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意昨夜翻来覆去睡不着,天亮前才昏昏沉沉睡去,没一会儿,闹钟便响了。
北开源一夜未归。
今日变天,祝意多穿了件外套,又拿了伞。
毛毛细雨下了半夜,地上濡湿的痕迹深浅不一,石子路两旁的小花园下看起来仍旧很干燥。
他下台阶的时候很小心,昨天烫到的手隐隐作痛,静下来仿佛火在烤。早晨坚持着洗了澡,这会儿手背更加火烧火燎起来。
祝意一只手把伞撑开,举上头顶后准备走的时候,发现了出现在小花园旁边的北开源。
经过一夜磋磨,北开源的状态也很糟糕。
他衬衫皱了,裤子上不知从哪里沾的尘土,混了雨,像流浪街头的大型犬,看起来有些不容小觑的落魄。
“不是下午才有课吗?”北开源清了一下嗓子,看着他,“怎么去这么早。”
祝意打量着他,不明显地皱了皱眉:“你去哪里了?”
他不答话,北开源也不答。
祝意把伞撑在他头顶,两人一起站在伞下。
他看着他,眉间依旧未舒展,继续问:“你,怎么弄成这样,昨晚喝多了吗?”
北开源视线一直在他身上没挪开,闻言低头笑了一下。
祝意有些不明所以。
北开源不回答,祝意等了一会儿,没有接着问。
两人在花园旁站着,细密的雨丝在肥大的枝叶上汇聚成水滴,砸在石板砌成的花坛上。
北开源把伞往他那边推了一下,自己大半个肩膀留在伞外,扫了一眼停在外面的白车:“他送你上班?”
祝意也朝着那边看了一眼,解释道:“蒋教授今天也有课,路过这里,顺便带我一程。”
“顺便。”北开源说。
垂在袖子里的手背又开始间歇性的疼起来,祝意顿了顿,张望着远方深色湿润的路面:“院里这学期才给蒋屹安排的新课。”
北开源点了一下头。
他不再看停在不远处的那辆车,也没去看祝意。
一晚上夜不归宿,倒也没有在他脸上留下太过分的痕迹,只是有些难以忽视的颓。
清晨的宁静和夜晚的寂静完全不同,昨夜北开源觉得冷,汽车内的暖气开了半宿,现在无声绿起来的树叶上却满是生机。
北开源在这无声的细雨中说:“你以前从来不会解释。”
祝意看着他,干净的领口挨着骄矜脖颈,散发着洗衣液幽微的香味。
北开源袖口的扣子开了,或许他意识到了,但并不想管。他散乱但是挺拔地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放在心上:“你觉得我们之间不用解释。”
祝意唇角一动,却无言以对。
事实的确如此。
外面白车的窗户滑下去,里面的蒋屹探出半张脸来,透过栅栏和交错的藤条朝这边挥了挥手。
祝意没动,望着那处。
“现在,你也觉得我们之间出现了问题。”北开源想伸手随便摸点什么,什么都可以,好克制住要烧起来的怒火。
他手机落在了车上,檀木珠子送给了祝意,兜里连烟都没有半根,无法分担一点暴躁的情绪。
祝意抿紧唇角,紧紧拿着伞的手和口袋里的手一起跳痛。
北开源抬手按了闷声狂跳的胸膛一下,升起无数荒谬念头:“对吗,祝意。”
毛毛细雨仍在下。
祝意身量高挑,北开源肩宽腿长,伞下的空间狭小,闷得很。
“你为什么要吃药?”北开源看着他,问。
祝意先是迷茫,眼神聚焦的一瞬间流露出些许惊讶。
他鲜少露出这种无措的神情来,北开源紧紧盯着他,想伸手把伞接过来,忍住了。
“我到底哪里做的不行,让你这么嫌弃我。”北开源将领口扯地更松,“你给我个痛快吧,祝意。”
祝意不仅仅因为被发现吃药而无措,更多的是因为北开源的语气。
诚如北森所说,北开源是一个包容性很差的人,脾气也差,稍不顺心就大发雷霆,这种心平气和的时候实在少见。
他能承接北开源的一切怒火,也从未怕过,但面对这样的反常,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处理:“……我没有嫌弃你。”
外面的白车短促的嘀了一声,似乎在催促。
北开源舌尖抵了犬齿一下,露出今晨的第一个令人熟悉的表情来。
他微微一动,祝意便错身一步挡住他,拧着眉轻轻摇了摇头:“我们有事说事,和别人无关。”
北开源看着他眉间蹙起的细小痕迹,视线挪开,向下去看两个人紧挨着的衣摆。
抓着伞柄的手就在胸口之下的位置,那手腕在灰蒙蒙的清晨显得格外白皙,腕骨微微弓起,拉出一道修长的弧,上面没有戴着那串佛珠。
“说实话,祝意,”他移开视线,不再提蒋屹,不躲不让地盯着他眼睛:“你外头是不是有人了?”
