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大晴天。
祝意睡在实验室里在同僚和学生眼里已司空见惯,就算他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都不回家,也不会有人觉得奇怪。
他就是这样一个学院实干派,把做实验和带学生当成一件必须进行的事情,并且能完成的很投入很轻松。
当然,前者比起后者来要有趣的多。
唯一觉得难受的只有北开源而已。
他后悔的食不下咽寝不安席,昨天祝意的话让他心都要碎了。等了一晚,家里的密码锁都没有响起开门的声音。不仅如此,辗转反侧才打出去的电话也没有人接。
祝意昨夜反复的被不知哪里传出来的一点声音给惊醒,后半夜更是半睡半醒,度过的十分艰难。
手上的伤还是疼,昨天他折腾着给自己涂了药,夜里总是担心会蹭到,早晨睁开眼的时候半边身体都麻了。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阳光能透过窗户,照进实验室的展示台上。
个人物品柜里的衣服不多,祝意翻了几遍,为了不蹭到手,最后决定穿那件宽松点的半袖衫,外面再穿个厚实点的外套保暖。
这样简便的穿搭果然合适,不用费什么劲就把自己收拾好了。
等到了办公室,他带的其中一位学生已经站在门外等他。
“老师,”学生把手里拿着的透明盒子递给他,笑着说,“请你吃水果捞。”
“大早晨吃水果捞?”祝意没接,一只手去开门:“周老板最近生意不错。论文改了改吗?”
“改了改了,”学生跟着他进门,不在意他的冷淡,笑着扬了扬手里的材料:“这两年新媒体兴起,是挣了一点钱。晚上想约你吃饭,老师有空吗?”
这学生抛开平时成绩不谈,做生意很有一套的,大二开始经营第一家奶茶店,现在分店开了好几个。
“不去。”祝意说,“没空。”
“你好忙,好难约。”周训心把打印出来的论文和水果捞放在桌子上,主动拿着水壶去烧水,吐槽道,“院里啥时候能给你把饮水机安上,这也太不方便了。你的手好些了吗?”
“正在修了。”祝意说。
他一只手拿起放在桌面上的眼镜戴,靠在那里看周训心改过的论文。
周训心一回头,就看见他正蹙着眉在纸上勾勾画画。
他不戴眼镜的时候还好,整个人冰冰凉凉,偶然间笑一下的时候,眼睛里还能透出一丝宠溺的感觉,令人感觉被优待了。
这细边泛着银色的眼镜一戴,整个人都立马变得锋利起来。
周训心很怕他,又不是很怕他,忍不住道:“我没什么太大的志向,也不争什么优秀毕业生,不用那么严格吧老师??”
他每次叫‘老师’的时候就像叫哥哥一样,有点亲昵,还带点撒娇。
撒娇对祝意有点效果。
“句子都不通顺。”他缓和了语气,也忍不住道,“你就算是混个毕业证,也得把该过的都过了。”
“改改改改,回去我立刻就改。”周训心立刻一连串地说,偷瞄着他垂在一侧的另一手,又问了一遍,“老师,你的手到底怎么样了,过两天的羽毛球比赛还能打吗?”
“等你改好论文我手就好了。”祝意说。
周训心做了一个在嘴上拉拉链的动作。
这时间明显还早,祝意对于勤奋的学生一向不过多的苛责,勾勾画画半天,勉强找到了一点优点,捏着那厚厚一沓论文,夸奖道:“分量挺足,继续努力。”
周训心感激至极,虔诚的朝着他拜了两拜。
清晨的校园里没多少人,只有偶尔经过的赶着上早八课的学生脚步匆匆。
祝意还算悠闲,因为他今天没课。
周训心跟在他身边,一手捏着祝意改过的论文,一手提着那份没开封的水果捞。
从西门走出学校,出门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半倚着车门等在绿化带旁。
祝意脚下一顿,下意识抿起嘴角。
北开源也看到了他,还有旁边的周训心。
他抬手看了一眼时间,忽略周训心,二话不说拉开车门,对着祝意道:“上车。”
不过一夜而已,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他昨夜过的到底有多么糟糕,就连经常梳上去的头发都落下来,半垂在额头。
祝意打量着他。
北开源往车这边一偏头,不容置疑道:“我送你去医院。”
祝意是不想让他跟着一起去医院的,因为他今天照完烫伤灯,又跟蒋屹要了一位男科医生的联系方式。
算是熟人,不用挂号,可以插队。
北开源撑着副驾驶的门等他,保安室里的门卫也望着这边,祝意转头对周训心道:“我有点事,你去忙你的。”
周训心举起手里的水果捞来,祝意叹了口气,接到手里:“以后别带了。”
周训心犹豫了一下,余光小心的打量北开源。
但是北开源并没有看他,只是漫不经心地撑着车门望着祝意,似乎在无声的催促。
周训心点点头,注视着祝意上了车。
北开源心里松了口气,绕到另一边上车,随后汽车驶出去,把周训心远远的甩在了身后。
车转向大路,中途北开源几次想开口,都因为祝意一直侧着头心不在焉的望着窗外发呆而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这会的天气正是难搞的时候,早晨有点凉,出了太阳就开始热起来。
祝意把外套扯开些,晾了片刻,有点凉,就又往里拽了拽。
北开源扫了他一眼,问道:“怎么里面穿这么少。”
祝意没抬眼:“方便。”
北开源眼睛看着外面,余光却一直观察着他,轻轻清了一下嗓子:“你的学生,刚刚那个。周训心,周行长的独生子。”
祝意没关注他是谁的儿子,所有学生在他这里一视同仁,只看专业课和作业完成度。
只是跟周训心更熟一些。
他不接话,北开源也不再问。
两人坐在车上,外面阳光晃眼,汽车鸣笛声不时传出。
走走停停了一路红灯,又开出去一条街,北开源问:“昨晚怎么不接电话?”
