大事,和哪家又是因为以什么不亲近了,再酌情分出一部分简单的,让她先照着写几份礼单练手,错了再改。
老师都不怕麻烦,江洛也尽力地学。
虽然魏丹烟的态度让她有点不安,但技多不压身,该学还是得学。
慢慢看下去,江洛发现了一家熟悉的。
她拿着甄家的帖子问:“怎么他家近几年不和咱家往来了?还是咱们同乡。”
看清帖子上的姓名,魏丹烟一叹:“原来是他家。这甄老爷虽是咱们同乡,只一向来往不密。他家的女儿前些年走失了,后来年礼就有一年没一年的。太太的身子你知道……咱们自家姐儿还顾不过来,他家不来往,咱们也没必要贴上去,就这么淡了。”
江洛便问:“那他家的姑娘走失几年了?还没寻见?”
魏丹烟笑问:“怎么,你想做好事,帮着找?说句实在的,若是丢了一日两日,一月两月,或许还能寻着。这都多少年了,大海里捞针,往哪去找?”
江洛抿唇:“只是有些不忍心……”
魏丹烟笑道:“你还年轻呢,往后见多了,就不这样了。”
江洛只能答应着。
可魏丹烟虽然那么说了,夜里没人时多想了些,到底把话说到了贾敏面前:“我记着甄家那孩子也是独生女儿,走丢的时候和咱们大姑娘差不多大,我想,要不再去打听打听,帮着找找。到底是同乡,不管能不能寻着,也算给咱们大姑娘积福了。太太看?”
贾敏自然同意:“等派人回姑苏,顺道去他家看看,你看着安排吧。”
-
新年前,去姑苏的下人回来,带回甄家的消息是:“甄老爷早些年前就搬到大如州岳家住了。小的们从大如州回来,都说甄老爷三四年前和道士走了,甄家太太身上很不好,姑娘还没寻见。小的们给甄家太太请了大夫,留了年礼,走之前甄家太太已吃上药了。”
又说:“大如州前任知州便是贾先生,听得娶了甄家的丫头。”
贾敏和魏丹烟叹息一回,感慨甄家太太命苦。
算算那女孩儿的年岁也有八·九岁了,也不知流落何处。[注]
待林如海来,贾敏和他道:“我只怕甄家女孩儿是找不回来了。甄家太太如今独个住在娘家,日子很不好过。丹烟是我家里买来的,早没了父母亲人,我放心不下她,早想好寻一个妥善人家叫她认亲,给她放良,只是总没合适的。可巧有甄家太太——”
林如海略微一怔。
既然甄家之事是江氏先提才有后续,这人家给江氏才合适。
快二十年夫妻,林如海因何怔神,贾敏自是猜到了几分。
她忍着心中酸涩,笑问:“你想恩赏喜欢的人,将来什么样的好人家寻不得,何必非要丹烟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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