祝意眉仍旧拧着,那视线好像在看一个胡搅蛮缠的人。
北开源被他这样看着,竟然还能犯浑似地笑一声。
“没事,如果你外头有人了,”他想说咱们好聚好散,话到嘴边无论如何开不了口。
“草,”北开源说,“如果你真的要别人,看在咱俩这么多年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
祝意长长的睫毛微微垂着,压下他的眼皮,闭上眼呼了声气出来。
他眼睛生的精致,双眼皮压出的褶十分清晰明了,到了眼尾也不含糊。
这副五官精挑细琢又浑然天成,尤其近距离看的时候,冲击力十分强大。
北开源伸手去摸他眼角,被他向后躲开了。
北开源这会竟然还能笑,他无声挑动唇角,放下手,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再也不用躲我了。”
他声音太低,全无平时的狠劲,好似被闷在浸透水的棉巾里,祝意没听清:“什么?”
北开源说:“走吧。”
·
市三人民医院,北森坐在走廊的椅子上将烟咬在嘴里,刚拿出打火机来,急急路过的护士就对着他严厉提醒:“住院部不让吸烟啊!”
北森抬起头刚要骂人,护士已经走远了,只能望到那匆匆远去的后背。
北森暗骂一声,把烟拿下来,准备去吸烟室。
他推开走廊的门,从连廊处走出住院部,路过大厅的时候差点撞到人。
“我草,没长眼啊,”北森的烟掉在地上,烦躁道,“给老子捡起来。”
祝意一手提着雨伞,两指并提着一袋药和回执单,另一只手被纱布包裹起来,看不到详细情形。
北森吃了一惊,看着他被包扎严实的手,哽了一下才问:“……你,你这是怎么了?”
祝意皱眉看着他。
他发丝上有些水汽,似乎从外面刚淋了雨,但是伞面上也是湿的,不知道他到底怎么搞成的这副落魄模样。
“我哥呢?”北森接过他雨伞,把药也一并拿到手里拎着,张望四周没发现北开源,低头看了一眼他手背上包扎妥帖的纱布,有些紧张地问,“……是我哥弄的吗?”
祝意摇摇头,半托着一只手,要去拿装着药的袋子。
北森往后躲了一下,没让他拿。
他打开袋子看里面的几个药盒,发现都是烫伤一类的药膏,还有一点消炎药。
祝意嘴角自然低垂,不笑的时候看起来有些严肃:“给我吧,我来换药的。”
“烫着了?怎么会烫着?”北森也皱起眉,低头去观察他的手,但是被纱布严严实实的挡着,什么也看不到。
祝意无声的叹了口气。
通道里有人推着病床出来,北森护着他往旁边退了两步。
“我跟你一起去。”北森看了一眼导流牌,烫伤科在五楼,拿着东西去按电梯,“是被我哥烫的吗,他去干什么了,怎么没来,身边怎么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
祝意摇摇头,不想再说。
也不知道为什么北森会执着的认为只要祝意身上有伤就是北开源造成的,实实在在的讲,北开源对于祝意的问题上从来都很谨慎。
他很多时候是混,但在祝意跟前,很像个人。
电梯下来,上满一波人,北森没让他跟着挤,又等了一班才上去。
五楼到了,北森把药放在医生的桌子上,医生用消毒液搓着手说:“坐。”
祝意坐在凳子上,把手放上桌面,医生一边给他拆纱布,一边问:“吃消炎药了吗?”