祝意沉默了一下说:“睡得早,手机静音了。”
北开源又问:“早晨怎么没给我回复一下?”
祝意仍旧那副清冷的态度和嗓音:“看到的时候想回复,后来忙完就忘了。”
这理由还算说得过去,祝意经常在实验室里一待就是半个月,手机常年静音。北开源默默地接受了这种解释。
今天天气确实不错,阳光能透过车窗照到进来,暖烘烘的。
祝意被太阳晒了片刻,伸手把座椅向后调,好避开直晒。
北开源余光一直盯着他,祝意调完以后又恢复了之前的姿势,将脸转到了窗外。
到医院以后,在停车场转了两圈都没找到停车位,祝意把衣服拉好,望着窗外道:“把我放这边,你去忙吧。”
北开源把今天的早会推掉,原本的出差也推掉,就是为了陪着他来医院,他不可能因为没有停车位就改变什么,也不可能因为祝意简单两句话就离开。
祝意不想让北开源跟着,想了想补充道:“等下我朋友过来这边,捎我回学校。”
北开源寻找车位的视线一顿,眼眸微妙的压低了:“蒋屹?”
祝意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北开源刚踏实了一路的心又吊起来。
昨天就应该把这医院里的那破机器拉回家,今天就可以把祝意也直接拉回家,他心想。
这边正不踏实,转眼看到祝意目不转睛地盯着,北开源不由一愣——那瞳孔深处淡漠又冷静,像是长在悬崖峭壁的松草,高高在上的俯视着脚下一切。
北开源张了张嘴:“你是故意的吗?”
祝意仍旧冷冷望着他。
北开源靠着座椅,搭着方向盘,却往他那边侧着脸。
他观察着他,不放过一寸细微之处。
祝意仍旧维持着那种冷淡的审视的稍显锋利的视线。
两人对视片刻,北开源率先说:“你故意这样说,不接电话也是故意的。”
祝意仍旧不答。
北开源忍无可忍道:“祝意,你……”
“只是不接你的电话和坐别人的车,”祝意打断他,缓缓地问,“你就受不了了吗?”
北开源拧着眉看着他。
他衣衫整齐,整个人都散发着清晨凛冽干净的气息,但仍无法遮盖他的颓废。
祝意收回视线,那如影随形的压迫感也跟着一并消退:“我以后要是跟别人上床,那你要怎么办呢?”
北开源眼梢压低,死死盯着他。
祝意在车内不断降低的气压中笑了一下,伸出手推开车门,一脚踩了下去。
“既然分开了,你真的不用这样。以后大家桥归桥,路归路,见面都当不认识。”
祝意关上车门,转身要走,还没等离开,就听见“哐”的一声,车门被重重摔响,紧接着,北开源就到了跟前。
他挡住他去路,眼梢锋利的犹如一把刀,将里面漆黑的瞳仁斩断了一半。
“我让你走了吗。”
他下颌绷的很紧,像被打磨过的大理石断掉的截面:“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还不够清楚?”祝意端着一条动作不便的胳膊,跟他面对面的对峙,“说实话我有些不明白你想做什么,要分开的是你,现在后悔的也是你。”
“我为什么要分开?”北开源反问。
祝意喉咙一动,将想要冲口而出的话咽了回去。
“说。”北开源强势道。
祝意微微仰着头看着他,目光却毫不示弱。
他动气了,却很冷静。
北开源有一段的时间对他身上这种强烈的自制力和高高在上的冷漠感很着迷,即便他们确定关系之后他曾经无数次的痛恨这种频频浮现出来的淡漠和疏离感,但是又无法摆脱。
过往的行人神色匆匆,医院里最常见的便是满腹心事和愁眉不展的神情。
穿着制服的保安张望着这边的动静,祝意扫了周围一眼,声音率先缓和下去:“没必要的话就不用再说了,在外面说这些也不合适,你先回去吧。”
他转身要走,想要绕开挡在前面的北开源。
北开源往旁边错步,再一次挡住了他。
祝意盯着他,低声道:“北开源,你别犯浑。”
闻言北开源笑了一声,他盯着他的视线不再审视和锐利,反而带着些浑不经意。
祝意眉间拧起,北开源扯了一下稍显拘束的领口,没让开路。
“我们分不开吧。”他就那么挡在他身前,将影子毫不遮掩的投在他身上,不怀好意地看着他,“三年前,去欧洲旅游,在马耳他的天主教堂举行婚礼。”
他指了指祝意,又点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你,和我。”
祝意拧眉盯着他。
北开源舒展了一下肩膀,望了远处进出医院门诊的人流一眼:“结婚的证书还在保险柜里锁着,我们之间受法律保障。”
他重新看向祝意,视线阴暗低沉,唇角却勾了起来:“蒋屹今天敢来,我就让他有来无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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