“吃了,”祝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有点疼。”
“应当的。”
纱布拆下来,露出红肿一片的手背和一截乱七八糟的手腕,一看就是明显的烫伤。
北森倒吸一口凉气,震惊地盯着那里。
医生观察了一下那伤口,又挤了一次消毒液搓手,然后才开始处理上药:“疼的话就吃点止疼片。”
祝意点头应了,医生又说:“可能会留疤。”
北森立刻急了:“那可不行,医生,留疤多难看的,有办法不留疤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涂满一层药膏后对着光线检查了一下,让他去里间照灯。
北森急得不行,跟着他进去以后就要给院长打电话,被祝意拦下了。
“你去忙吧。”祝意站在门边说。
北森手里还拿着他的伞,闻言往后放了放:“我不忙。”
他忍不住骂道:“北开源是不是有病啊,草,要开多重要的会,面也不露一下。”
“小森,”祝意有点无奈,“别说脏话。”
“我——”北森差点哽住,顺了半天才把勉强把后面的脏话咽下去。
“那我陪着你。”他看着祝意又要皱眉,想了想解释道,“师殷那边没到探视时间呢,我没事做。”
护士把灯罩拿开,打开电源,示意祝意过去坐。
祝意昨天已经来过了,主动把手放在照灯区域。护士定好时间,又交代了两句,拿着托盘出去了。
北森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不停的凑过去观察,祝意问道:“师殷那边怎么样了?”
“就那样,送过来的及时,把他吓坏了。”北森等了一会儿,小声的问他,“你问过我哥了吗?”
祝意:“没有,没来得及。”
他略一停顿,有些抱歉地说:“但是小森,你哥不会平白无故针对师殷,我只能先揣测是不是他做了些什么……”
“就是一点让人兴奋的药粉,”北森打断他,有点着急:“很多药店和成人用品店里的壮l阳药都添加了这个,对身体没害处的。”
‘成人用品店’几个字让祝意有一点恍惚,他下意识的敛下眼皮,放在桌面上的手也跟着紧紧绷了一刹。
忍过去那一阵疼,祝意脸色有点难看,盯着自己放在灯下的手,又恢复了冷淡:“药量控制不好也会伤身体。你还年轻,不用吃那些。”
北森有些烦躁的别开眼,发觉他没看过来,才从眼角去看他。
祝意脸色跟刚刚比起来更加苍白,不知是疼的还是生气了。北森小心观察了他几秒,小声说:“我知道了,以后不吃了。”
祝意点点头,半垂着眼出神。
护士带着另外一位患者进来,本就不宽敞的治疗室变得拥挤起来,护士一边去开另一台电烤灯,一边催促:“家属往外走,在外面等。”
北森这两天受够了医院的气了,眉头一跳,还不等张嘴,祝意就说:“去吧。”
他声音本就偏好冷淡,今天还频频有些哑,再搭配上无精打采的模样,这俩字有着天然的镇定效果。
北森老老实实站起身腾地方,提着伞小声说:“那我在外面等你啊。”
他出了治疗室,又出了会诊室,在走廊里挑了个僻静的地方,拿出手机来给北开源打电话。
铃声响到结束都没有人接听,第一通电话被自动挂断了。
北森深吸一口气,点开北开源的头像给他发消息。
刚编辑好,正要点发送的时候,北开源的电话回了过来。
“怎么了?”他在那边不耐烦地问。
北森也烦,劈头盖脸地质问:“北开源,你是不是要死啊?”
北开源那边一愣,火气立刻烧起来,阴沉道:“你他妈,就是学不乖,有——”
骂字刚刚落地,就被北森更加火大的声音打断了:“你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情离不开,祝意手都烫成那样的了,下着雨让他自己来医院,你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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